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孤雁红伶 > 第五章

第五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晨光悄悄洋洒进房,将屋内一片黑暗漂染成白,外头早起的鸟儿大声喧哗,跃动得树梢枝叶沙沙作响,清爽的徐风吹进了窗。

    俞落雁较身边人晚一步醒来,一睁眼,便迎上他灼灼目光的凝视。

    “早,翎。”昨夜互相表白的过程犹历历在口口,整晚不止息的热情使她现在全身酸疼,但心坎却是一刖所未有的踏实,让她在咀嚼回味中,有种重获新生的幸福感。“怎么了?这样一直盯著我瞧。”

    韩翎笑笑“只是又远到一次机会偷看你美丽的睡容,看傻眼了而已。”他轻拂美人儿一绺发丝,再次坚定说出:“我爱你,雁雁。”

    这个男人,只要一句简单话语,便能撼动她的神魂。她眼眶潮湿,抱紧他让她依枕的胸膛,同样嘹亮回应“我也爱你,翎。”

    今生今世足矣!

    十三岁那年一场兵灾,使她纯真的懵懂,尽碎在血光中、马蹄下,生命从此沉寂,化成一片死灰。投身入青楼后,清白是她唯一能保有的最后一丝尊严,她以为自己将在那丑恶的世界中腐朽、终老直到这男人出现。

    韩翎让她重新活过,在她黑暗的心灵开拓光明,为她灰色的人生重新添上五颜六色。遇见他,是她人生最重要的转捩点。

    虽然对他的过去不明了,可是从他浑身的伤痕即能得知,他必定也经历过一段不幸的低潮,所以他和她一样渴望为灵魂寻得容身之处。痛苦的记忆,她不想逼他告知,她只知道自己会好好爱他,死心塌地的爱!

    “有件事,我必须先让你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韩家人,只是老庄主收留的义子,翽弟才真是这云河庄的主子。所以,你爱上的人,其实是个穷光蛋。”

    “我听环说过了。”

    韩翎挑了挑眉“如果有一天翽想收回该属于他的财产,而把我赶出去,我便一无所有,说不定要上街乞讨。”

    “没关系。”俞落雁轻笑。再苦的日子,她也熬过了,就算真的街头行乞,至少他们还有彼此为依靠。“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饿著,对不?”他的胸膛,是她今后栖身的家。

    韩翎展开了似暖阳般和煦的笑容“对。”

    他们都相信,美好的生活,始于今日。

    ******************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无疑是众人眼中一对教人羡煞、过得蜜里调油的神仙爱侣。

    秋来时,俞落雁已能融入云河庄的生活,甚至在大、小总管的帮忙下,逐渐有了女主人的架式,能为韩翎分担府中部分事务。

    府里的仆婢、整个庄园的人都知道俞姑娘,一致认为他俩是天造地设的郎才女貌,也乐于接受这个美丽亲善的小女子成为云河庄的庄主夫人,就只等主子正式迎娶,给个名分了。

    俞落雁对此不置可否;之于她,眼前每个好似泡在蜜浆桶里的甜美日子,已是足够。她出身青楼的身分是可议的,相爱或许可以抛开地位门第,可若真要顶上庄主夫人的头衔,恐怕要遭人非议。她绝不愿意做出任何伤害云河庄、损及韩翎的事。

    即便如此,临近新年前的隆冬雪夜里,韩翎仍在床帐内有了打算。

    “我想,就在过年的时候,宣布咱们成亲的事吧!”拥著满怀温香软玉,任何蜚短流长仅如外头无谓飘飞的冬雪,根本算不上什么。

    “成亲?”诧异的同时,一股无法否认的喜悦甜暖也丝丝入扣心弦。“我想还是别吧?现在这样过,也很不错。”人言可畏,不可不防啊!

    “不成亲,你以为咱们能这样过多久?我终究要娶妻,庄园也需要一个女主人,再延宕下去,你不怕我另娶?”

    另娶?俞落雁皱眉紧箍住他,坦承直言:“不要!”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说什么也不愿让别的女人轻易抢走!

    他轻拧美人儿粉颊,喜于发觉她对他的独占欲。“那就对了。乖乖说你愿意嫁给我,明儿个就找人看日子;至于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我相信你迟早会让他们明白,俞落雁是个怎样的好女子,是不是?”

    撼摇整个心谷的感动与满足,令俞落雁眼泛潮湿。“嗯!”她笑着用力点头,使劲抱著他“我愿意嫁给你!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就要嫁你!”

    “庄园的女主人可不好当,日后还必定会多出几个令你伤脑筋的毛娃娃,只怕到时辛苦后悔的人是你。”

    “才不会!”有她、韩翎,与小雁儿、小翎儿的圆满家庭似美梦般浮现脑海,俞落雁脸上的笑靥,甜得几乎要沁出蜜来。

    “还有,夫妻要相伴一世,我的过去不能瞒你,我想要先让你知道、接受它。”敛起笑脸,韩翎认真言口道。他的过去,是除了老庄主以外无人知悉的。

    “你说,我听。”俞落雁诚挚颔首。她当然愿意爱全部的他呀!

    “我原籍河北,家住北京城,是个旗人。”他特出的身世,她大概会有点惊讶吧?

    “旗、旗人?”俞落雁一怔“汉八旗吗?”汉、满、蒙各有八旗,旗人自然包含这三个种族。

    “不。”他为她略沉的脸色生出不好的预感“我是所属正黄旗的满洲人。”

    “什么?!你是满人?”

    石破天惊的事实,震得俞落雁翻坐起身,芙容刷白,急促喘息,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是满人?不”

    “雁雁?”韩翎讶然坐起,持住她颤动的肩头,不解她为何作此反应。

    俞落雁格开他的掌,猛力便握了他一耳光!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瞒我那么久?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的身分?”凤眸中,竟有他未曾见过的恨出息和杀气!

    “雁雁,你是怎么了?”这一记,他挨得莫名。

    俞落雁飞快下床著衣“我要离开你!”

    “为什么?”韩翎星目瞠瞪。

    “因为你是我最恨的人!”

    “最恨的人?”搞什么?她才刚说要嫁给他不是?!男子悻怒地捉住她的纤腕“凭什么才一眨眼我就变成你最恨的人?把话说清楚,否则哪儿也别想去!”

    “我恨满人!”小女子怒吼“当初诬陷我爹和叔伯们的,是满人官府;派兵围剿我们寨子的,是满人朝廷;就连最后领兵夷平寨子、杀死我爹和叔伯们的人,也是个满人将军。我恨死所有臭满清鞑子了!”

    韩翎咆哮“那关我什么事?!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啊!”“你不承认你和那些鞑子是同一种族吗?!在我眼中,你和他们一样可恶又可恨!”

    天,她愈说愈离谱!“别去钻牛角尖、别那么不可理喻行不?你难道不能想想,我一心一意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那是你该做的。”俞落雁冷笑“现在想来,我压根不需要对你说声谢,因为你本来就活该要为你的族人赎罪,偿还我们所失去的!”

    “俞落雁!”未有半点虚假的真心,被她一言便彻底抹杀推翻,怒火烧上了男人的双眸。

    “很好!我本来就没要你为那些说什么谢,因为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做一桩交易而已!”他冰冽一笑“你让我享用你的身体,我满足你那可怜的愿望,至今已是银货两讫,你如果想走,我也没关系,反正像你这样明明用钱就能买到却还要装清高的女人,到处都有!”

    甩开她被紧握得红肿的手腕,他寒著脸快速披上衣袄,摔门出房,走入阴暗的寒夜。

    空旷的大卧房里,俞落雁瘫倒在留有两人余温的床榻旁,心痛如绞,泪倾如雨。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刚才还好好的两人,怎的突然变脸了?

    是她错了吗?但是她真的无法接受这太令人震惊的事实啊!

    她真的恨满人。那一场家寨巨变的腥风血雨,是她从前午夜梦迥都要惊醒多次的深深伤痛。她将过错归结于满清鞑子的凶残无理,因而憎透了他们。

    她却也真的爱韩翎。这个救她脱离苦难,教她重新认识大千世界之美好温馨的男人,即使在用一番锋利言词相互伤害后,她仍恋极了他为她勾画的未来。

    “韩翎”爱烧成了灰,心,开始下雪了

    另一头,颀伟英昂的身影扬著冰焰,迈著大步冲进书房,重掉上门,狂鸷地砸捣房中物品以发泄快烧遍全身的炽火。

    该死的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他分明清楚那全是她不经踩的痛脚,为什么会失控地口不择言,拿那些去刺伤她?他怎会又回到从前说话不经脑袋的蠢模样?她现在有多伤心?她不会原谅他了吧?

    兴许原本有些挽回的机会,现在全被他搞砸了。

    该死!懊死!懊死!

    *************

    翌日,俞落雁带著哭肿的眼,在众人的震愕下搬出云河庄,迁到族人所居的村落去与族人同住。

    韩翽急奔至书房,乍见一片混乱和僵坐书桌前的男人。“哥!俞姑娘她”

    “让她走,不用阻止她。”韩翎用一夜未眠的哑嗓断然言道。

    大雪漫天,温度霎时低得每个人头皮发麻。

    心头的阴霾、心碎的泪,混合两人间骤起的暴风雪,使他们各自度过了一个最湿冷阴暗的雪冬,与一个不存丝毫欢乐的新春年节。

    思念的痛苦、孤独的折磨、寂寞的煎熬,也化解不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僵持,填满冰雪的鸿沟,即使三月春天来临,亦未见稍融。

    ***********

    “爷,北京来的皇商——飘云四爷派人来投名柬,想与爷一见,正在大厅上等候。”大总管简枫恭敬请示,瞷觑面容瘦削如冰岩的韩翎,战战兢兢。

    近几个月来,主子一反以往的温文儒雅,变得暴躁易怒,教人不敢亲近。

    “飘云四爷?”书桌前的男子眼睛一眯。

    “是,他也是北京靖亲王府的世子爷”

    “废话!就算云河庄跟他没怎么来往过,商场上谁人不知这个大名鼎鼎的皇商?还用得著你告诉我吗?”冷冷一语后,他稍静须臾,下了决定“我要见他。”

    阔别八年多,记忆里已经模糊的角落,在他往大厅步去时,渐次清晰。

    富丽的厅堂上,倚坐在客座的男子把玩著黑檀描金摺扇,一身慵懒闲适的气质,让他看来十足是个标准贵族王侯公子,不见半分精练商人的模样。

    他面容肌肤细致白凝如蛋壳,眉浓且秀,眼明且魅,挺鼻略呈鹰勾,唇稍薄而红,齿端正而雪,配以一张完美的脸形,极为修长苗条的身材,他毫无疑问是个小指一弯,便能勾走一车姑娘魂的绝顶美男子。

    初抬眼望见时,韩翎是既惊讶又惊叹;美男子唇上漾著熟悉的微笑,令他顿觉心头有种莫名的轻松,晦暗尽去。

    美丽的男人抱拳行礼“北京爱新觉罗.庆煖,久仰云河庄韩庄主,今日特来拜会。”

    他没多回应,待总管备好酒菜招待后,即挥退厅上旁人,独留两人对酌。

    他斟酒入杯,开门见山“好久不见了,四哥。”

    庆煖愕了一下,但执杯不语,等待眼前男子进一步表示。

    “是我。那个八年不曾回过家的人,你们的老五,庆炜。”与庆煖碰撞一下杯缘,韩翎——或者该说是庆炜——先饮下第一杯酒。

    庆煖晶魅的眼只闪过那么一瞬的惊讶,随即平淡一笑,喝下杯中物“如果庄主所言是真,那么我认不出你了,老五。”

    “四哥倒几乎没变,就连手上的扇子也没少。不过愈来愈像个小白脸了。”庆炜浅笑戏谑,藉以测试这份兄弟情的浓度还剩多少。

    从前他们还在王府当赋闲的世子爷时,总是这样调侃彼此,今非昔比,不知已经成为红顶皇商的哥哥,是否还能忍受他的胡乱嗤嘲?

    庆煖没让五弟失望。他翕眨一双水魅的桃花眼,满不在乎“终究比你好。比起你这个满脸胡须的老伯伯,我宁可当个受姑娘欢迎的小白脸!”

    庆伟大笑,阴郁了几个月的表情难得放松,被俞落雁离去所刨空的心也在此时稍复平整。

    四哥仍是四哥啊!

    “好了,浑小子还不快招,你是怎么混进云河庄来篡位、当上庄主的?”意外发现云河庄主根本不是陌生人后,庆暖也免去麻烦的礼节,对桌上酒菜自动自发起来。

    庆炜将当年离家后的遭遇,娓娓道来。从离京后因不熟世情而遭骗,失去所有金钱、甚至人被绑去,沦落成任人宰割的奴隶,一年受尽折磨苦痛,直至被云河庄老庄主所救。

    “老庄主救了我,也教了我很多;还收我当义子,把云河庄交托给我。他的恩情,我永生难忘。”

    “看得出来,你不但人长大,心眼也成熟多了,不枉你这些年出府历练。”庆煖浅啜“倒是你这个世子爷在外头当浪子爷也够久,该找个时间回府瞅瞅了。你可知打自你离家后,瑾姨娘每夭为你拧心垂泪,几年下来苍老憔悴许多,身子已大不如前”

    “拧心垂泪?四哥,你确定你说的人是我娘吗?”庆炜满肚子狐疑。

    他怎么也想像不出,那个对他唯有‘恨铁不成钢’怨怼的母亲,会为他掉泪、憔悴?

    在他记忆中,身为官宦世家千金的母亲——富察丽瑾,总是那么端庄静谧,一举一动都是最高雅的身架。她总用美丽的眼睛冷漠地看他,用温柔的声音严厉地训斥他,用蓄著长指甲的柔荑狠狠地掴他

    在母亲眼里,他是个仅有外表似得她和王爷的儿子,内在的天生‘反骨’使他成为家中最突兀的存在。母亲和父亲一样偏疼著大哥庆照,认为凡事应对得体的庆照,最具大家风范,也期望他以大哥为榜样学习。

    可惜当时的他,一点也不想学大哥。因为他对大哥在人前伪君子的模样不屑至极,他讨厌大哥虚假的谦逊,更痛恨大哥把母亲该给他爱也给剥夺去!

    母亲并不爱他,这是他多年来唯一的认知。

    “我娘应该很恨我才是。”他举杯灌饮,欲以满杯醇酿洗去漾在眼中的苦涩。“当年我逃家拒婚,无疑是让她颜面尽失,她若现在见到我,最想做的大抵是把我大卸八块吧!”

    庆暖轻挑浓眉,耸耸肩“我不知道。跟你说一声她的消息,只因为她是你的母亲,让你知道自己还有人惦念挂记著,怎么也强过没了娘的老六。”

    “云姨娘死了?”愕然之外,又有些唏嘘。

    相比之下,六弟庆煜是又可怜了些。他的生母顺云姨太身体羸弱,虚荏得像是风中游丝飞絮,是以老六从小为了母亲康健而潜心钻研岐黄之术;只是至今看来,他是未能如愿了。

    “嗯,在你走后几个月。她身子不好,早已病入膏肓,任凭老六再怎么帮她续命,也回天乏术。”美男子散开摺扇轻摇,转动晶睛“说到这儿我才想起,其实瑾姨娘也病了好一段时间,大夫说她心病为主因,恐怕”

    “我娘病了?”庆伟顿时气急败坏“你怎么不早说!”“那该怪你自己没问。”庆煖一派优闲地下箸夹菜“怎么,终于想回去了吗?”

    望着哥哥贼溜溜的眼睛,庆伟虽有种上当的感觉,仍不得不承认自己已败在血浓于水的亲情缠绕下。“我需要几天时间把手边事情做个交代。”

    庆煖以扇击掌“好!尽速快刀斩乱麻,我留在云河庄等你,三天后带你回去二八年馀不回家的浪子弟弟,终于要倦鸟归巢了!

    “三天吗”庆炜颔首“我知道了。”

    **************

    春阳暖照,东风里著花香四处飘散,怡人心神。

    俞落雁在窗边绣机上眨眨熬夜而酸涩的凤眼,扎针绣完最后一只雀鸟,完成‘百鸟朝凤’图。扎实紧密的功夫,使精美的成品翎翎如生,在光线下丝光闪动,彷佛全要振翅,破绢飞向万里晴空。

    “大小姐,你又一个晚上不睡赶绣了吗?”秦婆婆掀开门帘,见状叹问。“这怎么行呢?你虽然年轻,可也不能这样折磨身体啊!这绣品也没赶著要,你何必”

    “我睡不著。”指尖拂过心血结晶,俞落雁淡道。

    自从搬出云河庄与秦婆婆同住后,她到村中的绣坊去习绣,存心用绵密的针针线线把心缝死,不给一丝余暇去想起那个她不知该爱或该恨的男人。她不分日夜地练针,进步神速,很快便绣出受人喜爱的极致精品,在绣坊销路十分良好,她于是更夜以继日地加绣出更多绣品,多赚的银两皆拿去分赠族人,从没让自己好过半分。

    想重新找回过去的坚强,并没有想像中简单。

    在韩翎身边的那段日子,她百般依赖,过足了好像没有他就什么也不会的小女人生活;以至于离开他后,她仍常常茫然无依。

    几个月来,她总让自己忙,忙得体力透支后,倒头放松睡一场。如此,她才得以忘怀空荡荡、冷飕飕的床铺上,缺了另一个人的温暖;也才能不想起那晚他俩在床帐里,如何幻想着只差一步就能达到的幸福生活,却转眼天地变色,一切成空。

    她以为日子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至少,她能吃能喝能睡,衣食无缺,也不再为族人的生活烦恼,即便心坎因被挖空一角,致使相田心始终泛滥成灾,她也无所谓。谁知

    “大小姐,你这几天茶饭不思,连觉也没好好睡,不但人一下子瘦了许多,连眼窝子也黑凹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秦婆婆深叹一息,顿了顿“说到底,是跟庄主回老家去省亲有关,是吗?”虽然大小姐忽然离开庄主的原因不明,也不许人问,但老者的智慧却很清楚明了,大小姐佯装的坚强下,对庄主仍有著强烈的依恋。

    俞落雁一震,朱唇紧抿不语。

    老妪柔声安慰“他只是回去省亲,河北也不远,很快就会回来”

    “不!他不会回来了!”俞落雁扑入婆婆怀里,崩溃泣道:“他说他不回来了,永远都不”

    几日前的一个大清早,她拎著衣篓,踩著因一晚没睡而显得有些飘忽的脚步,在往溪流的石子路上癫晃走着时,那个男人意外地出现,喊住了她。

    她看出眼前已有三个多月不曾闻问的男子削瘦了很多,腮上的软髭因长时间未理,茂长得使他一时老了不少。望着他变了些样的形体,她的心好酸疼。

    她多想冲上前去抱住他,承认离开他是个愚蠢又胡闹的决定,说她一直都想极了他——

    但,她仍顽固拿乔,冷冷撇开脸,﹁你来做什么?走开!别让我在一大早便看见讨厌的人,害我一整天不舒服!﹂

    “你当真这么不想看到我?”他笑了笑,却是那么苦,她知道自己又伤害了他。

    “那好,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马上要离开云河庄回河北老家去了,这个庄园,我已经还给翽,也许这一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你可以永远清静,不会再看到我了。”

    什么?!她猛然一怔,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他说什么?他要走了?他要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回来了?

    蓦地,他微温的大掌轻抚过她的脸颊,眼眸有些哀伤“一段时间不见,你憔悴不少,教我看了好不舍。如果我走,能让你开心,那么往后你要对自己好些,没了我,还有别的男人会疼惜你”她太震惊,连挽留的眼泪也忘记流。

    “保重。”放下手,他毅然决然扭头就走。不远处二辆马车正等候著,她看他上了车,然后渐行渐远——

    他走了。抛下她,自己走了

    “原本我以为没了他,还是一样可以过日子,可是我错了!”抱著秦婆婆,她泣咽倾吐心声“他还在云河庄时,我知道他就在那么近的地方,所以我能若无其事;可现在云河庄没了他,我白天晚上、睁眼闭眼,满满都是他的影,我才知道自己根本”

    拍抚她的背,秦婆婆轻问:“你当初是为了什么离开他呢?”

    俞落雁明眸黯淡“因为他告诉我,他是满洲旗人,我不能接受。满人凌辱我们寨子、毁了我们家园,还杀了我爹、好多叔伯”

    “大小姐,你爱他,是爱他这个人,还是爱他的身分家世呢?”

    “我”

    “这世上,一样米养百种人,咱们汉人是有好有坏,满人也是啊。若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对庄主就太不公平了。”览遍世间百态,白发老妇已是豁达。“当初朝廷派来围剿寨子的兵丁,几乎都是汉人,可他们抡刀时,眼睛可也没多眨,怎么你不恨他们呢?”

    小女子沉默了。

    秦婆婆又问:“庄主对你好吗?”

    “很好。一直都非常好。”忆及过往点点滴滴,俞落雁微微笑起。

    秦婆婆点点头“他对大夥儿也很好。咱们寨子的人不是不懂事理,庄主对大家的恩惠,可比再世父母,没有人会在意庄主是不是满人,大小姐你又何必拿这个把自个儿捆死呢?”

    俞落雁戚然哽道:“说这些都太晚了。他已经走了,兴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何况我那样伤害他”

    “如果有心,失去的也能追回来。你给他的伤,也只有你去医治,才会抚平。世上要遇见可以相爱、相伴一生的人,并不容易,你们要好好珍惜。接下来该怎么做,由你去拿捏。”老妇揪起枯皱的眉心,若有所思地低语:“而且,咱们寨子那一遭,也只能说是应得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