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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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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中的毒花,只在每年的中秋月圆之夜出现。似一朵九瓣奇花,印在一些人的眉心。这些人都曾经是名噪一时的顶尖人物。但中秋之夜却是他们的死期。彼时他们的脸上表情诡异,有的人唇角居然有淡淡的笑意。

    没有人见过毒花,甚至无法确定毒花到底是何物。不知道是面若花朵的女子,还是酷似女子的花朵。但是可以肯定,这是一场香艳无比的屠杀。犹如一个女子在杀人于无形之后,只留下一缕蚀骨销魂的暗香。

    也有人说,那是一个涂着紫色蔻丹的女子,在人的眉心点上致命的一粒朱砂之后,从九个不同的方位依次吻上去的唇印。那粒死亡朱砂被覆盖在九重红唇之下。万劫不复。

    毒花九瓣,夜夜魂断。关于毒花的传闻,近十年来令各大武林世家闻风丧胆。

    移花宫与世隔绝,数十载安然无恙。

    我是花有缺,今年正好十九。哥哥花无缺年长我十岁,已是誉满江湖的侠客,他是母亲的义子。姐姐花无梦年长我三岁,与我同母。移花宫门规森严。从上至下个个身怀绝技,均能独树一帜。我们相互间称呼全名。宫主除外。

    母亲邀月公主离去后,花无缺是真正意义上的宫主。虽然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新一代移花宫主是花无梦。母亲穷其一生挚爱江枫和他的一切。对花无缺倾注的爱早已胜过了我和花无梦。

    花无缺每次出宫,总能给我和花无梦带回许多新奇的东西。最流行的服饰,最上好的衣料,和最新的传闻。

    中秋已经临近,城内噤若寒蝉。去年中秋,毒花印在了华山派新秀吴玉鸣的眉心,他的玉女剑法娴熟得让华山派不得不修改“传女不传男”的旧规。夺得“武林第一帅剑”称号,折服了无数英雄美人。

    不知道这一次将花落谁家。

    有没有一种爱,比亲情更稳固,比爱情更持久,比友情更亲密。而如何能让江山与美人互相影响和依存,却是花无缺不得不思考的问题。仗剑游走江湖十余载,花无缺依靠完美的自身素质和修为,成为最年轻的一代宗师。无人能及。他的一言一行都能让所到之处的年轻人争相模仿。但是关于他的爱情却始终是一个谜。

    没有人见他直视过任何一名女子。即便在宫内,亦只是对二位妹妹而已。花无缺到底有没有红颜知己。有人曾为此召集过“无缺会”但搜索的结果除了赤霞山庄的庄主绮云夫人外,再无别人。绮云夫人通晓中原各种神秘学。花无缺每逢重大决策之前,都会十分虔诚地去叩访她。并在告辞时付一定数目的酬金。

    小时候的花无梦经常说:我要嫁给哥哥。长大后的花无梦经常想:我要得到哥哥。花无缺是花无梦今生的一个梦。我在五岁以前只能完全信赖母亲,因为她给我最直接的利益——食物。但我清楚地记得五岁那年,我已经永远失去她。

    快活林所有的枫叶在刀光剑影中一夜落尽。阳光照亮一切时,移花宫内遍地殷红。母亲和爱是我今生无法弥补的缺憾。

    花山既不是华山,也不是花果山。它是一座看不见一朵花的万年冰山。传说整座花山是一个巨大的中空体,万尺寒壁之下,别有洞天。洞内四季如春,繁花似锦。花儿能解决凡间的一切衣食住行。可以建筑,可以食用,可以美化,可以医药,可以忘却烦恼,可以使时光倒流。如果说花无缺是世间最完美的男子,那么花山就是世间最完美的传说。

    每年的论剑选在花山是有深意的。如果能找到通往花山洞穴的通道,无疑是找到了极乐世界的入口。

    先按“长生剑”、“孔雀翎”、“蝴蝶戬”、“碧玉刀”、“多情环”、“离别钩”、“霸王枪”、“追魂棍”、“拳头”九种武器决出九位单项武状元。然后由九位状元角逐新的武林盟主之位。九龙夺珠,蔚为武林一大奇观。主考官是上届的状元和盟主。他们带着自然而然的挑剔而使比武的难度居高不下。

    花山的传说不知是多少英雄豪杰的夙愿。在绝壁之上论剑,是否英雄,一试便知。

    群英争霸九月九,八月十五哭中秋。去年方为人上人,今日已是鬼下囚。

    据说南宫世家的大公子南宫逑因不堪花山论剑的压力和毒花传闻下的恐惧,终于在去年九月初八自杀在花山绝壁。次日即是他与其他八位武状元角逐的日子。这首诗是他留给南宫世家和江湖豪杰们的唯一遗言。

    去年九月初九,力战群雄,花山封后。我刚满十八。移花宫的门规之一是,不参与江湖上任何名利争夺。何况花无缺已经名满天下。花山论剑,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花无缺无法说服我。因为他无法驱除我对母亲与日俱增的思念。

    三十九级石阶,一级一叩首。级级都是落英与死蝶残留的香。宫人们相继倒下。夜是流动的暗红。母亲的长袖舞向天际,母亲的缕缕青丝游离于刀锋。她像是月宫飞身而下的仙子,狼籍的战场因她而美仑美奂。入侵者惊为天人,乱了刀法。

    娘亲。我想我是有罪的。如果一万次呼唤可以唤回你,我宁可五岁以前从未唤你一声。母亲惊慌地望向我,男人轻轻地呼唤“邀月”四川唐门浸满剧毒的暗器,准确地刺在母亲的眉宇间。

    十多年了,夜夜梦见母亲的绝世风姿。以及那个男人的狂笑。我等不及十八岁生辰。趁花无梦熟睡之际,揣着剑掠出宫墙。

    当第八位对手的拳头在我的剑下变得软弱无力时,我已从容地拿下第八局。这时我能确定,天下第一的得来绝非偶然。你可以侥幸一二次,但绝不可能侥幸八九次。江湖中人奔走相告,半是恭贺,半是幸灾乐祸。

    花无缺一脸平静,因为移花宫的名望已经不需要谁再去努力。花无梦半忧半喜,既为我当上武林盟主而骄傲,又为我明年中秋的毒花之劫而担忧。而我做这一切,只是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远。知道自己的力量到底够不够。

    孔雀翎是九种武器中唯一的暗器。四川唐门是暗器世家。唐门是唯一凭借暗器赢得名望的家族。他们使暗器得到江湖的尊重,并被列入兵器谱。也许一个家族只要树立了名望,人们就不大会去观注名望下的勾当。正如一样货物只要打出了招牌,人们就不大会去研究货物本身的价值。

    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行走江湖。第一次参加世人瞩目的盛典。朝夕之间天下闻名。我却感觉不到有任何异常。去我爱去的地方,做我爱做的事,看我喜欢的风景。一路上无人跟踪,闻不到杀气,所到之处总有人盛情款待。果然国泰民安。

    一匹快马,一柄宝剑,我就可以浪迹天涯。相比之下,我的江湖似乎简单了许多。当花无缺的飞鸽传书再一次落在我掌心,我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让我立刻回移花宫。并且传令各地的钱庄将不再对我营业。可是我已经到了蜀中。并且遇见了蜜糖。

    我想不通一个身手敏捷且目光锐利的男子为什么会取一个女人的名字。如果说世上还有比花无缺更美丽的男子,我想那应该是蜜糖。若不是两道剑眉间透出的隐隐杀气,他应该是一个标准的美人。易衩而弁。他的外形绝对前无来者。比花无缺的潇洒多一份妩媚,比花无梦的妩媚多一份潇洒。介于美女与美男之间。却无半点脂粉气。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美成这个样子。

    捉拿蜜糖的告示已经贴满大街小巷。他杀了广安县令阮财神一家。老百姓拍手称快。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躲在一辆马车的轿厢里,帘幔后只隐约露出一只绝美的眸子。马夫对官差说,那是内人。官差走后,他跳出来质问那马夫为什么说他是女人,我才知道他是堂堂须眉。哈哈大笑。

    如果相逢一笑便能泯恩仇,那么今生的情谊又如何面对死去的冤魂呢。

    我的直觉没有错,密糖正是当年血洗移花宫的唐玉之子,大名鼎鼎的唐门三掌柜唐密。

    花无缺的剑,唐三少的毒。

    北有花无缺,南有唐三少。

    唯一不同的是,唐密只在夜间出行。所以极少有人能够一睹他的风采。但是唐密远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阳光下他有着最明朗的笑声和最无邪的眼眸。虽然一招一式狠辣无比。有时候我在想,若不是夜行的习惯和背景的渲染,他该是一个何等透明的人。他不知道我是女子。更不知道我已经猜出他的身份。

    萍水相逢,侠影双双。我漫无边际的话题,他都会沉吟之后一一作答。每当我问唐密,如果我想杀你,你会怎么办。唐密就会说,为什么。可是当我问唐密,你愿意娶我吗。这时他就会想一想,然后认真地说,如果你是个女子,我一定会娶你。这严肃的幽默却让我笑不起来。

    我爱上了荣门客栈的麻辣烫。老板龙九九端坐大堂,像个贵妇。一方香帕半掩唇,一手轻托紫砂壶。每沏一盅茶的姿势都是极其优雅的凤点头。要的是最辣的野山椒,最烈的烧刀子。我泪流满面。龙老板一言不发,默默续酒。

    蜀中无雪,暖阳下万物皆温如软玉。我又看见月下轻舞的蝴蝶,她们冰冷的背影似乎就要被融化在泪光里。我的剑第九次出鞘。寒光在一闪的刹那,足以惊动客栈内任何一位武林高手。可是唐密却睡得十分安稳,长长的睫毛紧闭着翦水双眸。连一丝轻微的颤动都没有。难道他也醉了。

    也许是醉意还不够浓。在失去意志之前,我断定自己杀不了他。龙吟剑再一次黯然归鞘。我仓皇地逃出唐密的房间。

    大堂里空无一人。我提着剑,站在门口,看到地板上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门外是游走的云,轻笑的风,和马的长叹。它们不同的姿势构成我的表情。是无所适从。

    “我陪你喝酒。”在我闭上眼的刹那,大堂内突然灯火通明。龙九九不知何时已端坐堂前。

    我怕把你店里的酒喝光了,我也不会醉。

    “你不想看我吗。”我才注意到她的罗帕,一直以来像蒙面巾一样掩盖着她的大半个脸。

    如果你想让我看,我当然会看到你。

    “你是第一个不看我的男人。”

    是的。

    “所以,你一定不是男人。”

    我是男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因为我是女人。”龙九九嫣然一笑,罗帕慢慢移开露出几十年如一日精致的脸。

    你是一个美丽的老女人。

    “呵呵,是么,那你喜欢我么。”龙九九的罗帕带着香风温柔地拂过来,在半尺开外突然变成一股凌厉的风直击我的眉心。

    开玩笑何必当真。我笑着避开,心里却惊异于她深厚的功力。

    “我知道你在开玩笑,我只想摸摸你的脸,花二小姐。”龙九九笑成了一朵花。

    “你进客栈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刚刚称霸武林的花二小姐,女扮男装,追杀唐门,为母复仇。你的运气很好,一来四川就遇见了唐密。你的运气也很不好,你遇见的不是你的仇人。”

    那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当然知道。你没有仇人。因为你的仇人是杀你母亲的人。而杀你母亲的人正是你母亲自己——邀月公主。”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天底下没有绮云不知道的事情。”

    你就是绮云夫人。我的母亲怎么会杀她自己。

    “当今武林谁不知道邀月是出了名的玉面罗刹。美丽而残忍。她能杀最爱的人,同样也能杀最爱她的人。”

    你是说,每年青年俊杰的死都是她所为,她就是毒花。

    “话说到这个份上,荣门客栈等了你十四年,你终于来了。密儿,你出来吧。”

    转过身是唐密无法抗拒的微笑,而唐密的身后却是白衣飘飘的花无缺和花无梦。母亲已经在去年刻下最后一朵毒花之后去了花山。她像许多逃避这个世界的人一样,没有再回来。毒花将永远消失在武林最香艳的传说里。

    如果不是夜行的习惯和背景的渲染,他该是一个何等透明的人。如果相逢一笑便能泯恩仇,今生的情谊又该如何面对死去的冤魂。如果你尊敬半生的人突然变成千古罪人。如果你一心想杀的人到最后却救了你的命。如果所有的爱情都像人们认为的那样美满。如果今生只允许有一个梦,那么我们该如何面对梦的破碎。

    客栈内灯火辉煌。客栈外人声鼎沸。人们使出了绝顶轻功。要在第一时间赶来观看这场最盛大的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