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断簪记 > 第99章 留下

第99章 留下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贺云鸿没有做梦,因为他无法熟睡。

    他去了家人所在的宫院,与他们一同度过夜晚。贺家在宫里的一个院落里有三个屋子,父子一屋,姚氏和罗氏,赵氏和两个孩子在一室。

    罗氏与姚氏在一起时,极少开口。院子里都搭了棚子,挤满了人,姚氏觉得憋闷得很。她从周围人们的零星言谈中,听说皇城的形势危急了,她烦躁之余,又有种孩子般的天真,觉得总不会那么糟糕。

    贺云鸿回来住了,姚氏特别高兴,可贺云鸿与父兄住在一起,姚氏对贺九龄看都不想看,她只能在贺云鸿来向她行礼晚安时,唠叨不停。贺云鸿安静地听着。姚氏想起贺霖鸿曾说贺云鸿下城去救了那个山大王,几次想骂那个女子害人,但在贺云鸿似乎与往昔无异的温和目光中,她看出来一种过去没有的东西,像是在层层轻纱后的剑锋,虽然隐约,可是冷静凛然。

    姚氏不喜欢这样的贺云鸿。作为母亲,姚氏一直觉得了解这个她偏爱的儿子,现在,姚氏忽然感到这个儿子不一样了:他变了,他远了,她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姚氏拉着贺云鸿讲他小时候的事,说自己如何对他好,如何为他担忧。贺云鸿总是点头,姚氏觉得不够:虽然贺云鸿不能说话,但是他能写字,为何不写他会孝敬自己?姚氏心里不舒服。

    贺霖鸿来扶贺云鸿去另一个屋子时,姚氏觉得贺云鸿待的时间太短,没尽多少孝心。

    贺云鸿到父亲身边,只能拉着父亲的手,父子两个都说不了话,贺霖鸿在一边讲讲白天他知道的情形。

    入夜后,虽然贺云鸿前一夜就没怎么睡,可他只是迷迷糊糊,每次有人在宫院外匆忙跑过,他就猛地醒来,心乱跳,以为是柴瑞派人来通知他凌欣出事了……

    好容易天光放亮,他起了床。他的舌头中间的伤口本来就没合拢,两夜没睡好,伤口愈加疼痛,咽喉处又生出大片溃疡。他洗漱后,勉强进食,接着就去每日短暂的朝会。柴瑞听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贺云鸿留下处理民事。他必须为柴瑞保住稳定的后方,即使内城破了,他照旧调配民生,督查军兵饮食的发放,抚恤伤患,安抚人心……

    朝会后,他去了议事厅,可是那里没有凌欣了。巷战开始,皇城四方都有机动兵力,随时可投入战斗。凌欣直接上了皇宫城墙,观察战事,白天不在议事厅。等到她晚上去议事厅与大家碰头时,贺云鸿已经回家去陪伴父母。

    这是他的家人,他需要与他们相伴一段时光,只是他夜夜难以安睡,顶多有一两个时辰的朦胧。长时间的缺觉让贺云鸿口舌肿胀生疮,即使可以说几个字,他也懒得开口,平时依然以笔代口。

    长夜中,他难免思念凌欣,但是他知道那个女子根本不会想他,既然蒋旭图已经住入了玉店的密院,她大概连蒋旭图都不放在心上了……

    巷战的激烈远超出了北朝的预料。开始的挫败之后,北朝大军全数入城,集中兵力冲垮了防线,一日内就到了皇宫墙外。隔着一条护城河,北朝兵士把皇城牢牢围住。但就在当夜,没有扫平京城的隐患就暴露出来了:围城的漫长兵线,受到了来自后方的袭击。黑灯瞎火中,箭矢横飞,投石器将砖石投入戎兵的队列,因为对路径不熟,戎兵不敢随意追赶,只能胡乱射+箭……

    天明后,戎兵准备攻打皇宫,可是来自背后的骚扰太频繁,兵士的死伤严重,北朝只能改变战术,回头来肃清京城的余敌,全城的巷战展开。

    开始,北朝分散了兵力,全面铺开,可是很快就发现,周人兵力调动迅速,只要北朝队伍的人数少,就会落入几支周朝小队的合围。北朝再次调整战术,集中大量军力,选择街区,集中扫荡,周朝兵士也依凭着街墙高楼全力抵抗,双方激战不休。

    其实最简单的,是将有抵抗的街区放把火烧了,可是内城的平民家庭已经让戎兵开了眼,内城内,多贵戚高门,各色家私古玩,瓷器衣物,数不胜数,戎兵无法舍弃,总想着杀掉周人好好抢劫了再烧光。只两天,许多戎兵就背上了大包裹,战力和速度大减。以致北朝将领三令五申,要求兵士专心杀敌,但自己却将成箱的宝物抬出城去……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京城的富裕帮助了巷战,情形比凌欣预料的稍好,过去,她以为巷战只能坚持四五天,可实际上,巷战持续了整整六天六夜。

    第六天的傍晚,议事厅中,人们围在桌前,听杜轩总结战事进展。

    杜轩严肃地指着地图说:“我们的据点几乎已经全被毁去,只余几处孤守,我军所余将士和义兵已经冲破包围入了皇城,现在,敌人占领了全部京城,无后顾之忧,今夜就该开始攻打皇宫了。”

    凌欣点头说:“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赵震肩膀上裹着布条:“将士们寸土必争,有些院落打得满是尸体,人都插不下脚去。有些街道塞满了戎兵的尸体,戎兵不敢入内,只能放火烧屋。”

    杜轩说道:“我军死亡已近十五万,民众二十多万,敌方也该有七八万人了。”

    石副将叹息:“四比一了啊。”

    赵震说道:“戎兵骁勇,我朝兵士在搏击上明显羸弱,有些时候,是几个人冒死抱住一人,让同伴杀死对方。许多民众就是如此死去的。”他看向凌欣:“姐儿的那些暗门、陷阱、石磨滚,钉板坡等机关都帮了大忙,不然我们的伤亡更大。”

    凌欣面色凝重,她知道对方一旦用大规模的兵力清剿城区,靠着碉楼和堡垒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的前进,多少机关设置都无法抗衡绝对的实力,充其量就是在死拼着拖延时间,名副其实的负隅顽抗,这战果是用多少人的性命取得的。

    柴瑞说道:“朕今夜会上皇城督战。”

    人们出声劝,可柴瑞早就说要带领勇胜军保卫皇宫,自然不会听。

    凌欣抬头寻找孤独客,却没找到。

    她这些天紧密注意着巷战的进展,没多想贺云鸿,现在找孤独客,才意识到好久没见贺云鸿了,柴瑞也没提起过他,是不是病了……

    凌欣庆幸蒋旭图已经入住了诚心玉店,她安排了人日夜注意诚心玉店的方向,让他们见到有山寨特有的红色报警烟花一定告诉自己,可是她一直没有得到报告,想来诚心玉店还在。她现在只需落实柴瑞一家和贺云鸿的撤离,就可以安心了。

    戎兵攻打皇宫的第一夜,开始还用投石器投掷石块。大块的石头越过护城河落入宫中,皇宫的城墙周围满布了石块。因为周人也有投石器,兵士们就将没有碎的大石又投了出去,射程还更远,渐渐的,北朝就不再往宫内投石。为了不让周朝兵士得到箭矢,北朝甚至不再射箭。后来连火球也不投了,宫墙与宫殿中有大片空地,火球无法点燃房屋,何况北朝也不想烧了皇宫,毁去里面的珍宝。

    到了后半夜,北朝开始人力攻城。

    城外的号角声中,凌欣陪着柴瑞上了皇城的城墙。

    已经到了正月下旬,河水化冰。戎兵堵住了护城河的来水,河水排放干了,露出河床的岸边火堆成行。

    为安全考虑,护城河上的桥都建得纤细,有些木桥早就拆除了。戎兵们正逼迫着民众向护城河中搬运土袋,垫起攻城甬道,好把庞大的攻城车推过来。

    成队的北朝兵士,逼着民工扛着长梯,抬着攻城锥,自己举着盾牌,冲过只余了些浅水洼的河道,向宫墙冲锋。

    城墙上,人们不想浪费浪费箭羽,主要用棍棒打落那些攀着梯子攻城的戎兵们,或者将敌人投入宫中的石头向那些来撞门的敌兵砸下,往下面泼下热油再点燃……

    周朝的军士和义兵们在城上列成队列,一人倒下,后面的人马上站上去,将敌方的攻势死死压住……

    虽然此时看来,城上完全能阻止住敌人的攻势,但凌欣知道这种情形无法长久。对方的大型攻城车一过来,大量戎兵就可以拾级而上,周朝箭矢短缺,城墙狭窄,不能陈列重兵,只要敌人登上城墙,就是一片混战,戎兵身手普遍比周人彪悍,武器也更精良……

    凌欣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表情,而柴瑞却是真实地情绪高昂,精神抖擞,沿城而行,随时出言鼓励将士,到处都得到了将士们感动的拜见。凌欣就是知道柴瑞正处在疯狂之中,也觉得柴瑞有股豪情,只要日后别糊涂,该是个好皇帝,一定要把他送出去。

    他们正行走间,有人报说太平侯求见,柴瑞点头应了,等待之中柴瑞对凌欣小声说:“朕知道这是孙氏的父亲,可是父皇一直说他是个聪明人,也很忠义,只是倒霉娶了个恶毒的老婆……”

    凌欣点头,柴瑞问道:“朕听说了姐姐的事情,姐姐从来没想过去报复孙氏吗?”

    凌欣说道:“当初我讹了孙氏快一千两银子,我要是报复,是不是得先把银子还了……”

    柴瑞笑了笑,说道:“姐姐心太软……”

    凌欣没敢接茬——内城刚破时,赵震曾建议让人突围出去,命安国侯前来救驾,柴瑞断然拒绝了,说勤王之令已发,无需再传旨意。赵震私下找到了凌欣,让她想办法派人出城,凌欣觉得与其去找安国侯,还不如去催促梁成,关庄主也同意,又穿了戎人的衣服,趁了个黑夜,从城墙的褶皱暗影里溜下了城墙,潜出去了。凌欣知道这次如果柴瑞活下去,安国侯……可无论如何,他都是这个身体的父亲,凌欣不能说坏话,只能回避这个话题。

    不多时,一个老者带着一队人走来,凌欣认出队中一人就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孙校尉,说道:“那就该是太平侯了。”

    柴瑞嗯声,说道:“看着很硬朗,我父皇……”他停下。

    太平侯走到他面前,郑重行礼:“太平侯孙刚参见陛下!”

    柴瑞端着架子道:“免礼平身吧。”

    太平侯又看向凌欣,人家毕竟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凌欣抱拳行了一礼,太平侯微侧了下身体,点头回礼。然后对柴瑞说:“陛下,老臣年迈,但当年也曾是武将,请陛下容老臣带着世子孙承功和家丁加入护卫皇城之列。”

    柴瑞静静地看着太平侯,太平侯头发已然全白,见柴瑞审视他,突然单膝跪下,举起双手行了君臣大礼,说道:“陛下!老臣向天发誓!对陛下绝对忠心!誓死捍卫皇城!若有降敌之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身边一个壮实的年轻人也马上跪了下来,举手起誓:“陛下!我也是一样!”

    凌欣哆嗦,脱口道:“此誓可不能乱发,会实现的!”

    太平侯怒看向凌欣:“我自然当真!”

    柴瑞点头说:“朕信你一片赤胆忠心!”

    太平侯站了起来,对柴瑞躬身道:“谢陛下信任!”

    他的儿子孙承功也站了起来,跟着父亲行了一礼

    柴瑞示意跟在旁边的石副将:“去安排吧。”

    石副将对太平侯行礼:“侯爷这边请。”

    太平侯和孙承功转身走,跟着他们的孙校尉还对凌欣笑了一下。

    等他们走远,柴瑞才小声问:“他刚才说那是世子,孙承功?”

    凌欣也有些疑惑,点了下头说:“听着是。”这是换人了?

    柴瑞惆怅地说:“父皇说对了,太平侯的确是个忠义的……朕那时没起过心思,就没多问问父皇,许多事他能告诉朕……”他脸色黯淡了片刻,看着城外说道:“朕现在有机会为父皇母妃报这个仇,是件幸事!走吧!”

    两个人继续巡城,凌欣也觉得老皇帝说太平侯忠义是对的,太平侯有一腔热血,他是老将,该看出来皇宫城墙不够高厚,是守不住的。

    他们停停走走在城上绕了一圈儿,东方欲晓。

    凌欣对柴瑞说道:“陛下,我弟弟他们少则两天多则四天就该到了,我们走这一路,我大约估计了一下,城外敌兵虽然攻得猛烈,但不是他们的全部兵力,该只有十万多戎兵,十万多民工。其他人,看来是在京城外防守,这也从侧面说明,勤王之兵已经逼近京城。如果皇宫危急,陛下可以……”暂避一时。

    柴瑞接着说:“可以血战到底!坚信最后的胜利定是我们的,就像姐姐说的。”

    看来他没变主意,凌欣怕柴瑞有了警惕,没再说什么。两个人都累了,凌欣行礼告别,分头去休息了。

    凌欣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个好觉了,就容自己多睡了会儿,到了午后才起身。一起了床,她就让小蔓去找孤独客。

    凌欣吃完早午合并餐,小蔓将孤独客领了进来。

    孤独客穿了身黑色夹服,连腰带都是漆黑的,脚上一双黑色靴子,凌欣打量了他,赞许地点头,问道:“大侠准备好了?”

    孤独客脸色阴沉:“姑娘这么长时间不找我,现在突然唤我,自然是为了那件事。”

    凌欣说:“陛下毕竟是皇上,大侠若是不想对他出手,可以给我个药,我会去找皇后安排。”省得日后柴瑞对孤独客生怒。

    孤独客点头,掏出一枚药丸给了凌欣,凌欣接过,说道:“他们轮番攻城,日夜不休。我觉得,白天我们看得清楚,大概能坚持住,可是今夜就很危险了。他们在白天就该能铺垫起几条让攻城车过河的甬道,我不知道城上能守多久。只要一个地方破了口,就算是城破了,所以你们今夜要准备好出城。我昨夜随陛下巡城,发现西北方向攻势不是那么强,河道边没有民工堆石。如果不是敌人故布疑阵,你们可以从西北方冲出去。你们将陛下贺侍郎等人带到那边,要彻夜守着他们,皇城破时,你们就趁乱出宫。若是不能确定时机,我在的地方是皇城后宫,如果你见到有一支金色烟花升空,就说明戎兵已经深入,一定要离开了!”

    孤独客闷声不语,凌欣又叮嘱:“您可得记住,一见贺侍郎就把他弄昏!”

    孤独客打起精神:“……姐儿,你说援军快到了,我们能不能不出宫?”

    凌欣说:“如果皇城不破,自然不必出宫,可是皇城一破,所有的敌兵都会往这里冲,这里肯定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们只要出了皇宫,即使诚心玉店不在了,你们哪怕躲在城中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比皇宫安全。而且,现在京城的外城内城的城墙多处破损,你们就是想出城也不该很难。可昨夜我发现那边该有半数兵力不在皇城,也许是在京城里轮休,也许是在城外戒备,他们是骑兵,所以我觉得你们还是躲在城中为好。”

    孤独客皱着眉:“姑娘真觉得皇城守不住吗?我们的军士士气很高,连伤兵都把武器放在床边,准备战斗到死。宫中的健壮女子都组成了菜刀队,那些朝官们日夜都穿着朝服,要与朝廷共存亡。”

    凌欣叹息说:“关键问题是武器欠缺。我改良了些火药,可是也没有多少,我让他们等到最后时刻才能用。昨天我听轩哥说,我们只余两万多支箭。多少箭才能射伤射死一人?肯定消灭不了多少敌人。没有弓+箭,近身肉搏,我军又处下风。他们用攻城车送上来足够的兵士,皇城的城墙肯定守不住。”

    孤独客紧抿嘴唇,凌欣尽量积极地说:“可是我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从攻城到现在,他们也该损失了近四分之一,而且,我弟弟一到,他们就全完了。”

    孤独客还是一副很艰涩的表情,凌欣又说道:“大侠,这些人中,陛下和贺侍郎两个人都行动不便,加上皇后,两个孩子,大侠,您可要特别小心!”

    孤独客勉强开口:“我们的人功夫上乘,若只是趁乱冲出去,也不是那么难。”

    凌欣深深一礼说:“那就全靠大侠了!”

    孤独客抬眼看凌欣,久久不语,凌欣突然悚然,瞪眼说:“大侠!您不是在打我的主意吧?!我得去找皇后安排这事,还要去与赵将军谈城破后要在宫中进行的布置,而且今晚,我有事要做,您可以看我的信号!您可别乱来!”

    孤独客长叹,站起身,走出几步,却又回头看凌欣,凌欣急得又一次行礼,低声说:“大侠!那是陛下!一国之君!贺侍郎是他的首臣!他现在就替陛下批奏折了!您的责任重大!”

    孤独客说道:“姐儿,你不该……”

    凌欣连连拱手:“大侠!我得去找皇后了!我会跟她说您晚饭后就到,您快去准备吧!”

    孤独客紧锁眉头,说道:“姐儿,你放心,我会为你雪恨的!”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总算把孤独客劝走了,凌欣长出口气。她不在乎什么雪恨不雪恨的,她只是不好意思把三十多万妇孺老幼扔下逃跑,说来,这算是自寻死路……

    送走了孤独客,凌欣就去找皇后姜氏。

    城墙上开战,军队和义兵驻守在城墙附近,百姓都往皇城中间挤,空地上紧密地搭建了各色棚屋,笔直的小径通道划分出了部落,与初期的混杂不同,现在井然有序。

    凌欣的小腿基本好了,只是走路时稍微有点异样,她没有坐宫辇,散步般地走过了宫院。

    空气并不好,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怎么也不可能新鲜。况且才过了午饭时分,到处可以闻到些菜蔬或者烧糊了的谷类气味。

    风中有种莫名的暖意,说来应该是早春了。可惜这种春意,被皇城上时时传来的喊杀声驱逐得一干二净。

    皇后姜氏的寝宫外有兵士们把守着,门外的太监替凌欣报了名字进去,不一会儿,玉兰出来,笑着行礼说:“姑娘请进,娘娘说了,姑娘随时可以觐见。”

    她领着凌欣进了院子,宫墙内也挤着棚户,玉兰小声说:“这些是娘娘家人府上的。”凌欣点头,到了殿门前,玉兰打起了帘子,凌欣进了屋子。

    屋子里坐着站着一屋子的人,全是身着绫罗的夫人姑娘们,凌欣穿着一身深蓝色短衫衣裤,头发也是男式的发髻,一进门,就如骆驼入了羊群般格格不入。女子们看向凌欣的目光都夹杂着审视和评判,凌欣一想到破城后这些人的凄惨境遇,悲从心来,眼泪差点盈眶,忙使劲眨了眨眼,寻找姜氏。

    姜氏从一群妇人中站起来,走向凌欣,扶了凌欣的胳膊说:“姐姐来了?”亲昵的态度让屋子里的人都惊讶。

    凌欣忍住伤感,小声对姜氏说:“娘娘,我得跟您私下谈几句话。”

    姜氏对着屋子里的人笑了一下说:“我要陪姐姐出去一下。”一屋子的人都站起来恭敬行礼:“娘娘慢走。”

    一个宫女过来给姜氏披上了斗篷,姜氏挽着凌欣的胳膊出了屋门,左右看看说:“还真没有地方,去小螃蟹的屋子吧,他正和二郎在睡觉呢。”

    凌欣说:“好吧,余公公在吗?”

    姜氏说:“哦,他方才来过……”她看向玉兰,玉兰忙说:“奴婢这就去寻余公公。”

    姜氏挽着凌欣的胳膊进了旁边的一个小侧殿,里面坐着两个青年妇人。姜氏小声说:“你们出去吧。”两个人轻轻起身,屈了下膝盖,走出了门。

    屋里有两个小床,小螃蟹和婴儿都正在睡着。凌欣走到床前,小螃蟹四肢成了个大字,小婴儿双手举在耳边,像是投降……

    想到皇城中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凌欣又差点想哭——她真的不能走。

    门一开,余公公进来了,行礼后站在了门边。

    姜氏坐在桌边,期待地看凌欣。凌欣走到她身前,觉得真难启齿,问道:“陛下上城了?”

    姜氏点头:“才睡了两个时辰,早上去的城上,可是他说会早点回来和我们一起用晚餐。”

    姜氏微笑着,凌欣咬了咬嘴唇,才低声说:“我觉得,今晚皇城会破。”

    姜氏大惊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刚要说话,凌欣将手指竖在了嘴唇上,继续悄声说道:“我想请皇后娘娘用药迷昏陛下,带着孩子,随着我领来的江湖义士,在城破时,逃出宫去。”她看向余公公:“公公若是有身手好的人,也可以加入,只是不能太庞大,免得引起人们的注意。”

    余公公脸上没有笑容,默默地躬身。

    姜氏的眼泪大粒地流下,抽出手绢掩着嘴,呜咽着说:“可是,可是我的父母,我的姐妹,我的兄嫂们,我的侄子们……”

    凌欣也觉难过,说道:“我会与赵将军商量,让老幼妇孺躲入宫殿,编整军士,在宫外继续战斗,若是城破,也许还能坚持……一两个时辰,也许援军会到来。”

    姜氏抽泣:“那些姑娘们!那些妇人孩子,老人伤兵……”

    凌欣说道:“我知道有这些人在皇城,陛下一定不会走的。”她拿出那颗药丸递给姜氏:“这是孤独郎中给的安眠丸药,请娘娘给陛下服下!”

    姜氏接过,攥在手里,可还是哭:“真的……真的会……”

    凌欣安慰她说:“也不见得,但是有准备一定不会错的。”

    姜氏哭着拉凌欣的袖子:“姐姐会来吗?”

    凌欣摇头说:“我对陛下答应过一件事,皇城破时要烧毁贵妃娘娘和先皇的棺柩,我得去做。”她对余公公说:“我晚饭后就会到那边去,请您跟守卫的兵士们打个招呼。”

    余公公又默默地点头。

    姜氏用手绢将嘴完全捂住,努力压住哭声,可还是哭得要抽搐,凌欣拉她的胳膊,小声说:“娘娘!陛下和你的孩子们能不能出去,就看你了,你可不能这么哭啊!”

    姜氏努力平静,打着冷嗝说:“我……我该怎么办?”

    凌欣说:“晚餐时让陛下睡了,孤独郎中会来,你们都换成平民的衣服,小婴儿要自己抱着,这样他才不会哭,他会领着你们去西北方向,今夜都在那边,如果城破,就冲出去。”

    姜氏脸色惨白,浑身抖着:“我不能走,我的家人还在这里,让人带着陛下和孩子们走吧!”

    凌欣非常理解她的感情,这也是自己不能走的原因。凌欣叹气:“孩子需要母亲,尤其那个婴儿,你有了孩子,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是他们的。为了小螃蟹和小小螃蟹,你必须走。”

    姜氏哭着摇头:“我不能!真的!姐姐!我要是留下父母,自己逃命,我还是人吗?!”

    凌欣握紧姜氏的手臂,“你作为父母,难道不希望小螃蟹和弟弟能逃出去吗?”姜氏点头,凌欣说:“那么你的父母,也会希望你逃出去的!”

    姜氏哭得厉害,窗外传来妇人们离开时的谈话声,凌欣小声说:“娘娘不能如此失常。”

    姜氏深深呼吸着,压抑下哭泣,凌欣说:“这件事就交给娘娘了。”

    姜氏又要哭,凌欣行礼,又对余公公行礼道:“也托付给公公了。”

    余公公没有表情,深深地弯了下腰。

    凌欣将这件送柴瑞出城的事情安置了,心中又少了一桩负担,她向姜氏告辞,刚要走,想起了件事,对姜氏说:“娘娘,给我找个好簪子,我干爹要给我干娘的,我答应了他……”

    姜氏哭着,拔下了头上的金钗,却是一支昂首展翅的金色凤凰,口中衔着一串红色宝石。凌欣忙摇手:“不,不用。”

    姜氏流着泪递给凌欣:“姐姐,上次韩娘子来,给了我们一个蓝玉瓶,我没还礼,失了礼数……姐姐拿去吧。但愿,韩壮士……”她呜咽起来。

    凌欣黯然地接过金钗——今夜如果城破,这些东西算什么呢?自己就是给干爹当个念想,让他觉得不失信韩娘子罢了。

    余公公忙说:“老奴去给姐儿找个盒子。”他退了出去。

    凌欣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姜氏,上去抱了她的肩头一下:“娘娘!你一定能行的!”

    姜氏哭着摇头:“姐姐!你带着他们走吧……”

    凌欣笑:“你说什么呢!相夫教子,那是你的夫君和孩子!”

    姜氏只是流泪,余公公又进来,给了凌欣一个扁大的深色木盒,凌欣打开,将簪子放在里面的丝绸中,关了木盒放入了怀中。

    她再次向姜氏行了礼,姜氏哭着还礼,凌欣受不了看她一直哭,赶快走了出去。

    她怀揣着沉重的木盒走出了皇后的宫殿,有些庆幸自己不是站在姜氏的位置上。要将自己的父母亲人留在身后,这是多大的折磨!前世的凌欣也许不以为然,但是现在,她却能体会这其中的痛苦。忽然,她想到,贺云鸿不也是要如此放弃亲人?!就是孤独客不给贺云鸿什么反应的时间,不让他经历一番痛苦的分别,他总要醒来,等待他的……

    幸好我日后不用纠结这些事了……凌欣安慰自己,深吸了口气,去找韩长庚和杜轩。

    余公公等到凌欣离开,从皇后屋子里退出,马上去找了两桶火油,拎着去了堆满了自己册簿的小柴屋。他打开了锁,里面的箱子盒子,从地面摞到了屋顶。余公公将火油桶放下,挪动物件,留出了中间一个空地。

    他直起腰,满意地点了下头,摸了摸怀中的毒+药,小声说:“宝贝儿们,在这儿好好等着我……”说完走了出去,将门锁了,钥匙挂在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