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有种后宫叫德妃(全) > 有种后宫叫德妃.2_第八章 赐死郭贵人

有种后宫叫德妃.2_第八章 赐死郭贵人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端嫔听了心头一惊,忙拉着荣嫔走远些,嗔怪她:“在宁寿宫门前你也敢说这些话,太后听见了可不得了。”

    荣嫔也知失了分寸,但又不甚在意地浅笑:“虽说不得,可太后菩萨心肠,只怕听见了也不会怪罪。你看郭贵人这样子,不过一句癔症就打发了。依我看,她就是瞧着惠嫔出面来管,索性就推得干净。可太皇太后也有算计,总想着将来宫里只有太后,是该开始让太后出面管事。就怕我们太后娘娘,要做一辈子富贵闲人,真不知将来,这宫里哪个女人能真正说了算。”

    “总不会是你我。”端嫔劝她,“你心里要明白,咱们是争不过的。”

    荣嫔连连点头:“你放心,并非我变了心或要走岔道,哪怕算计什么人,我也不会害人性命,我就不怕造孽吗?不过是想着自己出身寒微,不愿胤祉将来被人耻笑,子以母贵,我得为他在这个宫里挣一分脸面才好。”

    说起来了,荣嫔又道:“一清早还没出门,内务府就来人了,说皇上让我在东六宫空置的殿阁里选一处迁入。这么些年了突然提这件事,我就想总该有缘故吧。一问才晓得另还有惠嫔的事,皇上让她在西六宫选一处居住。”

    端嫔喜道:“这可是好事。当日我先于你进了钟粹宫,虽是有缘故的,但心里总还不踏实,瞧着你和惠嫔都还未入主东西六宫,我倒先在钟粹宫正经做起主子,这下好了。”

    荣嫔却叹气:“是喜事,可昨晚半夜皇上找惠嫔去乾清宫你可知道?大半夜的能说什么?你瞧她今天熬得乌眼圈儿,我猜想并不是什么好事。皇上眼睛那么毒,一定看得比我们还透彻。所以这一次迁居,我心有戚戚焉,若是真正为了高兴的事赏我该多好。”

    端嫔劝她不要多想,两人回钟粹宫要路过景阳宫,立在门前瞧了瞧,端嫔笑道:“就这里吧,住得近往后走动也方便。”

    说话时,瞧见布贵人和戴佳氏从前头回来。她们本是跟着德嫔走的,不免问为何又回来了。布贵人笑道:“都到了门前,戴妹妹硬是把我拉开,说瞧着德嫔心情不大好,我们去了她要陪坐反而尴尬。闲话几时都能说,让她静一静,这就回来了。”

    荣嫔笑道:“妹妹倒是玲珑心,方才见你们跟上去,我不好喊出声。德嫔昨晚也被郭络罗氏吓着了,让她静静才好。”又笑着告诉两人,她以后要搬来景阳宫了。一时都高兴,更结伴进去逛了逛,预备等荣嫔乔迁之喜,来讨一杯酒喝。

    而前头永和宫里,岚琪回来后就独自一人闷在屋子里。昨晚抱着胤祚一夜没睡好,早晨迷迷糊糊醒来就听说太后宣召,紧赶慢赶地到了宁寿宫,听了那样一些话,才晓得昨晚是郭贵人刺伤了宫女,带着凶器在六宫流窜,大半夜捉迷藏似的找了半天才找出来。心里想想就害怕,这要是闯入什么地方再伤了什么人,如何是好?

    而方才那几个常在答应的话,也让她心里不自在。她明白玄烨去了承乾宫而不来瞧她,必然是不得不这样做,只是她受够了稍有点儿什么事就被人拿来比较、取笑。一直表现得不计较,那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心里哪能真的就不在乎呢?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好性儿了,才被她们轻视,当玩笑挂在嘴边。并非她如今成了德嫔娘娘,才觉得高人一等容不得别人闲言碎语,而是想着孩子们往后渐渐大了,他们若听见,会怎么想?

    “下回再让我听见……”岚琪自言自语,想发狠许个愿,可还是心头一软,觉得何必呢,何必为了几句话与人争得面红耳赤。

    正矛盾时,环春悄然进来。起先是知道她在生气要静一静才没来打扰,但这会儿有太医到了,不得不进来请脉。自那年主子怀着六阿哥却不知道,险些闯祸后,太皇太后就命令太医院隔天就要来给她请脉。一来六阿哥难产她需要调理身体,二来防着侍寝后有了身孕不知道,请脉的结果都要呈报慈宁宫,所以才不敢耽搁。

    岚琪也不推托,不愿为难太医,待老规矩一套折腾好,太医说她有些心火,让静养两天。要走时,岚琪却留下他问:“您可知道,一个人若要得癔症,是怎么来的吗?”

    太医微微皱眉,会意德嫔是在乎郭贵人的事,心里掂量了几下,便躬身道:“臣所长千金妇科,对于癔症并无太多研究,仅略知皮毛。臣以为,癔症常有两种,一者先天遗传,生来就有,二者后天肝气郁结、气滞血瘀,长年累月精神萎靡,亦可致疯癫。”

    岚琪颔首,想了想又问:“那所谓肝气郁结之类,也是因病而起吗?”

    太医笑道:“娘娘,这是个循环。如妇科中崩漏,肝不藏血致崩漏,血亏则又损肝,损肝必致肝不藏血,是循环往复的症状。”

    这几句岚琪就听不大懂了,到底还是定下心直白地问:“其实我是想知道,像郭贵人这样的癔症,是不是吃错药或者吃了不该吃的药,也会引起来?”

    绕了一大圈子,太医还是不得不苦笑:“臣不敢胡言,毕竟郭贵人此前不曾召太医问诊看病。但若是旁人,因为吃错药或吃了不该吃的药导致疯癫,据说也是有的。”

    岚琪点头,心想你早说呢。让环春赏了银子打发走,回头就抱怨:“这些老太医,说话滴水不漏的,难道我要害他不成?说了这么一通话,我又不要学医。”

    环春只笑:“奴婢听着也晕,可又觉得好笑。再想想,其实这也是说话的门道。这些老太医那么多年在宫里见过那么多人,又是伺候最难伺候的上头几位,肚子里没几根应付人的花花肠子可怎么成?奴婢觉得您不学医,学学他们绕弯儿的门道也好。您瞧那些话,非得您明白问了,他才含糊其辞告诉您。万一有什么事儿,就是您问的,可不是他上赶着告诉您的。”

    岚琪却啧啧道:“自来了永和宫,你手底下人多了,更比从前厉害些。这些话若叫皇上听见,也一定夸你能干。”

    可这样的话说着,提起了玄烨,岚琪的心情顿时又不大好。昨晚她吓得抱着胤祚一夜,那会儿真希望皇帝能来,也终于明白了深宫女人幽怨的悲哀。早晨起来听说圣驾去了承乾宫,心里更是一阵阵地酸。说到底,她也是个凡夫俗子,是个满心盼丈夫宠爱,再庸俗不过的小女人罢了。

    见环春收拾送人的东西,岚琪问她做什么用,环春讶异:“温妃娘娘得了八阿哥,您要送礼贺喜呀。还有觉禅常在,总要有情面上的往来,您老早就嘱咐奴婢准备的。”

    说起来这一通闹腾,竟把八阿哥出生的喜庆都冲淡了。所有人都等着看翊坤宫姐妹俩会有什么结果,反而咸福宫里什么光景,却无人在意了。饶是温妃娘娘一清早各处送福袋,大家也随手一放又都忘了。

    正好胤祚被抱来,岚琪和他一起拆开红彤彤的锦缎袋子,里头各色小东西和吃食。胤祚当玩具似的撒开,自己闷头玩了会儿,就来撒娇,扒拉着岚琪哼哼,口齿不清地说着话。岚琪哄他:“是想哥哥了吗?”

    正月里各宫你来我往地宴请,孩子们时常一起玩耍热闹惯了,这会儿胤祚一人,难免耐不住寂寞,又不大会说,只管咿咿呀呀缠着岚琪,缠久了得不到满足,便大哭大闹。岚琪本来还想自己再静会儿生生气的,被儿子一纠缠,一上午尽围着他转悠。

    午膳原没什么胃口,结果乾清宫和御膳房的人却来了,说皇帝的午膳要摆在永和宫。环春领着宫女去张罗,岚琪却抱着儿子立在殿门口,时不时环春从她面前走过,她就嘀咕一句:“你再去问问,是不是该去承乾宫的,搞错了?”

    “您就口是心非,一会儿您见了万岁爷自己问去。”环春被她说得不耐烦,更指一指乾清宫和御膳房的人说,“人家听见了可不好。”

    岚琪不服气,抱着胤祚回内殿,在炕上陪着儿子玩耍。直等听得外头通报皇帝驾到,她心头先是一喜,脸上都有笑容了,可不知哪里不对劲儿,愣是没挪动身子,抱着儿子一头歪下去装睡。

    可胤祚怎么会配合,突然见额娘躺下去睡了,反而乐呵呵爬上来捧着岚琪的脸又揉又掐,更伸手去拽她的耳坠。岚琪吃痛叫出声,玄烨正好进来也吓了一跳。走近看,只见做娘的捂着一边脸满面痛苦,小娃娃不知所谓地坐着哇哇大哭。玄烨苦笑:“你们一大一小,朕先哄哪个好?”

    但嘴里说着话,手已伸过来拉开岚琪的手。瞧见她脸颊下一道划痕微肿,耳垂泛红,猜想是被儿子弄伤的。先小心翼翼给她摘了耳坠,查看了没有破皮出血,才轻轻出口气说:“笨死了,跟儿子玩儿都会弄伤自己。”

    岚琪则被他在耳后一口气吹得心扑扑直跳,旋即更被揽入怀里,玄烨竟像模像样地指着儿子教训:“你欺负额娘还有脸哭?”

    胤祚已经能分辨凶和温柔,这一下更是委屈得哭得撕心裂肺,惊得乳母忍不住过来劝说,硬着头皮把六阿哥抱走了。儿子的哭声越来越轻,岚琪却引颈望着窗外,似喃喃自语:“他听懂没?”

    玄烨笑:“往后总会懂的,孩子们若敢不孝顺你,朕不饶他们。”

    岚琪这才急了:“皇上别瞎说,孩子们都是最好的。”扭回身与他四目相对,见了面心里的委屈瞬时就淡了,见玄烨如此温柔地看着自己,大手轻轻摸着自己脸颊边被划伤的地方满面心疼,她也忍不住撒娇,伏进他怀里说,“皇上,臣妾昨晚吓得睡不着,抱了胤祚一整晚,早晨起来手都麻了。”

    玄烨蹙眉,昨夜他敷衍贵妃,说岚琪不会怕所以根本不担心,实则很不放心。此刻再听她这样说,才后悔突然改变主意,其实他不顾忌又如何呢?想到此便忍不住心疼道:“朕没在你身边,你别生气,往后朕不再顾忌那么多了。”

    岚琪晃晃脑袋:“不是要您来,就是想这会儿撒个娇。您是该去贵妃娘娘那儿的,又或者是太皇太后,还有太后和太子那里,只要皇上记得隔几天来永和宫哄哄臣妾就好。”

    玄烨欣然:“你还真不客气。”

    说着拉她起来,说是饿了,而外头已铺张地摆了御膳。平日玄烨来用膳并不这样,可今天似乎故意大张旗鼓地来,仿佛是要做给别人看。岚琪不敢去点穿这里头的门道,陪着一起用膳。两人也不提咸福宫或翊坤宫的事,而是说过几日御驾赴昌瑞山,她要明后日去乾清宫打点玄烨出行要带的东西。

    “朕要去大半个月,真想带你同行。”玄烨胃口不坏,提起这些事,心情甚好,“不过此行也算了了一件大事,两位皇后的陵寝得以最终入陵,朕对她们身后也算尽心了。”

    “臣妾也想随行伺候,但这不合乎规矩。”岚琪笑着站起来给他盛汤,“往后皇上出巡,可一定要带着臣妾,你答应过的,臣妾可一年一年盼着。”

    “自然要带你去,若能奉皇祖母更好。”玄烨道,“不过皇祖母对江南水乡不感兴趣,皇祖母最大的心愿,想来还是回一趟科尔沁。可她年事已高,实在是不行了,朕也有遗憾。”

    “皇上不如请科尔沁的人来瞧瞧太皇太后?虽然每月都送东西来,但总及不让人来,那里都是太皇太后的骨肉血亲呢。”岚琪算了算日子,“臣妾多嘴,现在您下旨,赶在大热天前就能到了。在京城度夏,再赶在冬天前回去。”

    玄烨点头:“依你的主意,不过此前还有一事要做。”

    岚琪端汤过来,“什么事?”

    玄烨清冷地说:“赐死郭络罗氏。”

    岚琪手里一晃,汤碗不及稳稳地放下,就落到桌上全洒了。

    “烫着没有?”玄烨抓了岚琪的手就离开桌子,边上宫女太监赶紧过来收拾。玄烨翻开岚琪的手看,见纤纤玉指完好无损,才舒口气,轻轻一拍她的额头,“毛手毛脚的,往后这些事,让环春她们做,你坐着吃饭就成了。”

    “皇上。”岚琪却看着他,平日若在人前打情骂俏她还会羞赧,今天却完全顾不得这些,直直地看着玄烨,轻声问他,“您刚才说什么?”

    “说什么?说要赐死郭贵人。”玄烨随口重复,索性饭也不吃了,拉着她往里头走。岚琪几乎被拽着走进去,到里头安静的地方,眼前的人才立定回身,云淡风轻地笑着问她,“怎么了?”

    “郭贵人她……”岚琪想说罪不至死,想为那一条性命争取生的可能,但一想起那拉贵人拿剪刀刺向自己,一想起摇篮里胤禛发青的脸色,她又说不出口了。

    玄烨拉着她坐下,低下头含笑看她紧绷的脸:“笑一笑啊,朕不喜欢看你皱眉头。怎么了,和你不相干的人,罪有应得,你犯什么愁?”

    岚琪别过脸:“是不相干,可臣妾笑不出来,皇上不要生气。”

    玄烨笑:“朕怎么会生气?”

    “可是臣妾今早听太后娘娘说,只让她禁足静养,说是癔症,不宜定罪。”岚琪还是说出口了,“皇上现在说要赐死她,已经下旨了吗?”

    “没有下旨,但朕昨晚已会意惠嫔。她若听不明白朕的话,或者假装听不懂,郭贵人就不用死,朕并没有明说。”玄烨脱了靴子盘膝坐上来,将胤祚的玩具一件件收拾到炕桌上,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朕的本意是赐死,但生死大权在惠嫔手上,朕会看她如何处理。自然郭络罗氏的生死,并不重要。”

    岚琪背对着他没动,若是往日,早就跟上来腻歪着了,今天却似定在那儿,一言不发,只听着身后人说话。

    玄烨的声音不疾不徐:“宫里这样的事,在所难免。妃嫔越来越多,皇子公主越来越多,朕或有顾不过来时。将来若再出这样那样的事,虽有律法衡量犯罪的轻重予以处罚,但紫禁城里总有些不同。律法固然重,可宫廷里,更有宫廷的活法。”

    “皇上不是来用膳的,是要来告诉臣妾这些话,对不对?”岚琪的身子颤了颤。

    “朕来告诉你,好过将来旁人来告诉你。”玄烨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将她转过来,“也许有一天,惠嫔今天做的事,你也会做。”

    这一句话说完,不等玄烨拉她,岚琪自己就转回来,急急地说:“臣妾不会做那样的事,臣妾一辈子都不会做背叛您,或者让您烦心伤心的事。”

    玄烨笑:“你在说什么,朕是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做惠嫔今日奉命处置郭络罗氏的事。什么背叛朕,什么让朕伤心?就凭你,乌雅岚琪?”

    看着皇帝满面笑意,岚琪有点儿转不过来,旋即被玄烨双手捧住脸揉搓:“笨死了笨死了,朕说了半天话,你听到哪儿去了,你到底听了什么?”

    岚琪挣扎着躲开他的手,皱着眉头说:“臣妾说正经的,这么严肃要紧的事,您怎么能笑得出来?”

    “朕只会为了珍惜的人喜怒,你好了朕就高兴,你不好朕才会生气。郭络罗氏那样的人,朕不屑费精神。”玄烨说着,拉过岚琪看看她的耳朵。已经不似刚来时那样发红了,轻轻一揉,将桌上摘下的耳坠又给她戴上,倏地更亲了一口,问她,“好好回答朕,刚才那些话,你可听明白了?如果将来再有第二个郭络罗氏,朕可授命于你?”

    “臣妾愿意,可若做得不好怎么办?”岚琪一边点头,脑袋就要垂到胸下去了,嗫嚅着,“跟着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听了太多从前的故事,甚至还有孝康皇后的事。可听着与亲身经历真是不一样,臣妾昨晚害怕极了,而刚才听您说要赐死郭贵人,也一样被吓到,毕竟那是一条人命。”

    “可昨晚她若弄伤了觉禅氏,害得一尸两命,觉禅氏和八阿哥的命呢?”玄烨不屑地说,“朕不是在乎觉禅氏的性命,而是如你所说,那是一条人命。但觉禅氏和八阿哥是无辜的,而郭络罗氏罪有应得。她若死,杀她的人不是朕,是……”

    话突然停下,玄烨叹了口气似的。岚琪这才抬起头看他,皇帝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也许他并不想把太丑恶的真相都摆在岚琪眼前,而岚琪也在这一刻顿悟苏麻喇嬷嬷说的,有时候看到真相,也就是绝望的时候。

    “这件事和你不相干,朕把日后该教你的道理说清楚就够了。眼下不要你管六宫的事,你就继续呆呆笨笨地哄朕高兴。”玄烨一把抱住了她,笑悠悠地说,“最近好像长肉了,身子软绵绵的。”

    温暖惬意的怀抱,阻挡了深宫的寒意,可伏在玄烨的肩头,岚琪还在想他刚才说的每句话。她一直都明白,太皇太后对她的期许,不仅仅是陪伴玄烨。如今宫内虽是荣嫔、惠嫔主事,可太皇太后对她们俩已失去信任。而玄烨也把话说到这一步,显然将来接过她们手中权力的人会是自己。而不知何时的某一天,她会不得已地手染鲜血,不得已地为了玄烨为了整个皇室,去结果所谓罪有应得人的性命。

    “皇上……将来如果臣妾做得不好,您骂归骂,但不能嫌弃厌烦,要耐心地教我。”岚琪突然冒出这句话,玄烨笑出声,“朕现在就来教你了,将来怎会嫌弃你不管你?”

    可岚琪又怔怔地,仿佛不由自主地问:“可您会不会像现在对荣嫔娘娘和惠嫔娘娘这样,将来有一天,也抱着另一个女人说同样的话,说的人却是臣妾?”

    屋子里静了,岚琪说完才后悔,多担心身上的怀抱会松开。但现实如此,她永远听不到看不到皇帝和别的女人共度良宵时,会做什么,会说什么话。她心里也始终明白,什么是岁月流逝,什么是色衰恩弛。

    “朕不知道。”彼此沉默许久,玄烨终于开口,竟是真的松开了岚琪的怀抱,可却又抓起岚琪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温暖如春风的面容里,满满是对眼前人的溺爱,他笑着说,“未来的事朕不知道,可朕一天一天疼着你爱着你,不就一步一步走到将来去了?你看,现在不就是从前的‘未来’,我们不是走过来了?你且数数,康熙十四年正月十五到今天,多少年了?”

    六年多了,这六年里,他完完全全把自己放在心窝里疼。也只有岚琪知道,虽然她心里有着不敢也不能逾越的分寸,但玄烨在她身边,两人独处时,他是丈夫是男人,从来都不是帝王。

    “再六年,皇上再对臣妾说这句话好不好?不能忘了。”岚琪一开口,竟是热泪盈眶,扑在他肩头,“说好了呀。”

    玄烨也松了口气似的说:“你真难哄啊,又笨,要让你弄明白把你哄高兴,真是太难了。刚才进门你们一大一小,朕真该抱了胤祚就走,儿子一定比你好对付多了。”

    岚琪却是满面春光,欢喜地腾起身子拉着玄烨要走。问她去哪里,人家说要去乾清宫打点皇帝出行的东西,暧昧又贼兮兮地笑着,似乎意在争取后几日的清闲。玄烨哭笑不得,心情大好。

    皇帝一顿饭虽吃得不好,可李公公和环春见两人满面喜色地出来,都忙不迭把心放回肚子里。刚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得个个儿噤若寒蝉,眼下见他们好了,永和宫里尴尬的气氛立刻缓和过来。只是两人又不留下,急着就要去乾清宫。

    而皇帝将午膳大张旗鼓传进永和宫,本来就不为了吃,是为了给人看。昨夜他突然选择去承乾宫,就想好了今天要做些什么给岚琪撑脸面。眼下皇帝入永和宫用膳,之后又与德嫔携手回乾清宫的事,果然一阵阵风地往六宫里传。

    传到翊坤宫时,惠嫔和宜嫔正不言不语地坐着。听桃红说完皇帝在干什么,宜嫔冷然对惠嫔道:“皇上真无情,恪靖还是我妹妹生的。”

    “不是皇上无情,是你妹子做得太过了。”惠嫔说着,摆手示意桃红下去,沉色与她说,“我岂敢矫诏,皇上的确暗示我赐死郭贵人,她已经疯了,活着也是受罪。对你而言,也永远不晓得哪一天,她突然又扑出来伤人,你不怕?而你养她在翊坤宫,皇上还会来吗?说句不客气的话,妹妹,乌雅氏在万岁爷跟前能不能被谁替代我不敢说,可你我,谁都能替代。”

    宜嫔眼里似要飞出刀子,咬牙切齿道:“惠嫔姐姐好狠,好狠。”

    惠嫔扶一扶自己的发髻说:“不然呢?”

    宜嫔眼里有泪,仿佛才觉醒了骨肉亲情:“她是我妹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同胞妹妹?”惠嫔闲闲地端茶来喝,茶已凉,她还是灌下

    一口,说的话也越发冷,“你让我安排太医院给你送药时,她是不是你妹妹?”

    宜嫔有苦说不出,可她当初只是想让妹妹安静,只是不愿听她大呼小叫,谁料到会变成疯子。还以为暴躁时的模样是本性,她怎么知道妹妹已经疯癫。现在惠嫔咬住自己当初要她安排太医院拿药的事,竟半句话也没得反驳。那些药吃多了人可能会疯癫,太医是说了的,但太医的“可能”二字,蒙了她的心。

    终究是她害了妹妹,是她把妹妹一步步推上黄泉路的。她的确恨妹妹害得自己在宫里抬不起头,可她没想要她死,终归还有一丝骨肉亲情在。

    宜嫔绷不住了,抓住惠嫔的手恳求:“能不能留她的性命?我保证她不会再出去伤人,我一定把她看好了。就跟真的死了一样,不会让紫禁城里的人再想起她。惠嫔姐姐,留她的性命,好不好?”

    “这样留着的性命,真的有意思吗?她会是你一辈子的包袱,难道往后你在紫禁城里的日子,就是看管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五阿哥怎么办,恪靖怎么办,翊坤宫往后要变成冷宫吗?”惠嫔却步步紧逼,更甩开了她的手,“你也不必恨我,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不用你下手,自然会有人做得干净。”

    “杀人,是杀人啊,难道你不怕?”宜嫔拉住惠嫔的衣襟,苦求道,“放过她好不好?我求求你,皇上没有明旨,你不杀她皇上也不会怪你啊。”

    “你别恨我,将来咱们姐妹还要互相扶持。说句难听的,太后虽还年轻,可谁晓得她能不能像慈宁宫一样长寿。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五阿哥想想啊。把个疯子养在宫里,你还有什么将来?五阿哥将来指望谁?”惠嫔抽开自己的衣裳,整理端正了便要走,走开几步又回身说,“改日我就要搬去长春宫,就在你边儿上,往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说话的人扬长而去,宜嫔呆坐着不动。桃红一直在外头候着,里面吵起来后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听得浑身发冷,没想到配殿里那个昏昏沉沉的人,竟然已经被判了死刑。惠嫔一句句话刀子似的。送客回来后,就看到自家主子呆若木鸡,想她平时咬牙切齿地恨自己的亲妹妹,但总不至于生死相隔。桃红怯怯上来搀扶她,关切道:“主子不要发呆,再想想法子吧。”

    宜嫔泪如泉涌,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捂住脸渐渐号啕大哭,依稀听见她在哭诉:“往后额娘来,我怎么跟她交代……”

    且说惠嫔离了翊坤宫,信步就往长春宫门前来。她一直就很喜欢这处,既然皇帝让她自己选,当然要选喜欢的宫殿来住。昨晚还满心戚戚,此刻却已淡定,想到皇帝和她定下默契,胤禔的将来就不必担心。她好好“听话”就是,横竖宫里的日子就这样了,她难道还指望皇帝像对乌雅氏那样来爱自己?

    可想到乌雅氏,惠嫔心里还是颤了颤。皇帝昨晚的话虽狠,但看得出来他手里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能把之前的事真正归罪在自己头上。话说回来,乌雅氏全须全尾,两个儿子健健康康,皇帝也没道理向谁发难,但心中不免唏嘘:“这乌雅氏是碰不得了?”又冷冷地自言自语,“只要你别挡着胤禔的路,我也不会来毁你的温柔窝,是你把原属于我的一切先抢走的,从前……”

    一个“从前”,直说的惠嫔心胸剧痛。她竟想不起来,从前皇帝还喜欢着惠贵人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这才多少年,她竟忘了。

    “主子,咱们还去不去咸福宫?”身边宫女来提醒,惠嫔才缓过神,让她们把贺礼拿过来再瞧瞧,见无甚不妥,又转道往咸福宫来。觉禅氏的孩子虽然没得到,可她不能因为嫉恨而不来贺喜温妃。她在宫里一向最稳重端庄,现在和将来,也绝不能偏颇半分。

    咸福宫里人来人往很热闹。所有人都一样,哪怕不关心不在乎,礼节也不能少,有亲自来的也有推病派宫女来的。惠嫔来时冬云正送别处的宫女出来,瞧见了很客气地迎进门,笑着说:“娘娘正念叨,能不能您或荣嫔娘娘哪位来瞧一眼。养孩子的事她完全不懂,从前跟着皇后娘娘在坤宁宫时,太子已经长大了。”

    惠嫔说笑几句便进了内殿,见温妃正盯着看乳母喂奶,乳母已经满面通红了。惠嫔上前将她拉开说:“娘娘您这样看,可别吓得乳母回奶了。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您放心把孩子交付给她们,自己闲来逗逗玩儿就成了。”

    这话竟是说到温妃心里,她拍拍手道:“我就是想,若放在阿哥所,不也是这样养。可是放在宫里了,好像我非得尽心似的。还是惠嫔你聪明,我听你的。”

    冬云正奉茶,另有宫女来禀告,说觉禅常在请温妃娘娘宣太医,说她的宫女香荷发烧了,恐怕是昨天被打伤的缘故。

    惠嫔啧啧:“是个忠心的奴才,不过看娘娘面色疲惫,臣妾替您去看看可好?”

    温妃却起身往外走了,还喊着惠嫔:“你的脸色才难看呢,我们一起去,说起来她醒了后我还没和她说过话。”

    惠嫔无奈相随,两人一前一后来了觉禅氏的殿阁。柔弱的女人产后还未恢复元气,一脸灰沉双唇惨白,精神倒还好。见二人进屋,便坐在床上欠身道:“都说产房秽浊,不敢留娘娘们久坐。臣妾觉得好多了,只是香荷可怜,还请娘娘看在她也算保护了八阿哥的分儿上,为她请太医瞧瞧。”

    惠嫔冷眼看着她,到底是曾经的千金小姐,这宫里女人能做好的她都能做好,甚至还比许多人都聪明。若能开窍做她的左右手,自己便是如虎添翼,可她偏偏宁愿被拘在这里屈才。

    “太医已经去请了,那丫头冬云会派人照顾,你自己好好养身体。明日八阿哥洗三,我抱他来给你瞧瞧。”温妃说着又左右端详她,关心道,“你的气色实在是差,会好起来吗?”

    觉禅氏虚弱地笑道:“会好起来的,娘娘不必担心臣妾。”

    正说话时,外头小太监来禀告佟贵妃派人送赏赐来。冬云劝温妃该去应个景,毕竟尊卑有别,温妃不情不愿地走了。却让惠嫔有机会单独和觉禅氏说说话,而温妃一走觉禅氏就软下去,懒懒地半躺着,看也不看惠嫔一眼。

    “难道你还记着当日我说的那些话,心里记恨着?不过是气极了随口说的,你的心胸未免太小了。”惠嫔在床边一坐,硬是凑到她眼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真是有福气,儿子都生了。昨晚我没瞧见,光听说就心惊肉跳,这要是有个闪失,郭络罗氏千刀万剐也赔不回皇子啊。”

    觉禅氏朝她清冷地一笑:“娘娘坐坐就走吧,产房里太秽浊,小心玷污了您的福气。至于昨晚的事,臣妾已经不记得了。”

    惠嫔也闻到她身上还残存的血腥气息,皱眉朝后退了退,摇头说:“你不记得了,但郭络罗氏可要因此丧命。还是你厉害,不是说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吗?”

    觉禅氏不为所动,冷冷道:“臣妾从未笑过,又怎会笑到最后。娘娘还有别的事吗?”

    “郭贵人……”

    “她活该。”觉禅氏双眼黯然,是身体未复原的关系,又或是对眼前这个人毫无兴趣。不过却大方地与她四目相对,“娘娘保重,可别有一天,也有人像臣妾这样说您,活该。”

    “你!”惠嫔霍然起身要发作,却听见温妃嚷嚷着进来了。她立刻收敛情绪不作声,之后温妃叽叽喳喳地说些话,觉禅氏倒还客气地应付。再后来温妃要走她也不能再留下,离开时回眸看了眼觉禅氏,见她看淡一切的安逸神态,心中愤恨,却又无计可施。

    之后几天,因太后下旨让郭贵人在翊坤宫静养,宜嫔更将翊坤宫大门紧闭,谁也不得随意出入,因此里头到底什么光景,谁也看不见。而皇帝定在二月二十一日离宫,只看到那之前的日子德嫔在乾清宫进进出出,听说此行一切随行所需之物,都是她亲自打点。众人嫉妒之余,也感慨她的能干,毕竟不是小事,并非谁都能胜任。

    转眼就是皇帝出行之日。佟贵妃为首率众妃嫔及皇子公主相送,天蒙蒙亮就聚集在一起,等皇帝浩浩荡荡带着太子出宫,才刚刚见几缕阳光从云端落下。大家都是一脸没睡醒的疲惫模样,佟贵妃和温妃一走后,众人该散的就散了。

    岚琪却要先去慈宁宫复命,和玉葵、香月说说笑笑往慈宁宫走,正说昨晚胤祚梦里喊“嬷嬷”的事,身后突然有人喊“德嫔”。她才转身,就见宜嫔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脸色苍白地说:“你跟我走,跟我走……”

    玉葵和香月来拉扯:“宜嫔娘娘您松手,这是要带我们主子去哪儿?”

    一大清早的,这样争吵动静特别大,岚琪怕惊动了前头慈宁宫的人,忙喝令她们不要吵,自己反手抓了宜嫔的胳膊问:“要我去哪里?”

    “去翊坤宫,就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宜嫔脸色很难看,像是几天几夜没睡,不由分说拉着岚琪就往翊坤宫的方向去。岚琪推了把香月指一指慈宁宫的方向,只让玉葵跟自己走。

    半推半就到了翊坤宫,进门就听宜嫔喝令把门关上。她拉着岚琪才往里走了几步,竟在院子里就跪下了,吓得岚琪蹲下来拉她,宜嫔却哭着说:“救救我妹妹,不要让她死,好不好?我知道你能救她,皇上不在宫里,你去求太皇太后下旨拦住惠嫔,她要杀我妹妹……”

    “宜嫔,你起来说话。”岚琪被她哭得慌了神,可她还不及拉宜嫔起身,猛地便听见宫女的尖叫,抬头就看到几个宫女连滚带爬从配殿逃出来,又哭又叫:“贵人没气了,没气了……”

    边上宫女太监都涌向配殿,桃红也飞奔了过去,不多久就吓得脸色惨白从里头跑出来,跪在宜嫔面前哭道:“娘娘,郭贵人真的没了,郭贵人没了。”

    “你胡说!”宜嫔扑上去掐住她的肩膀,猛烈地晃动着,哭得撕心裂肺,“她昨晚还好好的,我还喂她吃饭了,你胡说,你胡说。”

    桃红被揉搓得不成样子,主仆俩都哭得伤心,宜嫔更是顾不得岚琪在这里,哭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就往妹妹的屋子去。门前宫女太监都伏地哭泣,此起彼伏的哭喊声直吵得人心烦意乱。

    “主子,咱们怎么办?”玉葵凑到岚琪身边,轻声说,“不如走吧,反正也要去慈宁宫说一声的。”

    “妹妹……”

    不等岚琪开口,宜嫔凄厉的哭声就从里头传来。岚琪着了魔似的往前走,快到门前时玉葵忍不住劝她:“死人没什么可看的,主子小心晦气。”

    “我就看一眼,也好去太皇太后面前回话。”岚琪却坚持要进去,只是进了门并没往里走,而是远远看着那边床榻上,宜嫔怀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妹妹号啕大哭,隐隐约约听她说什么“姐姐对不起你,没了你我怎么过……”

    岚琪心中发沉,可她却一点儿也不难过,是因为一早就知道玄烨要赐死她,才不觉得突然?还是觉得这样疯疯癫癫地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说不上来的情绪,唯一让她觉得伤感的,或许是对于自己此刻看着生命逝去却无动于衷的冷硬心肠。

    “桃红,我去慈宁宫回话。宫里红白事都有规矩,会有人来安排,你且照顾好宜嫔娘娘,荣嫔娘娘她们也会来的。”岚琪平静地吩咐了一句,带着玉葵要走时,突然听见宫女惊呼。她转身便见宜嫔瘫倒在床上,似乎是哭晕过去了。

    “快把你们娘娘抱出来。”这下岚琪却走不了了,看着宫女太监七手八脚从死人身边把宜嫔抬出来,之后或请太医或通知六宫,忙忙碌碌一时走了许多人。岚琪不好再撂下昏厥的宜嫔不管,好在抬回屋子被桃红死命掐人中,宜嫔一口气缓过来醒了。

    醒来的人浑身脱力,大概是哭得太伤心激动,眼珠子突兀地充满血丝看着很吓人。她呜呜咽咽一直还在啜泣,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而岚琪听得最多的,还是“妹妹”。

    宫女弄来冰凉的水浸了帕子盖在宜嫔额头上,激冷之下她浑身一抽搐,却似回过了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定睛一见到岚琪,腾起身子就抓她的手,又是大哭哀求:“德嫔求你救救我妹妹,惠嫔要杀她。”

    “郭贵人已经死了,你清醒一些。”岚琪异常冷静地看着她,一点一点挣脱开了自己的手。

    宜嫔呆了一阵,身子倏然软下去,之后也不哭不闹了,只是怔怔地出神。而此刻外头管事的人纷纷到了,荣嫔、惠嫔也陆续到达。岚琪迎出来,很直白地说:“惠嫔姐姐这会儿还是别进去了,宜嫔她看见谁都说,是您杀了郭贵人。”

    惠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我?”

    荣嫔便劝她:“这件事一直你在管,她乱想也是有的。人自然不是你杀的,等太医验过尸明白地告诉她就好。”

    两人便在外头等,岚琪说要去慈宁宫时,惠嫔却说:“妹妹再等一等,等太医来回话,大家彼此都是个见证。不然宜嫔到处去胡说,谁来还我清白?”

    荣嫔朝她使眼色,岚琪不好再勉强要走,可就是不明白惠嫔到底凭什么说这番话,怎么撒谎时脸上毫无异色。她是认定皇上不会对第三人说,还是心里知道,却明着暗着地在自己面前装没事人?

    三人干坐着,里头宜嫔时不时还会哭闹,不多久内务府的人就领着验尸的太医来了。惠嫔说进去当着宜嫔的面禀告,众人又涌入内殿,桃红匆忙放下了床上的帐子遮掩宜嫔的狼狈。

    “宜妹妹,太医在这里,验尸结果我们谁都还没听,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杀人。你且听听太医怎么说?”惠嫔满面正色,倒也不着急,淡定地坐到一旁,指着地上的太医问,“郭贵人怎么死的?”

    太医俯首道:“郭贵人是心力衰竭而亡。臣查验过了,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受其他外伤,亦非窒息而亡。推断下来,该是自然的心力衰竭。郭贵人近来情绪大起大落,恐怕是早已伤了心肺。”

    这番话之后,帐子里的人没有动静,惠嫔示意桃红看看,桃红看了说:“在发呆,没事。”

    荣嫔便叹:“郭贵人的命不好,你们且下去吧,一切照规矩来就是了。但她毕竟为皇上生了恪靖公主,我会回太后,看看能不能予以哀荣。”更指了指岚琪,“慈宁宫劳烦妹妹去回话,说得婉转些,别吓着太皇太后了。”

    岚琪巴不得离开,起身便走,耳听得身后荣嫔在劝:“宜嫔妹妹不要胡思乱想,这次的事虽是你惠姐姐做主,可她怎么敢害人性命,是妹妹你胡思……”

    岚琪走出去,声音渐渐听不见了,玉葵扶着她唏嘘:“这一通闹的,奴婢头都晕了。”

    “一会儿回去就歇着,吓着你了吧。”岚琪却很淡然,两人离开后,径直赶去慈宁宫,却见香月在门前徘徊,见到她们欣喜地迎上来,“主子您没事吧?”

    “你回过话了?”岚琪问。

    香月连连点头:“回过苏麻喇嬷嬷了,嬷嬷说知道了,让奴婢在这里等您回来。太皇太后在大佛堂诵经,嬷嬷让您直接过去。”

    辗转至大佛堂,苏麻喇嬷嬷正坐在外头等,见她来了拉着一起坐下,轻声问:“娘娘吓着没有?怎么那么巧,您去了郭贵人就没了。”

    “是我才过去话还没说几句,宫里的人就发现她没了。”岚琪回忆着刚才的一幕幕,对苏麻喇嬷嬷道,“只因皇上一早告诉过我会有这天,所以不害怕。就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眼下荣姐姐和惠嫔在料理,让我来告诉太皇太后一声。”

    苏麻喇嬷嬷且笑:“您如此镇定,主子她一定很高兴。不过是没了一个不该活着的人,不用大惊小怪。”

    “嬷嬷,可什么人是不该活着?”岚琪这才有些困惑,好在在苏麻喇嬷嬷身边可以完全放松,可以说些心里想说的话。趁着太皇太后还没出来,她赶紧道,“郭贵人好歹为皇上生了个公主,您说皇上往后看到公主,还会想起来曾经这个女人吗?嬷嬷,有些事我觉得自己是明白的,可回过头想想又好像不明白。没什么还好,像这样有了什么事,自相矛盾的时候,就会不舒服。”

    “奴婢不知该如何开解您,也许经年累月的人生积淀后,您会顿悟这些曾经困扰您的事,又或许您到老了还是一团模糊。”苏麻喇嬷嬷慈祥温和地说,“可谁还没一些弄不明白的事?奴婢看来,糊涂也好聪明也罢,要紧的是明白自己该怎么活下去,至于旁人的生生死死,您管得过来吗?所以若是为了这样的事弄不明白,那糊涂就糊涂好了,弄不弄得清楚,对您的人生真的有影响吗?”

    岚琪歪着脑袋听,似乎领会了苏麻喇嬷嬷的意思。但心里依旧哪儿一处是朦胧的,好像也不是为了这几句话,倒是说起来:“宜嫔那样哭,真是怪可怜的,我也有妹妹。”

    此刻翊坤宫里,该散的人都散了。荣嫔已动身去宁寿宫,本要与惠嫔一同走,惠嫔却说郭贵人还未入殓,她总要留下看着才好。这件事一直是她在管,要善始善终。荣嫔不勉强,但不知她会不会想到,自己才离开翊坤宫不久,刚才还势同水火的两个人,已经能坐着好好说话了。

    此刻寝殿内,宜嫔已恢复平静,大口大口地喝完参汤补充元气,捂着胸口说:“亏她从前动不动就大吼大叫,我这哭了一早上,胸骨都要裂开了,疼得很厉害。”

    惠嫔坐在一旁道:“可我瞧德嫔的样子怪冷静的,也不晓得你这样哭,她回过头会对上头怎么说。”

    宜嫔慢慢呼吸,皱着眉头说:“的确很冷静,冷静得我差点儿就演不下去了。这个女人可真奇怪,不是说她最慈悲善良吗?怎么瞧见我这样悲伤,一点儿也不动容。惠姐姐,你这个法子真的好用吗?”

    “管他好用不好用,你哭也哭了,人也死了,她是唯一看到你这么悲伤的人,也听见你说恨我杀了你妹妹。近些日子咱们少往来些,盼着她把心里的芥蒂放下才好。”惠嫔揉一揉额角叹气,“就像当初我和荣嫔扳不倒佟妃,也许乌雅氏同样不能动摇。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该与她交恶,且看且行才是。”

    宜嫔冷笑:“但愿她心里能可怜我些,在上头说几句好话。盼着至少一两年后,他们能把我妹妹忘了。”

    此时桃红进来,她同样被折腾得面色憔悴,但还强打精神支应着翊坤宫里的事。至于两位此刻又能好好说话,她也不奇怪,一切都是之前计划好了的。在惠嫔的授意下,她家主子犹豫了三四天,在疯疯癫癫的郭贵人差点儿咬伤她之后,她终于想通了。郭贵人逃不过一死,不要白白浪费,合着惠嫔演这场戏,让她在德嫔娘娘面前,做一回有情有义的好姐姐。

    “郭贵人入殓了,她的太监宫女们要不要持服,要不要……”

    “持什么服,只是个贵人而已。”惠嫔疲倦得立起来,似要走了,“一切从简吧。荣嫔刚才也不过是客气几句,她怎么会去碰钉子,为了这样一个人求恩典?既然收拾好了,我也不好久留。反正一律都有规矩,你们配合着就成,不需要操心。”

    惠嫔又嘱咐宜嫔养养精神,便领着下人走了。桃红送客回来,才进门就听主子说:“把她手下的人都叫来,我有话说。”

    桃红应下,不消时刻便在内殿里聚集了宫女太监。宜嫔也不顾形容狼狈,大方地面对她们,和和气气地说:“她在世时对你们都不大好,动辄打骂,屋子里时常鸡飞狗跳,我想管,又碍着面子不好插手。如今她没了,你们可能要散去宫里各处干活。我想着,还是去求了恩典,把你们留下来继续照顾翊坤宫,在这里做些闲散的事,总好过去了别处让人欺负。”

    众人都磕头谢恩,说宜嫔慈悲。想来这些宫女太监都被郭贵人折磨怕了,之前一段日子又伺候着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八阿哥临盆那天郭贵人跑出去他们没被牵连获罪,也是宜嫔说开口为他们求的情,现在个个儿都把宜嫔当活菩萨一样。

    宜嫔又道:“可既然留在这里,你们就要好好忠于我。从前我妹妹什么光景,你们该忘的都忘了,只当从来没这么一个人。不要觉得我无情,她身前我对她极好,死后悲悲戚戚只会耗尽自己的福气。你们也知道,我好了你

    们才会好,等我将养些时日,翊坤宫还会是从前的风光,皇上还会常常来。你们要殷勤照顾好这里照顾好我,宫里的人欺负不到你们头上来。”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效忠,宜嫔让桃红赏赐银子给他们,又让他们继续去善后妹妹的事。而太后也从宁寿宫发来旨意,说皇帝如今奉移两位皇后入陵,郭贵人的丧事一切从简不得有所冲撞。只是念她生养恪靖公主,且宜嫔身为亲姐犹在,给母家的抚恤以嫔位的规格,也算是一份哀荣。

    太后这样的决定传到慈宁宫时,太皇太后已经从大佛堂出来。听说给郭贵人家里嫔位规格的抚恤,只是一笑:“我这儿媳妇,太心软了,这样的人一身罪孽,给她哀荣做什么?”

    岚琪跟在身边不敢说话,扶着坐下后侍奉了茶水,便屈膝要给太皇太后捏捏腿脚,却被拉起来共同坐在边上说:“待我百年之后,宫里就只有太后做主。可她年轻时不经事,如今又夹在我和皇帝中间,她什么都不会不懂,我一点儿也不怪她,是她的福气也是她的无奈。但我如今盼着你将来有所成,可以把这宫里的事料理得滴水不漏。我知道你有学本事的聪明,可你也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岚琪我问你,你若是太后,怎么下旨?”

    岚琪一愣,脑筋转过来了便应答:“臣妾也会给郭贵人哀荣,不为别的想,就为了恪靖公主。她长大后若被人轻贱可怎么好,她可是皇上的女儿。”

    太皇太后苦笑,喊苏麻喇嬷嬷:“怎么得了,也是个软心肠的。”

    苏麻喇嬷嬷却笑:“您这会儿问,要德嫔娘娘怎么应,难不成说太后的不是,推了太后的主意?您都说不好干涉了,德嫔娘娘岂敢僭越。倒是方才几句话您没听见呢,咱们德嫔娘娘可不是一味耳根子软的主。”

    说罢,苏麻喇嬷嬷便将岚琪的疑惑又讲给太皇太后听,老人家皱眉想了想,问岚琪:“你心里觉得不自在?”

    岚琪略有些尴尬地点头:“觉得怪,瞧着不真实。若皇上不曾告诉臣妾他暗示惠嫔要了结郭贵人的事,臣妾大概还不会这么想。现在就是觉得怪,您说怎么就那么巧呢?”

    “真真假假,你自己去判断,你能怀疑我就很欣慰。记着今天这件事,往后你管别人,或管宫里的事时,不要一看见眼泪就心软。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那些人流的眼泪到底值不值钱。”太皇太后心里也有疑惑,可没有证据就不能明说宜嫔是做戏。但岚琪能想到这些,她很满意,一时不好的心情也散了,笑着说,“玄烨出门前同我讲,你让他请科尔沁的人进京来瞧瞧我。傻孩子,如今科尔沁我这一辈没几个人啦,来的都是毛头小子们,我也不认得,来了做什么呀?”

    岚琪笑道:“总是骨肉血亲呀,您见了一定喜欢。”又悄声说,“请亲王们入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臣妾不懂事随便说说,皇上却答应了。理藩院的王爷大人们可要忙好一阵,可见皇上也有他的用意。您就承了这份情,算在您身上,也算帮皇上一个忙。”

    太皇太后却轻轻拧了她的耳朵:“你这几句话说得险。记着,后宫不得干政,除非有一日你……”老人家的话没说完,那些话不吉利也没意思,心里啐了几下,只管笑悠悠教训岚琪,“再不许自作主张说这样的话,叫人挑毛病。我再听见了就让你去廊下罚跪,管你有脸没脸的。”

    岚琪嬉笑着乖乖地答应,之后陪着说话闲聊。只等午后太皇太后歇了,她才抽身退出来。却似松了口气般,一瞧见苏麻喇嬷嬷也出来,就亲昵地凑上去,撒娇说:“还是嬷嬷疼我,不然我一定挨骂了,嬷嬷您可有什么想要的想买的?万岁爷之前赏我的银子还有好些没花呢,我让人出宫给您买。”

    苏麻喇嬷嬷温柔地笑着:“奴婢不诓您吧,您若敢对太皇太后说宜嫔可怜,什么您也有妹妹所以同情她的话,今天可又要挨训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紫禁城里,‘可怜’两个字,最不值钱了。还有啊,从前承乾宫、咸福宫和您对着来,如今瞧着她们却并不坏,您可以稍稍松了那根弦,再看另两位的言行。可见真正坏的人,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记着了记着了,您好歹说一件东西,我让他们买去。”岚琪只管腻着苏麻喇嬷嬷撒娇,全无主仆模样。两人说笑一会儿,苏麻喇嬷嬷也要去歇着,岚琪这才带着玉葵、香月退出来。

    俩丫头跟着慈宁宫的宫女太监吃饭喝茶可逍遥了,香月出门时还摸着肚皮说:“怪不得紫玉老爱跟着主子来慈宁宫,奴婢总想这里规矩大,不愿来受拘束,原来这么好的。跟自己在时不一样,做客人就是好。”

    她们这几个都是从慈宁宫出来的宫女,原先跟着苏麻喇嬷嬷学规矩本事时没少吃苦头。如今跟了岚琪,每每再来都不干活,只管在外头候着,其他宫女太监好吃好喝招待她们,也怪不得香月这样讲。

    一路心情甚好地回去,路过西六宫时,远远就瞧见前头有人搬东西,玉葵说:“惠嫔娘娘明日迁入长春宫,大后天荣嫔娘娘也搬来景阳宫。”

    这些岚琪也知道,倒是玩笑一句:“香月又惦记着娘娘们摆酒赏你好吃的了吧?可如今皇上去办正经事,两位皇后入陵,宫里怎么好摆宴?你且等等,我让荣娘娘给你另攒了食盒,藏着慢慢吃。”

    主仆三人一路说笑回了永和宫,岚琪等到了家静下来,和环春说起一上午的经历时才唏嘘不已。有个人死在面前,她还有心思说说笑笑,拉着环春问:“我是不是太铁石心肠了?”

    “奴婢不知道,可早上奴婢听说郭贵人没了时,直叫好呢。”环春撇撇嘴道,“不然疯疯癫癫的,谁晓得几时又窜出来害人,不能因为她疯疯癫癫,就没罪了吧。叫奴婢看,宜嫔娘娘也……”

    “别说,这不是你能说的话。”岚琪一提起宜嫔来,更是心悸。宜嫔也好惠嫔也罢,往后可要留心相处了。她们只要在宫里一天,大家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玄烨留着她们,也自有他的道理。就如从前佟贵妃那样嚣张跋扈,他也眉头都不动一下,后宫里就要有形形色色的人,才能平衡得起来。

    “惠嫔和荣姐姐后几天都搬迁,你记得提醒我去送礼。翊坤宫那儿不必去致哀,太皇太后说都免了。”岚琪说着又矛盾起来,“环春你若在就好了,你真是没看到宜嫔哭的样子,若是假的,她怎么狠得下心?这话不能对太皇太后说,可我心里,宁愿宜嫔是真的伤心。她做戏给我看,我也不会和她好,何必呢?”

    这一天,直到黄昏日落,翊坤宫里的事才收拾妥当。郭贵人已经被送走了,她住过的地方也没有设灵堂吊唁,只是把用过的东西全部收走,等着之后焚烧。而且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除了不可移动的梁柱门窗,其余家具摆设全部换新的,就连窗上的纸都撕了粘上新的。等内务府敬事房的人都散了,宜嫔才脚步虚软地从正殿里出来。

    立在昔日妹妹住的配殿门前,看着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半点痕迹的一切,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想着自己还住在这里时妹妹进宫来玩耍的情景,终究还是动了情,止不住热泪盈眶。

    “额娘……”恪靖嗲嗲地喊了一声。宜嫔回头看,远远看到小丫头趴在门槛上。后头乳母惊慌地要抱她走,宜嫔却说:“带她过来。”

    乳母赶紧抱小公主跨过门槛,小丫头晃晃悠悠地跑来,扑在宜嫔膝下,仰头喊着:“额娘去玩儿,额娘和恪靖玩儿。”

    蹲下来抱过孩子,恪靖和她亲娘小时候很像,宜嫔姐妹俩年岁相差虽不大,可她也是看着妹妹长大的。如今妹妹不在了,她的孩子却还在眼前,也许十几年后恪靖会长得和她母亲更像。想到这里,宜嫔心里突然发颤。她口口声声让宫里人都忘记郭贵人,可只要恪靖在,她身上永远有她亲娘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地把孩子推开,小公主愣了愣,瘪着嘴很委屈,又凑上来撒娇,额娘额娘地喊不停。虽然郭贵人时不时就会对女儿表白她才是生母,但因为身边的人循循善诱,更多的还是听乳母们的教导,小公主只认宜嫔是亲娘,并不懂什么生母养母。

    “额娘,去玩儿。”小丫头拉着宜嫔的手,宜嫔却跌坐在了地上。恪靖见母亲如此,心里很害怕,瘪着嘴就哭了。宜嫔也哽咽,含糊不清地说:“你哭吧,大声哭一哭,你额娘没了,你总该哭一哭啊。”

    哭着哭着,还是把孩子抱入怀。这些天所有的事都像梦一样,她最终还是向惠嫔妥协了,坚持了几天要把妹妹的性命留下,可她实在太疯疯癫癫,甚至差点儿还咬伤了自己,惠嫔再三劝她,说留着是包袱是祸害。她一想到因为妹妹的存在,往后翊坤宫要变成冷宫,就害怕了,彷徨了。她说过的,她不要做昭妃那样的怨妇,她要风风光光地在宫里活下去。妹妹难逃一死,她周旋不过惠嫔,周旋不过皇帝。

    “恪靖,你阿玛好狠呀,他好狠呀。”宜嫔抱着孩子号啕大哭,吓得恪靖浑身发抖。桃红和乳母赶紧来劝,却是这一次,宜嫔真的哭昏厥过去了。

    上午为了留住乌雅氏才装着晕过去,这一次才实实在在地坠入黑暗里。可昏睡中却又梦见妹妹张牙舞爪的模样,午夜惊醒一身虚汗。外头值夜的宫女听见动静,还等不及掌灯进来,就听见幽暗中传出哭声。翊坤宫才死了人,直吓得宫女碰倒了烛台,险些酿祸。

    翌日太医院奉旨往翊坤宫去,宜嫔好端端地突然害了伤寒,这病来得凶猛,虽不害性命,可需将养月余方能复原。起先太皇太后似乎不大信,权作好意又派心腹太医来瞧瞧,结果的确是病了。老人家未免唏嘘:“她这是自己吓出来的吧。”

    而今天,本是惠嫔的好日子,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入主东西六宫。长春宫里的陈设原就高贵典雅,又照着她的喜好重新布置归整过,选了好日子喜滋滋地搬进来。因不能铺张摆宴,只设了茶点招待六宫,连岚琪和荣嫔、端嫔都到了应景。众人正围坐说话时,外头却说慈宁宫苏麻喇嬷嬷来了。

    还以为是太皇太后下了赏赐,众人都随惠嫔出来迎接,苏麻喇嬷嬷进来了却笑悠悠地说:“各位娘娘主子怎么都出来了,折煞奴婢了。”

    惠嫔却亲手搀扶她请上座,笑着道:“万岁爷见了您都恭恭敬敬,我们怎好不尊敬嬷嬷。您可别说折煞,快请上座,什么娘娘主子的,咱们都是您的晚辈。”

    苏麻喇嬷嬷却笑道:“不坐了,奴婢还要回慈宁宫去。来是恭喜娘娘乔迁之喜,并传太皇太后的旨意。”

    惠嫔一听,忙与众人要屈膝接旨,苏麻喇嬷嬷拦住她说:“主子说了不必跪接,就是一句话而已,娘娘您瞧。”苏麻喇嬷嬷说着话,从身后带上来三个宫女。为首一个三十来岁光景,看服色品级不低,后头两个小丫头十几岁,脸上还满是稚气。

    苏麻喇嬷嬷令她们给惠嫔磕头行礼,自己则说:“太皇太后说您身边的宫女年纪都太小了,早年几个好的有年纪的或病或出宫都离了,一直想给您再挑几个好的送来,就因为您贤惠什么事儿也没有,她才老转身就忘记。眼下正好恭喜您入主长春宫,这几个原是在慈宁宫茶水上伺候的,都是麻利能干的人。宝云年纪比您还大些,很稳重,已经知会敬事房,往后就让她做长春宫的掌事宫女,给您好好管着上上下下的人。至于您从前身边的小宫女们,就留下做些别的事,反正长春宫这么大,不多一个人打扫。”

    荣嫔闻言,立刻在边上笑着嚷嚷:“嬷嬷,太皇太后有没有赏赐我什么好的人呀?”

    苏麻喇嬷嬷却笑:“吉芯好好的,稳重又能干,怎么了,最近做错事惹您不高兴了?”便玩笑似的喊吉芯过来训诫,“好好伺候荣嫔娘娘,再听见主子说你不好,就送你去慎刑司打板子。”

    实则荣嫔这几句,是想解了惠嫔的尴尬。惠嫔自己大概都不晓得,她看着宝云三人下跪磕头时,脸上有多难看。一向最端庄的人,竟也会在人前露出这么惊讶失望的神情,好在旁人都在她后头,只荣嫔看在了眼里。

    而苏麻喇嬷嬷是多聪明的人,荣嫔一打趣她就会意,自然宫女的事没荣嫔的份儿,太皇太后还不需要明着在她身边安插什么人。

    吉芯也机灵,被苏麻喇嬷嬷训了还开玩笑:“宝云姐姐,不如后天你去景阳宫吧。我家主子不要我了,求惠嫔娘娘收留奴婢才好。”

    惠嫔赶紧笑道:“你这丫头,宝云可是太皇太后赏赐给我的,你胆子倒是大,连太皇太后的旨意都敢违逆。快随你主子回去吧,后日可好好在景阳宫摆了茶点,请我去吃。”

    如此总算一团和气,惠嫔让宝云带着另外两个宫女去认识自己身边原有的人,而宝云往后就是长春宫太监宫女里的一把手,那些小的也不敢造次。这边苏麻喇嬷嬷说要回宫,众人拥簇着送出来,之后女人们勉强说说话,赶在午膳前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岚琪和布贵人、戴佳氏领着孩子们在前头嬉闹,荣嫔和端嫔走在后头。两人彼此沉默了许久,端嫔到底劝一句:“姐姐你心里也要明白啊,哪怕为了三阿哥,做事也要有分寸。别到了有一天,太皇太后也这样当众不给你脸面。”

    正如端嫔所说,太皇太后下恩旨给惠嫔添加人手,实际却狠狠当众扇了惠嫔一巴掌。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聪明,不管是不是都知道惠嫔算计的那些事,即便是前头正嬉闹的这三个也一定看明白了,惠嫔是被太皇太后盯上了。

    往后,她也会像佟贵妃那样,再也不能随意做想做的事。至少慈宁宫在一天,长春宫里一切动静都受到限制。而惠嫔若敢除掉宝云,一如当日佟国维劝女儿,没了青莲还有紫莲红莲,只要上头不松手,这辈子就被看死了。

    “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拉拢宝云,另两个小丫头呢?她有本事三个都收拾服帖?”端嫔冷笑着,“再者这三个是明着派去的,其他添加的人里头,暗着派去了谁她知不知道?就是宝云也不敢胡来,你看自从青莲跟了贵妃娘娘,承乾宫消停了多少?”

    荣嫔也终于疲倦地出声:“明白的人都明白,她这么多年的脸面算是没了,往后我和她说话也要小心了。你说得不错,她好歹背后还有明珠府,我就指着这点儿脸面尊贵了。”

    “如今宜嫔病倒了,惠嫔被看紧,佟贵妃和温妃也都变了个人似的,前前后后死了两个贵人,闹腾了这几年。”端嫔拉着荣嫔立定,指了指前头正与端静嬉闹的岚琪,“那一个,才是咱们该依靠的。我们虽都是包衣宫女出身,可她是含着金汤匙,还是一般人看不见的金汤匙。”

    荣嫔定神看着前头热闹温馨的景象,眼角渐渐浮起一层水雾,无可奈何地不甘心:“一样都是人,她为何不争不抢却什么都能得到,上天要眷顾她到几时?皇上从来没对一个人这样上心,什么去了承乾宫,隔天就给她在永和宫大肆铺张地摆膳,就怕我们看轻她一点半点,恨不得放到眼珠子里去养着才好。可咱们当年伺候着的时候,皇上几时这样对我们了?”

    端嫔劝道:“姐姐,多少年了,你何苦现在才不甘心?”

    荣嫔则哽咽:“不是不甘心,是难受,难道你对皇上没感情了?我还一心一意地想着他,每晚每晚睡不着,就只能想着从前的光景。我真想回到从前去,哪怕只是个宫女,哪怕只是个小答应,可那会儿没有乌雅岚琪,连赫舍里皇后都没有,只有你和我……”

    “你别哭啊。”眼瞧着荣嫔说到伤心处,端嫔吓得不知所措,“惊动她们可怎么好,别哭呀。”

    而前头嬉闹着,果然听见荣宪突然说:“我额娘怎么哭了?”

    几人赶紧回身瞧,荣宪一路奔过来,扑在母亲怀里问:“额娘怎么哭了,额娘您怎么了?”

    荣嫔赶紧收敛泪容,挤出笑脸,哄着女儿说:“额娘没哭,别瞎说。快走吧,你弟弟在永和宫要等急了。”

    可岚琪也已经过来,和布贵人、戴常在都很担心。因见荣嫔已经擦拭泪水不再哭泣,她们又不好问。荣嫔见这情形,只好勉强解释:“走在后头瞧见你们嬉闹,想着孩子们眨眼都长大了,我想起没了的那几个,心里头止不住就难受了。真没事儿,赶紧回去吧,胤祉在永和宫不定怎么欺负胤祚了。”

    听荣嫔这样讲,岚琪和布贵人都信了,安抚了几句,一起往永和宫去。今日长春宫不摆宴,她们却聚在了永和宫。原是端嫔起哄,说皇上在宫里时,她们来了都提心吊胆怕碍着万岁爷来坐坐,所以趁皇上不在宫里半个月,要岚琪好好招待她们。

    岚琪冤大头似的满口答应,连后天荣嫔搬家招待客人的茶点她都包圆了。这会儿众人回宫坐下预备吃饭,布贵人故意说菜色也太普通了,岚琪急了说她能有多少钱。偏有环春这个出卖主子的,说她上回给六阿哥贺生辰,皇上赏的银子还没花完。端嫔要她拿出来数数,说说笑笑,荣嫔心情渐渐也好了。

    两日后景阳宫迎了新主子,太皇太后赏了一对屏风而不是宫女。知情的人都以为惠嫔不会来,可她依旧端庄大方地来了,对谁都和颜悦色说笑玩乐。宝云也是出入相随,两人一点儿不露出生分的模样,不知道的人看着,还只当主仆俩有十几年情分。

    而此时,皇帝领着太子也到了昌瑞山行宫。两位皇后的梓宫入陵前尚有许多祭奠之礼和其他要紧的事,需在行宫住十来天。太子的安全自然是玄烨关心的,况且也难得这样的日子,只有他们父子俩在一起,玄烨便让儿子每日随他起居饮食。

    这日晚膳时分,太子来请皇帝用膳。因有宫里的人来禀告诸事,他立在门外等了会儿,就听见朗朗有声,说着:“太皇太后万安,说请万岁爷不要记挂。太后万安,说山上风大,请皇上保重龙体……”

    立在门外听得百无聊赖,仰头数着树枝上冒头的新芽,忽然听见父皇的声音,他在问:“永和宫德嫔如何,朕离宫时她有几声咳嗽,问过太医了吗?”

    太子小小的脸上皱起了眉头,忽然一转身进了门,笑着说:“皇阿玛,是用膳的时辰了。”

    玄烨见儿子进来,未有多想,只是听说已到了用膳时辰,颇有些讶异,嘀咕了一句:“这样晚了?”一边吩咐宫里来的人说,“回去禀告,说朕与太子一切安好,请太皇太后和太后不要记挂。另再传朕的旨意,告诉永和宫德嫔,乍暖还寒的时候,太皇太后喜贪凉,要她小心伺候,自己也保重。”

    太子立在一旁,高高仰起头说:“也替我问太皇祖母与皇祖母安,说太子随父皇起居饮食,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玄烨一笑:“就照太子的说。”待来者离去,便带着儿子去用膳,路上胤礽问他:“皇阿玛下回出行,可否带着皇姐皇兄、三弟四弟还有妹妹们一起来?”

    玄烨道:“此行特殊,下回皇阿玛领他们一起。只是你三弟四弟都还小,再过几年。”

    胤礽点头道:“儿臣听皇阿玛的。只是儿臣觉得,念书骑射须以太子自律,不能荒废,但兄弟之间尚不必区分太子皇子。儿臣不愿因自己是太子,而和兄弟姐妹们生分。张太傅说儿臣与兄弟姐妹有君臣之别,儿臣以为,现在儿臣还只是储君,当先手足后君臣。皇阿玛您说是不是?”

    “你长进很大。”玄烨欣然,心中暗叹太子之资。胤禔上书房那么久了,说话做事还十分孩子气,太子正经念书才两个月,已经脱了许多稚气。这样有板有眼说的话,不论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张英他们教导的,都让他很满意。而张英说得也不错,储君与其他皇子有君臣之别,玄烨本就不愿有人因太子丧母而轻贱他,孩子能有身为太子的自视自尊,不是件坏事。

    小家伙骄傲地仰着脑袋,崇拜地看着他的父亲说:“儿臣会做一个好太子,将来为皇阿玛分担国事。”

    玄烨欣喜地摸摸他的头:“皇阿玛会好好教导你。”

    父慈子孝,难得单独相处,太子比在宫里时活泼许多。之后几日跟着父亲行礼祭祀,小小的孩子举止得体、言语不凡。随行大臣们都看在眼里,纷纷夸赞储君天资聪慧是大清之福。玄烨自然也很高兴,更令人将这些事传回京城,好让皇祖母也宽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