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行走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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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8日，15:47星期四晴
寂寞行走的鱼
sidea
春天的芬芳开始占据我的心田，我用无休止的睡眠填补内心的空白。从白天到晚上，再由晚上到另一个白天。看着时钟的指针不断地沿着圆心转动着，我的嘴角在微微开咧，颓败的花朵开放在我的脸上，因为时间在为我而流逝。渴了，起来喝口冷的开水，那杯水已经被我放在那里好多天，因为我相信开水是不会变质的，特别是冷的白开水，永远不会变质。我不敢照镜子，因为我想我变得更加苍白，我的眼睛更加深陷了。
箐要结婚，那天她给我打电话，用很平静的语调告诉我：“蕴，我要嫁人了。”在另外一个城市，在电话这一头的我好久没有反应，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然后电话被无辜地摔在了地板上，碎裂的声音在房间了散开。我想箐会一直拿着电话直到听不到任何我的声音。
然后我把白天和黑夜一同看待，把她们当作我的孪生兄妹。
sideb
箐是我的亲姐姐，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爸爸和妈妈的影子，陪伴我长大的是那个有着消瘦的脸蛋，细长的手指和温柔微笑的年轻的女人，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的姐姐。一直来我都把她当作我的母亲，她在我的生命占着非同寻常的位置。我们相依为命生活着，我们的世界里没有男人的影子，不允许那些肮脏的男人进来“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东西！”箐在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一种叫仇恨的东西闪烁在她的眼眸里，随时准备跃出她的思维。
于是在我的幼小的心灵深处埋藏着一颗厌恶男人的心。
成长的烦恼开始随意纠缠着我，我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看着渐渐隆起的胸部，看着自己的腰在变细，臀部在变丰满，我对着镜子蒙住自己的眼睛。我害怕这些变化，我习惯以前的一成不变。拿起石头，我把那面镜子狠狠地砸碎了，可是地上的碎片还是肆无忌惮地把变化着的我塞进我的脑海里。我开始狂奔，象一只野兽，风的呼啸声在耳边飞翔，我的身体在空气中荡漾——
我知道我在长大了。
房间里的墙上是那把小提琴，褐色的外壳，淡淡的诱人的味道。箐说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除了它，母亲什么都不愿意带到另外那个世界去，可是最终还是被留了下来。我把它揣在怀里，轻轻抚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疯狂爱上小提琴，喜欢那种令人心动的音乐以及这种音乐给我带来的灵魂上的愉悦。一个人的时候就拿着它，用手指用弦拉出自己都听不懂的音乐，看着自己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微微鲜红的颜色透露出青春的激情。
箐开始外出，开始在白天从我眼前消失。
箐开始彻夜不归。
箐给我留了张条：“蕴，我要外出一段时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马上会回来的。等着我。”
然后杳无音讯。
我一次又一次打她的电话，可是那头传来的声音总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转过头看见床的上方墙壁上有我和她的合影，黑衣服的箐，黑头发的箐，黑眼睛的箐，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扑在她肩上的是个穿着粉色短裙的女孩，那是我。我们在草地上尽情嬉戏，我们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寻找乐趣。突然发现那是一去不会再回来的了。
sidec
我去酒吧拉小提琴，那里的氛围适合我。我去那里结识各种各样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富有的，潦倒的，花钱买醉的还有遭遇激情的，可是我并不认识他们，并不和他们交往。
我穿着一条旧得发白的牛仔裤，边上还有一些破裂的细纹，披了一件大格子的棉衬衣，是那种很素的颜色，你不会从我的衣服上找到半点性感的气质。抱着那把旧了的小提琴，踮脚把自己的屁股送上那个高高的椅子时，我看见下面男人的眼睛都泛着野兽的光芒，暗暗地笑了一下。
自从箐离开后，我似乎没有再笑过。她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回来了，我也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她的丝毫消息。我想可能她被人谋杀，心里没有悲痛，因为已经习惯，因为母亲也是被人谋杀，只是那个杀害母亲的人是我的父亲，这是箐后来告诉我的，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父亲母亲是死于一场无法避免的车祸，母亲当场走了，父亲住进了医院，很长时间后他也走了。我就是这样理解整个事情的，等到我真正明白整个事件的真相后，我把箐放在床头的父亲母亲的照片撕扯成了小纸条，放进了抽水马桶，然后顺着水的旋涡在我眼前消失，在我记忆中消失。
酒吧是失意人的寄居地，男人和女人们用酒精麻醉着自己白天疲惫的身体和浑浑噩噩的精神世界。我总是可以看见在那里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爱情的喜剧和悲剧，我总是可以在他们的脸上读到许多次受伤后的绝望和无奈。用一杯又一杯的酒灌入自己不见得多少坚强的脾胃里，可是马上又和陌生的男人或者女人相拥而去，也许另一段爱情又要开始了吧。
演奏完一曲以后，我就从那高高的凳子上下来，给下面的人一个僵硬的笑容——那是嘴角的偶尔抽动，并不是微笑，然后我来到巴台边，要一杯很烈的威士忌加冰。其实我知道我在这里的工作只够我维持基本的生计，但是我喜欢在结束工作之前把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用酒精麻醉自己，然后一个人抱着小提琴踯躅在午夜的街头，回家，睡觉，抱着箐用过的枕头入睡，闻着她残留的一点点气味，在梦中和她相会。慢慢她的味道象烟雾一样快消失了。于是我总在梦中被惊醒，眼前是漆黑一片。我的身边孤寂无人。
箐，你在哪里？
sided
酒吧的生意很好，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客人们在我面前晃动着，我知道那里面的一瞥是属于我的。这个男人我已经注意很久，浅色的外套，浅色的长裤，浅色的鞋子，浅浅的笑容，所以一切显得很干净。每个星期二、星期五，他就准时来到这个不是位于闹市区的名叫“极度缠绵”的酒吧，坐在最靠大门的吧台边，每次总是要一杯威士忌加冰，然后开始用他偶尔的一瞥来注意我。我依然是那样的装束，慵懒无神，在常人眼里我的手里拿着的小提琴与我本人非常不协调，就好象在一首华丽的曲子中突然加入了一个不和谐音，显得那么突兀与不自然。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那个衣着雍容华贵、神情傲慢的酒吧老板娘会允许我在这里继续演奏下去，甚至给我比一般人还要高的薪水。
与往常一样，接下来的表演与我无关，我把自己被素色裹着的身体，从凳子上慢慢挪下来，抱着心爱的小提琴坐到了吧台边。他的呼吸开始在我的周围燃烧，带着成熟男人的气息逼近我的面孔。当我转头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安然落座于我身边。终于在近处看清楚了这个男人居然拥有着一双带着浅浅忧郁的眼睛。笑容在我的嘴角边绽放：“有烟吗？”他很听话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555，用他略显苍白的大拇指和食指利索地挑了一根，放入我的唇间。一刹那我闻到了一股不知来自香烟还是来自他的手指的香味，淡淡的，悠悠的飘逸着。他又给我点了火，然后看着我幼稚地把烟深吸一口后被呛得直咳嗽，满是眼泪的样子。“你不会抽烟为什么要装？”我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我的烟雾之旅，结果是更加严重的眼泪和咳嗽。他迅速地从我唇间抽走了那根被我吸了两口的香烟，同样利索地一把拉我离开了这个名叫“极度缠绵”的酒吧。
他的拥抱很温暖，他的笑容很干净，他的嘴里有甜甜的味道，我想起了小时候箐给我买回来的薄荷糖，箐总是兴冲冲地推门而入，总是叫我闭上眼睛，把那小小的，白白的糖粒放入我的嘴里，然后看着我一颗又一颗地幸福地慢慢融化掉，她也跟着一起融化。我想我应该在笑，笑颜里应该是箐的影子，应该是薄荷的清凉与甜蜜。睁开眼睛，看见这个男人正非常投入地与一个叫蕴的二十岁女孩接吻，我又看见这个女子的双手在男人的背上穿行摸索，象一条寻找方向和出口的蛇。旧旧的小提琴这一刻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安详着享受寂寞，或者它正忘情地欣赏着它女主人的女儿和一名陌生男子的激情故事吧。在沙发旁边的那张软软的，犹如箐的皮肤一样柔软的床上，男人和女人已经纠缠成另一种美丽。
早上醒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在男人浅浅的呼噜声中，在男人浅浅的进入以后，在男人尚未醒来之前，我离开了他，离开这个与我偶然相遇，甚至不知其姓名的男人。带上我心爱的小提琴，我轻轻地关上了这扇也许是通向幸福的门。
这是箐离开一年后的事。
“极度缠绵”四个字从我生活中消失。
sidee
我背着我的小提琴，背着来自我母亲的希望，一个人来到箐所在的城市。她要结婚了，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她给我的唯一消息居然是她要嫁人，要和一个男人——曾经被她贬得一文不值的男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我恨她，她一直在欺骗我。
可是当我的心里产生恨的时候，箐温和的笑容，她惨白的面孔就总开始在我眼前若隐若现。我知道我恨不起来。
钢筋混凝土建筑、落地玻璃窗户、前卫时尚的女人、大腹便便的男人，穿梭在街头的大小汽车这是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我来这里是寻找一个曾经熟悉而今陌生的女人，她叫箐，她曾经痛恨地说过“男人都是肮脏的东西。”这就是我记忆中的，一个有着温和而忧伤眼神，苍白消瘦的脸的女人，那是遗传，我也有和她一样的眼和脸，我的母亲也是。有人说这种脸充满悲剧意味，注定要被悲剧吞噬。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算命人说的话，记忆犹新，无法抹去，也许我们真的都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箐的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她很幸福地偎依在他的臂弯里，幸福地笑着，象一座雕塑伫立在我面前。
“蕴，我们欢迎你的到来。”
箐居然和另外一个陌生的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称呼为“我们”那是只属于我和她之间的叫法啊，怎么突然之间衍变成这样的一个三角结构呢！
“蕴，这是秦然。然，这就是我妹妹，蕴。”
男人很绅士地朝我点点头，也是笑着。我突然感到天地开始旋转，因为他的眼神开始肆无忌惮地穿越我的灵魂，那一刻我感觉到似曾相识，我们在哪里见过，因为那眼神在某天的某个时刻某个地点相遇过，交织过，虽然只是短暂的停留片刻，一掠而过，但留在心里的印迹是如此深刻。终于我发现这个男人的笑是浅浅的，非常干净，非常温暖。只是他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脚上是深色的皮鞋。
箐上前拉过我的手，从我身上取下孤独陪伴了我近两年的小提琴，顺势递给那个脸上有着我所熟悉的浅浅的笑容、名叫秦然的男人。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来这里做什么？寻找箐还是来迷失自己？
就这样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入箐柔软的手心里。自从箐离开后，我的手就一直这么冰冷，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一直如此，即使是在和那个陌生男人作爱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股暖暖的冲动涌上心间，我的手开始恢复了正常的体温，我抬起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望着身边这个曾经熟悉的女人，我知道我们又在一起了。泪水弥漫开来，儿时的记忆象一张破碎的网，罩在我的脑子里，挣脱不开：那时的箐就象此刻这样牵着我的手，从一条街道奔跑到另外一条街道，只是为了让我看见那只偶尔飞过我的头顶，不小心被我看见的白鸽。我们都跑得气喘吁吁，而鸽子早已不知去向。箐就用她神经质的眼睛看着我：“蕴，我会给你买一只白鸽的。”不久，真的在我窗前多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和我们追逐过的白鸽一模一样的鸽子，在尽情“咕咕、咕咕”地叫着。可是没到一星期，我在半夜里，在我突然的演奏灵感来临之际，把那只不知箐是从哪里弄来的白鸽放走了。她没有骂我，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空空的笼子，眼睛里是迷惘的一片。
sidef
大大的房子，大大的桌子和椅子，还有房间里大大的床，是那种温暖的粉红色。这是箐要和这个男人生活下去的地方。
房子前面是一片小小的绿地，种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突然想起箐那时候经常从外面摘来一些野草野花插在花瓶里面，而我却总是在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折断它们，然后扔进垃圾箱。箐从不责备我，好多次她都站在门边看着我捣乱，仍然不厌其烦地带来花草，我也仍然不厌其烦地玩着这个无聊的游戏。
轻推房门朝那些小花们走去，破坏的欲望开始升腾，我伸手将一朵浅色的小花折了下来，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就握紧将其捏碎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背后一个浑厚的男中音，陌生，但是穿透。两条被深色西裤装点着的修长的腿迈到我身边。“这些花是用来欣赏的，不用来满足你虐待的欲望！”“再说这是你姐姐从老家带来的种子开出的花，你应该亲切才是。”声音由刚才一开始的严厉变得温暖。
我起身盯着他的眼睛：“给我一根烟好吗？这样的话我就只欣赏不破坏了。”
“女孩子抽烟不象话，你姐姐就从来不抽烟！”他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迅速地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555的牌子，熟悉的数字，熟悉的气味，发生在“极度缠绵”酒吧的那个故事清晰地呈现在我脑海里。
“你认识一个在酒吧演奏小提琴的女孩吗？”我攥着那包香烟吃力地问道，眼睛开始在他身上搜索我也许认识的东西。
“不认识，我只认识一个喜欢小提琴的女孩，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刚见到。那女孩就是你。”
香烟从哪里来就又回到了哪里。我没有再说任何话，被我糟蹋了小花在我身后寂寞的开放，这个男人在我身后茫然张望。我把一切抛在了脑后。
失眠开始伴随，也许是为了把之前的那段永夜补回来吧。
我常常在黑暗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没有规律的搏动，象一首没有韵脚不押韵的现代诗歌，我读不懂，别人也不会读明白。害怕开灯，刺眼的灯光会让我产生莫名的恐惧感，就这样于黑暗中蜷缩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拾起剥落的残缺的回忆。或者我会在黑暗中摸索到那把旧旧的小提琴，一个人悄悄来到那片草地上，赤着脚站在那里释放心里的郁闷。露水在我的发梢凝结成一种静默，哀伤的音乐飞翔在这幢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只有那些小花似乎听懂了我的音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这时候我就可以感觉到箐和秦然的房间亮灯了，然后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出现在窗口，然后女的身影消失了，有一句话飘来：“睡吧，她在想家了，没有关系的，随她。”再然后窗口只剩下男人的身影，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去。
sideg
偷偷开门进入箐和秦然的房间，一大束百合花悄然开放在床头，散发出来的清香象极了箐的味道，我就是在箐的这种味道里长大的。
记忆中清晰地展现着那天箐和秦然赤裸裸地躺在那张床上的情景。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就这样任凭自己的幻觉征服自己的意志。我推开门的时候，他们惊恐地看着我。箐先起来穿好衣服：“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啊？”我知道我没有做声。我感觉到我清澈的眼睛没有注意到箐的神情，我只在凝视那个有着浅浅笑容的男人，他的肩膀闪着迷人的光泽，他的呼吸象一条鱼的呼吸，温和而美丽。“箐，我要和秦然睡觉。”我淡淡地说。
“什么？你再说一次！”我听见箐的声音显得很紧张，甚至有些颤抖。有着浅浅笑容的男人此刻正疑惑地盯着我那张如箐一样苍白的脸。
“蕴，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我们陪你去医院看看。”男人的声音在我的头顶盘旋，好久没有散去。
“不，我身体没有不舒服。我再说一次，我要和这个男人睡觉！”我想我的眼泪应该这时候如泉水一样涌出来，用纤细的手去触摸眼角时，触到的是一团空气，什么都没有。
箐抱着我，用她的脸贴了我的脸，然后拼命把我往房间外面推，顺手把房间门带上了。她的长发因为睡觉而搅得乱糟糟一片，我看着它们突然之间冷笑了起来，我之所以说是冷笑是因为我又看见箐听了我的笑声后再一次颤抖了一下。
“蕴，你知道刚才你说了什么吗？”
“我知道！我要和那个人睡觉啊，还要我再说一次吗？我要和你的那个叫秦然的男人睡觉！”我冲着箐很大声地说。
眼前开始飞花四溅，好多好多的七色花在天空飞舞，还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我还感觉到一丝咸咸的腥腥的液体在我嘴边弥漫开来。一声炸雷之后只剩下了四周的万分寂静。
我愣愣地站在这个曾经熟悉现在已经陌生的女人面前，她的手悬在半空中，她的眼睛喷射着愤怒的火光，她的嘴角在微微抽动，她的脸苍白依然，她的手指依然纤细，她的气味仍然那么撩人。我突然记起她是我姐姐，是陪伴我走了近20年的姐姐——箐。
“箐，对不起，箐，我——”这时候眼泪终于四散开，象决堤的海，冲散刚才的阵痛。
两个女人在夜半时分紧紧拥抱在一起，灯光渐渐暗淡下来。
秦然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女人演绎着这个短暂的故事，他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浅浅的熟悉的笑，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看着这束白百合花，我终于知道自己是如此脆弱。“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东西。”十几年前箐对我说的话又一次跳跃着跑进我的脑海。
那次事件以后，我知道自己又做了同样很多次的要挟与乞求，可是都被箐狠狠地回击了。感觉箐的眼睛放射着的是欲望的烈焰，把一个22岁女孩的无理要求灼烧干净。而每次然总是站在一边，不说一句话，不为我们中的任何人辩解，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两个神经质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斗着。
箐为了疏远我和秦然，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了，现在这个大大的房子只剩下我一个人，突然之间那种似曾相识的落寞开始出现，我依稀记起那个被烟雾缭绕着的晚上，我依稀记起那个眼睛有着浅浅忧郁，穿浅色衣服的男人。然后我发现自己的怀里是那个叫秦然的男人的很多衣服，我刚才从他们的衣柜里取出来。从衬衣到内裤再到长裤到袜子，这些属于别人的东西居然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我有些迷惑地望着它们。
帽子、衬衣、内裤、长裤然后是袜子，我一件一件仔细地排列着，于是一个男人的轮廓隐约出现在我的床上。夜是那么深了，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它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呢？小提琴被我忘记在那个角落似乎已经有段时间，它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所有举动。它知道今夜我要在和这些衣服的拥抱中睡去，睡成一种相思，睡成一种期待，睡成一种傻傻的缠绵。轻轻躺下，舒展开双手，拥住那个男人的轮廓，我的脸上有满足的笑容掠过，你会看见我的眼睛有泪光闪烁。
一连几个星期，我都重复着这些在别人眼里显得诡异非常的动作，否则，我无法入眠。
sideh
又是夜半，我可以在寂静中听到来自他们的鼻息声，微弱均匀。伸手触碰周围，什么都没有了。旧旧的小提琴闪烁着幽幽的光亮，引诱着我。又是在夜色中，哀怨的琴声在空旷中回荡。窗口那个人影终于出现了，站了很久，一如从前。
秦终于在箐不在的那天和我拥抱。
我终于和这个属于箐的男人相拥着，陌生的气味，陌生的怀抱，陌生的亲吻，嘴里没有记忆中甜甜的味道。秦眼睛里燃烧着欲望，象熊熊的火焰。这又是如此陌生的眼睛！
这不是那个眼睛里带着浅浅忧郁的男人！
想挣脱时，自己已经被秦紧紧纠缠住。
“蕴，你不是早说想和我睡觉吗？今天我们就在一起吧。”
魔鬼的声音四起，天使在这一刻陨落。
听见小提琴的声音了吗？从天的那头响起，悠扬而绵长。穿越时空的阻隔，来到你的身边，与你相伴。别用噪音来干扰好吗？就让它——单纯的它围绕在你的周围，无论你是快乐的还是伤感的。
记住，音乐只属于从身体到灵魂都纯净的人。
sidei
我需要一种湿润的东西来清洗自己的身体，彻底地清洗。抱着小提琴，我开始寻找。记得箐对我说这个城市的那头有一座山，山上有一个湖，湖水是透明澄清的。
蓝色的湖水在微风拂动下，泛起层层涟漪，岸边开着许多黄色的小花，有点象箐房子前绿地上的那种花朵。我记得那是箐从家乡带来的种子开的花朵。那么这些花呢？我背着那旧旧的小提琴有些步履蹒跚，碎小的石头杂乱地呈现在这个显得过于清净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绊倒。也是那么小巧，也是那么可爱，也是那么充满灵性，因为我的走近似乎被它们感觉到，它们居然轻轻向我招起手来。也许在这样的一个彻底纯净的地方演奏属于我的音乐时才可以得到来自天堂的聆听吧。看，水波在琴声里荡漾，偶尔的细小浪花跳跃着奔向我。
久违了的面孔就在浪花跳跃的那一刻闪现——浅浅的笑容，浅浅的忧郁，还有浅浅的欲望。他就在湖水中央若隐若现，朝我绽开那一瞬间的微笑。我甚至可以闻到来自他身体的味道，也是那种浅浅的不张扬的味道，犹如那些黄色的小花静静在一个孤独的角落怒放。我怀疑得睁大眼睛，浅浅的微笑依然停留在湖水中央。我知道我无法逃脱。
小提琴被我放在黄色小花丛中，安静地听话地躺着，它从来都是那么听话，从来不作任何反抗与挣扎。
我放下那一头长发，有青草的气息悠悠飘来。我突然记起那天箐的乱发，以及那一脸惶恐与无奈，然后我又记起来自秦然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令人窒息的拥抱，和他嘴唇里泛出的隐约的刺人气味。
岸上与小提琴做伴的是我的衣服，大大的方格子衬衣，旧旧的牛仔裤，边上已经磨了许多裂痕。那双陪伴我走了两年孤独路程的鞋子此刻也正默然看着我缓缓走向湖水中央那个带着浅浅忧郁的男人，那个在“极度缠绵”酒吧相识的男人。
水开始触及我的皮肤，丝丝凉意弥漫开来。光滑的肌肤与水相亲，彼此浸润、纠缠，无法忘却。风拂湖水，层层波浪抚摩着我。我知道那是忧郁男人的手，轻柔温暖，带着浅浅的来自心灵深处无法克制的欲望和激情。抬头看见他也正在朝我走近，眼睛里是深邃的黑色。我融化在这凉意十足而温暖依旧的拥抱中了。
水开始漫过我的胸口，然后是下巴，然后是嘴唇我知道忧郁男人正在紧紧拥着我，我们在水里交融。
刹那间，耳边有箐的呼唤声掠过，一阵一阵，一遍一遍，忽悠忽悠着飘来。
“蕴，你在哪里？”
转身望了望后面那片空地，小提琴还是那么安静没有争执，衣服还是那么默然。原来是幻觉，笑，淡淡的。
继续前行，继续拥抱，继续我们的永恒。
车子的刹车声揪人心弦，接着是一阵凄惨的叫声，在山的那一头传来，还有隐隐的呼唤声伴随：“蕴！你在哪里？你——”血四处飞溅，眼前是红色的血腥味。笑。
箐出事了？箐出事了！我被水包围着？我的周围全部是水，露出狰狞可怕的面目。之前那个男人的面孔已经消失无影了。
我要回去看箐，我要回去找箐，我要告诉她：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再相信的东西，除了你——箐——我的姐姐！可是我却无法再转身，我无法再迈动脚步，我在被吞噬，我甚至张不开眼睛，水在肆无忌惮地覆盖着我的身体。不！我要回到箐身边！
湿润的感觉，与水交融，我在变成一条鱼。呼吸由沉重变为轻柔，然后消失。
尾声
人类是从水中的生物进化而来的。几亿年以前有那么一条鱼不小心被波浪席卷到海滩上，开始艰难的生存，它找到了继续存在的理由。
在地球上独自生活了几亿年后，那条鱼听到了来自祖先的召唤，用当初的方式回到了人类诞生的地方。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归去的时候依然孤独。它在水里能找到一条和它有着相同经历的鱼吗？带着浅浅的伤痛与对小提琴强烈的爱？
2004年1月8日，15:47星期四晴
寂寞行走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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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芬芳开始占据我的心田，我用无休止的睡眠填补内心的空白。从白天到晚上，再由晚上到另一个白天。看着时钟的指针不断地沿着圆心转动着，我的嘴角在微微开咧，颓败的花朵开放在我的脸上，因为时间在为我而流逝。渴了，起来喝口冷的开水，那杯水已经被我放在那里好多天，因为我相信开水是不会变质的，特别是冷的白开水，永远不会变质。我不敢照镜子，因为我想我变得更加苍白，我的眼睛更加深陷了。
箐要结婚，那天她给我打电话，用很平静的语调告诉我：“蕴，我要嫁人了。”在另外一个城市，在电话这一头的我好久没有反应，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然后电话被无辜地摔在了地板上，碎裂的声音在房间了散开。我想箐会一直拿着电话直到听不到任何我的声音。
然后我把白天和黑夜一同看待，把她们当作我的孪生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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箐是我的亲姐姐，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爸爸和妈妈的影子，陪伴我长大的是那个有着消瘦的脸蛋，细长的手指和温柔微笑的年轻的女人，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的姐姐。一直来我都把她当作我的母亲，她在我的生命占着非同寻常的位置。我们相依为命生活着，我们的世界里没有男人的影子，不允许那些肮脏的男人进来“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东西！”箐在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一种叫仇恨的东西闪烁在她的眼眸里，随时准备跃出她的思维。
于是在我的幼小的心灵深处埋藏着一颗厌恶男人的心。
成长的烦恼开始随意纠缠着我，我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看着渐渐隆起的胸部，看着自己的腰在变细，臀部在变丰满，我对着镜子蒙住自己的眼睛。我害怕这些变化，我习惯以前的一成不变。拿起石头，我把那面镜子狠狠地砸碎了，可是地上的碎片还是肆无忌惮地把变化着的我塞进我的脑海里。我开始狂奔，象一只野兽，风的呼啸声在耳边飞翔，我的身体在空气中荡漾——
我知道我在长大了。
房间里的墙上是那把小提琴，褐色的外壳，淡淡的诱人的味道。箐说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除了它，母亲什么都不愿意带到另外那个世界去，可是最终还是被留了下来。我把它揣在怀里，轻轻抚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疯狂爱上小提琴，喜欢那种令人心动的音乐以及这种音乐给我带来的灵魂上的愉悦。一个人的时候就拿着它，用手指用弦拉出自己都听不懂的音乐，看着自己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微微鲜红的颜色透露出青春的激情。
箐开始外出，开始在白天从我眼前消失。
箐开始彻夜不归。
箐给我留了张条：“蕴，我要外出一段时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马上会回来的。等着我。”
然后杳无音讯。
我一次又一次打她的电话，可是那头传来的声音总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转过头看见床的上方墙壁上有我和她的合影，黑衣服的箐，黑头发的箐，黑眼睛的箐，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扑在她肩上的是个穿着粉色短裙的女孩，那是我。我们在草地上尽情嬉戏，我们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寻找乐趣。突然发现那是一去不会再回来的了。
sidec
我去酒吧拉小提琴，那里的氛围适合我。我去那里结识各种各样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富有的，潦倒的，花钱买醉的还有遭遇激情的，可是我并不认识他们，并不和他们交往。
我穿着一条旧得发白的牛仔裤，边上还有一些破裂的细纹，披了一件大格子的棉衬衣，是那种很素的颜色，你不会从我的衣服上找到半点性感的气质。抱着那把旧了的小提琴，踮脚把自己的屁股送上那个高高的椅子时，我看见下面男人的眼睛都泛着野兽的光芒，暗暗地笑了一下。
自从箐离开后，我似乎没有再笑过。她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回来了，我也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她的丝毫消息。我想可能她被人谋杀，心里没有悲痛，因为已经习惯，因为母亲也是被人谋杀，只是那个杀害母亲的人是我的父亲，这是箐后来告诉我的，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父亲母亲是死于一场无法避免的车祸，母亲当场走了，父亲住进了医院，很长时间后他也走了。我就是这样理解整个事情的，等到我真正明白整个事件的真相后，我把箐放在床头的父亲母亲的照片撕扯成了小纸条，放进了抽水马桶，然后顺着水的旋涡在我眼前消失，在我记忆中消失。
酒吧是失意人的寄居地，男人和女人们用酒精麻醉着自己白天疲惫的身体和浑浑噩噩的精神世界。我总是可以看见在那里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爱情的喜剧和悲剧，我总是可以在他们的脸上读到许多次受伤后的绝望和无奈。用一杯又一杯的酒灌入自己不见得多少坚强的脾胃里，可是马上又和陌生的男人或者女人相拥而去，也许另一段爱情又要开始了吧。
演奏完一曲以后，我就从那高高的凳子上下来，给下面的人一个僵硬的笑容——那是嘴角的偶尔抽动，并不是微笑，然后我来到巴台边，要一杯很烈的威士忌加冰。其实我知道我在这里的工作只够我维持基本的生计，但是我喜欢在结束工作之前把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用酒精麻醉自己，然后一个人抱着小提琴踯躅在午夜的街头，回家，睡觉，抱着箐用过的枕头入睡，闻着她残留的一点点气味，在梦中和她相会。慢慢她的味道象烟雾一样快消失了。于是我总在梦中被惊醒，眼前是漆黑一片。我的身边孤寂无人。
箐，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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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生意很好，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客人们在我面前晃动着，我知道那里面的一瞥是属于我的。这个男人我已经注意很久，浅色的外套，浅色的长裤，浅色的鞋子，浅浅的笑容，所以一切显得很干净。每个星期二、星期五，他就准时来到这个不是位于闹市区的名叫“极度缠绵”的酒吧，坐在最靠大门的吧台边，每次总是要一杯威士忌加冰，然后开始用他偶尔的一瞥来注意我。我依然是那样的装束，慵懒无神，在常人眼里我的手里拿着的小提琴与我本人非常不协调，就好象在一首华丽的曲子中突然加入了一个不和谐音，显得那么突兀与不自然。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那个衣着雍容华贵、神情傲慢的酒吧老板娘会允许我在这里继续演奏下去，甚至给我比一般人还要高的薪水。
与往常一样，接下来的表演与我无关，我把自己被素色裹着的身体，从凳子上慢慢挪下来，抱着心爱的小提琴坐到了吧台边。他的呼吸开始在我的周围燃烧，带着成熟男人的气息逼近我的面孔。当我转头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安然落座于我身边。终于在近处看清楚了这个男人居然拥有着一双带着浅浅忧郁的眼睛。笑容在我的嘴角边绽放：“有烟吗？”他很听话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555，用他略显苍白的大拇指和食指利索地挑了一根，放入我的唇间。一刹那我闻到了一股不知来自香烟还是来自他的手指的香味，淡淡的，悠悠的飘逸着。他又给我点了火，然后看着我幼稚地把烟深吸一口后被呛得直咳嗽，满是眼泪的样子。“你不会抽烟为什么要装？”我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我的烟雾之旅，结果是更加严重的眼泪和咳嗽。他迅速地从我唇间抽走了那根被我吸了两口的香烟，同样利索地一把拉我离开了这个名叫“极度缠绵”的酒吧。
他的拥抱很温暖，他的笑容很干净，他的嘴里有甜甜的味道，我想起了小时候箐给我买回来的薄荷糖，箐总是兴冲冲地推门而入，总是叫我闭上眼睛，把那小小的，白白的糖粒放入我的嘴里，然后看着我一颗又一颗地幸福地慢慢融化掉，她也跟着一起融化。我想我应该在笑，笑颜里应该是箐的影子，应该是薄荷的清凉与甜蜜。睁开眼睛，看见这个男人正非常投入地与一个叫蕴的二十岁女孩接吻，我又看见这个女子的双手在男人的背上穿行摸索，象一条寻找方向和出口的蛇。旧旧的小提琴这一刻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安详着享受寂寞，或者它正忘情地欣赏着它女主人的女儿和一名陌生男子的激情故事吧。在沙发旁边的那张软软的，犹如箐的皮肤一样柔软的床上，男人和女人已经纠缠成另一种美丽。
早上醒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在男人浅浅的呼噜声中，在男人浅浅的进入以后，在男人尚未醒来之前，我离开了他，离开这个与我偶然相遇，甚至不知其姓名的男人。带上我心爱的小提琴，我轻轻地关上了这扇也许是通向幸福的门。
这是箐离开一年后的事。
“极度缠绵”四个字从我生活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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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着我的小提琴，背着来自我母亲的希望，一个人来到箐所在的城市。她要结婚了，一年半以后的今天她给我的唯一消息居然是她要嫁人，要和一个男人——曾经被她贬得一文不值的男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我恨她，她一直在欺骗我。
可是当我的心里产生恨的时候，箐温和的笑容，她惨白的面孔就总开始在我眼前若隐若现。我知道我恨不起来。
钢筋混凝土建筑、落地玻璃窗户、前卫时尚的女人、大腹便便的男人，穿梭在街头的大小汽车这是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我来这里是寻找一个曾经熟悉而今陌生的女人，她叫箐，她曾经痛恨地说过“男人都是肮脏的东西。”这就是我记忆中的，一个有着温和而忧伤眼神，苍白消瘦的脸的女人，那是遗传，我也有和她一样的眼和脸，我的母亲也是。有人说这种脸充满悲剧意味，注定要被悲剧吞噬。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算命人说的话，记忆犹新，无法抹去，也许我们真的都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箐的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她很幸福地偎依在他的臂弯里，幸福地笑着，象一座雕塑伫立在我面前。
“蕴，我们欢迎你的到来。”
箐居然和另外一个陌生的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称呼为“我们”那是只属于我和她之间的叫法啊，怎么突然之间衍变成这样的一个三角结构呢！
“蕴，这是秦然。然，这就是我妹妹，蕴。”
男人很绅士地朝我点点头，也是笑着。我突然感到天地开始旋转，因为他的眼神开始肆无忌惮地穿越我的灵魂，那一刻我感觉到似曾相识，我们在哪里见过，因为那眼神在某天的某个时刻某个地点相遇过，交织过，虽然只是短暂的停留片刻，一掠而过，但留在心里的印迹是如此深刻。终于我发现这个男人的笑是浅浅的，非常干净，非常温暖。只是他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脚上是深色的皮鞋。
箐上前拉过我的手，从我身上取下孤独陪伴了我近两年的小提琴，顺势递给那个脸上有着我所熟悉的浅浅的笑容、名叫秦然的男人。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来这里做什么？寻找箐还是来迷失自己？
就这样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入箐柔软的手心里。自从箐离开后，我的手就一直这么冰冷，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一直如此，即使是在和那个陌生男人作爱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股暖暖的冲动涌上心间，我的手开始恢复了正常的体温，我抬起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望着身边这个曾经熟悉的女人，我知道我们又在一起了。泪水弥漫开来，儿时的记忆象一张破碎的网，罩在我的脑子里，挣脱不开：那时的箐就象此刻这样牵着我的手，从一条街道奔跑到另外一条街道，只是为了让我看见那只偶尔飞过我的头顶，不小心被我看见的白鸽。我们都跑得气喘吁吁，而鸽子早已不知去向。箐就用她神经质的眼睛看着我：“蕴，我会给你买一只白鸽的。”不久，真的在我窗前多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只和我们追逐过的白鸽一模一样的鸽子，在尽情“咕咕、咕咕”地叫着。可是没到一星期，我在半夜里，在我突然的演奏灵感来临之际，把那只不知箐是从哪里弄来的白鸽放走了。她没有骂我，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空空的笼子，眼睛里是迷惘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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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房子，大大的桌子和椅子，还有房间里大大的床，是那种温暖的粉红色。这是箐要和这个男人生活下去的地方。
房子前面是一片小小的绿地，种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突然想起箐那时候经常从外面摘来一些野草野花插在花瓶里面，而我却总是在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折断它们，然后扔进垃圾箱。箐从不责备我，好多次她都站在门边看着我捣乱，仍然不厌其烦地带来花草，我也仍然不厌其烦地玩着这个无聊的游戏。
轻推房门朝那些小花们走去，破坏的欲望开始升腾，我伸手将一朵浅色的小花折了下来，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就握紧将其捏碎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背后一个浑厚的男中音，陌生，但是穿透。两条被深色西裤装点着的修长的腿迈到我身边。“这些花是用来欣赏的，不用来满足你虐待的欲望！”“再说这是你姐姐从老家带来的种子开出的花，你应该亲切才是。”声音由刚才一开始的严厉变得温暖。
我起身盯着他的眼睛：“给我一根烟好吗？这样的话我就只欣赏不破坏了。”
“女孩子抽烟不象话，你姐姐就从来不抽烟！”他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迅速地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555的牌子，熟悉的数字，熟悉的气味，发生在“极度缠绵”酒吧的那个故事清晰地呈现在我脑海里。
“你认识一个在酒吧演奏小提琴的女孩吗？”我攥着那包香烟吃力地问道，眼睛开始在他身上搜索我也许认识的东西。
“不认识，我只认识一个喜欢小提琴的女孩，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刚见到。那女孩就是你。”
香烟从哪里来就又回到了哪里。我没有再说任何话，被我糟蹋了小花在我身后寂寞的开放，这个男人在我身后茫然张望。我把一切抛在了脑后。
失眠开始伴随，也许是为了把之前的那段永夜补回来吧。
我常常在黑暗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没有规律的搏动，象一首没有韵脚不押韵的现代诗歌，我读不懂，别人也不会读明白。害怕开灯，刺眼的灯光会让我产生莫名的恐惧感，就这样于黑暗中蜷缩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拾起剥落的残缺的回忆。或者我会在黑暗中摸索到那把旧旧的小提琴，一个人悄悄来到那片草地上，赤着脚站在那里释放心里的郁闷。露水在我的发梢凝结成一种静默，哀伤的音乐飞翔在这幢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只有那些小花似乎听懂了我的音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这时候我就可以感觉到箐和秦然的房间亮灯了，然后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出现在窗口，然后女的身影消失了，有一句话飘来：“睡吧，她在想家了，没有关系的，随她。”再然后窗口只剩下男人的身影，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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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开门进入箐和秦然的房间，一大束百合花悄然开放在床头，散发出来的清香象极了箐的味道，我就是在箐的这种味道里长大的。
记忆中清晰地展现着那天箐和秦然赤裸裸地躺在那张床上的情景。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就这样任凭自己的幻觉征服自己的意志。我推开门的时候，他们惊恐地看着我。箐先起来穿好衣服：“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啊？”我知道我没有做声。我感觉到我清澈的眼睛没有注意到箐的神情，我只在凝视那个有着浅浅笑容的男人，他的肩膀闪着迷人的光泽，他的呼吸象一条鱼的呼吸，温和而美丽。“箐，我要和秦然睡觉。”我淡淡地说。
“什么？你再说一次！”我听见箐的声音显得很紧张，甚至有些颤抖。有着浅浅笑容的男人此刻正疑惑地盯着我那张如箐一样苍白的脸。
“蕴，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我们陪你去医院看看。”男人的声音在我的头顶盘旋，好久没有散去。
“不，我身体没有不舒服。我再说一次，我要和这个男人睡觉！”我想我的眼泪应该这时候如泉水一样涌出来，用纤细的手去触摸眼角时，触到的是一团空气，什么都没有。
箐抱着我，用她的脸贴了我的脸，然后拼命把我往房间外面推，顺手把房间门带上了。她的长发因为睡觉而搅得乱糟糟一片，我看着它们突然之间冷笑了起来，我之所以说是冷笑是因为我又看见箐听了我的笑声后再一次颤抖了一下。
“蕴，你知道刚才你说了什么吗？”
“我知道！我要和那个人睡觉啊，还要我再说一次吗？我要和你的那个叫秦然的男人睡觉！”我冲着箐很大声地说。
眼前开始飞花四溅，好多好多的七色花在天空飞舞，还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我还感觉到一丝咸咸的腥腥的液体在我嘴边弥漫开来。一声炸雷之后只剩下了四周的万分寂静。
我愣愣地站在这个曾经熟悉现在已经陌生的女人面前，她的手悬在半空中，她的眼睛喷射着愤怒的火光，她的嘴角在微微抽动，她的脸苍白依然，她的手指依然纤细，她的气味仍然那么撩人。我突然记起她是我姐姐，是陪伴我走了近20年的姐姐——箐。
“箐，对不起，箐，我——”这时候眼泪终于四散开，象决堤的海，冲散刚才的阵痛。
两个女人在夜半时分紧紧拥抱在一起，灯光渐渐暗淡下来。
秦然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女人演绎着这个短暂的故事，他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浅浅的熟悉的笑，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看着这束白百合花，我终于知道自己是如此脆弱。“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东西。”十几年前箐对我说的话又一次跳跃着跑进我的脑海。
那次事件以后，我知道自己又做了同样很多次的要挟与乞求，可是都被箐狠狠地回击了。感觉箐的眼睛放射着的是欲望的烈焰，把一个22岁女孩的无理要求灼烧干净。而每次然总是站在一边，不说一句话，不为我们中的任何人辩解，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两个神经质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斗着。
箐为了疏远我和秦然，他们一起出去旅游了，现在这个大大的房子只剩下我一个人，突然之间那种似曾相识的落寞开始出现，我依稀记起那个被烟雾缭绕着的晚上，我依稀记起那个眼睛有着浅浅忧郁，穿浅色衣服的男人。然后我发现自己的怀里是那个叫秦然的男人的很多衣服，我刚才从他们的衣柜里取出来。从衬衣到内裤再到长裤到袜子，这些属于别人的东西居然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我有些迷惑地望着它们。
帽子、衬衣、内裤、长裤然后是袜子，我一件一件仔细地排列着，于是一个男人的轮廓隐约出现在我的床上。夜是那么深了，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它们都跑到哪里去了呢？小提琴被我忘记在那个角落似乎已经有段时间，它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所有举动。它知道今夜我要在和这些衣服的拥抱中睡去，睡成一种相思，睡成一种期待，睡成一种傻傻的缠绵。轻轻躺下，舒展开双手，拥住那个男人的轮廓，我的脸上有满足的笑容掠过，你会看见我的眼睛有泪光闪烁。
一连几个星期，我都重复着这些在别人眼里显得诡异非常的动作，否则，我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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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夜半，我可以在寂静中听到来自他们的鼻息声，微弱均匀。伸手触碰周围，什么都没有了。旧旧的小提琴闪烁着幽幽的光亮，引诱着我。又是在夜色中，哀怨的琴声在空旷中回荡。窗口那个人影终于出现了，站了很久，一如从前。
秦终于在箐不在的那天和我拥抱。
我终于和这个属于箐的男人相拥着，陌生的气味，陌生的怀抱，陌生的亲吻，嘴里没有记忆中甜甜的味道。秦眼睛里燃烧着欲望，象熊熊的火焰。这又是如此陌生的眼睛！
这不是那个眼睛里带着浅浅忧郁的男人！
想挣脱时，自己已经被秦紧紧纠缠住。
“蕴，你不是早说想和我睡觉吗？今天我们就在一起吧。”
魔鬼的声音四起，天使在这一刻陨落。
听见小提琴的声音了吗？从天的那头响起，悠扬而绵长。穿越时空的阻隔，来到你的身边，与你相伴。别用噪音来干扰好吗？就让它——单纯的它围绕在你的周围，无论你是快乐的还是伤感的。
记住，音乐只属于从身体到灵魂都纯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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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一种湿润的东西来清洗自己的身体，彻底地清洗。抱着小提琴，我开始寻找。记得箐对我说这个城市的那头有一座山，山上有一个湖，湖水是透明澄清的。
蓝色的湖水在微风拂动下，泛起层层涟漪，岸边开着许多黄色的小花，有点象箐房子前绿地上的那种花朵。我记得那是箐从家乡带来的种子开的花朵。那么这些花呢？我背着那旧旧的小提琴有些步履蹒跚，碎小的石头杂乱地呈现在这个显得过于清净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绊倒。也是那么小巧，也是那么可爱，也是那么充满灵性，因为我的走近似乎被它们感觉到，它们居然轻轻向我招起手来。也许在这样的一个彻底纯净的地方演奏属于我的音乐时才可以得到来自天堂的聆听吧。看，水波在琴声里荡漾，偶尔的细小浪花跳跃着奔向我。
久违了的面孔就在浪花跳跃的那一刻闪现——浅浅的笑容，浅浅的忧郁，还有浅浅的欲望。他就在湖水中央若隐若现，朝我绽开那一瞬间的微笑。我甚至可以闻到来自他身体的味道，也是那种浅浅的不张扬的味道，犹如那些黄色的小花静静在一个孤独的角落怒放。我怀疑得睁大眼睛，浅浅的微笑依然停留在湖水中央。我知道我无法逃脱。
小提琴被我放在黄色小花丛中，安静地听话地躺着，它从来都是那么听话，从来不作任何反抗与挣扎。
我放下那一头长发，有青草的气息悠悠飘来。我突然记起那天箐的乱发，以及那一脸惶恐与无奈，然后我又记起来自秦然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令人窒息的拥抱，和他嘴唇里泛出的隐约的刺人气味。
岸上与小提琴做伴的是我的衣服，大大的方格子衬衣，旧旧的牛仔裤，边上已经磨了许多裂痕。那双陪伴我走了两年孤独路程的鞋子此刻也正默然看着我缓缓走向湖水中央那个带着浅浅忧郁的男人，那个在“极度缠绵”酒吧相识的男人。
水开始触及我的皮肤，丝丝凉意弥漫开来。光滑的肌肤与水相亲，彼此浸润、纠缠，无法忘却。风拂湖水，层层波浪抚摩着我。我知道那是忧郁男人的手，轻柔温暖，带着浅浅的来自心灵深处无法克制的欲望和激情。抬头看见他也正在朝我走近，眼睛里是深邃的黑色。我融化在这凉意十足而温暖依旧的拥抱中了。
水开始漫过我的胸口，然后是下巴，然后是嘴唇我知道忧郁男人正在紧紧拥着我，我们在水里交融。
刹那间，耳边有箐的呼唤声掠过，一阵一阵，一遍一遍，忽悠忽悠着飘来。
“蕴，你在哪里？”
转身望了望后面那片空地，小提琴还是那么安静没有争执，衣服还是那么默然。原来是幻觉，笑，淡淡的。
继续前行，继续拥抱，继续我们的永恒。
车子的刹车声揪人心弦，接着是一阵凄惨的叫声，在山的那一头传来，还有隐隐的呼唤声伴随：“蕴！你在哪里？你——”血四处飞溅，眼前是红色的血腥味。笑。
箐出事了？箐出事了！我被水包围着？我的周围全部是水，露出狰狞可怕的面目。之前那个男人的面孔已经消失无影了。
我要回去看箐，我要回去找箐，我要告诉她：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再相信的东西，除了你——箐——我的姐姐！可是我却无法再转身，我无法再迈动脚步，我在被吞噬，我甚至张不开眼睛，水在肆无忌惮地覆盖着我的身体。不！我要回到箐身边！
湿润的感觉，与水交融，我在变成一条鱼。呼吸由沉重变为轻柔，然后消失。
尾声
人类是从水中的生物进化而来的。几亿年以前有那么一条鱼不小心被波浪席卷到海滩上，开始艰难的生存，它找到了继续存在的理由。
在地球上独自生活了几亿年后，那条鱼听到了来自祖先的召唤，用当初的方式回到了人类诞生的地方。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归去的时候依然孤独。它在水里能找到一条和它有着相同经历的鱼吗？带着浅浅的伤痛与对小提琴强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