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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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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寒冷更让人怀念春日的温暖,望着窗外萧瑟的冬天景象,同事说起了南方一片片的油菜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原来所里的那个小小的花园。因为调了工作单位,以后怕是很难得再去园子里看花了。在枯燥琐屑的生活里,有片刻看花的时间其实很难得,不是没有那一点时间,而是,只为了看花,特意跑到园子里去,是不是自己都要笑自己矫情的?虽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否认那一片花儿的美丽。

    有时间,又有心情去看花,那是多么奢侈的事啊!

    女孩子天生喜欢花。最早的记忆是端午前后街上卖栀子花的姑娘,挎着篮子叫卖。我和姐姐花几分钱买回几枝来,并不把它们戴在发辫里,而是把花朵摘下来,泡在盛满清水的一个大青瓷碗里,看它们慢慢地开,慢慢地谢。喜欢花,可是没有一丁点伤感的调子,花开花谢是很自然的事,重要的是,它的美丽和清香我们都享受过了。

    小镇外面的农家有不少门前都栽得有桃树,阳春时节,满树粉红的桃花。那时我年纪小,身材小,总觉得那桃树很高,在树下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得到桃花,而远远望去,是一片艳艳的红,大了以后念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时的景象。童年记忆里的花,和流传千古的诗句一起在我的心里永远美丽。

    邻居家的小女孩果果和我经常去住在江边的一个亲戚家,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望无边的棉花田,青青的棉梗,翠绿的枝叶,粉红和粉白的花,我们在沙土路上一边笑闹,一边走,间或到田埂边摘几朵花,并不香,可是那广阔的棉花田里的气息让我们享受到无忧无虑的欢欣。不需要美丽,不需要华贵,不需要馥郁的香气,自由自在和温暖就足以让我们快乐。

    亲戚家有两个大姐姐和一个大哥哥,大哥哥在武汉上大学,回来休假,两个大姐姐都上高中,袖子上戴着菱形的红卫兵臂章。我喜欢他们,崇拜他们,因为他们的生活在于我是那么新奇,尤其两个姐姐斜靠在竹床上读一本厚厚的书,或者大哥哥在房后那个小花园里,坐在一张藤椅上吹笛子的时候。我和果果除了常去他们的菜园里摘西红柿吃,在他们房间陈旧的木地板上“咚咚”地来回踱步,就是去那个小花园里玩。园子很小,夹着篱笆,印象里有一棵木本的花树,开着粉白的花,周围姹紫嫣红地开着些没见过的花朵。那是我第一次见识“花”在那之前的栀子和桃花,遍野的棉花花,是我童年生活中的背景,而这些陌生的,色泽娇艳的不知道名字的花,让我惊奇,让我惊叹,让我欢喜于自己有幸见到了这么美丽的事物。那个大哥哥从藤椅上站起来,给我和果果一人摘了一朵红色的花儿,现在想起来,大约是月季。我和果果象得了宝贝似的,拿回到家里把玩了很长时间。当然那时侯还不懂得把花夹到书页里之类的浪漫,因为还没上学呢,生活里还没有出现书,喜欢就是喜欢,还没有学会刻意去做什么,那花儿谢了,枯萎了,也许就遗落在哪个角落里,不再留心它了。可是,直到今天那朵花还在我的记忆里开着,不是吗?多少年过去了,我又想起它来。怀想是一道温暖的光,投射到记忆中沉睡的花朵上面,它就会重开,而且,芬芳依旧。

    8、9岁上,跟随父母来到油田,那时侯的孤岛连棵象样的树都没有,可是有一年秋天,我惊喜地发现每天上学途中经过的电厂围墙里有一片花圃,开满了金黄的花,不知道谁说,那是秋芙蓉。那片秋芙蓉让我觉得每天上学要走的8里路不那么漫长了。虽然不能经常去看(怕那个门卫不许我们进去,而且,上学和放学得匆匆赶路,没有余暇),可是远远地向里面瞟几眼,也觉得很快乐。因为只是远远地望,所以它们开的时候让我感觉美丽,而冬天里消失了踪迹,我也不很在意,因此记忆里永远都是一片盛开的花,我没见过它们凋落的景象。

    在孤岛住的时候,有个要好的女孩子叫丽仙,她家的院子和别家不同,别家都是种满了西红柿、黄瓜和豆角之类的蔬菜,她家却是有一大块地上种着凤仙,篱笆傍边还有大大小小的花盆,种着些吊兰,冬青、太阳花、仙人掌之类很平民的花草。我喜欢那一片凤仙花,觉得好看,丽仙总是把那些殷红的花瓣拿来研碎了裹在指甲上,染得红红的觉得很美,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染指甲,结果回家被爸爸斥骂一通,从此以后再也没在指甲上费过工夫,可是那红色的指甲是我少女时代永远鲜艳欲滴的花瓣。

    上大学后,每逢寒假回家,同学们都到学校的花园里偷折几枝梅花带回去,一路上欢声笑语和梅花的清香充满了车厢。我们健康,美丽,有无穷的精力,还有一颗未曾受过挫折的心灵,对任何人和事都充满了信心和勇气,还不知道畏惧什么,就象那一树树傲雪凌霜的梅花。

    工作以后,所里的花园除了冬天没有梅,几乎时时都有花开。严冬过后,先是嫩黄的迎春,接着粉红、粉白的桃花、梨花仿佛一夜之间绽放,虽然颜色是轻轻浅浅的,可是满树娇嫩的花瓣,仍然让人感觉到活泼泼的春意。这时节让我稀罕的是园子里有两畦郁金香在料峭春寒中亭亭地开放,多数是鹅黄色,也有白色和红色的,偶尔能见到几朵黄色花朵上撒着白色或者红色的斑纹。郁金香在我们这里可算得是很珍惜的花卉,除了我们的园子,别处都没有的;饶是这样,也很少有人去观赏,也许大家都忙,也许因为栅栏太高,那些还没有返青的干枯的蔷薇蔓太密。它们的颜色多么美,它们的形容多么高贵啊!可是很少有人见识这些。郁金香花期很短,一场风雨过后,就见出惨淡来。有时候我怀疑那园丁为什么要栽种它们,让它们经历极短暂的繁华,然后在风雨中寂寞地凋谢,让人很容易生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之感,那样的美丽,可是被辜负了;转而又想,若那郁金香有知,哪怕只我一个人时时在心中记念它们的美丽,不也不枉了花开一季吗?在我的心田里,没有风雨。

    四、五月份是虞美人的季节,满园子一片滟滟的红,热烈又含蓄的那种颜色,花瓣轻盈,茎叶纤细,随风摇曳起伏,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七、八月份又是满园的百合和大花萱草,还有花期又长,开得又多又艳的月季,真美呀!

    想想以后再难得见到花开满园的景象,很难过。还有人象我这样会只为了去看它们而特地拐进园子里去吗?牡丹亭里杜丽娘感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因繁花似锦而自怜自伤,我因人事变迁而忧心花儿会寂寥。终于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有些事,是不得不离开,不得不抛却的呀!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青主,——而我们的命运,掌握在谁手里呢?我们都是光阴的河流里漂流的浮萍,来与去,聚与散,都随缘!

    可是,世间万事有来就有去,有生遂有灭,有什么理由伤感呢?小时候会把花从枝上掐下来,浸在盛满清水的碗里瞧它开与谢,只感觉到看见美的欢喜,多么简单啊,怎么大了反而没有儿时的智慧,让自己发现和享受快乐呢?无端生出许多闲愁,真是迂腐呀!

    花儿是美丽的,花季是短暂的,花朵一样的年月脚步匆匆;和谁一起细细地瞧过一朵花的开与谢?和谁一起呼吸过田野里淡淡的花香?和谁一起用花来装扮过少女时的梦?那些关于喜欢花儿的话,和谁说过?纷纷旧事,在回忆里象无数片瑰丽的花瓣,飞舞,飘落,飘落在无边的思绪中,飘落在我的梦里。

    人生路上,我身后落满了馥郁的花瓣,我把它们收集起来,让美丽的颜色渲染我的记忆,让芬芳的气息熏陶我的心灵。花开让我愉悦、欣喜,而花落更让我领略宁静的快乐,只要是我生命中绽放的花朵,它们的美丽我都完整地保藏,因为,花开是繁华,花落也同样从容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