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和哑巴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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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心里老是幽幽的。睡眠也不甚好，常会从梦中惊醒。梦中的大姑面色苍白，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一遍遍地喊着：“扁扁回来，扁扁回来。”
扁扁就是我的哑巴表妹。
扁扁在出生后的第三天遭遇了一场劫难。高烧夺去了她的听力，她只真正拥有了三天耳朵，那之后耳朵对她就成了摆设，从那时候起她就再听不到了人间的喧哗。起初，大姑并不接受这个现实，总是把小扁扁抱在怀里，一遍遍地跟她“说话”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小扁扁的眼睛天真无邪的闪烁着，却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在大姑的长吁短叹声中，小扁扁一天天长大，而且越长越可爱。在我的记忆里，她是多么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儿啊，尽管不能开口说话。她鹅蛋似的的脸盘，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樱桃似的的小口，仿佛小天使一般，人见人爱。我这些描述一点也不夸张，在我们的庞大的家族中，我有不下十个年龄相仿的小表妹，可她的确是最出众的一个，我们都亲切的叫她的乳名：“扁扁。”人们总是会谈起她来，可谈起来又全是惋惜之情。
“真可惜啊，多好的孩子，要是不是哑巴该多好啊。”母亲常会对我这样说起。我犹记得，大姑几次在我家跟我母亲说起小扁扁时的情景。
“嫂子，你别看我们家的扁扁是个哑巴，可她一点也不傻，真懂事哩。才五岁啊，就知道替我干家务活了，我也没‘告诉’她啊，她就自己不声不响地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了。她不能看到一处不干净的地方，柜子，桌子，椅子，她都擦的干干净净的，你说她怎么就那么懂事呢。话还没说完，大姑就开始淌泪了。
“他姑你也别太伤心了，等方便了你就再要个孩子吧，国家有政策，你这样的情况是可以再要一个的。”母亲总是适时安慰。
“嫂子，我不能，这孩子够可怜的了，我要是再生一个，怕不她爷爷奶奶就容不下了她了，我不能眼看着让她再遭罪啊！”
“这说的也是啊，扁扁多好的孩子啊，老天爷咋就怎么不公呢？”每说到这里，我母亲的泪也就落下来了。
扁扁很快到了上学的年龄。眼看着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孩子都背起了书包，小扁扁也在家待不住了，咿咿呀呀的，和她妈妈吵闹着，尽管不会说话，大姑还是很轻易的知道了她想上学的想法。虽然大姑有点犹豫，但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她。
让她上学，大姑开始并不抱什么幻想，可是谁又能想到呢，一年级的期末考试，她竟然考了第三名。这对大姑是个震撼，也更加触到了大姑的痛处。如果扁扁不是哑巴那该不好，大姑总会在人前这样喃喃自语。
扁扁是聪明的，虽然她不会言语却什么都懂。才八九岁的年纪，家里家外，已经都能插上手了。每到农忙，家务都是她一手操持的。做饭洗衣，缝缝补补，她能把家里的每一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为此，母亲常会拿她做榜样教育我们兄妹。“你看人家扁扁多懂事，你们连人家一半也比不上哩！”小扁扁是很讨我母亲喜欢的，记得每年春节的时候，我妈都会额外的多给她压岁钱。那时候我和妹妹都有点嫉妒她，常会向我们的母亲抗议。母亲对我们的抗议从来都是置之不理。
不过，当扁扁读到三年级的时候，就再也读不下去了，因为高年级课程相对来说越来越复杂，小扁扁渐渐的跟不上课了。考试全是白卷，为这，小扁扁没少哭鼻子。大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和大姑父一商议，就把她送去市里的聋哑学校读书了。
那之后，我考进县里的中学读书，就很少见到扁扁了。扁扁也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我就很少再想起她来了。
后来，大姑家发生了更大的灾难。我的姑父被肝癌夺去了生命。我犹记得我们去奔丧时的情景，我的大姑哭成了泪人病在了床上，小扁扁却一滴泪也没流，精心伺候着大姑，并且还试图去安慰大姑。后来我又听大姑提起，那时候扁扁在纸上歪歪斜斜写道：“妈妈，爸爸已经走了，你要是再走了，我该怎么办呢？”大姑在姑父走后的两个月里才恢复过来，本来清贫的家庭这下就如同雪上加霜。小扁扁很懂事，那之后她就再也不去上学了，任凭大姑怎样去劝她，她就是不肯去，并且几次向我的大姑提出要去外面打工。大姑自然不肯放她去。
扁扁出走的消息我是后来才知道。直到那一次我在公交车上偶遇大姑。彼时，大姑神情异常憔悴。才知道，扁扁已经离家出走一月有余了。大姑得到消息，扁扁有可能和她读聋哑学校时的一个同学在一起。就长途跋涉，寻了过去，结果一无所获，那个同学的家长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大姑很是焦急，一个劲的对我说，李君啊，你在县城读书，在大街上你可要替我留意一下，帮我也找找扁扁。好的，好的，一定。看着大姑的急迫的模样，我连忙点头应允。那时候我心头也难过起来。我的漂亮聪明懂事的表妹，你在那里啊，你的妈妈找你找的好辛苦哩！我在心里默念道。
再后来，我一直都没听到扁扁回来的消息。高中毕业，满怀着喜悦，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开始了大学生涯。关于扁扁，大家似乎是遗忘了，失踪了两年，大姑可能也放弃了寻找的努力。我也没再听母亲提到过，也逐渐的淡忘了我有这样一个表妹。
意外的是，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却又听到了扁扁的消息。大年初一的那天，我和妹妹去奶奶家里拜年。当我们进到奶奶的屋里的时候，大姑已经哭成个泪人了。后来，我才得知，原来扁扁偷偷的回过一次家了，但是谁也没发现她回来，她只是悄悄的留下五千块钱和一个字条就走了。她是聪明的，她自然知道一旦和大姑见了面，她母亲就不会放她出去的。大姑从衣兜里拿出字条吩咐我读给奶奶听。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字条的内容。我也不可能忘记。“亲爱的妈妈，别为我担心，我在外面很好，您要注意身体，等我挣了大钱就会回来的。这是五千块钱您收好，我还会挣更多的钱给您的。”我刚读完，大姑又放声大哭起来。经历了更多风霜的奶奶说：“小开（大姑的名字），你就别哭了，大过年的这多不好，让别人听到会笑话的，扁扁在外面不会有事的，你就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吧。”说完也是不住的叹气。
我也连忙说：“大姑，你就不用担心扁扁了，扁扁都是个小大人了，比我都懂事呢，都会挣钱了。”
“可是她在外面该要遭多大的罪啊，我们娘俩的命咋就怎么苦呢？”大姑泪流满面的说。
“姑，你要往好里想，扁扁一定没事的。”妹妹也安慰道。
我们都知道再怎么安慰，大姑心里也一定像刀割一样疼，像黄连一般苦。可是除了安慰又能怎样呢？浮生若云，太多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
在我寒假结束即将归校的一天，大姑来了我家。这一次，她不知道又从那里得到了消息，听说扁扁据说是在南方一带打工。大姑嘱咐我说：“你在南方上学，又经常坐火车，你一定要帮我多留意一下，或许那天你能碰到扁扁呢，假如你见到她，你一定要帮我把她弄住，大姑会好好谢你的。”人海茫茫，我心里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仍然满口答应大姑，生怕她会失望。“恩，好的，我坐火车的时候会仔细看看的，说不定还真会被我碰到哩。”
如今，这一年又快过去了。我仍然没有听到扁扁回家的消息。我当然也不可能意外碰到我的这位哑巴表妹，即使真的碰到，我想也应该是认不出来了吧，扁扁离家出走时才只有十三岁，三年过去了，她也应该是位大姑娘了。
我想大姑肯定还在苦苦盼望着她的扁扁的回来。只是不知道此时的扁扁又身在何处呢？
近来，心里老是幽幽的。睡眠也不甚好，常会从梦中惊醒。梦中的大姑面色苍白，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一遍遍地喊着：“扁扁回来，扁扁回来。”
扁扁就是我的哑巴表妹。
扁扁在出生后的第三天遭遇了一场劫难。高烧夺去了她的听力，她只真正拥有了三天耳朵，那之后耳朵对她就成了摆设，从那时候起她就再听不到了人间的喧哗。起初，大姑并不接受这个现实，总是把小扁扁抱在怀里，一遍遍地跟她“说话”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小扁扁的眼睛天真无邪的闪烁着，却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在大姑的长吁短叹声中，小扁扁一天天长大，而且越长越可爱。在我的记忆里，她是多么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儿啊，尽管不能开口说话。她鹅蛋似的的脸盘，水灵灵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樱桃似的的小口，仿佛小天使一般，人见人爱。我这些描述一点也不夸张，在我们的庞大的家族中，我有不下十个年龄相仿的小表妹，可她的确是最出众的一个，我们都亲切的叫她的乳名：“扁扁。”人们总是会谈起她来，可谈起来又全是惋惜之情。
“真可惜啊，多好的孩子，要是不是哑巴该多好啊。”母亲常会对我这样说起。我犹记得，大姑几次在我家跟我母亲说起小扁扁时的情景。
“嫂子，你别看我们家的扁扁是个哑巴，可她一点也不傻，真懂事哩。才五岁啊，就知道替我干家务活了，我也没‘告诉’她啊，她就自己不声不响地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了。她不能看到一处不干净的地方，柜子，桌子，椅子，她都擦的干干净净的，你说她怎么就那么懂事呢。话还没说完，大姑就开始淌泪了。
“他姑你也别太伤心了，等方便了你就再要个孩子吧，国家有政策，你这样的情况是可以再要一个的。”母亲总是适时安慰。
“嫂子，我不能，这孩子够可怜的了，我要是再生一个，怕不她爷爷奶奶就容不下了她了，我不能眼看着让她再遭罪啊！”
“这说的也是啊，扁扁多好的孩子啊，老天爷咋就怎么不公呢？”每说到这里，我母亲的泪也就落下来了。
扁扁很快到了上学的年龄。眼看着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孩子都背起了书包，小扁扁也在家待不住了，咿咿呀呀的，和她妈妈吵闹着，尽管不会说话，大姑还是很轻易的知道了她想上学的想法。虽然大姑有点犹豫，但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她。
让她上学，大姑开始并不抱什么幻想，可是谁又能想到呢，一年级的期末考试，她竟然考了第三名。这对大姑是个震撼，也更加触到了大姑的痛处。如果扁扁不是哑巴那该不好，大姑总会在人前这样喃喃自语。
扁扁是聪明的，虽然她不会言语却什么都懂。才八九岁的年纪，家里家外，已经都能插上手了。每到农忙，家务都是她一手操持的。做饭洗衣，缝缝补补，她能把家里的每一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为此，母亲常会拿她做榜样教育我们兄妹。“你看人家扁扁多懂事，你们连人家一半也比不上哩！”小扁扁是很讨我母亲喜欢的，记得每年春节的时候，我妈都会额外的多给她压岁钱。那时候我和妹妹都有点嫉妒她，常会向我们的母亲抗议。母亲对我们的抗议从来都是置之不理。
不过，当扁扁读到三年级的时候，就再也读不下去了，因为高年级课程相对来说越来越复杂，小扁扁渐渐的跟不上课了。考试全是白卷，为这，小扁扁没少哭鼻子。大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和大姑父一商议，就把她送去市里的聋哑学校读书了。
那之后，我考进县里的中学读书，就很少见到扁扁了。扁扁也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我就很少再想起她来了。
后来，大姑家发生了更大的灾难。我的姑父被肝癌夺去了生命。我犹记得我们去奔丧时的情景，我的大姑哭成了泪人病在了床上，小扁扁却一滴泪也没流，精心伺候着大姑，并且还试图去安慰大姑。后来我又听大姑提起，那时候扁扁在纸上歪歪斜斜写道：“妈妈，爸爸已经走了，你要是再走了，我该怎么办呢？”大姑在姑父走后的两个月里才恢复过来，本来清贫的家庭这下就如同雪上加霜。小扁扁很懂事，那之后她就再也不去上学了，任凭大姑怎样去劝她，她就是不肯去，并且几次向我的大姑提出要去外面打工。大姑自然不肯放她去。
扁扁出走的消息我是后来才知道。直到那一次我在公交车上偶遇大姑。彼时，大姑神情异常憔悴。才知道，扁扁已经离家出走一月有余了。大姑得到消息，扁扁有可能和她读聋哑学校时的一个同学在一起。就长途跋涉，寻了过去，结果一无所获，那个同学的家长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大姑很是焦急，一个劲的对我说，李君啊，你在县城读书，在大街上你可要替我留意一下，帮我也找找扁扁。好的，好的，一定。看着大姑的急迫的模样，我连忙点头应允。那时候我心头也难过起来。我的漂亮聪明懂事的表妹，你在那里啊，你的妈妈找你找的好辛苦哩！我在心里默念道。
再后来，我一直都没听到扁扁回来的消息。高中毕业，满怀着喜悦，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开始了大学生涯。关于扁扁，大家似乎是遗忘了，失踪了两年，大姑可能也放弃了寻找的努力。我也没再听母亲提到过，也逐渐的淡忘了我有这样一个表妹。
意外的是，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却又听到了扁扁的消息。大年初一的那天，我和妹妹去奶奶家里拜年。当我们进到奶奶的屋里的时候，大姑已经哭成个泪人了。后来，我才得知，原来扁扁偷偷的回过一次家了，但是谁也没发现她回来，她只是悄悄的留下五千块钱和一个字条就走了。她是聪明的，她自然知道一旦和大姑见了面，她母亲就不会放她出去的。大姑从衣兜里拿出字条吩咐我读给奶奶听。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字条的内容。我也不可能忘记。“亲爱的妈妈，别为我担心，我在外面很好，您要注意身体，等我挣了大钱就会回来的。这是五千块钱您收好，我还会挣更多的钱给您的。”我刚读完，大姑又放声大哭起来。经历了更多风霜的奶奶说：“小开（大姑的名字），你就别哭了，大过年的这多不好，让别人听到会笑话的，扁扁在外面不会有事的，你就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吧。”说完也是不住的叹气。
我也连忙说：“大姑，你就不用担心扁扁了，扁扁都是个小大人了，比我都懂事呢，都会挣钱了。”
“可是她在外面该要遭多大的罪啊，我们娘俩的命咋就怎么苦呢？”大姑泪流满面的说。
“姑，你要往好里想，扁扁一定没事的。”妹妹也安慰道。
我们都知道再怎么安慰，大姑心里也一定像刀割一样疼，像黄连一般苦。可是除了安慰又能怎样呢？浮生若云，太多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
在我寒假结束即将归校的一天，大姑来了我家。这一次，她不知道又从那里得到了消息，听说扁扁据说是在南方一带打工。大姑嘱咐我说：“你在南方上学，又经常坐火车，你一定要帮我多留意一下，或许那天你能碰到扁扁呢，假如你见到她，你一定要帮我把她弄住，大姑会好好谢你的。”人海茫茫，我心里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仍然满口答应大姑，生怕她会失望。“恩，好的，我坐火车的时候会仔细看看的，说不定还真会被我碰到哩。”
如今，这一年又快过去了。我仍然没有听到扁扁回家的消息。我当然也不可能意外碰到我的这位哑巴表妹，即使真的碰到，我想也应该是认不出来了吧，扁扁离家出走时才只有十三岁，三年过去了，她也应该是位大姑娘了。
我想大姑肯定还在苦苦盼望着她的扁扁的回来。只是不知道此时的扁扁又身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