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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妄想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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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下来的那天就看见他了。披一袭黑色的斗篷,阴阴地看着我说:“对这儿还满意吗?”我一惊,——还好,他肩上没扛着镰刀。“快长大吧,陪我玩几局。”很怕人的声音。我吓得大哭起来,然后听见有人说:“是个丫头。声气还蛮大哩。”

    从此以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只是,不轻易现身。

    有一天夜晚在街上和很多小孩子捉迷藏,一辆运木材的手推车撞到了我,伤口在眉毛上,离眼睛只有一厘米多。在医院包扎的时候,奶奶抱着我,我至今还记得她两腿战抖着,语不成句地念叨:“天啊,这要是伤到眼睛可怎么办啊?”我木呆呆的,看不清旁边的人忙活什么,只看见黑色的斗篷一闪。

    5岁多的时候,和两个小朋友在镇外的小河边玩,不知怎么就掉进河里啦。是他推的吗?我忘记了哭,也不叫,只是拼命抓住岸边的草,我可不能沉下去!当我湿淋淋地被人捞起来送回家,妈妈把我弄干之后捂在弟弟的摇篮里的时候,我瞪着眼睛望着屋顶,就又看见他了。我才刚要叫,他把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嘘!小丫头,这只是小小的,小小的玩笑,”他皱起眉头来“你只是受惊。知道吗?等你感觉受苦,那才是开局。”他又隐没在黑暗里了。我模模糊糊地猜想,只要我看见他,那就是,一个回合过去了。

    我样子很普通,而且,没有漂亮衣服,可是,我非常希望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对于一名高中的女生来说,这想法可以理解吧?从那时侯开始我会偶尔失眠。一定是他安排的。为什么丽丽比我好看呢?如果我有漂亮衣服,未必就不如她吧?颖颖的分数又比我高。难怪啊,她爸爸妈妈都是老师嘛。如果我有她那么好的条件,一定可以比她考得还好。可是,一觉醒来,我还是那么普通,我的分数还是只那么高啊。更要命的是,我暗恋一个男生,而他无动于衷。我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夜不成寐的日子里,那黑色的斗篷出现了。我气急败坏地问:“是你安排的这一切是吗?我爱美,我虚荣,你就安排我和这些漂亮聪明的女生在一起!我喜欢他,你偏让他不喜欢我!”他冷冷地看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叫,流眼泪,扯自己的头发,一字一句地说:“小姑娘,你生来就是要与我对弈的呀。当心你的快乐,它们会被我一点点地赢走!”

    这就开局了吗?

    我的快乐?我的快乐就是成绩好,受老师宠爱;我的快乐就是漂亮得让所有女生嫉妒,让我暗恋的男生喜欢。可是这些,我都没有。我的快乐没有了。我就这样一直不快乐下去吗?我听见黑色的斗篷拂过来隐隐约约的冷笑。我一下子被激怒了。我偏不,我偏不!

    我每晚做功课到十二点,清晨六点已经在教室里背单词;我穿简朴粗陋的衣服,可是一天天学会说话怎样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语气,行止怎样保持最顺眼的姿态。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夜晚,我对着黑暗大声说:“怎么样?我的快乐还在!我是很出色的!”想起那个暗恋的男生,愤愤的想:大学里会有很多优秀的男生排着队等着和我约会呢!黑暗中听见他哈哈大笑:“走好啊,姑娘!”

    平静的大学生活是安适而且愉快的,他没有出现过,只有几次听见他不怀好意的笑。是笑我的懒散、平庸和无所作为吗?临到毕业,我猛然想起他来,他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安排啊?

    我的生活一下子繁杂纷乱起来,常常会出现一些令我措手不及的意外。我知道这都是他的伎俩。我有些散漫,上班时间或者出去买点东西,他就让我迎头碰上单位领导,回到家懊恼不已。这太不好了啊,说不定影响职称啊升迁什么的;和人聊天,聊到忘形处,口没遮拦不慎说到某某的忌讳,他会让同聊的一位再转述给某某,结果从此遭某某冷眼相向。工作中日益感觉所学的知识有限,力不从心,为了一篇报告往往绞尽脑汁食不甘味苦不堪言;回到家里油盐酱醋孩子老公忙得我人仰马翻蓬头垢面。为什么这么难堪这么辛苦啊?这样的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失眠的夜晚,感觉到他黑色的斗篷罩在我头顶,让我窒息。怎么样?这一局你输定了!

    那是一段漫长的绝望的日子,我天天看见他披着黑色的斗篷在我失眠的夜里飘过来,冷笑,嘲笑数声,又狂笑着隐去。我象幼年时掉进河里一样,拼命想抓住什么,我知道哭没有用,只有一个信念:我不能沉下去!

    终于有一天,我在他的狂笑中厉声叫住他:“你过来!”他低下仰着的头,不屑地问我:“还不认输吗?你已经精疲力竭了,你已经有两年没有真正笑过了。你沮丧到极点,哈哈哈哈”我盛怒下一挥衣袖,止住他的笑声:“你不过是钻了我弱点的空子,对不对?”我逼进他,我不怕。“你其实外强中干!你其实根本奈何不了我!”我放低声音,象是说给自己听:“只要我看清楚了我自己,你就奈何不了我!”

    他诧异地望着我。古怪的表情。“你明白了?”

    “我知道怎样改变这一切!”我信心十足地回答他。

    那黑色的斗篷终于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反而希望看见他。因为我不怕他,所以不再讨厌他了,我有时候会琢磨他。有所思的夜晚,我问:

    “你给我安排了那么多让我感到难堪、感到失败、感到痛楚的事,为什么?”

    他甩甩黑色的袍袖:“你以为只有你遭遇这些吗?我在所有人的身边!你不认为我对待你已经很温和了吗?”语气转为不屑:“你这样平庸的人,不值得我费心安排。”

    不需要他给我讲那些不平庸的人,上至司马迁,下到张海迪。他也有灰溜溜的时候吧?

    的确,他对我算是比较温和了。在清楚地审视自己之后,在艰苦的努力之后,我找回了快乐的感觉。

    “其实你的每次恶作剧之所以成功,都是因为我自己的弱点,对吗?如果我清楚自己哪些地方不足而且努力去弥补,你就无计可施。是这样吗?”

    “是。”

    “那么我从小到大的每一次意外都是由于我不小心,我的每一次失意都是由于我自己的贪欲,我的每一次失败都是由于我不够努力罗?”

    “是。你大意我就要安排一场意外的事故;你嫉妒我就安排你见到比你优越的人;你虚荣我找机会让你没面子;你今天懒散我就让你明天承受令你叫苦不迭的压力。还有啊,你现在如果懒得做健身运动,过不多久我就让你发胖。呵呵”他居然露出一丝笑意“让你感到不快乐就算是我赢了。”

    我哼一声,问他:“你对所有的人都一样这么恶作剧吗?”

    他说:“在坚毅、努力的人那里,我的名字是‘奇迹’;在颓丧、懒怠的人那里,我的名字,是‘命运’。”

    “在我这样平庸可是倔脾气的人这里,你的名字就是‘捣蛋鬼’!”我没好气地说:“可不可以以后让我安生一点?”

    “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冷冷地回答。“你好自为之。”

    虽然我不知道他的下一个花招是什么,但是我有自己的原则了,那就是:即使着了他的道儿,也要咬着牙站起来,朝自己的方向走。哪怕遍体鳞伤,也要以最有风度的姿态在他面前从容地旋身坐下来,然后朝他勾一勾食指:“再来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