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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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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充国……水衡……”

    刘弗陵喃语,连手中的尺一简滑落了,他都没有反应。左右诸人皆肃手低头,无人愿意出声。

    “呵……”刘弗陵笑出声。

    略显嘶哑的笑声在殿中回荡,让殿中诸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古山林之官曰衡,掌诸池苑,故称水衡。

    水衡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初置,掌上林苑,秩二千石。属官有上林、均输、御羞、禁圃、辑濯、钟官、技巧、六厩、辩铜九官令丞,以及衡官、水司空、都水、农仓,又甘泉上林、都水七官长丞。

    掌宫苑池沼不算什么,水衡都尉最重要的权力在于均输、钟官、辩铜三属官。

    ——说白了,水衡都尉名义上掌管上林苑,实际上,这位官位掌管的是孝武皇帝新增的各种税赋,另外就是造钱。

    ——汉初民生凋敝,而当时流通的秦钱半两却重十二铢,实在不方便用作交易,因此,汉法省禁,更令民铸钱,即榆荚钱,重三铢。孝文皇帝时,因为榆荚钱过轻,更铸四铢钱,但是,民亦可自铸,当时的吴国即山铸钱,富埒天下,孝景皇帝时,吴敢反,与此也不无关系。因此,孝景皇帝开始,汉开始禁止吏民铸钱,然而,各郡国仍可铸钱,而郡国铸钱多杂以铅锡,钱轻价贱,即使县官一再更改钱制,加派人员监察,也无法遏制这种情况的发展,再加民间也多有取巧之人犯禁盗铸,到元鼎四年,孝武皇帝终于禁止郡国铸钱,改由上林三官专门铸钱。后又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至三官。这才将使得钱价重新恢复,朝廷的实际收入自然也是大增。

    看起来,霍光任命赵充国为水衡都尉,不过是为了酬军功之赏,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但是,与其它官位不同,水衡是实实在在的钱库。

    ——税赋收入都是有数的,水衡却可以铸钱。

    十五岁的天子也许不明白铸钱与其它收入有什么不同,但是,八年的天子生涯,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皇考的每一个作法都对皇帝的权力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他的皇考增设的每一个官吏都是极有意义、极其必须的。

    ——那必然是可以增加皇帝权威的!

    刘弗陵明白这一点,正是因此,他才会对这个授官的消息反应如此激烈的。

    ——霍光每任命一个亲信到这样的官职上,他这个皇帝就会被架空一分!

    刘弗陵的确是聪明的,但是,聪明……有时候……并没有用!

    低声地笑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撑不住地咳了起来,宦者上前侍奉,却被他扬手挥开。

    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刘弗陵才渐渐平复过来。

    “主上……”小黄门跪在皇帝的床前,不安地唤了一声。

    刘弗陵没有应声,片刻之后,她才放下手,对那个小黄门道:“诏皇后前来……见朕。”

    “唯。”小黄门心中一紧,却不能不应下。

    不管兮君如何不愿意,听了小黄门的复述之后,也只立刻乘辇前来。

    与往常一样,皇后的身边跟着中长秋、傅母、保母、长御以及宦者、宫人。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都进了帝寝。

    尽管天子寝殿十分宽敞,但是,殿中侍奉的人也不少,皇后的近侍也不比皇帝差多少。这样一来,原来还算空旷的宫殿立刻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刘弗陵并不喜欢这种拥挤的感觉,当即便皱了眉,看着兮君道:“皇后从者可在外相候。”

    兮君却不愿意,稽首道:“礼当如此。”

    ——几次相见,两人都不痛快,这一次,无论如何,兮君都不想单独面对这个……已经有些莫名其妙的天子了!

    中宫诸人也都十分乖觉,见礼之后便低头跽坐,一副万事不知的样子。

    再看看离床甚远就跪下的皇后,刘弗陵微微眯眼,良久才道:“皇后竟不愿至青蒲上?”

    青蒲,以青规地,乃天子内庭,唯皇后可以无诏直入。

    兮君抬头,看向刘弗陵,却见他微微垂眼,神色晦黯,她不禁一怔。

    女孩毕较心软,眸光一动,便看到了天子床前那片青缘蒲席,她不由又是一怔。

    怔忡了一会儿,兮君终是站了起来,走到天子床前,慢慢地在青蒲上坐下。

    “陛下诏妾相见,是否有所教令?”兮君的身子僵硬,声音也十分僵硬。

    看着上官嫱走近,坐下,刘弗陵并不没有一丝感动,但是,听到自己的皇后以那般生硬的语气询问,刘弗陵心中一紧,却只能无奈地叹息。

    ——这般状况……终究是他自己造成的……

    听到天子的叹息,兮君不由一惊,全身更加僵硬。

    ——朝中又怎么了?

    虽然年幼,但是,兮君已经总结出了一条规律——这位年少的天子只有在朝中有事的时候,才会直接诏她相见。

    兮君苦笑——这位少帝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她只是他的皇后!

    ——她只是依附他的存在!

    刘弗陵看着明显更加紧张的女孩,心中更感无力,不过,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问道:“朕前番所问,皇后有答乎?”

    ——前番所问?

    兮君困惑地抬头:“前番谒见,陛下所问甚多,妾不知陛下所指为何?再则,陛下之问,妾尚有未答者?”

    兮君实在想不起来。

    见皇后的神色不似作伪,刘弗陵的嘴角抽了抽,不过,看了看左右众人,他到底没有把问题重复一遍,只是沉默之后,对皇后道:“皇后是否已知朕将还未央宫?”

    兮君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是否要说呢?

    “朕与大将军议定,明年春,朕还未央宫。”刘弗陵也没有等上官嫱的回答。

    天子用的是告知的语气,年幼的皇后也很干脆地伏首应诺。

    应过了,兮君也就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着刘弗陵。

    ——为什么要告诉她?

    刘弗陵笑了笑:“朕还未央宫,诸嫔御亦当移至未央宫。”

    兮君再次伏首:“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兮君本以为刘弗陵还有吩咐,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听到少年天子的声音,她不由抬眼看了一下,却正对上刘弗陵审视的目光。

    兮君吓了一跳,连忙垂下眼,心中满是懊恼——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掖庭虽有令丞,然此事还需皇后烦心。”刘弗陵轻声吩咐,温柔的语气却让兮君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了。

    “诺。”兮君只能再次这样应下。

    刘弗陵再次沉默。殿中一片寂静。隐隐地,兮君感觉到,刘弗陵还会再说些什么。

    ——不会是什么事情!

    兮君心中的感觉十分不祥。

    ——更不幸的是,这种感觉在面对这位少年天子,从来都是百试不爽!

    “不知大将军何意,朕以为,前殿路寝亦需皇后烦心。”刘弗陵慢慢地言道,语气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毕竟是被呵宠了多年的女孩……

    ——他的皇后……至少,在他的面前,还是无法掩藏自己的心思的。

    ……果然!

    兮君在心中冷笑。

    ——这是对大将军不满,还是对她不满?

    ——难道她会主动去要求承担这些事情吗?

    ——总是冲她发泄那些情绪……

    ——有什么意义?

    兮君可以理解少年天子的想法。

    ——明明是天子,却不能随心所欲,不得不屈从于臣下。

    ——不满……

    ——不甘……

    兮君都可以理解,但是,她并不赞同。

    ——就像她现在仍然是皇后一样……

    ——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就只能接受……

    ——不满意……不甘心……

    ……有用吗?

    兮君真的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位天子的想法。

    ——他应该比自己更明白这些道理吧?

    ——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偶尔做一下,发泄一下……也就算了……

    ……

    兮君的想法没有错,但是,刘弗陵也不是真的像她想的那样。

    ——就如这次的吩咐,看起来是多此一举,实际上,却是避免了霍光直接开口的局面。

    ——虽然没有太多的意义,但是,至少,可以维持君臣的分雨。

    年少的天子不是不懂得妥协,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不过,最近,每一次见到她,刘弗陵都是向她发泄这些无意义情绪……

    ——这……似乎已经成了少年天子的习惯……

    兮君毕竟年幼,她没有意识到这种无所顾忌的发泄其实有着更深的含义。而她的周围,那些明白这些的人……并不愿意为她解释这些。

    ——那些……也不过是一些推测……

    对那些人来说,兮君现在这样尽量远离刘弗陵的举动,是最合适的!

    ——他们不需要让皇后对皇帝太过关切!

    ——毕竟,谁也看不清皇帝的前途。

    因此,兮君只能沉默。

    ——她无法表示愉悦,也就只能沉默的接受了。

    同样,刘弗陵有些失望了。

    ——他的皇后……并不是那么在意他……

    ——即使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她也不愿稍稍倾向于他……

    ——这就是血浓于水吗?

    刘弗陵垂下眼。

    他告诉自己——现在,他只能接受安排。

    ——除了向霍光妥协,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如此,他的皇后又能如何呢?

    ——也许……仅仅是如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