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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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闲着无聊，上校园网查询了一下，在“毕业就业”一栏里大约是说毕业除了通过必修的172个学分，另外还需修满10分的选修课。又在“个人成绩查询”一栏看了看，选修课还差4分呢。想想现在是大三下半年，修2分，大四上半年再修2分，就可以一门心思完成毕业论文，然后答辩，毕业走人了。选修课是网上选的。我找了门时事政治课，叫做当代x湾，看授课老师的名字，赵小义，大约是个女人。
2.
半个月后开始上选修课，是个多媒体大教室。早半个小时去，已经没有多少位置了——旁门左道的地方还剩着几个。选修课总是这样，第一次大爆满，第二次可能是饱和，第三第四次就越来越稀薄了，临近收尾考试，又济济一堂。这也难怪，难得四年的大学时光，谁愿意枯死在干巴巴的凳子上呢。都寻思着去风花雪月的浪漫，或者寻自己的理想去了，考研的日日夜夜奔波去图书馆，有作家梦的就整日对着电脑屏幕，再有什么理想蓬勃的人，大约都去兼职了。
3.
那个姓赵的老师，名字上摆了个“小”字，人倒不觉得矮小，倒是异常肥硕的，臃肿，像街上充了水的猪肉，白而肥嫩。口腔里发出的声调，全然没有政治课需要的抑扬顿挫，大声疾呼，是细碎的，有些尖，像夏天的蚊子叮咬。
她管李x辉叫小辉，大约是现在的报纸上把陈x扁叫阿扁的缘故，亲近里显出的其实是讽刺。但她叫蒋x国蒋x石的时候，依然是不改名姓的，偶尔也叫一叫老蒋小蒋。
我基本上不听她的课，更不必说做笔记了，虽然她三令五申日后考试只许带笔记进场，还只许手写，不可复印打印。没有人真会这么无聊，去做这样无聊的笔记，听听就算了，偶尔也有人附和，不过总有些曲高和寡的味道——曲也不高吧，没有人要去和罢了。那几个常常出声的人仿佛是她带的学生吧，她可能是导师，给她一点面子，也给自己找门路吧。
4.
第二次课果然剩了几个位置了，再不必在走廊间添座位。到第三次，到课率骤然下降，空出许多位置来。她抽点了几个名字，居然都在了，算她不走运。不过我想大约是有人替代的，不会这样巧吧。
第四次的课，来人就更少了。她喃喃地说，现在的学生都关心自己的前途，哪里还关心国家政治呢。那时候x湾的什么“x投”正闹得沸沸扬扬。她开始点名了，一个接着一个。她说她也没有办法，倘若不点名，学期末全给通过了，是对来上课的人的不公平。我想这话是对的。
5.
听到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丁童言，可惜喊了两遍，没人答应。我倒真想看看这样的名字背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大约是小巧的吧，伶俐的吧，惹人相爱的吧。我竟然把我许多美好的想象毫不吝惜地加在了这个名字身上。我甚至还决定我的下一个小说的女主人公就叫这个名字了——多么蓬勃有力的名字啊。
我以为这个叫丁童言的人不会出现了，就像前面一个一个点过来的张三李四。可是，她开了门，小心翼翼地进来，小心翼翼地坐下，又小心翼翼地朝老师招手。别人说，她在她在，在那边呢。老师没有看见她进来，只说了句，举手的时候也叫一声到，大声点。
6.
我看见丁童言的侧面，头发还湿漉漉的，散着洗发液的清香，细皮嫩肉的女孩。她就坐在我的边上，后门进来的第一个位置。我想大约是有同学或者什么熟识的人打电话给她了。这么想着，果然又跑进来许多个，都是什么也不带的，赤裸裸地来——除了一身必备的衣服。
丁童言夹了本书来，厚沉沉的，是陈忠实的白鹿原——这书得了最近的茅盾文学奖，我还没有看过呢。只在图书馆的书架上翻过几页，是受了某个朋友的蛊惑，说是有几段相当精彩的关于性的白描。可惜那么多的纸张，我终于没有找到。
丁童言把头发一甩，有未干的水沫子甩到了我脸上。我若无其事，当着她的面去抹掉似乎让她太尴尬了，我想过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用个不经意的动作去抹掉——我总是这样不想给别人造成尴尬，于是尴尬的往往是我，我的脸上遭遇过不少朋友的唾沫星子，去抹的时候早风干了。
7.
丁童言瞧了瞧我，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然后大约是去口袋里找纸巾去了——没有找出来。她盯着我的脸——大约是水沫子——不知所措了，笑容一点点绽开，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收起来。
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水，是水啊。当着她的面轻轻用手抹掉了。她这才放下心思，又把笑容舒展开来了。继续看她的白鹿原。
我说，你喜欢陈忠实？
她说，喜欢的，也喜欢陈染和徐坤。
8.
张爱玲是她提起来的。我之前提到了写电影笔记出名，又写小说的洁尘，并提到了洁尘和萧萧等八人合著的一本新八人行流言体。大约是“流言”两字把张爱玲给引了出来。
说完了我看苏青，刚说到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就下课了，只好收了话匣子了。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不免让我有些惆怅——难得遇见一个和我一样爱看书的女孩子。
从丁童言离开的第十分钟开始，我换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我试图从她的位置上看看我的脸，可惜我灵魂过去的时候，肉身也跟着过去了。
我没有看见自己的脸，只是空荡荡的一团空气罢了。我止不住地笑了。
9.
下一堂课，我因为文学社里的一些事情，耽搁了几分钟，到教室已经迟到了。我想到丁童言，也试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有人用手招呼我，并指指她旁边的位置，居然是丁童言。坐下来，我没有说谢谢，先说，你的头发干了。她觉得诧异，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把张爱玲作品选从包里拿出来，她又回到诧异的神态。在我奇怪的眼神里，丁童言从包里也拿出张爱玲作品选，北岳文艺出版社，贾平凹作的序，总共599页，一模一样。
我翻开她的书，她用横线画过的第一句在倾城之恋里“蚊香的绿烟一蓬一蓬浮上来，直熏到她脑子里去”
丁童言执意要和我换一本看，我说，不都一样的么。她说，我想看看我们划过的句子相同的多，还是不同的多。我说，我想把整本都划下来呢。我也是这样想的。她低低地说。
10.
第五堂课，姓赵的老师开始讲泛蓝阵营和泛绿阵营，又时不时重申着考试只准带手写笔记。我四处张望，都没有看见丁童言。我想也许她也没有看见我吧。我们的视线被阻隔了。
我想着那老师快点名快点名。可是这粗心的老师显然深入到两大阵营里面，不能自拔了，始终没有点名。我也就不知道丁童言到底坐在哪里？她没有来吧，后来我又想。
下了课，人散去了。捉对的情侣双双把脸贴在肮脏的桌面，眼睛对着眼睛，说着肉麻的情话——情话没有听到，大约凡是情话，多是肉麻的吧。
我起身走了。怀抱着丁童言那本小说。
11.
丁童言划过的句子，大多和我一样。也难怪，张爱玲的许多语言都约定俗成，成了经典了。比如爱里的那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我记得我划下来了，还批写了四个字“这就够了”
丁童言则写了段有趣的文字：为什么不问他好，为什么不问他家人好呢？恨不相逢未娶时，那时候，他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了吧，成了别人孩子的父亲了吧。
更衣记里：任是铁铮铮的名字，挂在千万人的嘴唇上，也在呼吸的水蒸气里生了锈。丁童言这样说：我的名字，只要挂在一个人的嘴唇上，就够了；也不生锈，也不寂寞。
12.
上第六堂课的那天，正逢远在n城的小苇，被火车运输了三百里来看我。上课的时间，我们正坐在双层巴士上层后座的位置上，在城市里来回穿梭，沉默的时间多于说话。
行道两旁的树叶擦着车身过去。我们也说到了张爱玲，天才梦里那个有趣调皮的场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
我想伸出手去，被小苇制止了，她说，摸到了电线可怎么办呢。说完了，也不笑，仿佛不是个玩笑，是一本正经的事。
我看见前面的无轨电车驶过，两根杆子顺着电线徜徉，发出旧式的吱啦吱啦的声响。
13.
小苇在廉价的小旅馆里，睡去了。我披星戴月回到学校。走着走着，就走去了那个多媒体教室。黑漆漆的一片，早已经熄了灯。借着银色的月光走上地下室的台阶，教室的门关得严密，门上玻璃的功效已经失去，里里外外是黑的一片。
收到小苇发来的短信，怎么走了。
找一本书。我说。没有说找一个人。
那么重要？
是的。很重要。很重要。
然后小苇说晚安。我也说晚安。
14.
第七堂课，我赶到教室，黑板上写着：“晚上不上课，赵，即日。”我不知道丁童言会不会来。如果她上次来了，这次肯定就不来了；那如果她上次也没有来呢。正这样想着，窜进来一队男女，带头的腰板深厚的一个女人在黑板上写上：七点开会，谢谢合作。我不情愿地出了教室，在门前踯躅了一会，觉得丁童言不会来了。去图书馆的路上，半途折返，打算到学校外面的街头去走走，看看夜景，顺便也好写篇路边摊的文章。
炸臭豆腐，炒粉干，烤羊肉串的摊子已经摆放出来了，一派人间烟火。勾肩搭背的男女，光膀子的民工，暗处藏着没有下身的乞丐，坐在木板上，表情木讷，生死无忧。也碰到了隔壁班的王五赵六，堆了点笑又在转身的时候马上收回了。
丁童言，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15.
出事的是我。
穿越马路的时候，一辆飞驰的电动自行车撞到了我。我不能怪他，他也不能怪我——我穿了红灯，他逆向行驶。我们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房，一起住了两个月。我们没有结下怨仇。看望我的同学也慰问他，他的家人也常来安慰我。
我不能上课了。请假单从班长的手里，传给这位老师过目，传给那位老师过目。班长说，你的那位“当代x湾”可真像一座山，泰山。
16.
出院的第二天晚上，是当代x湾的考试。
考研的兼职的做作家梦的统统回归了，在一个教室里等着两个快要到手的学分。老师说，不要有除了笔记之外的东西在桌面上。一大群人在嚷嚷。老师让步了，大约她早就打算好了，你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后排的位置早被人占走了。我坐了最前排靠门的位置，用张爱玲作品选占了旁边的一个。我不知道丁童言会不会来？
她会不会来？为两个快要到手的学分，或者为别的什么。
17.
丁童言推门进来的时候，丝毫没有看我一眼。在我的旁边坐下来了。我想，她把我忘记了吧，也许，这么久了。我正忧郁着，她忽然转头过来说，同学，我的头发干了吧。她扑哧地笑出声来。这个调皮的孩子。
18.
选修课的分数下来了。我得了个良好。而童言呢，是这个班上少数的几个优秀。
这个可爱的孩子，在明媚的阳光下，悄悄牵上了我左手的无名指。
我看见她的脸越烧越红。
1.
闲着无聊，上校园网查询了一下，在“毕业就业”一栏里大约是说毕业除了通过必修的172个学分，另外还需修满10分的选修课。又在“个人成绩查询”一栏看了看，选修课还差4分呢。想想现在是大三下半年，修2分，大四上半年再修2分，就可以一门心思完成毕业论文，然后答辩，毕业走人了。选修课是网上选的。我找了门时事政治课，叫做当代x湾，看授课老师的名字，赵小义，大约是个女人。
2.
半个月后开始上选修课，是个多媒体大教室。早半个小时去，已经没有多少位置了——旁门左道的地方还剩着几个。选修课总是这样，第一次大爆满，第二次可能是饱和，第三第四次就越来越稀薄了，临近收尾考试，又济济一堂。这也难怪，难得四年的大学时光，谁愿意枯死在干巴巴的凳子上呢。都寻思着去风花雪月的浪漫，或者寻自己的理想去了，考研的日日夜夜奔波去图书馆，有作家梦的就整日对着电脑屏幕，再有什么理想蓬勃的人，大约都去兼职了。
3.
那个姓赵的老师，名字上摆了个“小”字，人倒不觉得矮小，倒是异常肥硕的，臃肿，像街上充了水的猪肉，白而肥嫩。口腔里发出的声调，全然没有政治课需要的抑扬顿挫，大声疾呼，是细碎的，有些尖，像夏天的蚊子叮咬。
她管李x辉叫小辉，大约是现在的报纸上把陈x扁叫阿扁的缘故，亲近里显出的其实是讽刺。但她叫蒋x国蒋x石的时候，依然是不改名姓的，偶尔也叫一叫老蒋小蒋。
我基本上不听她的课，更不必说做笔记了，虽然她三令五申日后考试只许带笔记进场，还只许手写，不可复印打印。没有人真会这么无聊，去做这样无聊的笔记，听听就算了，偶尔也有人附和，不过总有些曲高和寡的味道——曲也不高吧，没有人要去和罢了。那几个常常出声的人仿佛是她带的学生吧，她可能是导师，给她一点面子，也给自己找门路吧。
4.
第二次课果然剩了几个位置了，再不必在走廊间添座位。到第三次，到课率骤然下降，空出许多位置来。她抽点了几个名字，居然都在了，算她不走运。不过我想大约是有人替代的，不会这样巧吧。
第四次的课，来人就更少了。她喃喃地说，现在的学生都关心自己的前途，哪里还关心国家政治呢。那时候x湾的什么“x投”正闹得沸沸扬扬。她开始点名了，一个接着一个。她说她也没有办法，倘若不点名，学期末全给通过了，是对来上课的人的不公平。我想这话是对的。
5.
听到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丁童言，可惜喊了两遍，没人答应。我倒真想看看这样的名字背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大约是小巧的吧，伶俐的吧，惹人相爱的吧。我竟然把我许多美好的想象毫不吝惜地加在了这个名字身上。我甚至还决定我的下一个小说的女主人公就叫这个名字了——多么蓬勃有力的名字啊。
我以为这个叫丁童言的人不会出现了，就像前面一个一个点过来的张三李四。可是，她开了门，小心翼翼地进来，小心翼翼地坐下，又小心翼翼地朝老师招手。别人说，她在她在，在那边呢。老师没有看见她进来，只说了句，举手的时候也叫一声到，大声点。
6.
我看见丁童言的侧面，头发还湿漉漉的，散着洗发液的清香，细皮嫩肉的女孩。她就坐在我的边上，后门进来的第一个位置。我想大约是有同学或者什么熟识的人打电话给她了。这么想着，果然又跑进来许多个，都是什么也不带的，赤裸裸地来——除了一身必备的衣服。
丁童言夹了本书来，厚沉沉的，是陈忠实的白鹿原——这书得了最近的茅盾文学奖，我还没有看过呢。只在图书馆的书架上翻过几页，是受了某个朋友的蛊惑，说是有几段相当精彩的关于性的白描。可惜那么多的纸张，我终于没有找到。
丁童言把头发一甩，有未干的水沫子甩到了我脸上。我若无其事，当着她的面去抹掉似乎让她太尴尬了，我想过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用个不经意的动作去抹掉——我总是这样不想给别人造成尴尬，于是尴尬的往往是我，我的脸上遭遇过不少朋友的唾沫星子，去抹的时候早风干了。
7.
丁童言瞧了瞧我，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然后大约是去口袋里找纸巾去了——没有找出来。她盯着我的脸——大约是水沫子——不知所措了，笑容一点点绽开，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收起来。
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水，是水啊。当着她的面轻轻用手抹掉了。她这才放下心思，又把笑容舒展开来了。继续看她的白鹿原。
我说，你喜欢陈忠实？
她说，喜欢的，也喜欢陈染和徐坤。
8.
张爱玲是她提起来的。我之前提到了写电影笔记出名，又写小说的洁尘，并提到了洁尘和萧萧等八人合著的一本新八人行流言体。大约是“流言”两字把张爱玲给引了出来。
说完了我看苏青，刚说到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就下课了，只好收了话匣子了。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不免让我有些惆怅——难得遇见一个和我一样爱看书的女孩子。
从丁童言离开的第十分钟开始，我换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我试图从她的位置上看看我的脸，可惜我灵魂过去的时候，肉身也跟着过去了。
我没有看见自己的脸，只是空荡荡的一团空气罢了。我止不住地笑了。
9.
下一堂课，我因为文学社里的一些事情，耽搁了几分钟，到教室已经迟到了。我想到丁童言，也试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有人用手招呼我，并指指她旁边的位置，居然是丁童言。坐下来，我没有说谢谢，先说，你的头发干了。她觉得诧异，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把张爱玲作品选从包里拿出来，她又回到诧异的神态。在我奇怪的眼神里，丁童言从包里也拿出张爱玲作品选，北岳文艺出版社，贾平凹作的序，总共599页，一模一样。
我翻开她的书，她用横线画过的第一句在倾城之恋里“蚊香的绿烟一蓬一蓬浮上来，直熏到她脑子里去”
丁童言执意要和我换一本看，我说，不都一样的么。她说，我想看看我们划过的句子相同的多，还是不同的多。我说，我想把整本都划下来呢。我也是这样想的。她低低地说。
10.
第五堂课，姓赵的老师开始讲泛蓝阵营和泛绿阵营，又时不时重申着考试只准带手写笔记。我四处张望，都没有看见丁童言。我想也许她也没有看见我吧。我们的视线被阻隔了。
我想着那老师快点名快点名。可是这粗心的老师显然深入到两大阵营里面，不能自拔了，始终没有点名。我也就不知道丁童言到底坐在哪里？她没有来吧，后来我又想。
下了课，人散去了。捉对的情侣双双把脸贴在肮脏的桌面，眼睛对着眼睛，说着肉麻的情话——情话没有听到，大约凡是情话，多是肉麻的吧。
我起身走了。怀抱着丁童言那本小说。
11.
丁童言划过的句子，大多和我一样。也难怪，张爱玲的许多语言都约定俗成，成了经典了。比如爱里的那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我记得我划下来了，还批写了四个字“这就够了”
丁童言则写了段有趣的文字：为什么不问他好，为什么不问他家人好呢？恨不相逢未娶时，那时候，他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了吧，成了别人孩子的父亲了吧。
更衣记里：任是铁铮铮的名字，挂在千万人的嘴唇上，也在呼吸的水蒸气里生了锈。丁童言这样说：我的名字，只要挂在一个人的嘴唇上，就够了；也不生锈，也不寂寞。
12.
上第六堂课的那天，正逢远在n城的小苇，被火车运输了三百里来看我。上课的时间，我们正坐在双层巴士上层后座的位置上，在城市里来回穿梭，沉默的时间多于说话。
行道两旁的树叶擦着车身过去。我们也说到了张爱玲，天才梦里那个有趣调皮的场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
我想伸出手去，被小苇制止了，她说，摸到了电线可怎么办呢。说完了，也不笑，仿佛不是个玩笑，是一本正经的事。
我看见前面的无轨电车驶过，两根杆子顺着电线徜徉，发出旧式的吱啦吱啦的声响。
13.
小苇在廉价的小旅馆里，睡去了。我披星戴月回到学校。走着走着，就走去了那个多媒体教室。黑漆漆的一片，早已经熄了灯。借着银色的月光走上地下室的台阶，教室的门关得严密，门上玻璃的功效已经失去，里里外外是黑的一片。
收到小苇发来的短信，怎么走了。
找一本书。我说。没有说找一个人。
那么重要？
是的。很重要。很重要。
然后小苇说晚安。我也说晚安。
14.
第七堂课，我赶到教室，黑板上写着：“晚上不上课，赵，即日。”我不知道丁童言会不会来。如果她上次来了，这次肯定就不来了；那如果她上次也没有来呢。正这样想着，窜进来一队男女，带头的腰板深厚的一个女人在黑板上写上：七点开会，谢谢合作。我不情愿地出了教室，在门前踯躅了一会，觉得丁童言不会来了。去图书馆的路上，半途折返，打算到学校外面的街头去走走，看看夜景，顺便也好写篇路边摊的文章。
炸臭豆腐，炒粉干，烤羊肉串的摊子已经摆放出来了，一派人间烟火。勾肩搭背的男女，光膀子的民工，暗处藏着没有下身的乞丐，坐在木板上，表情木讷，生死无忧。也碰到了隔壁班的王五赵六，堆了点笑又在转身的时候马上收回了。
丁童言，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15.
出事的是我。
穿越马路的时候，一辆飞驰的电动自行车撞到了我。我不能怪他，他也不能怪我——我穿了红灯，他逆向行驶。我们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房，一起住了两个月。我们没有结下怨仇。看望我的同学也慰问他，他的家人也常来安慰我。
我不能上课了。请假单从班长的手里，传给这位老师过目，传给那位老师过目。班长说，你的那位“当代x湾”可真像一座山，泰山。
16.
出院的第二天晚上，是当代x湾的考试。
考研的兼职的做作家梦的统统回归了，在一个教室里等着两个快要到手的学分。老师说，不要有除了笔记之外的东西在桌面上。一大群人在嚷嚷。老师让步了，大约她早就打算好了，你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后排的位置早被人占走了。我坐了最前排靠门的位置，用张爱玲作品选占了旁边的一个。我不知道丁童言会不会来？
她会不会来？为两个快要到手的学分，或者为别的什么。
17.
丁童言推门进来的时候，丝毫没有看我一眼。在我的旁边坐下来了。我想，她把我忘记了吧，也许，这么久了。我正忧郁着，她忽然转头过来说，同学，我的头发干了吧。她扑哧地笑出声来。这个调皮的孩子。
18.
选修课的分数下来了。我得了个良好。而童言呢，是这个班上少数的几个优秀。
这个可爱的孩子，在明媚的阳光下，悄悄牵上了我左手的无名指。
我看见她的脸越烧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