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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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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州电力公司股东的年会一向是一个斯文、甚至沉闷的会议。公司五十四万多股东中通常只有二百多人参加;大多数人根本不理。缺席的股东们所关心的似乎只是他们按季度拿的股息,这些股息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象一年有四季一样可以预言,一样可以信赖。

    但是情况变了。

    中午十二点,年会开始前两个小时,少数股东就开始凭证进入圣查理斯饭店的跳舞厅了。为了留有充分余地,那里准备了两千多人的座位。到了十二点一刻来的人已经川流不息。到了十二点三十分就人如潮涌了。

    这些人里面一半以上都是上了年纪的,有一些还拄着拐棍,有几个拄着双拐,有六七个坐在轮椅上面。大多数人穿得都不好。不少人带着装在暖瓶里的咖啡和三明治当中饭吃了起来,一面等候开会。

    大多数人的情绪是显而易见的,从不满到愤怒都有。大多数人对在大厅门口检验身分证的金州公司人员几乎不客气了。有些在后面排队的股东就怒气冲冲了。

    到下午一点钟的时候,离开会还有一个小时,所有两千个座位都坐满了,只剩下站的地方,入场的人却越来越多。跳舞厅里现在一片嘈杂声,无数的对话和交谈同时进行,有些很激烈,讲话的人都提高了嗓门。偶尔可以听清一些词句。

    “说这是安全的股票,我们才把储蓄放进去的,结果”

    “一塌糊涂的经营管理”

    “你日子过得好得很,我对查电表的那家伙说,可是我靠什么过活——喝西北风吗?”

    “收费够贵的了,为什么不能付股息给那些”

    “董事会里是一堆大肥猫,他们关心什么?”

    “反正,只要我们坐在这儿就是不走直等到”

    “我说把这些杂种捆起来,他们马上就会改变”

    真是众说纷纭,没完没了,但是主题只有一个:金州公司管理部门是他们的敌人。

    舞厅前部的记者席已经坐了几个人,两名记者在转来转去,物色有人情味的材料。一名头发花白的穿着浅绿色服装的妇女正在接受采访。她从佛罗里达州的坦帕市乘了四天公共汽车才到这里。“因为公共汽车是最便宜的,我又没多少钱,特别是现在。”她说五年前她就不当售货员了,搬进一家退休院,然后用她为数不多的积蓄买了金州公司的股票。“我听人家说它象银行一样安全可靠。现在我的收入没有了,我被迫搬出退休院,也不知上哪去。”她又讲到她来加利福尼亚的旅行“我没钱到这儿来,可是我不来也不成。我非得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那些人要对我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当老太太感情激动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个专线通讯社的摄影师给她照了几个痛苦的特写镜头,这些照片明天就会出现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

    只有摄影记者才被允许进入会议大厅。两个电视小组呆在饭店走廊里,已经因为被排除在外向特丽萨范伯伦抗议过了。她告诉他们:“经研究决定,如果我们让电视摄影机进去,年会就要变成一场马戏了。”

    十二点三十分一过,范伯伦就发现预定的房间和座位显然完全不够用,就第一个发出了警告。金州公司和饭店的负责人匆忙召开了一次会议。最后同意再开一个大厅,大约有舞厅的一半大,可以容纳舞厅里装不下的一千五百人,主大厅里的会议进程通过一个扩音系统传到那里,不久,一些饭店的雇员就在分会场里放起椅子来了。

    但是新来的人很快就抗议了。“去他的!我才不坐到什么二等外屋里去呐,”一名身材矮胖的红脸妇女固执地大声嚷嚷着。“我是个有权出席年会的股东,我就一定要在场。”她伸出一只粗壮的手一把推开一位上了年纪的保安人员;另一只手她用来解开拦人的绳子,然后冲进早已挤满了人的舞厅。又有几个人也推开门卫,跟在她后面进去了。门卫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又把绳子放回原处,然后设法把更多的人向分会场指引。

    一位瘦瘦的,面孔严肃的人向特丽萨范伯伦申诉。“这太荒唐了,我从纽约飞到这儿来,有问题在会上问呀。”

    “第二个大厅里有麦克风,”她向他保证说“那里提的问题在两个大厅里都能听到并得回答。”

    这人厌恶地看着混乱的人群。“这些人大多数只是小股东。而我有一万股。”

    身后的一个声音说:“我有二十股,先生,可是我的权利和你的一样。”

    最后两个人都给劝到较小的大厅去了。

    “他关于小股东的看法是对的,”范伯伦对在饭店门口和她在一起呆了一会儿的夏利特安德希尔说。

    财政副总裁点点头。“这里许多人只有十股或者更少一些。很少有人超过一百股的。”

    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南希莫利诺也一直在观察这股人流。她正站在这两位妇女的身边。

    “你听到了吗?”范伯伦问她。“这就驳斥了指摘我们是个铁板一块的大公司的说法。你看到的这些人就是公司的主人。”

    莫利诺小姐怀疑地说:“也有很多有钱的大股东。”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夏利特安德希尔插话说。“我们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东都是只有一百股左右的小投资者。我们唯一的最大的股东是一个信托所,它为本公司雇员持有股票——有百分之八的股份。你会发现其它公用事业公司也是这样。”

    记者好象无动于衷。

    “自从你写了关于尼姆哥尔德曼的那篇不公平的坏报道以后,”特丽萨范伯伦说“我还没见过你。你真的非得那样做吗?尼姆是个勤勤恳恳的好人。”

    南希莫利诺微微一笑,她故作惊讶地说;“你不喜欢那篇吗?我的编辑认为那篇好得很。”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饭店的门口,然后才说“金州公司好象干什么事都不称职。这里的许多人因为煤气费、电费而不满意,就象为股息一样。”范伯伦随着记者的目光看到了一小群人围着一张账目服务台。考虑到许多股东也是用户,金州公司在年会上设了这个服务台,这样关于煤气费和电费的询问就可以在这里得到解答。桌子后面的三名职员正在处理有争执的问题,同时等候的队伍却越来越长。一个妇女的声音抗议说:“我不管你说什么,那账单不可能对。我一个人住,用的电一点也不比两年前多,可是收费却多了一倍。”一名年轻的男职员问一台和记账计算机连在一起的电视显示器以后,继续解释着账单的细节问题。那位妇女仍然没有息怒。

    “有时候,”范伯伦对南希莫利诺说“还是这些人既要电价低一些,又要股息高一些。你很难解释为什么二者不能兼得。”

    记者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到一点四十分,离开会还有二十分钟,第二个大厅里也只剩下仅可插足之地,而新来的人还在陆续到达。

    “我真担心死了,”哈里伦敦悄悄地对尼姆哥尔德曼说。这两个人正在舞厅和分会场中间的地方,两边传来的嘈杂声使他们很难听清对方的话。

    伦敦和他手下的几个人,被临时“借来”加强金州公司的常备保安力量。尼姆在几分钟前被约埃里克汉弗莱派来亲自视察现场。

    董事长通常在年会开幕以前总要到股东们中间随便走走,今天由于人群怫然,保安头头已经劝他不要这样做了。这一刻汉弗莱正和高级官员们及董事们一起隐藏在幕后,他们要在下午两点钟和他一起登上舞厅的讲台。

    “我担心,”伦敦重复说“因为我想,会议结束以前我们会看到暴力行为的。你到外面去过了吗?”

    尼姆摇摇头,然后顺着伦敦的手势,跟着他走到了外面的门厅和大街上。他们从一个边门出去,绕着大楼走到了前面。

    圣查理斯饭店有一个前院通常用来容纳来饭店的车辆——出租汽车、私人汽车和大客车。但现在所有的车辆都被好几百名摇着标语牌大喊大叫的示威者堵得动弹不了。一条狭窄的行人通道由本市的警察保持通行,同时他们还要制止示威者继续向前推进。

    未获准进入股东会议的电视小组来到了外面拍摄这个场面。

    几个高高举着的标语牌上写着:

    支持电力为人民服务会

    人民要求降低煤气费电费

    消灭资本主义恶魔金州公司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强烈要求对金州公司实行公众支持电力为人民服务会

    人民要求降低煤气费电费

    消灭资本主义恶魔金州公司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强烈要求对金州公司实行公众所有制

    人民第一,利润第二所有制

    人民第一,利润第二

    继续不断到达的金州公司的股东们在通过警察线时气愤地读着标语牌,一个身材矮小、衣着随便、戴着助听器的秃顶的人停下来对着示威者气冲冲地喊道:“我和你一样也是‘人民’,我一辈子辛勤劳动才买了几份股份”

    一个穿着斯坦福大学汗衫、脸色苍白、戴眼镜的青年嘲笑他说:“住嘴!你这个贪财的资本家!”

    另一名刚来的人——一名年轻漂亮的妇女——反驳说:“要是你们当中有些人工作努力一点,存了一点钱”

    她的话被一阵口号声压倒了:“打倒奸商!”“能源属于人民!”

    “奸商!”“吸血的资本家!”一个挥舞着的标语牌朝着这个妇女的头砸下来。一名警官一步冲上前推开标语牌,又把这妇女,还有那带助听器的男人,一起推进了饭店。叫喊声和嘲笑声随之而来。示威者又向前冲了一次;警察又坚定地挡住了一次。

    电视小组现在和其他记者汇到一起了——尼姆看见其中有南希莫利诺。但是他并不想见她。

    哈里伦敦轻轻地说:“你看见你的朋友伯德桑在那边正在出谋划策吗?”

    “可不是我的朋友,”尼姆说。“不过我看见了。”

    可以看见戴维伯德桑强壮的、有胡子的身影——象通常一样满面笑容——站在示威者的后面。两人正看着,伯德桑把一只步话机举到了嘴边。

    “他很可能正在对里面的什么人讲话,”伦敦说。“他已经出来进去两次了,他的名下只有一份股票。我核对过了。”

    “一份就够了。”尼姆指出。“它给每个股东参加年会的权利。”

    “我知道。他手下的其他人很可能也是一样。他们还策划了别的东西。我敢肯定。”

    尼姆和伦敦又悄悄地回到了饭店里面。外面,示威者似乎比以前闹得更凶了。

    在舞厅讲台后面,走廊旁边的秘密小会议室里,约埃里克汉弗莱不安地来回走着,一边研究着他马上就要做的讲演。过去三天里,已经打过十几份草稿了,最后一稿是在一小时以前。甚至现在,他边走边翻着稿纸默诵着讲稿的时候,还偶尔停下来用铅笔修改一下。

    由于董事长正在专心准备,在场的其他人——夏利特安德希尔、奥斯卡奥布赖恩、斯图尔特艾诺以及五六名董事——出于对他的尊重都保持着沉默,有一两名董事在一个小酒吧调酒。

    外面门一开,大家都转过头去。一个保安人员出现在门口,他后面是尼姆,尼姆进来后就关上了门。

    汉弗莱放下他的讲稿问道:“怎么啦?”

    “外面是一片聚众闹事的景象。”尼姆简洁地描述了他在舞厅、分会场和饭店外面观察到的情况。

    一名董事紧张地问:“我们有没有办法把会议延期?”

    奥斯卡奥布赖恩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这是按法律规定召开的。会议必须进行。”

    “再说,”尼姆补充说“如果延期就会有骚乱。”

    还是那位董事说:“反正总会有骚乱的。”

    董事长走到酒吧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净苏打水,他倒希望这是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可是他遵守着自己定的工作时间官员不许饮酒的制度。他恼火地说:“我们事先就知道要发生这种事的,所以任何延期的言论都是无意义的。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他喝了一口苏打水又说“外面那些人有权对我们发火,为他们的股息发火。要是我,我也会有同感的。他们把钱放在据信是安全的地方,结果突然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你能对这些人说什么呢?”

    “你可以尽量向他们讲清真实情况,”夏利特安德希尔说,她激动得满而通红。“真实情况是,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勤劳节俭的人们存钱,并保证钱的价值不变。存在我们这样的公司里现在不行了;储蓄或者买公债肯定也不行,因为利息跟不上政府引起的通货膨胀的速度。自从华盛顿的那些骗子和无赖使美元贬值,并且还在继续这样干着,这些都不行了。他们一边毁灭我们,一边却在傻笑。他们发给我们一种不兑现的纸币,除了政客们一文不值的许诺以外没有任何保证。我们的金融制度正在崩溃。银行保险——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只是装装门面的。社会保险也是个破产的骗局,如果这是私人企业,那办企业的人就要坐牢了。而象我们这样既正派又有效率的公司却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迫干我们刚干的事。又受到不公正的责难。”

    一阵低低的赞同声,还有一个人喝彩,而董事长却干巴巴地说“夏利特,也许你应该替我去发表演讲。”他又沉思地说“你说的当然都是真话。不幸的是大多数公民不愿倾听真理,接受真理,——目前还不行!”

    “随便问一声,夏利特。”雷波尔森说“你把钱存在哪?”财政副总裁厉声答道:“在瑞士——少数几个金融制度还健全的国家之一——还有巴哈马群岛——存的是金币和瑞士法郎,这些是仅存的可信赖的货币了。如果你们还没有这样做,我奉劝诸位也照此办理。”

    尼姆正在看表。他走到门口打开门。“还有一分钟。该走了。”

    “现在我知道了,”埃里克汉弗莱带头走出去的时候说“当初基督教徒被迫面对狮子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管理部门的代表和董事们迅速地依次走上讲台,董事长直接走向有讲稿架的乐队指挥台,其他人走向他右边的椅子。这时舞厅里的嘈杂声暂时静了下来。然后,在前排,零零落落的响起了几声“呸!”紧接着整个大厅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呸声和嘘声。约埃里克汉弗莱不动声色地站在指挥台上,等着反对的喧嚣声减退。等人声稍微小了一点,他就向面前的麦克风欠了欠身子。

    “女士们,先生们,我关于公司情况的开幕词是简短的。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许多人急于提问题”

    他下面的话淹没在一片喧嚣声中。有人叫喊着:“你说的满对的嘛!”“马上接受提问!”“少废话!”“谈股息问题!”

    别人又能听见他说话时,汉弗莱回答说:“我当然打算谈论股息的问题,但是首先有几个问题必须”

    “董事长先生,董事长先生,有一个有关议事规程的问题!”

    一个新的,看不见的声音从扩音机里嗡嗡地传来。同时董事长指挥台上的一只红灯亮了起来,表示分会场里的一只麦克风有人正在使用。

    汉弗莱对着自己的麦克风大声说:“你说的有关议事规程的问题是什么?”

    “我反对,黄事长先生,未做充分”

    汉弗莱打断了他的话:“请通报姓名。”

    “我的名字是荷马弗英格索尔。我是律师,我自己有三百份股份,还有二百股委托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