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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张请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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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胡思乱想的功夫,有人拨动木栅栏,发出“吱呦”一声怪响。杰罗姆一抬头,竟是治安厅的巡官。

    还以为对方也是来献献殷勤,杰罗姆露出个矜持的微笑,“欢迎欢迎!您今天到这附近巡查么?似乎神庙区治安状况良好,不法之徒在这都会成为老实人……”

    巡官停顿一会,说:“我来找你。有时间的话,想跟你聊聊。”

    “我正要去拜访裁缝,之后还预约了家具商,你看是不是……”

    巡官马上说:“正好,让我为你领路,边走边谈。”

    杰罗姆想不出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不过对方没有提供拒绝的机会,只好狐疑地跟在他身后。巡官七拐八拐,很快把两人领进僻静的街巷。杰罗姆暗中提高警惕,破晓前冒出来的湿气形成薄雾,路边青石雕像背光的一面覆盖小片青苔,空气中充满风雪降至的气息。对方好像不急于开口,直到眼前出现五尺高的宽石栏,再跨出一步就会跌进下方的无尽深渊。

    “这里不虞偷听,”巡官说,“‘骨桥’的耳目遍布全城,为了几个脏钱,血亲相互出卖也是常事。”

    杰罗姆坐在寸草不生的花坛边上,等对方把话说完。

    “商盟的杀手在你手下吃了亏,我承认刚开始低估了你的能力……”对方冷硬的神情令杰罗姆感到很不舒服,下面的话更让他瞪大了眼睛。“……同时我也低估了你的愚蠢。你们这些……稍微高等的打手,卖弄着一点杀人伎俩,让肌肉蠕动取代大脑的功能——就像受人操控的蚂蚁满地乱爬。你得承认,有时候这景象使人感到烦躁,忍不住就想上前踩两脚。”

    杰罗姆很快恢复常态,环抱双手,矜持地说:“令人遗憾,请接受我的歉意。”

    巡官居然点点头说:“我接受。即使你卑微的存在注定了短视和功利,即使你并不能从本质上意识到言语的真意,我仍愿意给予你一点指引,免得车轮辗过时误伤了蝼蚁。”

    “请!”

    刚开始,杰罗姆很想一脚把巡官揣到悬崖底下、目送他在岩壁上翻滚几圈。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对方展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摄人气势——对他人深入骨髓的轻贱和蔑视,同时包含来源未知的惊人自信——一般在疯子和惯于生杀予夺的上位者身上,容易见到此类特质。

    立在远方群山、和电芒频闪的雨云构成的背景下,巡官眼光灼灼,扬着下颌说:“不要试图效力于‘公民凯恩’,不要试图考验‘我们’的耐性,不要试图质疑你将接到的命令。”完全撕掉伪装,面前这人带着令人震惊的狂妄,以宣读赦命的语气朗声说,“在没有得到具体指令以前,准你相机行事——如果‘我们’届时有更多资源可供调度,你将无需任何自主,要做的只是服从。对你来说,这就是最合理的安排。”

    杰罗姆完全被巡官的语气态度和肢体语言镇住了。

    大多数狂妄之辈,无论如何衣着光鲜故作姿态,一旦开始叫嚣,至多类似品种名贵的疯狗;眼前这人却正好相反:穿的再普通不过,双目寒光四射,面容冷酷笃定,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不见丝毫波动——可被认为是“拥有疯狗气势的、半神般的人物”吧?

    “有个小问题,能不吝赐教吗?”杰罗姆下意识地摩擦左手戒指,内心暗起杀机。只要对方再漫无边际地自吹一句,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掌握好动手的力道。“‘你们’究竟姓甚名谁?’”

    “让我满足你小小的好奇。”巡官平静地说,“‘我们’代表罗森王室根除腐败和犯罪行为的决心,是授命于最高权力的监察机构。国家意志不容质疑,针对凯恩的锄奸行动筹谋已久,你即刻被紧急征召为国效力,抗命不遵将以叛国罪论处!”

    杰罗姆总算对自己的倒霉程度有了个直观认识。凯恩和眼前的杂种都绝非善类,不管是沦为奴贩的打手,还是和密探同流合污,对他准没有丁点益处。

    巡官最后抛下一句,“等有人对你说‘兵七进三’,你只管听命于此人,其他情况不容多问!”语气一变,他眨眼换上伪装的面目,若无其事地笑笑说,“离开这条路向西两百步,就可以进入商业区。见到裁缝时,就说我介绍你来的,让他给个优惠价。市民,一路上还请多加小心。”

    这家伙的演技可能跟自己不相上下,杰罗姆无话可说,见他转身离开,考虑三五秒,箭在弦上的“钢钉齐射”就被悄然取消。

    接下来,照原定计划前往商店区量体裁衣,定做毛呢外套,按衣物质料颜色选定了相配的宽边帽和皮手套;等他窝在家具商的库房里挑选书桌和茶几时,密集的冰雹终于开始敲打窗台和街道。

    阳光被云幕遮蔽,家具商把防火的球状风灯点燃,库房变成个密闭的小空间。神色如常,内心却不住思量当前的处境:敌人气焰嚣张,任何一方都能只手遮天,自己夹在犬牙交错、复杂尖锐的中间地带,随时可能遭受波及,死的不明不白。被表面的平静所笼罩,杰罗姆感到,整座城市正在阴谋的氛围中缓慢腐烂,像插着水仙的绿色泥塘,散发阵阵诡异、污浊的瘴气。

    冰雹下了一刻钟,附近的橱窗被各色灯火点亮,不少脸孔趴在窗边向外张望,对灰蒙蒙的冰雨指指点点。暂时无法回家,杰罗姆被烦闷的思绪纠缠,只好观看墙上悬挂的个人收藏消磨时间。

    七、八件兵器似乎是批量生产的装饰品,长剑和马刀镶金带银俗不可耐,闪亮的血槽和刃锋显然没经过实战。目光停在一柄通体漆黑、两端束有镀银铁圈的尖头手杖上。杖身毫无修饰,按动簧扣,抽出来的细剑尚未开刃。剑身笔直,表面的金属纹路像扩散的涟漪,弯折时韧性上佳。家具商声称,这柄剑是一位友人寄放在此地的,不在出售之列,经过一串果断的加码,最终以十五枚金币的价格成交。

    根据战士的传统,优秀的兵刃被认为灌注了匠人的灵性,购买时必须表示尊重,讨价还价会损害主人和武器的精神联系。杰罗姆虽不像杜松那样忌讳众多,对和性命息息相关的兵刃却也不敢怠慢,只要稍加修整,这柄剑相当适合随身携带。

    他作出个匹刺的准备动作,眼前浮现出巡官先生的形象,剑刃破空的厉啸马上变得冷酷决绝。熟悉一会手感,杰罗姆把剑收回手杖里。除了艾文提供的情报,他赖以为生的全部、就系在利而脆的金属薄片上。

    冰雹渐趋稀疏,短暂白昼也只剩两个小时。杰罗姆离开商店区返回自己家,刚进入二楼小客厅,就给吓了一跳。

    一面落地镜子摆在客厅中央,怀特正在边上敲敲打打,戴着单片眼镜仔细查看。杰罗姆见到自己苍白的面貌,有点不快地说:“哪来的?就算你良心发现,也送点实用的礼物吧!”

    怀特撇他一眼。“可惜不是送给你。信在餐桌上,我早上来时东西已经抬到二楼了。‘欢迎携夫人参加周二晚会’,他们想得挺周到。”

    “……又是商盟的混蛋!这么说当时只有莎乐美在家?!我得把屋门装上铁栅栏,现在这样跟睡在野地里有什么区别!”

    “算是一种变相威胁吗?不过做工相当不错,能把这么大块的玻璃烧制均匀,已经很不容易。毕竟地面上工艺水平有限,炉温也有不小差距,精密的光学仪器只能来自‘下面’……”

    “她上哪去了?”没见到莎乐美的影子,杰罗姆感到一阵不安。

    怀特指指卧室门,耸耸肩说:“就在‘落锁那扇门’后边。”

    门果然落了锁,杰罗姆敲了几声没反应,狐疑地加重力度。“搞什么?她没受到什么难为吧?!这些该死的……”

    门一下子被拉开,杰罗姆吃惊地后退一步,莎乐美连续旋转了几圈,然后冲他行了个屈膝礼。

    “可不是我故意不说……嘿嘿!这身衣服和您简直是绝配!”后面这句完全是说给一身盛装的莎乐美,怀特先生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就差单膝跪地表达仰慕之情了。

    “我看起来怎么样?”

    见她穿上丝绒精制的高腰连身裙,杰罗姆只觉得目眩神迷。柔腻的紫色布料、配合莲花状袖口露出来的闪光的小臂,加上令人窒息的美好胸肌,足够令她成为任何舞会的焦点;一侧裙幅被斜着径直裁开,从腰腹尽头紧紧收窄的“V”字曲线,到下摆不对称的三角形末端,整个人被衬托的挺拔窈窕,傲人身段展露无遗。

    杰罗姆嗯啊了好一阵,才勉强挑出点毛病。“带子没系紧,转过来……”

    莎乐美不乐意地说:“我背后又没生眼睛,没人帮我嘛!”

    “就是!”怀特随声附和,“连个女仆都没有,这过的什么日子!”

    森特先生心想,整天提心吊胆、吃个早饭都带着武器,自己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不过眼前佳人活色生香的,抱怨的话怎也说不出口。只为了让莎乐美过上安稳的生活,自己也该好好振作,给那些**养的一点利害瞧瞧!

    “好了。”把带子系紧,杰罗姆忍不住闻闻她的发香,叹口气问,“衣服鞋子都合适吗”

    “不喜欢这种舞鞋,”莎乐美看看厚底平口的皮鞋,“最好是那种前面尖尖的,鞋跟稍高一点的。衣服倒很合身,不会裹得太紧。”

    见她哼着不知名的歌,对着镜子拖曳裙幅,杰罗姆若有所思。“白天到阳台去过吗?或者窗口附近?”

    莎乐美想想说:“实在闷得无聊,光线不强时到阳台去过两次。”

    对方也许是找来几个熟练的裁缝,通过暗中目测,得到了大致尺寸。连自己都不知道妻子的尺码,杰罗姆觉得又惭愧、又心寒。短短几天,到处布满了监视的眼睛,一旦回绝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今晚还得跟石脸谈谈,怎也要多榨出点消息,才有与敌周旋的资本。打定主意,杰罗姆再和两人谈笑一会。吃完晚饭,等怀特告辞,莎乐美梳洗停当、喝一杯红酒去睡觉,他才进入通往地窖的暗门。

    半小时后,脸上带着松口气的神情,森特先生总算能安心地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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