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伯爵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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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沥沥沥

    矢茵仰起头,一动不动,任冰冷的水在脸上流淌。虽然白天温度高,到了晚上水温只有十来度了。她不想开热水,她恨不得从花洒里喷出来的是冰水,才能稍微让自己冷静一下。

    今天,真是可怕的一天。

    帝启很可怕,帝启说的那些更可怕,但让她彻底崩溃的,却是那张小小的纸片——

    整整七年了,当失去父亲的阴霾渐渐被压到心底最深处,不再那么刺痛的时候,突然之间,他的名字竟然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是以最匪夷所思的面目、最离奇的身份和最诡异的方式出现。她知道当时自己失态了,但是没有办法,她再不跑出那个房间,一定会当场哭出来。

    执玉使?

    黑玉?

    生日礼物?

    天啊!不要说相信,多想想都会觉得荒谬。然而偏偏那古怪至极的帝启,反倒衬得这些事莫名其妙的真实。矢茵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再想了,那家伙就是个稍微高明的骗子而已那名片却像扎进脑门的针,扯也扯不掉,摸也摸不得。这问题解决不了,什么解释都没有用。

    同样的名片就夹在矢茵的钱包里,八年间天天翻看下来,熟得不能再熟悉。所以当她第一眼见帝启掏出来,甚至还没看清上面的字,就知道是它的确是父亲的。

    如果帝启是从自己这里偷的,仿造一张出来,他至少应该知道矢通是自己的父亲;如果他真的是从父亲那里得到,他也得在八年之后认出自己是矢通的女儿。

    糟糕的是,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只能证明一点:他是真的熟悉矢家父女二人。

    矢茵把脑门顶在浴室的瓷砖上,水从她的颈后,顺着微微突出的脊柱流下。她的十只脚趾头抓紧了地面,两只手紧紧贴住墙壁,小腹和双肩用力绷紧,胸口挺得老高,好像稍一松懈,就会从地球上飞起,一直飞到火星上去一般。

    她瞪着眼睛,咬着牙喃喃自语:“死老爸,你不会真的亲自把礼物送来吧?”

    “情况如何?”

    “102进入浴室已经五分钟了。没有动静。”

    “六号,你看清楚了么?也许别人早溜出来了。”

    “放屁,老子眼睛就没离开过镜头!”

    “哧哧”频道里一阵坏笑。

    “你们想什么,嗯?102可是穿着衣服进去的!”六号好不委屈“头说过了,多瞧一眼,眼珠子挖出来,你们当这差事是好玩的?”

    “呵呵——”笑声更加猖獗了。有人说:“我觉得吧,派小六去监视,头儿是深思熟虑过的。换了任何一人,他肯定不放心!”

    “妈的!”六号额头青筋直冒。“你就坐死了我是兔子么?”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狂笑。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你们不知道一号在五分钟前就进入频道了么?”正是二号叶襄。

    “”频道骤然清静得只能听见电子杂音。

    “怎么了!笑啊!你们这些杂碎!”六号破口骂道“刚才谁说老子是哎哟!”

    矢理无声无息走到他背后,狠狠拍了拍他的脑袋:“什么情况?”

    “报告,102穿戴整齐地进入浴室”六号立即知趣地躲开。

    矢理却不看,脸色铁青地绕过望远镜,走到窗户前,向外望去。矢茵的房间就在两公里之外,市中心山顶公园的旁边。此刻已近晚上十点,千万个房间都亮了起来,千万盏灯火迷离,靠肉眼根本辨认不出是哪一间房。

    围绕山顶公园的一圈灯光组也亮了起来,从下方穿透茂密的树冠,映得山顶好似燃烧起来一般,橘黄色的城市辉光照亮了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叶襄冲六号抿嘴偷笑,凑到镜头前观察。

    “天蝎号,这里是一号。你的方位?我看不到你。”

    “一号,这里是天蝎号。我在西北方向,高度一千两百米。目标很清楚。需要靠近么?”

    “就保持在那个高度,尽量不要让地面目标观察到。春霆号,情况如何?”

    “目前没有高能量反应。”

    “继续观察。”

    矢理深吸一口气,打开全频道广播:“今天晚上,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打起精神,懂吗?对方现在也许已经凑到你们屁股后面,等着一个个爆头了!还有时间闲扯?谁再乱叫一声,军法处置!”

    频道里噤若寒蝉。

    “听好。根据反向追溯,目前已经确认102号下午待的地方在北部地区。她于五点二十五分给同学通过一次电话,十号现正分析电话里的背景噪声的特征,以进一步缩小范围。这件事由四号负责,她现在带着二队和两支特勤小组已到达该区域。”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起来:“我有个预感,102下午和接触者碰面,并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那名接触者没有高能量反应,也许只是一名低级人员。但102由此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她的立场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是到了强制行动的时候了。”

    六号后退一步,躲避矢理勃然爆发的杀气。叶襄怔怔地停止观察,抬头看矢理。

    矢茵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但在他眼里,只是代号102的目标人物。他说得那样平淡,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而已。看来那件事对他的打击远超过自己想象,八年过去了,他仍然躲在厚厚的躯壳后面,不肯稍假辞色。

    矢理略顿了顿,继续说:“你们都听过法国人“吸血鬼”普罗提斯这个名字,但谁也不曾亲眼见过,除了我。他对黑玉的追踪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很多年了。我不能用言辞来形容他的可怕和不可思议。唯一的忠告:不要用常理来推断他,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他一个人的破坏力,很可能比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整个还要大。从春霆号这几日侦测到的高能量反馈来看,普罗提斯很可能已经潜伏到了102附近。”

    “除了他之外,一定还有别的组织蠢蠢欲动。102生日这天将会非常热闹。因此我刚刚签署命令,放弃先前制订的长距离监视计划,改为由我直接接触102。时间,半小时之后开始。我现在授权二号暂时接管指挥权。”

    “我必须提醒你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矢理提高调门“这不是演习,对方已经渗透进来了!他们在哪里,他们有多少人,他们的装备如何,我们仍然无法揣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的目标——102!”

    “提高警惕!拿起武器!我们的口号——”

    “宁杀错,不放过!”

    矢理关闭耳麦,取下对讲设备。他掏出枪,取下弹夹,习惯性地取出其中一枚子弹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又压回弹夹。他把对讲设备交给六号。六号掏出自己的两支弹夹塞给他:“多带点。”

    矢理横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保护我是你们的责任了。要是我的弹夹都打完了你们还没出现,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回你的岗位去!”

    六号拍到马腿上,尴尬地点头,赶紧跑回望眼镜后,继续观察。矢理转身要走,叶襄一把抓住他,回头问六号:“七号在哪里?”

    “和五号一道,在102楼下。”

    “告诉他,不要等一号过去,现在就开始逐层搜索。让五号控制电梯间。”她边说边撩起短裙,冲着矢理毫不掩饰地露出蓝色蕾丝内裤和同色的丝袜。她掏出吊袜带末端,紧贴大腿内侧的一只小口径手枪,细细检查一番。

    “你这是做什么?”矢理皱起眉头。

    叶襄对他嫣然一笑,打开耳麦:“二号现在接管指挥权。听着,我现在护送一号前往目标102处,三号,授权狙击。各单位注意,我们过去了!”

    “今天下午,四号递交了一份预警报告。”

    “嗯?”

    叶襄先下了车,打量四周动静。矢理从后备厢提出行李,把头发弄乱,做出长途跋涉的模样。他问:“吸血鬼普罗提斯的?”

    “不,其实是转发国安局面向西南地区发布的一份通报,根据十四个火车站、四十四个长途车站及六个机场的统计显示,一个星期内进入本市持俄罗斯及中亚护照的人大幅上升。报告要求各相关单位密切留意此事,主要人员取消休假,等待进一步通知。”

    “怎么,要来打仗么?”矢理穿上防弹背心,再套好西装“我不相信是神圣光辉军团那群人。那群家伙自以为破译了安蒂基西拉编码,一向对黑玉并不上心。他们才不会为了102而如此大张旗鼓呢。根据东北局的情报,他们很久没有动静了,估计龟缩在西伯利亚某个冰窟里,继续做着编码分析吧。”

    “国安局报告上也指出,也可能只是统计学上的小概率事件,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下达。”叶襄看了看表“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矢理没有回答。

    叶襄隔了一会儿说:“我猜她知道的不多。”

    “为什么?接触者也许已经和盘托出了,黑玉、执玉司”矢理戴上平光眼睛,在后视镜里最后打量自己几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如果问到她父亲的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呢。一句话被拆穿,她可能就会投向对方了。”

    “不知道怎么说,也得说。”

    “是啊!到时候就看咱俩谁忽悠谁了。现在的孩子一个个跟精儿似的,指不定哪里就看穿了你,嘿。”矢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那像我们小时候,多单纯啊。”

    他俩无言地并肩走向电梯。负二层车库里静悄悄的,连保安都看不到。空气中有股潮湿阴霾的味道。

    走了几十米,叶襄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矢理瞥她一眼,她赶紧捂住嘴。可是又憋不住,肩膀距离抽动,到最后脸涨得通红,腰都直不起来了。矢理恼火地叹口气,伸手关了她腰间的通话器。叶襄立即长出口气,跟着继续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叶襄同志,你现在责任重大,还这么胡闹。你究竟笑什么?”

    “我、我是笑,你可好久没这么紧张了。见个小孩子,至于如此?”

    “我哪里紧张?我只是”

    叶襄停止了笑,凑上前,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眼波如水一般,轻声说:“你才是个孩子呢。过去的事你总是放不开,怎能不紧张?”

    “放开?哈,我”矢理脸色一变,正要大声辩解,却被叶襄紧紧抱住了,温软的唇贴上来,他顿时一阵迷糊,要说的话统统被堵了回去。

    片刻,叶襄推开矢理,说:“但我还是觉得,如果一开始就把矢茵至于我们的保护之下,也许会更加安全。那个传言影响太大,即使我们装作不在意,别的组织仍然会嗯”这一次是矢理堵上了她的嘴。他俩正吻得动情,突然叶襄腰间发出一连串滴滴声。矢理一把推开叶襄,结结巴巴地说:“紧、紧急情况!”

    叶襄咬住红润的唇,狠狠瞪了矢理一眼,才打开耳麦。“什么情况?”

    “二号,这里是春霆号,解码组捕获一组高能量信息,位置在三层与四层之间”

    “普罗提斯!”矢理哗啦一声掏出枪,转身向电梯口狂奔而去。叶襄全身的血一向冲上头顶,怔了两秒钟,才大声喊道:“全体最高级别动员,五号、七号立即到十七楼,三号策应!第三特勤小组封锁大楼!春霆号向我靠拢,随时准备强行接收102。最高原则是102的安全,快、快、快!”

    她掏出枪,跑了几步,差点崴了脚。她狼狈地蹬掉高跟鞋,朝着消防通道跑去。还没跑近,就听见不远处砰的一声枪响,须臾又连续响了三、四枪。

    由于这栋大楼底下六层是商务楼,因此消防通道非常宽,中间是个两米见方的天井。原本刺耳的声波在楼道间反复冲撞,等传到底端,变得庞大而散乱,轰隆隆的无法定位枪击的具体位置。

    叶襄靠在墙上,心脏怦怦乱跳。实际上,她还真没见过传说中的吸血鬼普罗提斯,因为这是八年来的第一次接触战。没想到一来就如此凶猛。

    砰!又是一枪。这一次枪声被压缩得很短暂,显然开枪的人已从通道跑进楼道里。叶襄对自己说:“好了,小叶子,冷静下来,你必须上去一,二,三,走!”

    开第一枪的是七号。他从顶楼顺着消防通道往下,接到叶襄的命令时刚到达第六楼。他立即返身往上跑,还没跑到七楼,蓦地身旁的天井下方风声大作,某件事物正飞快向上蹿来。

    七号探头往下一看,又立即往后一仰,重重撞在墙上。啪啦一下,他刚才依身的不锈钢栏杆破裂开来,断裂口向上扭曲地伸展。一道黑影卷着狂风继续向上飞也似蹿去,根本没理会七号。

    他刚飞上八楼,七号探身出去,瞄准了就是一枪。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那道黑影骤然散成一片模糊的黑云。

    七号拼命甩甩头,定睛再看,黑云却又已向上蹿了一层楼,重新聚集。七号又开了一枪,那黑影发出咕的一声怪叫,猛地掉头向下而来!

    七号魂飞魄散,砰砰砰连开三枪。那黑影在天井四面急速纵跃,在如此狭窄的空间竟然不可思议的一一躲开子弹。但他也暂时缓了缓下落的速度,七号三两步跑到消防门前,合身撞了进去。

    楼道里一名男子从门里探出头来看,七号挥手狂道:“进去!”那人吓得有些呆了,只后退了一步。七号跑到他面前,身后砰的一声巨响,消防门被撞得四分五裂,向外乱射。他一脚将那男子踢进门去,转身砰砰砰连开三枪。

    第三枪刚放出,手腕突然剧痛,尺骨像要断了一般咯咯作响。那团黑影不知何时倒悬在头顶天花板上,七号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他再也握不住,手一松,手枪落下。那黑影嘿嘿一声,沿着天花板向前冲,拖得七号身体倒仰。

    砰!七号左手里另一只枪响了,枪口几乎就抵着黑影,那团黑影往里剧烈收缩,又立即被枪口喷出的高压气体冲散——却是一片黑色的烂布。

    手腕松开了!七号往前一扑,连滚两下。右边手臂痛得一点力都使不上,他不得不用左手扶着墙壁,挣扎着要转身。忽地背脊一冷,某种说不清的本能让他的手往回一缩——墙壁骤然向内爆出一个大洞。

    屋里立即响起女人和孩子的惊叫声。

    踢破墙壁的那只脚顺势一挑,七号顿时腾身而起,撞破了天花板,又重重落下。他连喊都喊不出来,要不是防弹背心的保护,那一脚已经踢碎内脏了。他落下时朝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滚了几滚,全身缩成一团,再也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那黑影跟着七号走了两步,正要一脚彻底踩死七号,突然间身体一晃,向后退了半步。一秒钟之后,直到一声沉闷的、像是酒瓶塞被起出的声波从五百米之外传来,窗户玻璃才骤然爆裂,玻璃碎屑稀里哗啦的飞出两米多远。

    “击中目标。”三号单调平静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左肋下方。”

    “确认死亡?”一口气跑到五楼的叶襄气喘吁吁的问。

    “确认目标消失。七号爬起来了七号打出对方进入电梯间的手势,一号电梯。”

    “五号!”叶襄抬起头,目光好像穿越了重重钢筋水泥墙壁,看到了水平距离十米之外的电梯通道。

    “我在十二楼,打开了一号电梯门我看见电梯口的光,但是没有人,等等我想我看见见鬼,他在爬升!二号电梯也在上升!”

    “开枪,开枪!春霆号!”

    “我是春霆号,高度七百米,三十秒后到达”

    频道里传来一连串的射击声,掩盖了春霆号的回答。叶襄暂时把注意力收回来,跑上七楼楼道。她第一眼看见七号蹲在二号电梯口,先长出了口气。待见七号掏出匕首,正要开门让电梯停止,她赶紧叫:“那是一号,让他上去!”

    七号立即收手。他回头艰难地说:“我的耳麦被他扯坏了”

    五号一口气射出十二发子弹,子弹在钢轨之间来回激射,电梯通道砰砰砰一阵震耳欲聋的乱响,好像十几把枪同时在射击。

    他换弹夹的时候才报告道:“他慢下来了,但是仍然在向上爬。我不知道射中没有,他简直象一团幽灵,我们需要重武器支援!”

    “第四特勤小组已滑降至达楼顶,与一号会合。”春霆号机长的声音插进来“要我在楼顶待命吗?”

    “待命!”

    叶襄从打开的一号电梯门洞往上看了几眼,没有射击角度,她甚至连人在哪里都看不见。

    突然,矢理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五号,把脑袋收回去!”

    叶襄听见电梯通道顶传来一声并不明显的爆炸声,接着是一阵嘶嘶嘶的噪音。这噪音响瞬间就变得尖锐刺耳,高速坠落的电梯将空气急速压出洞口,吓得叶襄和七号拼命往一旁逃去。

    哐!

    一声巨响,在下降了二十几楼之后,电梯终于脱离了轨道,轰然撞上开启的门洞口,把钢制的门框如枯柴一般折成两段,又继续落下,轰的一下坠入电梯深井之中。

    整栋楼颤抖了好几秒,才逐渐平息。深井里的尘土混合着焦臭的橡胶味一起滚滚涌入楼道。撞击力冲破了深井旁的配电房,一块电路板发生短路,火光一闪,整栋大楼顿时跳了闸。一时警报声大作。

    “对方在哪里?”矢理大声询问。刚才电梯冲下来时,一根断裂的钢缆像蛇一样从门洞里甩出,只差十厘米就削断七号的咽喉。他心惊肉跳的问:“怎、怎么?头儿认为这样都砸不死他?”

    叶襄捂住口鼻,僵直地慢慢回头看他。走廊里的灯已经熄灭,紧急出口标志灯的橘红色光芒照亮了她的脸,眼神同样惊恐。

    几秒钟后,春霆号传来消息:“高能量反馈现在到了十一楼对方继续从消防通道往上。”

    “第三特勤队,立即疏散楼内住户。其余人向十一楼靠拢,务必把他封死!快、快、快!”

    嗡——

    撞击冲击波传到十八楼时,已经变成一种低频振动,还在埋首冲凉的矢茵几乎没有感觉。可是几秒钟之后,灯闪烁两下,就此熄灭了。

    “呃?”矢茵拍拍开关,跳闸了么?该死!她胡乱地又冲了片刻,随手裹了张浴巾走出浴室,赤脚走在地毯上。

    屋内漆黑一片,落地窗前也挂着厚厚的窗帘,挡住外面明亮的霓虹灯光。只是窗帘间留有一道缝隙,光便透进窄窄的一条,映在打了蜡的光滑的铜色地板上,又从地板斜斜地投射到墙上。霓虹灯不停闪烁,映在墙上的浅浅的光带也跟着变幻不定。

    矢茵转过视听柜,又重新向浴室走去,似乎发现确实停电了,她的脚步软绵绵的——蓦地嗖嗖声急,一道黑影径向靠近窗户的沙发射去。它穿越光带时,发出刺目的反射,隐隐照亮了背光的一面。

    那一瞬间,矢茵看见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他抬手屈指随意的一弹,矢茵用力掷过去的一张光盘就歪歪斜斜地越过沙发,飞入厚重的窗帘后面。

    “你是谁!”

    “嘿嘿,”那人笑笑“关键碎片,你很关键么?那笨蛋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会认为你是嘿嘿、哈哈,真是白痴!”

    阿特拉斯!

    矢茵倒抽口冷气。她勉强压下狂跳的心,尽量镇定地说:“你在我家里做什么?请你离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抱歉,宝贝儿。”黑暗中叮的一声响,阿特拉斯打着了火机。火照亮了他的脸,似乎觉得矢茵实在是太配不上“关键碎片”这个词,他显出一副强行压抑的不耐烦神情。他慢条斯理点上烟,饱饱地吸了一口,良久,才徐徐吐出。

    “抱歉,”他又说了一次“如果可能,我才不想靠近你呢。多瞧你一眼,智商都会降低。不过世界上总有些蠢人,觉得你奇货可居。我是来等这些蠢人的,懂么?”

    矢茵冷冷地说:“是么?那你那”她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快,一股莫名的怒火简直要把她烧起来。她刚要骂回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不动声色地说:“哦,原来那些事你都知道。难怪呢,对他我很关键,对你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对吧?”

    阿特拉斯吐出一口烟,不说话。

    “让我猜一猜,比如黑玉,你就知道得很清楚,它从哪里来,有什么用?又或者是执玉使,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黑玉干嘛?”

    “黑玉?哼哼。呸!这些蠢话他也好意思说?”

    “我怎知道是不是蠢话。”矢茵耸耸肩,身体偷偷后退,靠在墙上,说:“那么你肯定也知道我父亲是执玉使的事了。”

    阿特拉斯深深吸气,火红的烟头在他淡淡的眸子里映出一点血色。他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

    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呢。矢茵心中越发镇定,双手一拍:“对了,他还说那个地方,叫什么万万万神沉睡之地!”

    阿特拉斯猛地跳起身,叫道:“万神之地?万神之地!他记起这些事了?你当真是关键碎片?啊,该、该、该死混蛋,又被他抢先了!”他双手在脑们上乱抓一气,抓得头发像鸡窝一般,突地抢上一步,向矢茵抓来。

    矢茵既不避也不躲,阿特拉斯向她肩胛骨抓落。矢茵身体一歪,踢他下盘。这么近的距离,阿特拉斯右脚膝盖往前一顶,要她无法施展,谁知矢茵这一击是虚招,右脚踏上他伸出的大腿,一下站得比他还高。

    阿特拉斯一惊,左手抓她小腿,忽然眼前一花,被矢茵的浴巾兜头蒙住。他左手本能地要拂去浴巾,矢茵尖叫一声,从他头顶翻了过去,顺势一脚踢在他脑后。

    这一脚踢得阿特拉斯向前一扑,脑门又撞在墙上。他放声怒吼,回过身,矢茵已跑到窗户前,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外面的灯光透射进来,照亮了阿特拉斯,矢茵却躲在了漆黑的窗帘背后,怒道:“流氓!”

    “什么流氓?”

    矢茵脸烧得飞红,却不再说。刚才阿特拉斯险些扯落浴巾,她下面可什么都没有穿,这样子打真是吃大亏了!

    阿特拉斯冷冷地道:“跟我走一趟,或许我不会杀你。你若要徒劳挣扎,就别怪我下手狠辣!”

    “呸!”矢茵转身就往里屋跑。没跑两步,左首风声大作,阿特拉斯奋身杀到!他高举的手掌如刀,就要劈在矢茵肩头,忽然眼前一黑,被矢茵的浴巾兜头罩住。

    失去目标,阿特拉斯手掌往旁边墙上狠命一拍,借力向后翻。忽地小腹剧痛,被矢茵狠狠踢了一脚。

    他狼狈地往沙发后一扑,等再一次冒出脑袋,矢茵像道白烟一般闪进卧室,哐地一下重重摔上了门。

    “嘿,小野猫还挺有劲嘛!”阿特拉斯摸着小腹——没想到这小娘们下起手来可真狠啊!

    他刚翻过沙发,忽听门外轰的一声巨响,有人大声喊着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

    阿特拉斯两步冲到门前,一拉,锁上了。他越是愤怒,反而越谨慎,耳朵贴在门上听,矢茵正在里面大呼小叫,似乎在打电话报警。嘿,死丫头还不明白,这件事怎能报警?阿特拉斯退开两步抬高了腿猛地向门踹去。

    身体还没碰到门,门突然鬼使神差地开了。阿特拉斯去势太猛,收不住身体,继续向前冲去,踢得老高的右脚脚踝一紧,被床单缠上了!

    阿特拉斯一怔,顺手向矢茵头顶劈去,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上睡裙的矢茵就地一滚,再一滚,既避开了他的掌劈,又将床单缠上了他另一条腿。练功的人最忌讳下盘被制,失了根基就等于卸了大半功力,他急忙用力拉扯。

    矢茵叫道:“给你开了!”传单的一头缠上床头的立柱,她自己扯住另一头从床上滚过去,阿特拉斯痛呼一声,双脚被床单活生生拉开。劈一字马对他来说本不是件难事,但现下是被外力拉扯,位置与力道都不受控制,拉得胯部差点撕裂。

    他用力往后扯,可是床单和床都软绵绵的,难以借力。矢茵飞也似把床单缠上另一边床脚,顺手从旁边书架上取了样事物,狠狠砸在阿特拉斯腿上,叫道:“好不好玩!”

    阿特拉斯痛得两眼一黑,几乎听见腿骨崩裂的声音。灯光照得房间里发亮,他才看清矢茵手里拿着一尊奖杯,以厚达十几厘米的玻璃制成。矢茵往他腿上梆梆梆擂鼓似的敲了几下,说:“舒服不?混蛋!出去打听打听,茵姐不是好惹的么”

    哒哒!哒哒哒!

    外面传来一连串爆豆子的声音,有什么地方像塌了似的轰然作响。矢茵呆呆地问:“呃,谁在楼道里放鞭炮?”

    “你白痴啊!”阿特拉斯咬牙叫道“那是警用冲锋枪的声音,这样乱扫根本没用,持枪的人一定遭到致命攻击了!想活命就快放开我,他们追来了!”

    “放你?放了你我才危险呢,你个混蛋!”矢茵说着又砸了几下。阿特拉斯又痛又气:“如果脑袋不灵光,就用你的大脚趾头想想!这年头谁敢在楼道放鞭炮?还有那轰隆声,是天花板的石膏碎裂的声音啊!你”他住了口,两个人一起抬头,头顶的灯并没有亮啊,为何四周突然亮堂起来?再看向窗户,只见深色的窗帘被某种强烈的、蓝色的光线穿透了,以至于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光线似乎在慢慢移动,房间里的光影就跟着摇晃。这里可是十八楼啊!

    矢茵怔怔地看看阿特拉斯,向窗户走去。阿特拉斯忽然眸子一缩,低声喝道:“不要!”

    哗啦!矢茵一把拉开窗帘,顿时惨叫一声,拼命地下头。外面的强光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她只看了一眼,就被照得头晕眼花,踉跄后退。突然身子一紧,被阿特拉斯紧紧抱住。矢茵本能地反踢他,阿特拉斯硬吃了这一脚,趁机往前跨了一步,膝盖顶进了矢茵双腿之间。

    矢茵刚才急匆匆套上睡裙,来不及穿内衣裤,裙子里可还是光的。她急道:“你——”阿特拉斯穿过她两腿的脚反着一勾,两人一起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他死死压住矢茵不放,低声道:“别动!不要动!你听!”

    “什么?”

    轰轰轰!先是玻璃窗被狂风吹得剧烈抖动,发出唰啦啦、唰啦啦的声音,跟着连墙壁都颤抖起来。一种轰然如雷鸣的引擎声接近了大楼,声浪一波接一波的冲击而来,间中还有犀利的螺旋桨劈破空气的飕飕声。震动波传进室内,桌子上手机、小镜子、化妆包、台灯等等,都跟着咯咯咯的跳动。

    咣的一声,衣柜表面的穿衣镜因为共振协频过大而骤然碎裂,玻璃渣洒得满地都是。

    但震动虽然猛烈,刺目的蓝光却只是缓慢移动,显示出搭载它的直升机恐怖的稳定性能,以及超乎想象的体积和重量。

    矢茵惊恐地瞪大眼睛,连挣扎也忘了,在巨大的动荡面前,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阿特拉斯。阿特拉斯侧耳听去,嘴角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

    砰!砰砰!砰砰

    耳朵贴在冰冷的供水管道上,可以清楚地听见脚下几层楼传来的枪响。人群有些混乱,脚步声匆匆忙忙。有些房门打开,很快又重重关闭,一些人开始尖叫。有人挨家挨户拍门,要求住户撤离。很快,小孩的哭闹声就此起彼伏。

    整个消防通道都被绿色的应急灯照亮,在十一、十二楼的通道门口,数道战术电筒光晃来晃去。至少有两组全副武装的人马开始沿着通道向上搜索,这种情况下,排查一层楼都至少要花费十分钟左右。这群白痴,太迷信高能量反馈了

    想到这里,路易普罗提斯伯爵轻蔑地笑笑,把湿漉漉的衣服裹得更紧,包括头部和脸都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太多,过高的体温很快就会使水分蒸发,到时候对方全体压上,他即使全身而退,但不能带走矢茵也只能算是失败了。

    不过对方可也不是傻瓜,一定还有人在守卫着矢茵。普罗提斯悄悄把防火门推开一道缝,往外看去。矢茵的房门在走廊尽头,靠近窗户的地方。

    果然有一人站在门前,不过大楼这一面对着一片山顶公园,泛光并不强烈,看不清他的脸。也许耳麦里传来同伙不太好的消息,他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并没有说话。

    防火门离他大概有十五米远,也就是说,自己必须要扑两下才能接近那人。普罗提斯瘪瘪嘴巴——那么就干脆走过去好了。

    他一脚踹开门,大步向那人走去。阴森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军用皮靴沉重的声音,咔、咔、咔——奇怪,那人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惊慌。他只是简单地回转身,面朝普罗提斯站定了,便一动不动。

    普罗提斯跨到第三步,突然生出一丝惧意。那人身材明明比自己矮小,却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普罗提斯一瞬间有种错觉,整个楼道已在对方掌控之下。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看,那里,左首靠近地板的地方,隐隐有一点红光在闪烁;再往头顶看,同样的红光,同样的闪烁频率。不用看,也知道右首也在闪烁。三只红外线探测器,把自己从头到尾都穿透了!

    普罗提斯怒吼一声,猛地向上跳去。砰!那人身后的窗户骤然向内爆裂,一枚实铅子弹高速射来,正中普罗提斯左腿脚踝。他的皮肉经过三百多年的磨练,已经异常坚韧,可以抵御点三五口径的沙漠之鹰在十米外的射击。但这一枪仍然大大超越了极限。

    子弹像刺入黄油一般穿透肌肉,撕裂胫骨,尔后再度透过皮肉,射入身后的墙里——要不是他最后一刻拼死纵起,这一枪的目标本是咽喉,而且一旦中弹就绝对会撞断脊柱。

    六百米开外,狙击手三号皱了一下眉头。红外望远镜里的目标已经消失——普罗提斯跳起来,并且贴上了天花板。

    望远镜里三个红点持续闪烁着,那是楼道里三枚红外定位器的信号。它们只有纽扣电池那么大一点儿,红外光源更是只有米粒大小,能朝四个方向做不超过15的倾斜。不过系统捕捉到它们细微的偏转,在电子辅助屏幕上勾勒出一个三角区域,滴滴滴地响着,偏向走廊上方。但三号所在的位置已没有了射击角度。

    “击中目标,确认。大概在腿部。等待射击角度。”

    “持续监视。”一号矢理下令。

    头盔上垂下一只镜头,矢理调节镜头模式,在楼道内那三组红外线的帮助下,定位目标。镜头里,那个暗红色的身影夹在天花板和墙壁之间,左脚踝骨附近有片血红色的区域,正在迅速扩大中。

    “你没有想到吧,路易普罗提斯伯爵,虽然我们非常信赖高能量反馈,但我更相信自己。”

    “嘿嘿,”天花板上传来一阵笑,过了片刻,普罗提斯才开口“的确,我太大意了,先前在楼下的那枪可不是这种子弹,你们为了诱我上来,可真舍得下功夫呢。那么你就是继承了执玉使之职的矢理了,对不对?”他的声音虽然有些生涩,中文倒是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是。我不想杀你,但这个房间里的人,你不能碰。”

    “杀我?”普罗提斯略显惊异“怎么杀?用那种高能铅弹么?哈哈哈,要是真能如此,我可真要谢谢你,执玉使先生。话说回来,执玉使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念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你没发现没?执玉、执玉像是男子召唤情人的样子,哈哈”话音在这里陡然终止,啪啦!离矢理不到一米远的天花板突然塌落,普罗提斯闪电般扑出,右掌居高临下向矢理肩头斩去!

    矢理半步都没有退,手中握着的霰弹枪往上捅去,普罗提斯这一下无法斩到他肩头,只能勉强抓住枪管。尽管枪管离矢理自己的脑袋不到二十厘米,他却毫不犹豫地扳动扳机。

    轰的一声巨响,天花板爆出一个大洞,被炸得粉碎的石膏稀里哗啦的往下塌落,楼道里顿时一片烟尘。

    矢理放出这一枪,耳朵里霎时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也一片混乱。他本能地往下一蹲,脑门上方一道火辣辣的疾风掠过——三号又放了一枪。他使劲吞咽口水,排出压入耳蜗里的空气,终于听见声音了。

    “击中左腿,重复一遍,击中左腿。目标仍未逃离十八层楼道。”

    矢理站起身,透过红外镜头观察烟雾弥漫的楼道。楼道尽头的消防通道被撞开了,四名身披防暴重甲的特勤队员冲了上来。六号和叶襄一起跟着后面。特勤队员的盾牌一字展开,战术电筒四处晃动,寻找目标。

    矢理想提醒他们目标在上方,一张嘴却吸了口尘土,差点说不出话。

    “打开消防通风机!关闭通道!”叶襄抢先吼出来。

    一名特勤队员拍下应急按钮,通风机开始轰隆隆的向外鼓风,消防通道后,一道厚重的特质钢门快速降下,彻底封死了出口。

    矢理喘过了气,问道:“谁在指挥疏散?”

    “八号,目前十层以下已经基本撤离完毕,第三特勤组的人正逐层搜索。”

    “好!他还在这里,在天花板上!跟我来!”

    矢理举着霰弹枪,跑入左首的通道,六号和叶襄跟了上来,三人成品字向前推进。叶襄的电筒先把矢理从头到脚照了几遍,发现没有受伤,才暗松了口气。

    六号也从第三特勤小组那里搞了把霰弹枪,端着四面瞄准,紧张地问:“是谁?普罗提斯伯爵?他亲自来了?”

    “废话。这么重要的事,他岂会不来?”叶襄白他一眼。

    “他真是不死之身?!活见了鬼,刚才我明明打中了他”

    “嘘——别说了。”

    矢理一直没说话,举着枪一步步向前坚定地推进。消防通风机猛力往外抽风,烟尘便咧咧地从通风口向外涌,走廊里的能见度迅速恢复。

    跟传说中的一样,普罗提斯的血温度极高,但冷却得更快。天花板上方的血迹斑斑点点向前,有些血的温度已低到与周围温度一致,渐渐看不出来了。

    他们推进到第二个转角,血迹还在延伸,线路越来越奇怪,有时甚至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歪歪斜斜向前。叶襄低声说:“不大对劲。”

    “怎么?”

    “血线太细了。”

    矢理略一沉吟,掏出手枪对着天花板连放几枪,天花板塌了一块,一只满身是血的老鼠跟着落下,叽叽叽地满地乱蹿。

    三人几乎同时转身就跑,矢理本在最后,三两步就挤开六号跑到前面。他对着耳麦大喊:“守住房门!别让他进去!春霆号!”

    砰砰砰!走道传来急促的枪击声,特勤队员大声呼喊着。矢理刚跑过拐角还没看清楚形势,迎面风声大作。他就地一滚,身后一声脆响,一张防暴盾牌斜着嵌入墙里,深入数十公分。后面的六号刹不住迎头撞上,幸好有头盔保护没有受伤,但却摔得四脚朝天。

    哒哒!哒哒!一名特勤队员的警用冲锋枪疯狂扫射,有些子弹打中了目标,更多的则在墙壁之间反弹,嗖嗖作响。另一名队员大腿被一枚跳弹击中,虽然穿着防护服,仍是痛得倒地不起。

    “住手!”矢理大喊“不要乱开枪!”

    呼!话音刚落,那名特勤队员就从他头顶飞了过去,手中的枪居然还在响,哒哒哒地吓得叶襄花容失色。他撞上墙壁,又反弹撞上消防通道厚重的门上,撞得昏死过去,才终于停止了射击。

    就这么一忽儿,四名特勤队员昏的昏,倒的倒,全部失去作战能力。窗外传来两声沉闷的狙击枪声,一枚子弹在地上一蹭,向上弹去,巨大的冲击力打得一段长达四米的天花板稀里哗啦的塌落下来。

    “没有命中。”三号报告。

    矢理朝六号做个手势,六号咬紧牙关,猛地冲出拐角,一下靠在走廊对面的墙上。矢理同时伸枪出去,两人形成战术夹击。

    看不到普罗提斯的人影。走廊里硝烟弥漫,那三枚红外定位器的光点也消失了。

    “目标仍然在走廊上方,”三号继续报道:“正接近102房门。”

    矢理端着霰弹枪向前逼近,一面叫道:“春霆号!”

    轰轰轰突突突

    被三号击破的窗户外突然刮进一股狂风,风中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声,震得楼房都颤抖起来。

    跟着风涌进来的还有光。一开始是橘黄色的航空标志灯光,一闪一闪的逼近窗户。某个地方咔的响了一声,一道强烈的、蓝色的光芒突然亮起,一下将硕长走廊照得纤毫毕现。

    矢理和六号戴的电子辅助镜自动切换至红外模式,叶襄没有戴头盔,闭目转头,往后走了两步,仿佛被这股强光的光压逼退。

    “今天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去了!”矢理大声道“你想照照紫外线,我也不会反对!”

    “那么说,这是一个被精心设计过的地方咯?”普罗提斯的声音有点郁闷“知道比不过我的速度,就故意把门设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反正有紫外光照射有恃无恐。狙击手在至少五百米以外射击,让我在听到声音前就中弹,是不是?”

    “猜对了。”矢理眼前的辅助镜逐级收缩,十一个测试点闪烁着,渐次锁定天花板上那个黯淡的目标。他手中的枪已经对准了普罗提斯,枪里的高能子弹蓄势待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接近成功的兴奋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这里上下三层都被我们买下,所有的门都被封死,墙壁和梁柱加固。那扇门也经过特殊处理,除非从里面开启,否则是绝对无法打开的!”

    “噢——”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咔啦一声,那扇特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外面动静挺大呀。”阿特拉斯低声说“那家伙果然厉害,警用冲锋枪对他来说虽然比较面,但要这么快解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麻烦是外面的春霆号不过他来得可真快,难道早就进入国境了?用护照是不可能通过的,也许走的中阿边境通道”

    他一思考,就习惯性地掏出支烟叼上,打着火机。蓦地胯下一阵剧痛,失去束缚的矢茵膝盖一顶,阿特拉斯两眼一黑,意识顿时涣散。等他稍微清醒过来,矢茵已经噔噔噔地跑出了卧室。

    “你蠢货!”阿特拉斯咬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矢茵正抄起客厅的电话喊:“喂,警察!喂、喂!”

    “他们早就切断电话线路,恐怕连手机信号都屏蔽了,”阿特拉斯靠在门上喘气“你是真蠢还是迟钝?没见对方明火执仗地杀过来了么?”

    “你才是坏人!”矢茵脑子里一片混乱,扯下电话朝他扔去,尖叫道“玛瑞拉,她、她说你是失去记忆的恶魔!”

    “陀阀教的人知道个屁!”

    “那你们都是在骗我!这一切都是假的!”矢茵两步跑到门口,就要开门出去。阿特拉斯喝道:“想死你就开!开呀,开!”

    矢茵的手颤抖着又收了回来。阿特拉斯说得没错,外面震耳欲聋的隆隆声还在持续,她背靠在墙上,感觉整栋楼都在摇晃。

    对方杀过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但是走廊里刚才那阵响动,可不是一般的敲敲打打搞得出来的。警用冲锋枪?春霆号?矢茵抱住脑袋拼命甩,抽泣道:“我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全都疯了!”

    阿特拉斯叹了口气,向矢茵伸出手:“你还不明白,这是怎样一种命运听着,你必须得跟我走,因为你在做什么?!”

    矢茵紧紧握住了门把手,两个眼睛红通通的,叫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刚才说警用冲锋枪,那么外面一定有警察!我——”

    “等等!”阿特拉斯不顾一切向她扑去,矢茵全身所有力量都顶在门上,双手往下一压,门开了!而阿特拉斯也一把扣住了她手臂。矢茵吃痛,奋力挣扎着向外探出身体,忽然全身一震。

    蓝光照亮了走廊,照得十米之外一个人通体透亮。他穿着价格不菲的西服,却戴着个奇怪的头盔,两个一长一短的镜头伸展下来,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脸。镜头旁边,十几个红色小光点不停闪烁。他本来举着霰弹枪瞄准天花板,似乎被突然露出脑袋的矢茵惊呆了,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瞬间,矢茵分明看见,两、三名身穿防暴警服的人躺在他脚下——他打翻了警察!外面也已经被坏人攻陷了!

    砰!三号扳动了扳机。

    距离上一枪已过了一分半钟,缠有散热布条的枪膛的热膨胀可以忽略不计了。子弹沿着多达四条膛线的多角型膛壁猛烈加速,钻出特别加长的膛口时,速度已达到920米秒,接近三倍音速。

    风速在一米以下,侧向风,空气干燥,这是个狙击的好天气。子弹穿过五百三十米距离,与电子辅助屏显示的理论弹道只有0。003度的偏转。

    他的瞄准角度非常狭窄,打开的房门占据了约三分之一的空间,102的头部突出于门外。弹道设定在她头顶上方三十厘米,距离一号可能的运动范围不到十厘米,但是一旦弹头擦过普罗提斯发生弹跳,六号和二号的误中率就会提高。

    这种实心动能弹只要正面击中,能把普通人的身体打出拳头大小的洞,绝对致命。因此开枪的同时,三号第一次失去冷静的喊道:“别动!”

    噗!子弹命中扑向矢茵的普罗提斯!

    即使三号至少提前了一秒开枪,位置和角度都拿捏得极准,但普罗提斯不可思议地反应和速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一枪虽然打得他残体漫天飞舞,却仍然没有打中腰以上的部位,没能遏制他前扑之势——他一把抱住了矢茵,滚进门里。

    房门关上了!

    矢理呆了一秒钟,才狂吼着冲到门前,拼命拉扯,门纹丝不动。他后退几步,扣动扳机。霰弹枪轰然炸响,刺耳的声浪在走廊里横冲直撞。可是打光了子弹,等到烟尘散去,特种钢制造的门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除非从里面开启,否则是绝对无法打开的!”这句话简直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矢理脑门差点喷出血,提着枪托往照着门框框框乱砸一气,随即被赶到的六号死死抱住了。

    “失去角度。”三号说“我无法压制客厅。”

    “定向爆破,快!”叶襄扯起一名苏醒过来的特勤队员,要他取出背包里的爆破装置,同时大声下令:“天蝎号,立即护送三号过来,春霆号保持高强度照射,第三特勤小组疏散楼内所有人,其余人向我靠拢,快、快、快!”

    “你好啊。”

    “嘿,是你!”

    “你身子骨还硬朗。”

    “硬朗?你瞧打得这破烂样!倒是你,再一次让我惊异呢!”

    “哈哈,彼此彼此!”

    “有七十年没见了吧?”

    “瞧你说的,九十二年零三个月了!”

    “这细皮嫩肉的丫头是谁?哦!啧凸点了,她只穿了一件衣服!真是够hot!”

    “你说呢?”

    “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矢茵?让给我吧?呃、呃,她可真好玩!”

    “跑进光里!哈哈哈,你们家那小的就是匹野马,大的倒也凑合”

    “不许说我姐!”

    矢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热情招呼的两个人不仅仅在口头,手上也毫不含糊。

    刚才普罗提斯抱住矢茵滚进房的瞬间,阿特拉斯阻拦不及,手一长先拉上了门。他左手反锁房门,右手同时反拍——就这样快,还是被普罗提斯抢了个先,抓到腰间。

    阿特拉斯不敢回身,双脚往前迈去,噔噔噔上了墙。普罗提斯连抓两下都抓了个空,阿特拉斯整个人已倒翻过来,右掌叠在左掌后,往下推了两寸。

    下方的普罗提斯闷哼一声,左边肩头爆裂开来。他正说到“这细皮嫩肉的丫头”手伸到她胸口,温柔的摸了一把。

    他笑嘻嘻地说:“她只穿了一件衣服”手臂啪啦啦一阵响,陡然伸长一尺有余,抓住了越过头顶的阿特拉斯右脚。阿特拉斯见机奇快,一拳打穿了天花板,抓住上面吊顶的钢梁,说道:“你说呢?”左手一掌拍下。

    这一掌拍在普罗提斯头顶,拍得他颈骨咯咯作响。他一只手抓住阿特拉斯,一只手摸在矢茵胸前,竟是不肯放手还击,笑道:“让给我吧?呃”矢茵一开始被吓坏了,接着被普罗提斯羞辱,全身软绵绵的,这会儿终于回过神,左手勾住了他的咽喉。但她只觉像是扣住了一块树皮,又厚又硬,普罗提斯几乎没有感觉。她身体一转,挣脱普罗提斯的禄山之爪,右手狠狠一拳打在左手上,打得普罗提斯连哽两下。

    “跑进光里”

    她听懂了阿特拉斯这句话,往后一扑,扑入从窗户照进来的蓝色强光区域。

    砰!她刚扑到地上,阿特拉斯就重重摔在她身旁,摔得身体躬得像只马虾,也不知内脏骨骼被撞伤没有。

    矢茵心脏怦怦乱跳,被普罗提斯摸到的地方火烧一般烫。她拼命往后退,然而普罗提斯却没有趁胜追上来。

    “不必他他不敢过来”阿特拉斯勉强喘出口气,双臂伸开,一节节把自己抬起来。他额头撞破了,半边脸都是血。矢茵既不敢相信他,也不敢相信普罗提斯,双脚乱蹬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落地窗。

    “你说我是恶魔呸!”阿特拉斯吐出口血“你、你仔细瞧瞧他才是嘿嘿!”

    矢茵看向普罗提斯,见他长着一头金色的头发,眉目深刻得像刻出来的一般,但幽幽发光的眸子却又给人秀丽的感觉,像法国大师布格罗笔下的长翼天使。待看到他的四肢,吓得啊地叫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原来普罗提斯双脚以下已全然崩裂破碎,露出两根白森森的骨头。血汩汩出,流得满地都是。

    奇怪的是那血一旦流到被蓝光照到的地方,就嘶嘶地化为一股白烟,向上腾起。但即使是白烟似乎都害怕蓝光,纷纷翻滚着向阴暗的角落涌去。不一会儿,普罗提斯就被白烟笼罩,而矢茵和阿特拉斯所待的地方却一点烟都没有,只是隐隐闻到一股焦臭味。

    阿特拉斯稍微恢复点力气,就挡在矢茵面前,说道:“看见那边的背包了么?快去取出里面的东西,快!”

    “我、我为什么要”

    “想活命就快!”

    矢茵一怔。他说得没错,那从白烟后面冷冷窥视自己的才是真正的恶魔

    外面直升机的声音愈发震天动地,矢茵手足并用地向阿特拉斯带来的背包爬去。

    “听着,我不是来搏命的。”普罗提斯慢慢说“你应该知道,即使我伤成这样,要杀你二人也易如反掌。”

    阿特拉斯抹去嘴角的血,哼哼的不说话。矢茵顿时听出他的恐惧了,不禁爬得更快。她抓到背包想要解开,阿特拉斯喝道:“不要乱动,背上,等会我们要冲出门去,记得把所有的带子都扣好!”“冲出去?”

    矢茵已经彻底昏了头,但此刻挨个数过来,她能相信的反而只有阿特拉斯了。她背上背包,发现背包上的安全带还真多,有点像登山极限运动的装备。她在进跑酷联盟之前也曾对登山热衷过一段时间,对这颇有些研究,当下手脚利索地捆绑起来。

    “你还不明白我来此的目的么?到了必须精诚合作的时候了。”普罗提斯继续说“预言就要实现。”

    普罗提斯:不可能存在于现世的“吸血鬼”战斗力指数爆表,并且掌握着神话一般的旧时代的信息。他的致命弱点是紫外线辐射。

    “那只是你们的预言,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是关键碎片。她关乎‘吕’的下落,你说有没有关系?”普罗提斯声音变得阴冷“你究竟要什么,我已没兴趣再管。但黑玉是我的!”

    “全世界要黑玉的,可不止你呢。”

    “但只有在我手里,黑玉才真正有用!”

    “哈,是么?这话人人都会说。”

    “我必须收集四玉。”普罗提斯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卑微的代理体别想阻止我。”

    “代理体?”阿特拉斯一凛“你知道我的过去?”

    “根本不需要知道,你这种被旧时代抛弃的产物不值一提!”

    “旧时代”阿特拉斯半蹲起身,沉吟片刻,慢慢地说:“如果我跟你合作”

    “哼,”普罗提斯得意地放松一下姿势“我会让你体会到,真正的代理体究竟是怎样的”

    砰!砰!阿特拉斯藏在袖子里的枪响了,窗玻璃先是被子弹贯穿,向外突出,玻璃在七分之一秒内完全碎裂,随即被外面巨大的风压猛地推了回来,变成漫天的玻璃碎雨,向室内三人激射而来。

    阿特拉斯双手并在胸前,顶住了普罗提斯当胸一拳。他往后滑了一米来远,撞到矢茵才停下,哇地吐出口血。普罗提斯只扫了一下蓝光,迅速收回手,手臂上仍冒起一股烟尘,大片皮肉融化了一般往下掉落。

    普罗提斯略一停顿,轰!大楼剧烈震动,靠近大门的柜子跟着乱跳,杯儿盘儿们稀里哗啦向下落,天花板也垮了一半。矢茵站立不稳一跤坐倒,放声尖叫。

    一股黑褐色的烟从大门外透进来,又滚滚涌出破碎的窗户,蓝光照在上面,好像一条泥龙翻滚而出。外面的直升机明显摇晃起来,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趁着烟尘让光线稍减,普罗提斯往前一扑,却扑了个空。在他扑出的前一秒钟,阿特拉斯抱住已快要崩溃的矢茵,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疾跑两步,霎那间狂风扑面,他们穿过了窗户,向下坠去。

    “我——”矢茵只憋出一个字,当即昏死过去。阿特拉斯一手紧紧抱着她软软的身体,另一手从她背着的包里扯出一根系着绳索的不锈钢球体,用力向大楼掷去。钢球砸破下一层的玻璃,钻入房内。球体内置的炸药砰然爆炸,将五根钢柱深深插入水泥地面。

    绳索绷紧了!阿特拉斯和矢茵浑身一震,包里发出节奏稳定的吱吱声,十六组定速齿轮同时作用,将他们的速度恒定限制在秒速两米。

    十八楼,超过六十米高度,三十秒降落时间赌上命了,因为矢茵是属于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