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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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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笑然并没有把崔影说的事儿放在心上,虽然信息时代,空间的距离已经没有那么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了,但是两个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更从来没有见过面、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见面的男女,要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想想就觉得不可能。何况,她也没有这个心情,现在的她,只希望能安静的上班,每天很忙很忙,最好能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这样,就能少想一些事情,心里也能平静一点。

    可是事情从来不会以她的想法为转移,三天不到,她就接到了一条来自是s市的短信,那端的人自称是杜鸣的表哥。出于礼尚往来,何笑然也回了一条,然后对方再回过来。一来二去,一天之中,他们竟发了十来条短信。短信的内容都很简单,杜鸣的表哥自我介绍了工作和目前的状况,又问她业余爱好是什么,爱看什么电影什么书等等,何笑然一一回复了,然后正想找个什么借口赶紧让他别再发短信了,对方就很礼貌的道了再见。

    她长长的松了口气,才想起来杜鸣的表哥介绍了很多,却独独没有提过自己叫什么名字,大约是以为她该知道。可是她不知道呀,和一个人发了小半天短信,却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何笑然想,这种无厘头的事,大约也只有她能干出来。可是她既然对人家没有意思,也犯不着再拜托崔影去打听了,这么想,她也就把这件事又放下了。

    只是杜鸣的表哥却开始常常发短信来,每次话都不多,问问她吃没吃午饭了,晚上下没下班了,天气情况了之类的琐事,丝毫不逾越,她有空就回复,恰巧忙就当没看见,时间居然也就过了一个多月。联系的多了,他们到底也从陌生,到了渐渐熟识,偶尔,他也会打电话给她,电话里的声音低沉而悦耳,每次也并不久谈,话题都是她喜欢的,有一次何笑然忍不住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以前认识呢?”

    一句玩笑话,杜鸣的表哥却很是沉默了一会,何笑然一度以为电话断线了,正要挂断,他却说“过几天我正好要出差到c城,方便见一面吗?”

    “也好,你来了,我请你吃饭。”何笑然愣了一下,杜鸣表哥的要求既突然又似乎很在情理当中,她没有拒绝他的短信和电话,现在再拒绝见面,倒显得矫情了,于是爽快的答应了。

    只是再怎么也没想到,杜鸣表哥来的日子,正赶上她的生日。她的生日在九月,天气刚刚有些转凉的时候,报社的一项福利之一,就是生日当天,会给员工送上生日蛋糕,她把蛋糕切成小块,分给办公室的同事,正吃得起劲,手机里的短信就到了。

    “我到c城了,刚下飞机,估计你晚上下班前,可以正好赶到。”短信上,杜鸣的表哥说。

    “哦,好。”何笑然有点紧张,她还从来没有约见过一个从来没见过面却好像又挺熟悉的人,心里不是不发愁的,她并没有想和他发展的意思,可是人家千里迢迢的都来了,要真提出什么,她得怎么拒绝,才最合适呢?

    “生日快乐,然然,”偏偏崔影吃了蛋糕,还要来逗她“晚上有节目吗?我请你吃饭呀?”

    “不用了,晚上要回家和老妈视频,母难日嘛。”何笑然摇头,崔影的一句话,又牵起了她的心事,她的生日,除了去年,每一年,萧尚麒总要请她吃饭的,最贵的西餐厅,红酒、牛排,悠扬的音乐,还有一瓶香水的礼物,今年,他大约再不会记得了。这样的念头一涌出来,蛋糕也吃不下去了,被她用小叉子戳出无数个小洞。

    到了下班的时间,杜鸣的表哥却又发来短信,说在环路上堵车,要晚点才能过来,请她原谅。c城这一年多以来,私家车数量迅猛增长,道路交通跟不上车辆增长,堵车已经是家常便饭,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她回了句没事,就自顾自的上网,偷偷菜,炼炼卡片,打法时间。

    这一等,就从天亮等到了日头西沉,杜鸣的表哥总算到了,短信来说,在楼下大厅等她。

    她再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一次,遇见肖博年。一年多没见,他还是她模糊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不过是t恤换成了衬衫,整个人干净清爽依旧。

    “你是杜鸣的表哥?”整个大厅里,下班之后,除了肖博年就是保安,她诧异的看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久没见了,你好吗?”肖博年倒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平静的同何笑然打着招呼。“真没想到会是你,”何笑然一时只觉得心里五味掺杂,肖博年两只手里都拿着东西,电脑包和一束玫瑰,只要看到他,她就没法不想起小刁,只觉得那花,刺眼得厉害。

    “生日快乐,”感觉到了何笑然的目光,肖博年也看了看手里的玫瑰,轻轻苦笑。在来之前,他已经反复想过很久了,何笑然知道是他之后,可能会拒绝,甚至当面给他难看。真的,这些情况他都想过,可是,他们离得那样远,本来他都以为,这辈子在不可能见到她了,谁知道,上天却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让他们能再这么偶然的联系上,他是真的想试一试,就算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想到这里,他还是举起了手里的花束,真诚的看着何笑然说。

    “她不会要的,”何笑然没有出声,一时也没有要接过花束的动作,肖博年就静静的等待,没想到,偏偏有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他同何笑然几乎同时一僵,将目光挪向转门。

    转门明明文斯没动,萧尚麒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目光锋锐如剑一般的扫过肖博年,然后大步走过来,用力拉住何笑然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走。

    “你放手!”何笑然从震惊中回过神,人已经被萧尚麒拖进了转门,今年这个生日好荒谬,荒谬的人好像都约好了一样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追了四年而不得甚至为之付出巨大代价的男人,一个是说了爱她却又一声不响跑掉的男人,她只觉得头痛,一出门就大力的甩下了他的手。

    “然然,”萧尚麒蹙眉,有些委屈般的看着她,见她没有反应才说“今天你过生日,我订好了餐厅,这么晚你肯定饿了,去吃饭吧?”

    “你不是走了吗?不是说再也不见了吗?为什么还要出现?”何笑然的身子不可控制的微微发抖,一点点喜悦迅速被许许多多的愤怒与委屈冲淡了,萧尚麒永远是这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他有心,他会难过,别人就不会疼,不会伤了吗?

    “我们回去,回去我和你解释。”萧尚麒第一次觉得张口结舌,他该怎么说,那个快递送出后他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吃醋这么沉不住气,说那些气话?还是说,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离开过c城,每天和每天,总要喝醉了才能睡一会,醉里梦里,都是懊恼和后悔,他不能放开她的手,他已经不能放开她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找不到台阶来下,只能掰着手指,等着她生日这一天,来找她道歉?

    可是这些话,当着一个肖博年,他是真说不出来,只能去拉何笑然的手,没想到,何笑然比他更快的躲了开去,冷声说“我什么都想听,也不想和你吃饭,你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看见你。”

    “然然,你别闹了,你听我说”萧尚麒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从来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应对自如的,这样语无伦次,还是头一次。

    “我没时间和你闹,我还有事,你不走我走。”何笑然听到一个闹字,心里更气,眼角余光瞥到肖博年,干脆的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花束,拉着他的胳膊说“走吧,去吃饭。”

    “不许去!”萧尚麒的面色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有一天,何笑然也会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来给他难堪,他不怕难堪,只是觉得难过。可是他不能放他们就这么走开,肖博年在大学的时候就对何笑然有想法,他隐隐的有耳闻,只是当时对方既然没有什么实质的行动,他也没放在心上,但是这次不一样,何笑然是他的女人,谁打她的主意,就该死。

    “我去什么地方,不用你”何笑然头也敢不回,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萧尚麒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不出现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只要他一出现,就可以马上搅乱她的思绪,她的心现在很乱,脑子罢工了一样,手也不知不觉的放开了肖博年。她只想说,她去什么地方,都不用萧尚麒管,可是话只说了大半,胳膊已经被他大力的握住。她奋力的去挣扎,他的力道却更大过她,掰得她的胳膊生疼,只能被动的扭转身子,而他也在这个瞬间死死的抱住她。

    “哪里都不让你去——”她隐约听见他贴近她的耳朵,这样说着,而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让人窒息的吻,已经铺天盖天的将她包围了。他太用力也太急切,大力的冲撞结果就是她嘴唇磕到了他的牙齿上,生疼着,她想要躲闪,他却先一步固住她的后脑,让她避无可避。

    他是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力道吻着她,缠绵而霸道,掠夺着她肺中的氧气,头开始昏沉沉的,身体也开始觉得软绵了,何笑然几乎听见了有一种本能的在叫嚣着反抗,可是她不知道,在这样的瞬间,如果放任身体自然的做出反应,会不会伤到那个死命贴近她的人只是这样的迟疑,只需要几个瞬间,她就再没有力气挣脱了,推拒他的手顺着他的衬衫无力的滑下,他的舌早溜了进来,纠缠着她的,不温柔也不粗暴,只是吮着她的,让她躲不开、退不走,她的眼泪到底夺眶而出,在骤然失了他的支撑的瞬间,腿软得几乎踉跄跌倒。

    从小到大,萧尚麒是第一次被人一拳打到了脸上,颧骨的地方皮肤突突的跳着,好像立刻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成一片。他疏于防范了,气息又急躁,到底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当,视线掠过同样踉跄着几乎跌倒的何笑然,停顿了下看她稳住身子,才抬头微微眯起眼,看了看站到他面前的肖博年。

    大学四年,他对肖博年的印象都是模糊又模糊的,他们同届但不同专业,虽然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但是他一惯不喜欢和人比较什么,加上学业和公司两头兼顾,本身就忙碌,所以有限的几次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何笑然说起室友小刁的时候无意中提起来的。只不过,人和人的缘分看起来真是很奇妙,该遇上的,总是躲不掉。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肖博年的这一拳,力道是有的,但是并不算有技巧,萧尚麒平稳住呼吸,压下了刚刚窜上心头的火气,慢慢的握拳,又徐徐的松开,眼神里一片冰冷,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我看你不顺眼很多年了,行不行?”肖博年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看不顺眼萧尚麒确实很多年了,他不喜欢陈伊,从来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让他非常难过,但是,对陈伊,他并不愧疚。可是萧尚麒对何笑然呢?一味的暧昧着,明明另外在追求别的女生,却从来不让有心的男生靠近她。其实这也不足以成为他动手的理由,毕竟是陈年往事了,当年他知道陈伊横在中间,何笑然必然不会接受他,所以始终迟疑着没能表白,帐不能完全记在萧尚麒身上。但是,刚刚那一瞬间,他确实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他没法看到萧尚麒这样当着他的面欺负何笑然。

    “看我不顺眼很多年?你凭什么?”萧尚麒冷笑出声,目光挑衅着,落在肖博年的身上,轻声说“然然始终是我的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看不顺眼又能怎么样?”说完一侧身,竟绕过他,再次靠近蹲在地上的何笑然。

    “看来打你一拳是不够!”刚刚压下去的火瞬间又被挑了起来,肖博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这么冲动,他几乎不假思索去抓萧尚麒的领口,第二拳又猛的挥下。

    骨肉撞击的闷响,一下下的传到何笑然的耳中,她惶然的抬头,正看见萧尚麒踉跄了两步,侧身撞到了报社大楼的外墙上,而肖博年的拳,正打在他抬起抵挡的胳膊上、以及失去保护的胸腹处。

    “你干什么!”力气瞬间回来了,她几乎不假思索,全然出于本能的站了起来,也顾不上蹲久了,猛然站起来时候满眼的金星了,只知道赶在肖博年再度挥拳的时候,冲过去拽住他的手,将他推开。

    路灯底下,萧尚麒慢慢转过来的脸上,红肿触目惊心,甚至嘴角也破了,挂着一点点血痕,她还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严重的伤,一下子就慌了,想去摸又怕他疼,只能扶住他的胳膊,半晌才找回声音“怎么这样了——疼吗?”

    “我说疼,你相信吗?”萧尚麒牢牢的看着她,目光深沉,有点悲凉也有些他几乎从不流露的祈求,身子却在不由自主的顺着墙体下滑。

    “你怎么了?”何笑然这一下连面色都变了,男人的体重在那里,她用尽全力却也是再扶不住他,只能任凭他跌坐在地上,自己只记得手忙脚乱的翻出手机,拨了120。

    急救车来得很快,一阵风一样的带走了萧尚麒同何笑然,肖博年愣在原地,保持着方才被何笑然推开时的姿势,任凭夜色中,很多不认识的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带来的那束玫瑰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在了地上,良久,他才苦笑着捡了起来。这么一番折腾,很多娇嫩花瓣都被摔落了,他有些出神的想,何笑然原来那么紧张萧尚麒,过去是,想不到现在还是,他稍稍出事,她就再看不到别的人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傻呢?

    “同志,麻烦你跟我们回去一趟。”120走后,巡警的车也赶到了,肖博年不知道是什么人报了警,只是有些麻木的跟着巡警上了车。

    急救车的声音好像无休无止的在耳边回荡着,晚高峰虽然过了,但是报社附近一家商场正在店庆促销,连带着整条商业街的商家都在做活动,半个c城的人好像都涌了过来,急救车拐到大路上,本来想去最近的中心医院,却被这条街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堵得寸步难行。

    萧尚麒平躺在担架上,一只手牢牢的握着何笑然的,眼睛微微闭着,只有额头上一颗一颗的汗珠冒出来。

    “什么时候才能到医院?”何笑然不知道他到底伤到了哪里,只急得胸腔里像是生出了一把火,恨不能立刻把前面的挡路的车子统统扫到一边去。

    “看这情况不好说,不然换家医院?”医生和司机商量了两句,转头问何笑然“你们想去哪家医院?”

    “去**医院吧,离着也不远。”何笑然看萧尚麒,后者慢慢睁开眼睛,报出一个医院的名字,何笑然想起来,就是上次他受伤住过的那家私立医院。急救车的医生和司机都不反对,他们按公里数收费,病人的情况看起来也没有生命危险,送去什么地方他们都没意见,于是急救车倒车回去调了个头,总算在另一条街稍显密集的车流里突围而出。

    急救车走的路上,萧尚麒又让何笑然拿他的手机给他的秘书打了电话,等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和上次差不多,医生和护士都等在门口,二话不说的将萧尚麒推走了,现实拍片子做ct,接着又进了抢救室。

    门唰的一下拉上了,何笑然被隔在外面,时不时的有医生从外面赶来,她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能来回踱步,看着手表的指针一格一格的挪动。

    总有四十分钟吧,一个胖胖的中年医生才从抢救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后,慢条斯理的问“萧先生的家人到了吗?”

    “我——他怎么样了?”何笑然应了一声,可是医生找的是萧尚麒的家人,她显然不是,只能呐呐的问了一声。

    “他没有家人在吗?”医生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四下找寻。

    “他家在外地。”何笑然解释“他伤得严重吗?”

    “我是萧先生的秘书,全权处理所有事。”医生又看了看她,只是不肯说,幸好僵持了一会,另一个声音匆匆忙忙的插了进来,何笑然也认识,正是萧尚麒在c城的秘书。

    “哦,那好吧,萧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病史?”医生再不理会何笑然,转而问萧尚麒的秘书“我们拍了片子,发现他的肋骨有问题,他以前骨折过吗?”

    “半年多前吧,萧先生出过一次车祸,我记得当时确实有两根肋骨骨折了,幸好没有插进内脏。”秘书郑飞很镇定,立刻回答说。

    “肋骨的骨折最不容易养好,你们是怎么护理病人的,居然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受伤?”医生做了下记录,一脸严肃的说了这句话,又一阵风一样的回了抢救室。

    “他什么时候出的车祸?”何笑然一直在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萧尚麒居然出过车祸,半年多前,断了两根肋骨,她被这些信息冲得头都混了,等到医生一走开,就机械的抓住郑飞的胳膊“我怎么没听说过?”

    “何小姐,”郑飞才来得及同何笑然打招呼,听她这么一问,想了下说“我过完元宵节回来上班,萧先生就已经受伤了,听说是初八晚上,在总公司那边,具体为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那阵伤得挺严重的,虽然来了c城,但是公司都没来,每天都是在医院遥控我们。这么大的事儿,您不知道?”

    初八晚上吗?何笑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周围的声音好像都变得小了,远了,她极缓慢的走到最近的一张椅子边坐下,勉力去回想。初九那天她万念俱灰的回到c城,萧尚麒并没有马上追来,他是晚上才出现的,她还能想起来那天他走路蹒跚的样子,可就在她住的那栋老楼下面,路灯离得远,她又心灰意冷,甚至没去看一眼他的脸色,他当时是不是已经受伤了?他是忍着什么样的疼痛站到她面前的?她只被自己的痛蒙住了眼睛不是吗?所以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让他那么失望的走了

    “何小姐——”郑飞看着何笑然脸上最后的血色也消失殆尽了,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不免有些担心的上前两步,反复的叫了她几声,才看到她仰起头,大眼睛里,空荡荡的一片。“你别太担心了,萧先生会没事的。”他想了想,安慰了两句,这时急救室的门再度打开,他一眼就看到萧尚麒被推着出来,胳膊上还挂着点滴。

    秘书难当呀,郑飞在心里默念了这句,就连忙跟上,跑到电梯口,才发现何笑然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发愣,只能再折回来叫她。

    萧尚麒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何笑然曾经多次在各种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采访过那些满眼泪光的患者家属,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站在门外,满脸只是无助。

    重症监护室是定点准许探视的,郑飞去联系这家医院的院长协商了好一会才过来,陪同而来的还有护士长,带来了一套无菌服以及帽子口罩等等东西“何小姐,你可以进去陪萧先生了,我想他肯定很想一觉醒来就看见你,”他叮嘱,看着何笑然进了icu,才松了口气。

    重症监护室里自然有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和时时来观察病人情况的医生,何笑然很清楚自己不需要做什么,于是就乖乖的坐到了看护搬来的椅子上,只是守在萧尚麒的床边。

    夜渐渐深了,icu里又只有一个病人,请示了医生之后,看护将不必要的灯统统关了,封闭的屋子里一下暗了很多,只有测量血压心跳的机器上荧光闪闪,而吊针里的药水一点一点的滴着,萧尚麒一直平躺在病床上,睡着的时候也是眉头紧皱。

    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没有任何顾忌的看着他是什么时候,何笑然守在一边,出神的看着萧尚麒脸上越发红肿的伤处,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明明是她觉得受伤了,可是为什么每次进医院的总是他?

    “在想什么?”手被人悄无声息的握住,滚滚的热顺着交握处一脉上行,萧尚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轻轻的问她。

    “还疼吗?我叫医生来?”何笑然回过神,有些担忧的问。

    “没事了。”萧尚麒蹙眉,顿了一下才说“你在就行了。”

    “我又不是医生,”何笑然好气又好笑,嗔了他一句,想想才说“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我还没看见你被人这么打过。”

    “你希望我还手?把肖博年打得满地找牙?”萧尚麒把她的手拉到心口处,摊平放好,才说“然后你就更不理我了?”

    手掌下,萧尚麒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沉稳而有力,何笑然微微红了眼眶,良久才说“肖博年不会打架,你还弄成这样,你——”

    “我傻了,是不是?”萧尚麒想笑笑,结果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嘶”的吸了口凉气,只能停了停才说“那你原谅我行吗?你看,我为了你都变傻了。”

    何笑然沉默了一会,却继续问他“你怎么出的车祸?”

    “谁和你说的?”萧尚麒又忍不住蹙眉“郑飞?”

    “你别管是谁说的,我现在问你呢?”何笑然不让他顾左右而言他“你回答我。”

    “真要问?”萧尚麒等着何笑然点头之后才有点别扭的说“车祸嘛,就那么回事,马路边有对小情侣闹别扭,女的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往马路上冲,我为了躲她,漂移了一下,被后面的车撞了。”

    “我记得你那天喝了不少酒,还自己开车出来干什么?”萧尚麒说的简单,何笑然却听得惊心动魄,她采访过的车祸新闻也不少了,有些现场惨烈得她都不敢回想,她更不敢去想,萧尚麒的车子被别的车拦腰撞上的画面,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埋怨他。

    “我想吗?还不是——”萧尚麒忽然收住口,停了停才说“然然,别离开我了,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难过了,但是你难受的时候,我自己也不好受。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再相信我一次,但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们好好在一起,行吗?”

    “你好好睡会吧,等你伤好了再说。”何笑然一只手轻轻反握住萧尚麒的手,另一只手的手指推开了他的眉头,又轻轻摸了摸他脸上的伤“快睡吧,很晚了。”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睡了。”萧尚麒听出了她话里的松动,一着急,就想翻身坐起来。他肋骨的骨折因为位置的关系确实好得很慢,但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脆弱的地方还是经不起什么撞击,他刚才有七分是吓唬何笑然的,但也有三分是真的,这时猝然一用力,脸色唰的一下,又白了。

    “你疯了,还想不想好了,”何笑然赶紧去按他,手刚轻轻按上他的胸膛,又慌慌张张的抬起,差点就想去叫一边打盹的看护了。

    “然然,没事,我没事,真没事。”萧尚麒白着脸吃力的重新躺好,却只是摇晃着何笑然的手“然然,我发誓,要是我再惹你难过,让你哭了,我就不得好——”

    “你有完没完?”何笑然不等他说完,顺手抓起被角就按在了萧尚麒的嘴上,她的力道有些大了,被子刮过他脸上的伤处,疼得萧尚麒几乎又哼出声来,眼睛里也多了水光,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那一瞬间,何笑然几乎真的要掉下眼泪了,过去的那些年,那些日子,她再伤心再难过,也不曾希望他受到一点伤害,他好,她才能好,他怎么就不懂呢?可是他刚刚又发了那么重的誓,她只能抬头看了会天花板,才慢慢的细声说“别乱说这些,你没听说,人一辈子要伤多少心,流多少眼泪都是注定的,现在多伤心一些,将来就能少伤心一点吗?”

    “傻丫头,”萧尚麒愣了一会,他知道,何笑然这样说,就是原谅他了,可是他让她那么伤心难过过,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好像被什么碾过了,钝钝的疼。他忍不住轻轻抬起还挂着吊针的手,抚上她的脸,这一年多,她瘦了好多,原来还有些婴儿肥的两颊,现在都瘦了回去,倒显得下颌尖了许多“以后我要是错了,你就说,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或是事情,你骂我也行打我也行,就是别自己憋在心里。”

    “知道了,你快睡吧,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何笑然被他摸得两颊都热烘烘的,心里既甜又酸,萧尚麒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温存过,可是这次的感觉很不一样,她好像第一次真的触碰到了他的内心,也第一次肯定的觉得,他眉眼间的眷恋,都是只属于她的。可是这样迟,但到底还是让她等到了,她心里的感觉只是悲喜难辨,也只想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不想睡,好多话想和你说,这几个月,我天天想,等你能原谅我的时候,就马上和你说,”萧尚麒摇摇头,拉着何笑然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蹭了蹭才说“完了,我想了那么多天的话,为什么现在全忘了?”

    “忘了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何笑然安抚他,想抽回手帮他整理下被子,他却只是不放。

    “明天我就出院,我们就回趟家好不好?”萧尚麒想不起来他原本想对何笑然说的话里,何笑然原谅他了,他只觉得欢喜又有些担忧,生怕他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何笑然就变卦了“不是在c城的家,是我们的家,带我去见见爸爸妈妈,我想他们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要嫁给什么样的人了。”

    “呸,谁要嫁给你。”何笑然有点跟不上萧尚麒的思路了,听他叫她爸妈叫得那么顺口,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别叫那么亲,我爸妈和你不熟。”

    “那就尽快和他们熟呀。”萧尚麒侧头亲了亲何笑然的手,一边说“然后你也得和我回家,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得给老爷子打电话,让他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赶紧回趟家,因为他儿子终于要结婚了。”

    “天还黑着,你可以继续做梦。”何笑然笑他孩子气,结婚说得跟过家家酒一样,她都还没答应,他倒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顺理成章了。

    “不是做梦,然然,我爱你,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一直在一起,”萧尚麒正色说“但是首先,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已经决定,以后一直在一起了。”

    半夜里听说萧尚麒被人打伤住院了,打仗的原因还是因为争风吃醋,邹少波立刻就精神了,本来他正在海上明珠消遣,这里新来了几个妞,都很正点,不过一接了这通电话,顿时美女对他都没有吸引力了,二话不说的上了车,风风火火的赶到c城。原来看热闹这种事,一定少不了陆均衡的,不过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阴晴不定的程度正在向大哥慕少天看齐,萧尚麒被情敌打伤到住院这样天大的热闹,他听了居然全无反应,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不过邹少波也懒得管他,没心没肺的人能有什么烦恼的事儿,让他尽情走神吧,萧尚麒的热闹很难看到的,就让老八事后后悔吧,他这么想着,车一开到c城,就直奔萧尚麒住的医院,连休息都没有休息一下。

    大清早,萧尚麒的秘书郑飞就已经守在vip病房的外面了,看到邹少波就是一愣。

    “不是说咱们六少伤得特别严重,都进了icu了吗?”邹少波先去的icu病房,不过那里空无一人,打听了一下,才又到了vip疗区,这会看了看堵着门,有些不自在的郑飞,玩味的说“你堵着这扇门干什么?”

    “萧先生半夜的时候醒了,说icu空气不好,地方小,就换到这边了。”郑飞心里这个苦呀,今天凌晨,萧尚麒忽然给他打电话,说要换病房,私立医院一切以病人的要求为前提,换病房自然没什么,只是深更半夜少不得一阵折腾。而萧尚麒折腾的理由是非常理直气壮的,在icu,何笑然只能坐着陪他,太累了,换到vip病房,专门有陪护睡的小床,就舒服多了。幸好他就猜到这一晚不会天下太平,压根就没走,省了不少事。这总算熬到天亮了,他买了早餐,正准备着安顿好病房里这两位大爷,也好回公司休息一下,没想到更麻烦的人物又驾到了。

    扒拉开郑飞,邹少波小心翼翼的把病房门打开了,这是套房,外间是会客室,里间的门这时并没有关,他轻轻走进去,病房内挡着厚实的遮光窗帘,萧尚麒平躺在床上,大约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在他马上要踏进来的瞬间微微支起头睁开了眼睛,警告意味十足的瞪了他一眼。

    邹少波立刻站住了脚,视线在萧尚麒的脸上转了一圈,微微有些忍俊不止,在感受到来自萧尚麒的目光,越发凌厉的几乎要将他灼出洞来时,他才转开点视线,然后愣了一下。

    病房里陪护的床被搬到了紧邻着病床的位置,萧尚麒的一只手与睡在小床上的年轻女孩紧紧相握着,那个女孩他还有些印象,细算下来,是见过不止一次了,可是记忆中,并不是多漂亮的美人。不过看萧尚麒现在的架势,却好像抓着个什么宝贝,他不怀疑,再多看那女孩几眼,他这个六哥都能跳起来打人。

    “昨晚是何方神圣呀,我六哥也敢打,人呢?”看看萧尚麒问题不大,邹少波耸耸肩,给了对方一个放轻松的表情,就又如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示意郑飞离开病房几步,才问“怎么处理的?”

    “派出所昨天晚上来问过情况了,当时萧先生还在icu里,我也不知道萧先生的伤情,怕事情太大,只能给董事长打了电话”郑飞迟疑了下,斟酌着说“后来我也打听了一下,打伤萧先生的人,好像和何小姐很熟,派出所的意思是,正常的打伤人,要赔医药费,如果萧先生追究,还可能要治安拘留那个人。只是这事同何小姐有关,我也不能拿这个主意,正等着一会请示一下萧先生呢。”

    “别请示了,我看六哥伤得不严重,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告诉办案的民警是误会一场得了,让他们赶紧放人,然后你辛苦一下,把那个男的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别让他再来掺和了。”邹少波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几步之外那间病房的大门,他来之前,还有心想来捣捣乱,给萧尚麒找点麻烦,自己逗个乐子。可就在刚刚,他忽然在这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六哥身上,依稀看到了大哥的影子,那是爱上了一个人,唯恐失去的珍而重之。大嫂前阵子这么忽然一走,大哥的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他忽然没了开玩笑的心思。爱情这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折磨人,偏偏还有人偏偏甘之如饴,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有大哥一个伤心落寞的人就足够了,不是吗?

    何笑然一觉醒来,四下里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一个姿势睡得久了,胳膊压得完全麻了,微微一侧身,就好像同时被上万只蚂蚁咬上了,酸疼酸疼的。她轻轻吸了口气,本想用另一只手去按摩一下,没想到,却牵动了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醒了?”邹少波走后,萧尚麒一直似睡非睡的半眯着,何笑然一动,立时就醒了。

    “几点,怎么还没亮天吗?”何笑然抽回手,揉着酸麻的胳膊,好一会才起来,走到窗口“唰”的拉开窗帘,耀眼的阳光顿时晃得她眼前发花。“遭了,把上班的事儿忘了。”她连连跺脚,转身就想跑。

    “让人给你请假了!”萧尚麒有些无奈,在她经过病床边时,伸手拉住她,郁闷的说“你都不问问我,觉得好点了吗?”

    “你昨天半夜不是就好了,精神十足的折腾得医生和护士人仰马翻的。”何笑然揶揄他,经过一夜,他脸上的伤已经变得中间红肿,四周淤青,她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唯有伤处比别的地方灼热些“疼吗?”她到底叹了口气,坐到床边,轻声问他。

    “特别疼。”萧尚麒蹙着眉,像是忍了很大的疼痛。

    “除了这里,身上也疼吗?”何笑然不疑有他,揭开被子,昨天夜里萧尚麒死活不肯让她看伤处,这会倒乖了很多,任凭她解开病号服的扣子。

    萧尚麒的身材很好,皮肤也光滑细致得不输给女孩子,在过去的很多个激情缠绵的夜里,何笑然都曾经看到过也反复摩梭过。可是,如今,在他的一侧肋骨上,却留下了两寸多长的一道暗红色的伤口,伤处并不规则,狰狞着记录下了当时凶险的一幕。何笑然失神的看了一会,才小心的将手指贴上了那道伤口,很轻的来回摸了摸“这是车祸的时候伤的地方?还疼吗?”

    萧尚麒有一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的看着何笑然,她的睫毛其实很长,这样低头看着他的时候,眸光温柔如水,他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就只想抱紧她,亲吻她,当然,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小心——唔——”整个人跌进萧尚麒的怀里,何笑然只来得及说了三个字,就被他堵住了唇。他的动作明明轻柔,舔舐着她,到她触痒不禁的时候,才挑开她的牙关冲了进来,可是却也不由人抗拒,那样大力的吮吸着她的舌,让她与他纠缠,再无法分开。

    “萧总,这是公关部拟定的宾客名单,您抽空过目一下,看这样可以吗?”

    “萧总,法国那边特邀来的claude先生已经做出了几款婚礼上要用的甜品样品,您要先品尝一下吗?”

    “萧总,婚庆公司那边,已经根据场地出了3d效果图”

    “萧总,何小姐的婚纱”

    结婚,应该是天底下最麻烦和繁琐的一件事了,其麻烦和繁琐的程度,绝对堪比投资一个地产项目,不,简直比开发一片区域难太多了。开发案子,他只需要决策和把关,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一整个团队去完成。可是结婚,虽然也有无数人在帮他做这做那,但最终,事无巨细,还是要他亲自一件一件过目,才能满意。

    由于私事忙得团团转,萧尚麒自然不客气的把目前手头的工作完全交给邹少波代为处理了,c城的地标建筑到了收尾验收的阶段,邹少波平均三天就得来回飞一趟,私底下不免抱怨他公报私仇,不就去看了一场他的热闹吗?至于这么整人吗?

    对此,萧尚麒连理都没理,他是真的忙,每天处理完进度表上的各项事宜之后,他总会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去何笑然家吃晚饭。他的准岳母对他并不满意,他耗时一年终于求婚成功之后,第一次登门,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齐大非偶,这是老话,老话都有老话的道理,门不当户不对,将来面对的问题会特别多。你还年轻,结婚的事情,阿姨建议你还是慎重的考虑一下。”何妈妈详细问了他的家世和现在的工作之后,皱着眉头当场就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对已经辞掉c城工作,回到家乡另一家报社上班的何笑然加强了“监管”何笑然刚到新单位,本来就忙活,为了等她一起吃饭,他常常得开着车在报社楼下等到天都黑了。结果两个人刚到饭店,菜牌还没看,何妈妈的电话一准过来,追问何笑然和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家,然后每半小时,电话就打过来一次,直到他乖乖把她送回家为止。

    “早知道我们在c城不回来了,”车子停到何家楼下,萧尚麒熄了火,将何笑然抱在怀里,时间紧任务急,他只能反反复复的流连在她的唇上。她的身子那样软,软得人恨不能一口吞了她,可是他准岳母的电话说不上什么时候还会过来,这种事情,总被打断,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不幸福。他在心底深深的叹气,把头埋在何笑然的颈窝处“然然,我难受,怎么办呢?”

    何笑然也不知道怎么办,当初萧尚麒从医院一出来,就曾经当众跪下来求过婚,她并没有马上答应。她可以无条件的原谅他,但是婚姻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害怕,怕他只是一时冲动。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萧尚麒证明了他的爱和决心,可是他们都忘了,婚姻有时候也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还牵扯到两个家庭。萧家二老她见过了,对这桩婚事并无异议,可是她老妈不同意,连她老爸都爱莫能助,她就更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了。

    最后还是赵明轩给萧尚麒出了个主意,仍旧是追何笑然的方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尚麒风雨不误,每天是接了何笑然之后就直奔何家,在何家蹭吃蹭喝,顺便和何爸爸何妈妈培养感情。

    这一天也和平时一样,萧尚麒在专卖店里买了很多大螃蟹,眼下正是吃蟹的季节,每只螃蟹都膏黄肥美,只需要上屉清蒸一下,就一点姜汁和醋汁,就美得让人恨不能连舌头一起吞下去。何妈妈又另外炒了几个小菜,萧尚麒天天来,人心总是肉长的,她冷不下脸来对他了,吃过饭,看着他又自动自觉的系着围裙来帮忙收拾碗筷,心里也是满意的。

    “尚麒,你别忙了,上一天班也够累了,去休息一会,”四口人没有几副碗筷要洗,何妈妈三下五除二的冲干净了,一边和平时一样叫何爸爸出去遛弯消食,一边催促萧尚麒休息一下。两位老人出门去了,何笑然就窝在沙发上剥瓜子,看新闻,萧尚麒有些头痛,揉了揉何笑然的头发,进了她的屋子休息。

    何笑然的房间并不大,摆着单人小床和一大排书架,书架上书的类型也很杂,从武侠到言情,从专业书到鉴赏辞典,他歪在床上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一本他很久之前就想找的武侠小说。那书算得上是孤本了,不知道为什么,只在七十年代的香港出版过一次,从此这位武侠大家的书一版再版,却独独没有再版过这一套。他忍不住打开了书柜,这套书明显很古旧,他小心的抽出来。只是还没等翻阅,就发现何笑然的书架内居然还别有洞天,在这一排书的后面,还有一点空隙,里面塞着几本笔记本,如果不动这些书,只从外面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满得书都要流出来的书架上,发现这样的小夹层的。

    人都有好奇心,萧尚麒承认,他也有,所以听了听,客厅里何笑然还在看着本地新闻之后,他小心的抽出来一本。

    那是何笑然的日记本,看年月日,是她读小学时候写的,每一篇都很短,几乎都有错字,而且每个字都胖胖丑丑的,他忍不住微笑起来,翻了翻就原封不动的放回去,然后继续抽旁边的本子。

    何笑然有很好的记事习惯,到了初中,她的字体已经很硬朗,和现在的差不多了,日记也长了,写的仍旧是生活的琐事,或是对当时发生的某一件事遇上的某一个人的评价。他粗略的看了看,心跳忽然加速了,很快的将这本放回去,又去拿下一本。

    属于何笑然高中时代的那本日记,扉页处夹着一张照片,那是很多人的合照,所有人都穿着宝石蓝色的校服,背景是一个体育场的看台,不知道当时场下在进行什么比赛,反正所有人都是姿态各异,眼神也都没看向照相的人。只是照片的焦点却对得很实,十八岁的萧尚麒正侧着身,指点旁边的女孩在玩一台掌上游戏机。

    这张照片该是高二那年秋季运动会上拍的,当时照相机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差不多家家都有那么一台傻瓜机。运动会上,很多同学都带了相机来拍照,对焦取景什么的也不太懂,反正就是一阵瞎拍,然后很多照片因为主角不明,而无人认领,萧尚麒猜,他手里的这张,应该就是这个命运的照片,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到被何笑然发现了。

    他还能想起来,那天他带了一台掌上游戏机,别人比赛,他就娱乐自己,后来玩累了,就教正好坐在旁边的何笑然玩。何笑然也算女生中反应快的了,很快就上手了,在他的指导下连连通关。他想了一会,忽然很想知道,在这本日记里,何笑然都写过什么,关于他,关于他们的。

    “你在看什么?”结果他刚刚翻开两页,何笑然的声音就忽然从背后传来,他本来是无意中发现了她的小秘密,被撞个正着的时候,难免有些慌乱“啪”的一声,日记本掉在了地上,而本里夹的东西,也飘落出来,一张刚刚他看过的照片,还有一张什么单子,正掉在他的脚前。

    “这么久之前的东西,你怎么找到的?”何笑然没想到萧尚麒这么一会的工夫,居然发现了她的日记本,顿时有些慌乱,那种感觉类似于裸奔,又一眼看到了那张照片,赶紧快步过去捡。

    “这是——什么?”顺利的捡起日记和照片,她正想把本子塞回去,耳边却听萧尚麒用一种很有别于平时的声音问她。

    何笑然怔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飞快回头,萧尚麒手里果然多了一张十六开大小的纸片,夕阳照进来,他的脸色渐渐灰白,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近乎喃喃的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何笑然失神地看着他手中那张折得有些旧了的纸片,那是一张b超的单子,是她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在这世上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也是唯一一张姑且可以成为照片的影像。她曾经很想扔掉这张b超单,可是,只要看到它,她就只觉得痛,以及不舍,那是她的血肉,是她欠下的债,所以最后,还是悄悄藏起了它,就塞进了这本旧年的日记里。当时想的是,放在这里,她轻易是不会动的,或许几十年之后,重新看到它的时候,她已经能够释怀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萧尚麒会这样偶然的发现了它。

    “0。4厘米,”萧尚麒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慌乱过,夕阳渐渐落山,屋里的光线在点点变暗,他觉得他有些看不清手里这张纸上的字了,要很吃力,才能分辨出一个数字,他定了定神,重新看上面的日子,然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快速的弥散到全身。

    那是差不多两年以前,十二月底,他还记得,他那时候应该是回了b城做年底的盘点和收尾工作,再然后遇上了李欣欣,紧接着过年的时候,他去机场接何笑然,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很健康,可是那天她脸色苍白的连唇色都淡去了,人也瘦了一大圈,下了飞机就发高烧,整个人缩成一团躺在他的卧室里。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为什么没告诉我?”萧尚麒再开口时,声音涩而颤抖,问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是徒劳的,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何笑然就是那样的女孩子,从来不会束缚他,宁可自己承受那么大的痛苦。可是这一刻,他是真的希望她能自私一点,那样,他们之间或许就能少一些遗憾,可是这世上的事,从来就不以人的希望为转移,一想到这里,他懊恼的只想抱住头大喊出声。可是偏偏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也知道,他现在有多难过,何笑然就比他更要难过上几倍,所以他只能深深的吸气,死死的握紧拳头,好一会才压住那股自心底席卷而来的伤痛,声音仍略有发颤的说“你真傻,很疼吧?”

    何笑然亦是浑身不自觉的颤抖,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她以为,心上的那处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了,可是真的再看到这张单子,她才知道她错了。时间愈合的是身体表面的伤口,可是心底深处,仍有那么一小片地方,在无人知的血肉模糊着。那伤处只能展示给制造它的人,只要他的一句话,就能轻易的鲜血淋漓。她压抑不住那种痛,到底呜咽出声,然后发颤的身子,在下一秒被萧尚麒大力的拥住,他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她拦腰折断一般,可以她却盼着他能再用些力才好,将她嵌进他的身体里,她才能不那么疼痛难忍。

    “对不起——”萧尚麒拥紧她,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额头和发迹,他再想不出可以说什么来安慰她,就只能抱紧她,抱紧再抱紧,直到他们紧密的贴在一处,融为一体。

    这天晚上,邹少波是在海上明珠顶楼的酒吧里找到萧尚麒的,远远的看见他进来,酒吧的经理已经快步迎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六少喝了不少了,还叫酒,您看”

    “再给上,这还用问。”邹少波皱眉,萧尚麒喝酒一惯节制,最近又忙着婚礼的事儿,好好的,怎么会跑来买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后有人吊儿郎当的已经抢先发话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必然是陆均衡。

    “你来添什么乱?”邹少波侧头横了陆均衡一眼,后者却视若不见,一边催着人送酒,自己则摇摇晃晃的直奔萧尚麒。

    “六哥,你喝了不少了,”萧尚麒的桌子上,已经有几只空酒瓶和几只喝空了的酒杯,邹少波才劝了一句,陆均衡已经抄着一只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子过来,二话不说的给萧尚麒倒满,自己举着酒瓶往满了的酒杯上一撞,也不说话,仰脖就喝。

    “你怎么回事?”邹少波忙去拦陆均衡,这种纯麦芽威士忌最是浓烈,酒吧里进货量并不多,只为勾兑而用,陆均衡没轻没重的这么喝下去,闹出毛病怎么办,可是他这头没拦住陆均衡,眼角余光却瞥见萧尚麒拿起酒杯,一仰头,一口把一杯酒灌了进去。“你们要发疯,就到大哥家去发。”左右两个人都没拦住,邹少波发狠的说“可是发疯也总要有个理由,你们一个两个,这都为什么呀?”

    “为什么?”陆均衡喝完酒,自顾自的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玻璃骤然破碎的巨响,让酒吧里所有人都是一颤,这里玩的人大多认识陆均衡,一看情形不对,纷纷埋单走人,偌大的顶层酒吧,几分钟之内,就只剩下他们一桌客人,还有战战兢兢的侍者,在飞快的来打扫了酒瓶的碎片后,就抱头鼠窜开去。

    “六哥,咱们别理他,咱们再喝。”陆均衡却对周遭的事情视若不见,没有侍者,他就自己去吧台取酒,结果发现刚刚还在的烈性酒居然都不见了,酒架子上,就只剩下啤酒。他低咒了两句,拎了几瓶回来,递给萧尚麒的同时,才扭头对邹少波说“你不懂,这世界上,女人就他妈的每一个好东西。”

    “女人又怎么得罪你了。”邹少波看着萧尚麒,又看看陆均衡,明白了这两个人都在抽什么疯,顿觉好笑。

    “女人都得罪我了,”大半瓶烈酒一口气下肚,陆均衡有些头晕眼花了,他粗着嗓子说:“矫情,对她好她不领情就算了,不理她又说你是虚情假意,问她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让我怎么做,你就说呗,结果你猜怎么的,就他妈的知道哭,我怎么她了?哭得好像多委屈似的,这就是活人惯的毛病,我还就不惯她这毛病,让她哭,哭死了最好,我就省心了。”

    “你他妈就是一混蛋!”邹少波不知道怎么接陆均衡的话,只能沉默以对,没想到从他来还一直没有出声的萧尚麒忽然爆出一句。

    两个酒醉的人,一言不合的打起来,好像是酒吧里常见的镜头,邹少波自认没有分开他们的能力,只能站得远点作壁上观。论到打架,陆均衡从来不是萧尚麒的对手,很快被揍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后来大约是被逼急了,才一头撞在萧尚麒的肚子上,把人撞开之后,也不知道要还手了,反而是抱着头,往地上一坐,孩子一样的说“六哥,你打我吧,你说得对,我是混蛋,可我心里难受。”

    一句话,卸去了萧尚麒的全部力气,他也想找个人狠狠地揍自己一顿,身上痛了,心里的痛或许就能减弱几分,他也难受,哄睡了何笑然之后,他开着车在街上兜了两圈,心里越来越难受,越来越烦躁,车速也越来越不受控制。可是他不能再出事了,他只能压着这种难受,跑到酒吧来,都说一醉解千愁,可是他醉了,心底的痛却只有更清晰。

    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他一时的犹豫不定,伤害到了他最爱的女人,还让他失去了孩子,他不敢去想,何笑然是怎么独自面对这件事,承受了这份伤害,所有的错都是他造成的,所有的罪也都该他来承担。可是是不是如果他没有发现那张单子,她就永远不会告诉他,他曾经失去了什么了?

    可是他们不是马上要结婚了吗?他们即将变成一体并共同存在,她为什么不对他说,她说了,他也会痛,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疼痛只能积压在心底,无处发泄。

    “说说吧,为了什么事?”陆均衡闹过之后,居然睡着了,邹少波踢开眼前的障碍物,做到萧尚麒身边。

    “今天我才知道,她曾经打掉过一个孩子,我的孩子,我连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萧尚麒摸出烟盒,抽了支烟点燃,又把烟盒丢给邹少波,深吸了两口才说“我心里很乱,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可是你还是生她的气了,觉得她伤害了你,哪怕你当时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该告诉你一声,而不是自己决定了孩子的去留。”邹少波眉心微蹙,结下了萧尚麒的话“那还不简单吗?现在你也没娶她,既然你觉得她伤害了你,那把婚礼取消不就算了,何必在这儿自己折腾自己?”

    “那不可能。”萧尚麒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就别那么爱她,反正她也罔顾你的感受,你不爱她了,她怎么折腾都是她的事,不久结了?”邹少波又说。

    “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添乱呢?”萧尚麒不耐烦的睨了邹少波一眼。

    “你既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一件事情就不娶她,不爱她了,又何必这么执着呢?”邹少波拍了拍萧尚麒的肩膀“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谁对谁错根本不重要,她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难受。退一步来讲,这种事,男人再痛也痛不过女人,她要知道过了这么久,你还这么折腾自己,心里的多难受,你也不为她想想?”

    一句话几乎是惊醒梦中人,萧尚麒摇晃着站起来,往外就走。

    “深更半夜,你又干什么去?”邹少波扶额,追在身后。

    “开车,送我去趟她家,我不太放心她。”萧尚麒头也不回的把车钥匙往后一扔,当先下楼。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何笑然躺在床上,睡意全无,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萧尚麒走时的神情。她做事从来不后悔,但在孩子这件事上,傍晚那一刻,她是后悔的。那时候,她只顾着自己的心痛,甚至连向萧尚麒求证的勇气都没有,说是不想用孩子来束缚他,其实又何尝不是她害怕了,怕被再次伤害,所以才那样快而绝的做了这件事,甚至没有去想,有朝一日,萧尚麒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甚至没有去想,有朝一日,萧尚麒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厌恶自己的自私,她太自私了,才会犯下这无可弥补的错。

    放在床头柜上调到震动状态的手机忽然突突的震动起来,萧尚麒的名字在显示屏上跳跃,何笑然迟疑了一下,才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吵醒你了吗?”萧尚麒的声音压得很低。

    “没有。”何笑然轻声说“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想你了。”萧尚麒喃喃的说“然然,我想你,怎么办?”

    “你在哪儿?”何笑然翻身坐起,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萧尚麒就在楼下,只是还没等她走到窗口,已经听他在电话里说“你到窗口来!”

    小区里,很远的地方才有一盏路灯,夜深了,光线倒比刚入夜时觉得明亮,萧尚麒果然就站在何笑然的窗下,背倚着车子,正仰头看着她站的位置。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何笑然连外衣也没披,只攥着电话,轻手轻脚的跑到门口,开门,关门,一气呵成的下楼。可是真的站到萧尚麒的面前,她才想起她的内疚,整个人失了力气一般,停在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

    “过来——”

    “对不起——”

    彼此深深地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之后,却几乎同时开口。

    “该我说对不起的,然后你也得原谅我,彻底原谅,以后再也别去想它。”夜凉如水,萧尚麒脱下西装裹住何笑然,一把将她抱进车里,等到车门关上,他紧紧拥着她的时候,才喃喃的说“然然,我想了整晚,或许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拥有的,是更多的未来。宝宝的事情,我很难过,但我知道,你一定比我更难过。好在我们将来还会有孩子,我会加倍的去爱她,你也一样,行吗?”

    “嗯!”何笑然轻轻点头,眼泪无声的滚落,萧尚麒拖着她的下颌,凑过来轻轻的吻着她的泪痕,有一点点吮住她的唇,将她的哽咽尽数吞下。

    那是轻轻极柔的吻,一点点的暖着她的唇,暖着她的心,让她忍不住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温暖,何笑然不自觉地收拢着手臂,攀附着萧尚麒的肩,拉紧着他们的距离。

    萧尚麒的眼神渐渐变暗,安抚的吻也不受控制的加重了力道,火热的手掌顺着她宽松的衣襟滑入,在她冰凉的肌肤上由轻到重的揉捏。

    “可以吗?”他今天喝了很多酒,有些怕自己控制不住力度,在手掌罩住她的胸前时,到底咬牙停下了动作。

    何笑然只觉得自己两颊火热,萧尚麒的欲望正怒涨着抵住她,她微微低下头,轻轻亲在他的嘴角上。

    入秋了,夜还长。

    何笑然同萧尚麒的婚礼,在国庆节之后两天的中秋节,婚礼当天天气极好,湛蓝湛蓝的天空,连一朵云彩的身影也找不到,婚礼地点设在b城城郊的一处度假山庄里,不远处的山林,秋叶正露出一点点红意,而脚下的草坪,却仍旧翠绿如旧。

    将手中的花束向身后抛去,很多年轻女孩子都在嬉笑着争抢,何笑然空出来的手立刻被萧尚麒握紧,一阵风吹过,她雪白的裙裾随风飞扬,在无边的绿的映衬下,划出一道最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