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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两淮盐案 6、大案终落幕

作者:下廖林久云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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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大案终落幕

    扬州府近来那是暗流潜动,表面上看因为两淮盐引案爆发,商人们无心做生意,官员们无心办理公务,内里却是各色人等私下窜联好不热闹。

    陈道海最近养成了个习惯,每日下午空闲的时候总是出现在府衙大牢旁的春香楼内喝小酒,打发时光。这春香楼内的雅间包房正好可以观察到进进出出府狱的人。

    “居然又是顾蓼怀的老婆,包括前天已经是连续三日去探监了,这是完全不顾脸面的进行狱中串联了吗?”陈道海眉头皱了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人,小的探听消息回来了。”毛竹荪屁巅屁巅跑来献功。

    陈道海眼也不抬,直接拿起茶盅,小酌了一口,并吐掉口中茶沫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说说看,你都探听到什么了。”

    “这涉案的官员在府衙里头以各种理由推卸责任,拒不交代实情。可把钦差大老爷给气坏了都。询问高恒盐引收支状况,他竟然推说头绪繁多,一时记不起来,声称有关事项可以在盐政衙署的档案中查询。而盐政衙署的收支档案,这不是前几日就进贼遗失了不少,根本无法详细查档。”

    “真是妙招啊。一有查案就进贼,我朝的风格哦。”陈道海嘲讽了一句,又摇了摇头,示意毛竹荪继续说下去。

    “普福声称造成任内盐商浮开冒销只是因为自己冒昧糊涂,以至于因循旧例,对提引办公银两含糊未奏。听说高恒、普福两家都在夜间偷偷转移家财,以应对盐官们任意侵肥的证据。”

    陈道海不由佩服那纪晓岚的效率,这动作可够快的,赶在官府上门查抄前转移掉大部分家财,避免有任意侵肥的罪名。

    “我扬州府诸位盐商老大人们有没向朝廷交代点有用的信息出来啊?”

    “哪有交代啊!几位老大人们在受审时避重就轻,竭力为高恒他们开脱罪行。他们只承认冒开银两办贡及侵吞余利银的罪名,不仅没有供认盐官侵肥,称”并无将余利又还普盐政之事,也未供出高恒等人留寄商人生息余利银两的罪行。

    “那身为高府二管家的顾蓼怀他如何了?”

    毛竹荪轻笑了一声,答道,

    “大人啊,那顾蓼怀就是个反复无常的主,一日三翻供。钦差来了之后,这口供就变了。”

    “怎么个变法。”

    “起初顾寥怀的证词很明确,自乾隆二十三年起,陆续收过黄源德等五商银四万八千两;又收洪充实银三万两。三十年收汪启源银一万两”。“二十五年又收黄源德等五商银七万一千余两。”说明了贪污银两收受的情况,而且数目明确非常清楚。

    可是等刘统勋到了扬州复审之后,其供词全部翻转。据顾寥怀经手银十五万余两,俱悉代商人置办物件,并无交与高恒收受情节,与扬州府所取证供全不相符。洁其因何供词互异情由,则称承审之扬州府知府不准说是代 办物件,勒令供称缴进高恒署内。当把江广达带至与顾寥怀对质,却得到了更无力的证词:‘缘顾寥怀初到扬州时,因无高恒所质,即妄供交高恒收受;即至钦差至,又以无商人可质,即称系商人托令办物。’”

    陈道海挥退毛竹荪,又凝望了府狱片刻,有些无可奈何地轻说了一句,

    “官商勾结得很紧啊,现在破局就要让盐商们转变立场,自动转为污点证人才行。再等上几天是到江春府上的时候了。乾隆老儿,我现在帮你一把,做通江春的思想工作,希望你也得给力一些啊,聪明些早点发上谕宽免盐商之罪。”

    同一时间,刘统勋的定案奏折也送达了京城,刘统勋奏称:

    “两淮商人迭荷恩赏卿衔,乃于历年提引一案,将官帑视为己赀,除自行侵用银六百二十余万两外,或代 购器物,结纳馈送,或借名差务,浪费浮开,又冒侵银至数百万两,于法于情,均属难宥。

    今既败露,又蒙格外天恩,免其治罪。所有查出各款银数,自应尽数追缴,以清国帑。

    查历年提引应行归公银共一千零九十二万二千八百九十七两六钱,内除奉旨拨解江宁协济差案及解交内府抵换金银牌锞,与一切奏明支用,并因公支取,例得开销银四十六万一千七百六十九两九钱二分五厘。

    又现贮在库归款银二十六万二百六十五两六钱六分六厘,两共银七十二万二千零三十五两五钱六分一厘,应如该抚等所请,免其追缴外,所有各商节年领引未完纳银六百二十五万三千五百八十四两一钱六分六厘,又总商藉称辛工膏火银七十万三千六百零二两,又楚商滥支膏火银二千两,又总商代盐政购办器物浮开银十六万六百八十七两,又各商借差支用银一百四十八万二千六百九十八两八钱,及办差浮开银六十六万七千九百七十六两八钱。以上商人名下,共应完纳银九百二十七万五百四十八两七钱七分九厘,其各商代吉庆、高恒、普福购办器物作价银五十七万六千七百九十二两八钱二分一厘,又各商交付高恒仆人张文学、顾蓼怀经收各项银二十万七千八百八十七两八钱五分二厘,各商代高恒办檀梨器物银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两一钱四分四厘,均该商等有心结纳,于中取利,亦应照该抚等所请高恒、普福名下无可追抵之款,着落该商名下赔完,通共计应追缴银一千零十四万一千七百六十九两六钱。

    至普福自向运库支用并无档册可查之丁亥纲银四万二千八百五十一两四钱三分九厘,该抚既称非各商经手,但正项欠缺,未便无着。如普福不能追缴,在通河众商名下均摊赔补,亦如所请办理。

    其卢见曾婪得商人代 办古玩银一万六千二百四十一两,例应于见曾名下勒追。但查此项代 办古玩银两,亦系各商有心结纳运使,滥行支用,如见曾家属名下不能全完,仍应在各商名下分赔。

    再查十一年提引后历任运司,如朱续焯、舒隆安、郭一裕、何煟、吴嗣爵、卢见曾、赵之璧,除见曾业已议定治罪外,其余各员,既经该抚等讯无馈遗染指与各商结纳情弊,除已故之朱续焯、舒隆安、郭一裕三员无庸置议外,其现任河南布政使何煟、江苏淮徐道吴嗣爵不能详请早定章程革除积弊,均属不合,应将该二员照私罪降三级调用。

    已经解任之运使赵之璧,在任五年之久,目击盐政腐败,库内收贮银两,任听普福提用,不能阻止,及护盐政时,又不据实具奏,殊属有心徇隐,应照溺职例革职。

    现任总督高晋前署盐政四十余日,前任总督尹继善在任最久,且有统理盐务之责,乃竟全无觉察,均难辞咎,应一并交部严加议处。”

    不看则已,一看又是怒火攻心。乾隆鼻子差点都气歪了,当日在养心殿内连续摔了七个名贵茶盅,那咆哮声远在数里外的太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凡经过者无不低头不语,匆匆而过殿,谁都怕触了乾隆的眉头。

    乾隆帝立刻让人分别查抄高恒、普福、卢见曾的府第,但当抄家之人赶到时,三人府中物件早就转移差不多了,以致未剩多少。以查抄卢见曾家产为例,仅有钱数十千,并无金银首饰,即衣物亦甚无几

    接到禀报的乾隆在乾清殿上更是大为光火,这分明有人通风报信。像高恒此种人,在任两淮盐政内,坐拥数十万资财,一应精粗什物俱存,且平昔费用奢侈,可核其见存货产,却不甚相悬。而普福、卢见曾家当,查办时所存资财更是所剩无几。

    “诸位爱卿,查封卢见曾等人之家财,廷寄于六月二十五日驰发,而初次查办此案谕旨并未传抄,伊家何以早得风声于十一、十八等日预先寄顿?其中情节甚属可恶,岂有旨未到而外人已知之理!尔等可有何见解?”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乾隆面无表情地询问起在朝诸臣来。

    从两淮盐引案爆发到现在,瘦瘦瘪瘪的军机大臣于敏中就一直在旁观望,等候时机。他与纪昀有很深的矛盾,平日里纪昀总是看于敏中不顺眼,三番五次坏了自己污钱的好事,还放言说‘于敏中是大贪官,此人一日不除,乾隆朝就不安稳之日’,早就恨得牙痒痒。

    此刻的于敏中认定时机成熟,于是跳了出来,向乾隆进言道,

    “皇上,这确如您所说有人暗中给此三人通风报信了,否则不可能有刘大人的折子刚到,我们马上派人抄家却收不到任何资财的道理。”

    乾隆半眯着眼望着于敏中说道,

    “那爱卿言下之意呢?”

    “明显应该是彰宝大人的二道折子到京城后就被人察觉,仔细追究起来,只有翰林院侍读学士纪昀有最大的嫌疑。

    臣听闻纪大人有不少学生都在军机处、内阁任中书,抄写奏折都非经他们手不可。而且那纪昀与涉案的卢见曾又是姻亲,臣断定,必是纪大人已经预先知晓彰宝的折子内容泄露给卢见曾的家人,而后卢又泄露给了高恒及普福,这才导致此次抄家无果而终。”

    不愧是久居军机大臣这一显职,于敏中敏锐地察觉出这其中的奥秘,故其所说也都不无道理,在朝的文武百官也纷纷点头同意其观点,乾隆自己也认可于敏中的看法。

    “云从,马上宣纪昀上朝,朕要亲询他是否有枉法之举!”

    当纪昀踏上乾清殿时,内心其实已经知晓东窗事发,只不过表情还算镇定自若,只要自己死咬着不认帐,大致还不会殃及性命。

    乾隆瞄了眼纪昀,果然不愧是人称智多星的官员,在重重重压之下,依旧风云淡定。

    “

    纪爱卿,卢见曾可是尔的姻亲?”

    “正是!”

    “那你可知晓卢见曾涉案两淮盐引?”

    “略有耳闻。”

    “那又为何私自透露消息给卢见曾?”

    “臣没有做那等事情!”纪昀强装镇定。

    “没有?我看你定是漏言了,不然那卢、高、普三家怎么会同时转移走资财?”

    “为臣冤枉,臣确实不曾透露过半句话给卢家!”纪昀信誓诞诞言道。

    纪昀还真未开口告知或写亲笔信提醒卢家只言片语有关两淮盐引案的事情,他只不过是通过暗喻的手法让卢家知晓情势,外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在执殿太监处刚刚得到消息的高云从附耳在乾隆身边小声说了句话,乾隆顿时厉声喝问道,

    “那你为何派亲随送封密信给卢府?信上不是说两淮盐引的事?”

    “臣没有写信给卢家,信中并无一物,也未曾透露半句有关案情之话,还望圣上明断。”直到此刻,纪昀额头略微出汗。

    “哼哼,那信上写了什么?都讲给朕听听。是不是信中附上一些茶一些盐啊?”乾隆立刻点出了重点所在。

    纪昀无话可说,人趴在地上半天不吭声。

    “你那是行变通之法告知犯官转移财物,‘盐案亏空查(茶)封!’,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就你这点小伎俩还敢蒙骗朕不成!”乾隆声音越来越大,整座乾清殿都有点晃动的感觉。

    满朝文武都不敢作声,也唯有于敏中在暗自开心,这下姓纪的有好戏瞧了。

    “皇上严于执法,合乎天理之大公。臣惓惓私情,犹蹈人伦之陋习。臣请圣上发落。”纪昀跪在地上,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现在要思考的是该如何惩治此人,若不严惩,这天下的官都学他那可不就乱了套,王法何在,自己的尊严何在。但这纪昀才学难得,又在内廷走动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也不忍心杀了他。就刚才那句‘皇上严于执法,合乎天理之大公。臣惓惓私情,犹蹈人伦之陋习。’甚是体贴啊。乾隆思虑着。

    “诸位爱卿的想法呢?”乾隆把皮球踢给在场的大臣,想看看臣子的反映。

    于敏中自然是想治纪昀于死地,快捷答道,

    “皇上,此可是犯下重罪,若不杀不足以昭显国法,更会导致纲纪败坏。奴才恳请皇上痛下决心,以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之气魄,斩杀纪昀。”

    于敏中一党的数位官员同时出列附和道,

    “恳请皇上严惩纪昀,以正朝纲。”

    “恳请皇上严惩纪昀,以正朝纲。”

    。。。。。。。

    杀掉纪昀并非乾隆本意,而且被于敏中这么一搞,居然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支持于敏中,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坐大了!帝王之术贵在平衡应用,岂能这般便如了于敏中所愿。

    乾隆又扫了眼在乾清殿上的众臣,想找个能替纪昀说话的官员。

    “桂爱卿,你的意见呢?”

    于敏中的死敌军机大臣、正红旗满洲都统、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的阿桂可就等着乾隆的发话,他出班声如洪钟地答道,

    “皇上,是否真乃纪昀所为,还需三司会审后才能确认,现在就武断定罪,有些太专断了。臣以为,不如等三司审理完毕,确实是纪昀泄露消息再定罪不迟。”

    “若真乃纪昀所为,爱卿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阿桂仍旧不亢不卑地答道,

    “臣以为断不能杀了纪昀,此乃开擅杀大臣之先例。纪昀乃一翰林学士,罪不至死也。只要判其流徙之刑,便已收警示之效,人非完人,熟能无过,保一位栋梁之材也是我朝之福也。”

    于敏中见阿桂处处与自己作对,忍无可忍地大声反驳道,

    “皇上,阿桂与纪昀二人私交甚好,故处处为其说话。。。。。。”

    乾隆打断于敏中,冷言说道,

    “两淮盐引案现转至大理寺,由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一同会审,纪昀有否泄露机密,也一同并案审理。朕全权交由阿桂主持,于敏中副之。退朝。”

    两淮盐商既是此次案件中的最有利人证,但同时也是重要的犯人。怎样才能让盐商们抛却曾经同流合污的腐吏转而投靠政府,指正盐政官员的腐败行为,成为了案情的关键。可是盐商们并没有给审理官员们面子,继续一味的维护犯案的盐政官员。以至于堂堂的乾隆皇帝在被逼无奈之下于乾隆三十三年七月十一日亲自发出上谕:

    “即传集各商总,切实讯问,令将普福任内各次提纲如何散给商众,……若各商代为隐饰,别经发觉,则伊等获罪更重矣。”

    但是似乎盐商们也并不买账,案情的审理又进入僵局。

    乾隆皇帝面对上谕的无效结果,只得再次下诏,让刘统勋等人将各盐商提审到案,对其进行心理战,‘漫慢开导层层分解,明确告知盐商们如果隐情不报将来一经发现必定要处以重罪,且本身所亏空的银两数额以后没有办法抵还的话,也还是要由盐商们补齐。反正都要将银两充公,就没有必要为普福等人隐瞒抵赖,代人受过又何必呢?介于之前几次南巡这些盐商都有出力,且将陈设接待等事宜操办得体,因此皇帝特念及前情,从宽处理只要盐商能补齐应上缴国库的欠款(也是理所应当),这也就是格外开恩了。并将这道谕旨通晓各位盐商。想要瓦解盐商和盐政贪官们的关系桥梁,以期得到想要的供词和指正。

    为了得到盐政官员贪污的确凿证词,乾隆皇帝的态度从撤职衔给压力震慑,转到了哄劝仅仅要求追还各项无著银两,而对盐商们的罪行“联从宽不加伊等罪谴”足见皇帝对盐商们也是有所顾忌的,且三言两语之间就将盐商们的身份从犯罪参与者变为人证。

    乾隆帝宽恕扬州诸盐商的上谕一出,陈道海立刻就感到时机已成熟,连夜上了江春府。身为盐商总商的江春,也迫不及待地接见了陈道海。

    当陈道海再一次见到江春的时候,他发觉江春似乎老了十岁不止,那脸色憔悴不堪,眼袋高垂,顿故作惊讶地说道,

    “江老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才一月不见,被何事烦恼成这般模样?”

    江春在心里骂了陈道海几句小猾头,他哪会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窘境啊!打了个哈哈说道,

    “还是陈小哥轻松自在,老朽真是羡慕啊。”

    “江老先生,我也不说废话。您可是因那两淮盐引案,怕受到牵连而慌恐不安?”

    江春愣了下,陈道海居然如此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就把自己的来意讲个一清二楚,应该是有主意才是。

    “看来陈小哥是智珠在握,老朽愿洗耳恭听。若真能保我平安无事,定奉上一份厚礼,且我江家日后定当受您随意驱使。”

    名震两淮的江家肯受自己的驱使,这条件不可谓不厚,至于钱财则难入陈道海法眼。

    陈道海脸上顿显笑容,说道,

    “那就多谢江老先生的抬爱,日后说不定真要倚仗你们江家的地方。”

    “只要能渡过这一次的难关,一切都好说。”江春深知两淮盐引案已经牵动朝廷上下无数双眼的关注,稍一不慎便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步。

    “江老,最新的上谕您老也是知道了的。皇上已有宽恕尔等之意。目下就是要给皇上个台阶下。这样大家都好。这是我刚画的一幅图,还请江老移步一观。”

    陈道海变戏法般拿出一幅画,江春踱步上前,接过画后仔细地观看。

    这是陈道海花费了三天三夜才画出来的一幅运用到西方画法的八幅一组的名为《鬼趣图卷》的画。

    第一幅,是在一片弥漫的烟雾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些离奇的面目和肢体,似真似幻。那虚无飘渺的形象,就是“鬼”;第二幅,画面上是两个鬼:一前一后,疾速前行。后面跟着的鬼,头戴缨帽,很瘦,有人认为画的是一对主仆;第三幅,画的是一个穿着华丽而面目可憎的“阔鬼”,它手拿兰花,贴近一个女鬼说悄悄话,旁边还有一个鬼在窃听;第四幅,画的是一个矮鬼,拄着拐杖,一个红衣小鬼为他捧着酒钵;第五幅是一个绿头发鬼,脚和手臂都很长,在作捉拿状;第六幅是一个大头鬼,正追赶着跑在前面的两个小鬼。两个小鬼一边奔跑,一边慌慌张张地回头看;第七幅中,一共画了4个鬼。一个鬼打着伞在风雨中疾行,紧紧地跟在前面的一个鬼后。还有两个小鬼,头出现在伞旁,没有身子;第八幅,画的是两具白骨骷髅,一男一女,站在树丛中的一座古墓旁说话。

    陈道海运用了一种独特的技法,就是用水将整张画纸打湿,然后作画。在湿纸上作画是需要技巧的,落笔的轻重缓急都是关键,陈道海的湿纸画法则运用恰到好处,整个画面布满幽冷的鬼气,满纸烟云,鬼气森森,但不狰狞恐怖,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

    “啊!陈小哥,此种画技老朽还从未见过,若是拿出去必受人追捧无疑。”江春惊叹道。

    “这幅《鬼趣图卷》又有别于民间传说的狰狞恐怖的形象,用写实和夸张相结合的手法塑造出鲜明生动的形象,渲染烘托鬼域特有的情境,形象个性突出,神态生动,造型新颖。”

    江春边观赏着画边说着自己的见解,毕竟他经商多年,为奉迎高官显贵而经手的名画不计其数,自然而然培养出相当高的赏画修为。

    “这个图其实更像来自于西洋的人体解剖学,具体来说整个就是《人身图说》翻成中文之后的插图。不过这其中也有点问题,就是陈小哥画的要比《人身图说》好,更接近西洋的原本。没想到陈小哥如此擅长西洋画法。”江春点评了几句。

    陈道海不由对江春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居然也知道西洋的学识,看来还是小看了古代人啊。

    江春不愧是老江湖,他不仅把这画的表面看得一清二楚,还把内在的含义也看透了,关键在第八幅画上。

    这幅画的背景是寒林。

    从元代 开始出现了“寒林钟馗”的组合,而且因为元人的文人气比较强,把钟馗改造成了一个骑驴觅诗的文人形象。另一个经常画的题材是“钟判官”,钟馗到阴间做了判官审鬼。还有一种是醉钟馗,扬州八怪之一罗聘就曾给御史曹学闵画了一幅醉钟馗,表示现在是太平盛世,负有“捉鬼”之责的御史也无事可做,整日醉卧。

    总结来说,钟馗就这么三种:寒林、判官、醉。

    而尤其重要的是,在西洋的人体解剖图中,画的“主角”本来是一个手持镐头挖坟的劳动者,到了陈道海这里就成了上等人,而另外一个人还在作揖,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就有了社会等级的分别。

    又是钟馗,要求伸张正义;又是等级关系,这无形中就是在影射朝廷与两淮盐商了。

    再加上让江春观注到的是“鲍家诗”。

    “鲍家诗”是鲍照的诗,自从李贺写了“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这两句诗,鲍家诗的意象就广为人知了。“碧血”的典故说的是苌弘含冤而死,血化为碧色。

    而在第八卷图的左下角还就留着这么一首诗:

    销魂一卷鲍家诗,翠袖天寒泣竹枝,定右秋坟鬼争唱,三更正是雨来时。

    这就明白着挑明了说有冤要申述,都要求钟馗主持公道了,看来怨气甚重啊!

    更成为画龙点睛之笔的是陈道海在第八幅图上题的诗:“落叶荒村急,寒星破月明,不眠因酒薄,开户觅秋声。”

    “落叶荒村”的出典是《琴心记》:“落叶荒村,搅西风去来飘滚叶呵,今日归根,何日逢春。”这里的“春”应该就是自己江春的春,而自己的花园就叫“秋声园”。

    综上所述,鬼趣图卷要说的就一句话,我江春冤枉啊!

    “陈小哥,我要这画放在家中也无用啊!”江春装傻充愣。

    陈道海年纪虽不大,可感觉敏锐,朝廷的邸报一出,便琢磨品察出了内在的含义。他不客气地指点道,

    “江老先生,您拿走此幅图后,应立刻派人上京送画给内务府总管英廉,再通过他的手上呈天听。而您老对外只能说一句话,‘惟磕头引罪,绝无牵引’,杜绝其他人怕引火烧身的念头。”

    “这般做法会不会弄假成真?”江春倒也有如此想法,只是摸不准乾隆的具体意思,再加上当局者迷,迟迟未能下决断。

    “朝廷应该不会行那杀鸡取卵之事。上谕所写已经极其明了,上面说的都是要严查官吏贪污腐化之事,并无任何与扬州诸位盐商相关之事,江老先生大可放心。

    而且归根结底来说,此案无非就是盐道官员们把各位盐商的每引盐上缴的公用银克扣,私下分赃,与你等并无一丝一毫的关联。至多朝廷要怪也就是怪诸位向朝廷官员行贿罢了,这又上不得什么罪!我认为这其中最大的关键点是朝廷因征缅大战耗费国库,而两淮盐道又这么凑巧爆出如此大金额的贪腐案,岂不让老佛爷起了入缴国库之心。”

    听到此,江春不由佩服陈道海的思维确实高人一等,句句分析到位。于是诚心问道,

    “那此画我立刻让人送往京师。”

    “不,不能是你江府中人去送,而要换个有名望的人,而且江老你还要广请名士在此画上题词,把影响继续扩大才是。”

    “那陈小哥以为谁最为妥当进京送画?英廉此人老夫倒也有过交往,且他也是从江南任上出去的,应该能予我一点方便。”江春对陈道海的安排甚为满意。

    “扬州能担当此重任的本应属那郑燮郑板桥郑大先生了,可惜他于三年前过世,不然由他出面最为妥当。郑先生为官十二年,政声清民,且画技高超,堪称扬州一绝,他出面必将马到成功啊。”

    “郑先生英年早逝,确实可惜。”江春陪着叹息了一声。不过心内却是另一想法,老子我买了那么多幅郑板桥的画,他要不死这画怎么能升值啊!越早死的人的画可是越值钱的。

    “那我看还是由罗聘罗遁夫出马吧,假托乃他亲笔所画,上京求知己。此次前往京师可是费时费力之事,年轻人耐力足,应该可以胜任。”

    “罗聘?扬州八怪之一,新崛起的画家。好,正好此人还欠老夫一个人情,让其进京并无丝毫困难。”一听是罗聘,江春立刻张口应承下来。

    “我料想江公前往京师的日子也不远了,您老只要咬定那句话不松口,必能逢凶化吉,功成身退。老佛爷也只是想给我们盐商们一个小小的教训,定不会刻意为难你们。”

    被陈道海这么细致分析后,江春郁结已久的心情顿时舒畅许多,满面春风朝陈道海拱手告辞返府布置一切。

    随后所发生的一切皆如陈道海所料,江春也被押入京。审问时,江春“惟自引咎,绝无牵引”,既保全了一些高官,又保护了两淮盐商。乾隆皇帝以江春诚实,遂置不问,还赐画一幅以安其心,画名《鬼趣图》,官商遂得以解脱。

    次年六月,两淮盐引案完结,因案涉多任两淮盐政及盐运使与众多盐商。官商勾结,侵吞税银千万两之多,连续舞弊达数年之久,上下相欺,贪利成风,故有多名官员遭到处罚,整个两江官场确如陈道海及江春他们所料一般被掀个底朝天,重新洗牌:

    两淮盐政高恒、普福因蚀盐引余息,收受、私销银两等罪状,著立即处斩。

    两淮盐运使卢见曾以隐匿提引银两、私行营运寄顿等罪状,著斩监候。

    历任盐道官员多达三十二人,均遭革职并多以流放漠北惨淡收场。

    两江总督高晋、江苏巡抚明德因不能详情早定章程,革除积弊,均属不合,故分别以照溺职例革职免去高晋两江总督衔,照私罪降三级调任东河总督,明德降三级出任江苏布政使,彰宝出任江苏巡抚。

    大学士纪昀,私泄机密,着革职流放新疆。

    两淮盐引案的大幕缓缓落下,而陈道海则悄悄地登上了历史的大舞台。

    注:1、罗聘:扬州八怪之一,(1733~1799),清代画家。字遁夫,号两峰。祖籍安徽歙县,“扬州八怪”中最年轻者。24岁时,拜金农为师,学诗习画,30岁时在扬州画界崭露头角。清乾隆三十四年,罗聘携画至京师拜谒名流,所作8幅《鬼趣图》最受注意,次年南归。

    47岁时,第二次赴京。其间,他曾画蜈蚣、观音、杜甫与韩愈像,又作过指画。在外漫游近10年,后因囊中羞涩而返里。返里后,仍以卖书画为生。乾隆四十九年(1784),应地方之请为重宁寺作大幅壁画,画中仙佛人物维妙维肖,传为名胜,今已不存。乾隆五十五年(1790),罗聘携幼子允缵三上京师。其书画不仅达官贵人求 购,在京朝鲜人亦以重金收买。其时收入颇丰,但因豪爽挥霍,8年后还需别人资助路费,才得以返回故里。返乡之后,作《梅花记岁图》。嘉庆四年(1799)逝世。

    2、于敏中,字叔子,江苏金坛人。乾隆三年一甲一名进士,授翰林院修撰。以文翰受高宗知,直懋勤殿,敕书华严、楞严两经。累迁侍讲,典山西乡试,督山东、浙江学政。十五年,直上书房。累迁内阁学士。十八年,复督山东学政。擢兵部侍郎。二十一年,丁本生父忧,归宗持服。逾年,起署刑部侍郎。二十三年,嗣父枋殁,回籍治丧。未几,丁本生母忧,未以上闻。御史硃嵇疏劾敏中“两次亲丧,蒙混为一,恝然赴官”。并言:“部臣与疆臣异,不宜夺情任事。”诏原之。寻实授。调户部,管钱法堂事。二十五年,命为军机大臣。敏中敏捷过人,承旨得上意。三十年,擢户部尚书。三十三年,加太子太保。三十六年,协办大学士。

    三十八年,晋文华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如故。时下诏徵遗书,安徽学政硃筠请开局搜辑永乐大典中古书。大学士刘统勋谓非政要,欲寝其议。敏中善筠奏,与统勋力争,於是特开四库全书馆,命敏中为正总裁,主其事。又充国史馆、三通馆正总裁。屡典会试,命为上书房总师傅,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四十四年,病喘,遣医视,赐人蓡。卒,优诏赐恤,祭葬如例,祀贤良祠,谥文襄。

    3、纪昀,字晓岚,(1724-1805)清代书分录学家,字晓岚,号石云、春帆,河北献县人,乾隆19年中进士,又授为翰林院庶吉士,编修,因学识渊博为乾隆赏识。曾因为亲家两淮盐运史卢见曾有罪受到株连被发配到新疆乌鲁木齐,后召还,乾隆以土尔扈特归还为题“考”他,命他为《四库全书》总纂官,至乾隆46年完成,耗时十年。次年擢升为兵部侍郎、左任都御史、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职务相当于大臣)死后谥“文达”,著有《阅微草堂笔记》,其后人整理有《文达公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