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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我能如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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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后世皆称“立君之法,莫严于公羊”,最重要的就是因为《公羊传》所说的立嗣之法“防爱争”……

    ——立嗣从来也没有最好的方法,这般已可算是最不坏的制度了。

    《公羊传》对嫡庶承嗣的规定尤其多——“无以妾为妻”、“诸侯一聘九女,诸侯不再娶”……种种细微之处皆可见对嫡庶尊卑的约束之规。

    汉初崇尚黄老道家的无为之治,至先帝时,开拓进取,力求功业,儒家开始倍受尊崇,以春秋经传所分的三家学派来说,又是推崇微言大义的公羊学派最得帝心。毕竟,《左氏》详于叙事,《谷梁传》推崇宗法,而《公羊传》微言大义,极推“大一统”、“大复仇”,正合汉室历代先帝的所需。

    而论立嗣之法,嫡长之制素来深入人心,大汉宗室也不例外,对嫡长尤为重视。

    高皇帝于汉二年即立嫡子为太子,对更加年长的庶出长子,却直至汉七年才得分封爵土。惠帝无后,文帝以高皇帝在世诸子之中,年最长而得立,在元妃与嫡子俱殁的情况下,先立长子为太子,再立以太子之母为皇后,也深合《春秋》之义。

    及至景帝,初立刘荣为皇太子之时,因其是长子,景帝也就不必非行废后之举,待属意中子刘彻之后,为了名正言顺,景帝是先废皇后,立刘彻之母为皇后,随后才立刘彻。

    汉制尊母,比如说,列侯之母方能称太夫人,子非列侯,不得称太夫人,但是,嫡母的地位仍然是被保障——一般来说,继承人若是庶子,其嫡母在世,固然不能称嫡母为太夫人,但是,同样,生母也是不会被尊为太夫人的。宗室王爵在尊王太后之类的事情,也是遵循同样的原则。(注1)

    当然,实际权力就不太好说了。

    ——刘荣为皇太子,尽管皇后仍是薄氏,但是,景帝病重之际,所托之人仍是皇太子的生母栗夫人,而不是自己的皇后。

    ——很显然,因为亲疏以及影响力的关系,生母很容易比嫡母拥有更多的权力。

    民间更是如此,置爵后、代户后皆是正嫡所出的长子优先,同父兄弟姊妹为继承人的,则优先考虑同母所出的最长者。

    不过,皇帝立嗣所涉及的问题远比民间要多。

    按照尊亲的原则,皇帝之母为皇太后——嫡母还是生母?

    ——嫡母比生母尊贵是肯定的,可是,断没有子为王,母为奴的道理!

    ——母以子贵。子既显贵,若不尊生母,是为不孝!

    ——嫡母是父考正室,不尊嫡母即是违父意,更是不孝!

    因为大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这会儿,哪怕是想一想都让人头痛。

    ——可是,如果皇帝驾崩时,只有后宫嫔御有子……这便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了。

    诸侯王可以不尊生母,仍以嫡母为尊,却不称王太后,而是以父谥称之,即某王后,待嫡母过世,再尊生母为王太后。

    可是皇帝呢?

    天子至尊。素来是尊尊亲亲,绝对没有子为天子,母不享后礼的道理。

    究竟该如何?汉制无例,便只能上寻先代之例。

    《春秋》无疑是最好的范本。

    ——很显然,刘弗陵如此认真地,反复研读《春秋》开篇之文,正是想找到解决以上问题的方法。

    ——更准确地说,刘弗陵是想找到理由,说明上官家支持他的决定,以便让后宫嫔御生下他的子嗣。

    想到这儿,霍光原本只有三分的厌恶顿时升到了九分。

    ——那位少帝除了妥协,还会什么?

    霍光毕竟姓霍,骨子里流动的仍是与霍去病相同的张狂血脉。

    ——对于那位封爵冠军侯的骠骑将军来说,妥协只是处于劣势时的无可奈何之选,归根结底,仍是因为自己软弱。

    ——是的,软弱!不是弱小!

    ——少年贵幸,十八封侯,在霍去病的字典里,没有妥协。

    霍光不比霍去病,但是,他同样不喜欢作妥协的选择,也不欣赏妥协的选择。

    ——如果少年天子在后宫有孕的情况下,坚持维护自己的子嗣,又如此努力寻找理由劝说后党外戚……

    若是那样,霍光会赞叹少帝的勇气与手段的。

    ——如今……

    “这么说来……上是不准备等皇后成人了?”韩增有些讶异。

    ——皇后联系着上官家与霍家……

    ——这两家对少年天子意味着什么……

    ——不须多想也应明白的!

    就是像霍光说的那样,其实,韩增也素来认为少帝是聪明的,可是,如今再看……却是有些难说了。

    正在思忖,却见霍光连连冷笑,眼中满是讥嘲之意,韩增不由一愣。

    “大将军有何打算?”韩增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问道。

    霍光冷笑着挑眉,语气含混地反问了一句:“我能如何打算?”

    越是如此,韩增越是惊惧。

    论年纪,韩增比霍光尚年长几岁,他的记忆中,霍去病也曾如此反问过相同的话。

    ——那是元狩五年。

    孝武皇帝避暑鼎湖宫,却骤病,且病势甚汹,朝廷上下皆十分不安,毕竟当时,孝武皇帝年近不惑,以其父祖的寿考推算……着实透着不详!

    作为天子心腹、内朝重臣,两位大司马轮流在未央宫与鼎湖宫坐镇。当时,韩增已是侍中、诸曹,掌尚书事。那一天,正好轮到霍去病在未央宫主事。素来不耐烦琐事的骠骑将军一进尚书署便把所有属吏召至正堂,却是一言不发地让所有人站了将近一个时辰。

    霍去病不似卫青一般内方外圆,素来是桀骜不驯的,加上年少掌兵,征伐杀戮,身上时时都透着一股子肃杀狠厉之气,内朝诸臣少有不畏惧的。见这位大司马明摆着发作,众人却是连抱怨都不敢,只能战战兢兢地等他发作。

    其实,众人那般惊骇,除了畏惧骠骑将军之外,也是因为,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其为何发作。——就在那天之前数日,大将军来未央宫主政,却在入宫之时,被郎中令李敢所伤……大将军随即就对所有人下了禁口令……

    一个时辰,尚书署的奏书被霍去病看了大半,仿佛是看累了,当朝大司马总算抬头,看向众人。

    “都是眼熟的……真的要我明明白白地问出来?”霍去病神色淡漠,语气中透着几分倦意。

    众人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却是无人开口。等了一会儿,霍去病倚向凭几,似笑非笑地问道:“大将军有交代?”

    “……是……”尚书丞轻声应了一句。

    霍去病冷哼一声:“我知道舅舅会交代什么。你们大可不说。只是……过几日……就不是我来问你们了。”大司马骠骑将军的语气根本没有一丝起伏。

    众人一惊——换人来问……没有人会认为那会比骠骑将军这般的询问……更温和……

    ——大将军的命令不能擅违……可是,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不说……

    于是,一番无声交流之后,尚书令上前,在霍去病耳边说了一番话,说完便退回原位。

    霍去病点了点头,眯眼挥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众人行礼后立刻退下。韩增却是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离开,待众人都走了,才走到霍去病的席前,低声询问其打算如何——其实,他是想劝解的。——他是韩说之子,与天子,与卫青,都关系甚近,与霍去病也算有些交情,这般问并不显逾越。

    霍去病也的确没有怪罪,挑眉瞥了他一眼,似乎无所谓地道了一句:“我能如何打算?”

    韩增当时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以为,霍去病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毕竟郎中令是九卿之首,又是掌宫殿掖门户人,纵然霍去病的秩禄与大将军等,位在丞相之上,尊荣非常,也不能擅自处置。

    ——很显然,他错了。

    几日后,天子病稍愈,随即驾幸甘泉,大概是为了安定人心,又组织了行猎,就是在行猎中,大司马骠骑将军当着众人的面,射杀了郎中令。

    偌大的行宫山林之中,寂静无声。

    就在所有人一身冷汗,满心惶恐的时候,脸上犹有病色的天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郎中令被鹿所触而亡……真是意外……”

    ……

    韩增至今都记得当时自己是惊惧颤栗的……

    ——“我能如何打算?”

    不是无可奈何,不是不知所措,只不过是纯粹的反问——除了那样,还能如何打算?

    看着与当日霍去病的神色颇为相似的霍光,韩增由衷地为自己将要出征西南,远离长安……而感到开心。

    ——他一点都不想重温当日甘泉宫中的感觉了!

    ——更何况,这一次,事涉天子!

    话说了,意思领会了,韩增立刻起身告辞,霍光也十分客气地将他一直相送到前院。

    看到霍家正门,韩增坚决地让霍光止步,霍光也没有再坚持。

    犹豫了一下,韩增还是轻声提醒霍光:“先帝遗诏立嗣,少帝终是正统,将军不可不慎。”

    霍光抿唇,轻声致谢,神色却依旧深沉,令韩增完全看不出他是何想法。

    ——其实,还能是何想法?

    出了霍家,韩增恍悟,自嘲地一笑,上马离开。

    ******

    夏,四月,赦天下。

    秋,七月三十,己亥日(注2),晦,日有蚀之,几尽,在张十二度。

    注1:这段是易楚的推测,不过,从哀帝母丁姬以及平帝母卫姬的情况看,诸侯王的生母的确不是直接被尊为王太后的,平帝的情况不明,哀帝却是肯定有嫡母的。

    注2:《汉书.昭帝纪》记为【乙亥日】,查历日表,七月末的晦日是己亥日,与《汉书.五行志》的记录相符,从《五行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