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即鹿 > 第二十九章 自强然后立 秃发雄北山

第二十九章 自强然后立 秃发雄北山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莘迩读书少,亦知韩信、安禄山的故事,听了张龟此言,却是与韩、安临刑前的话语相近,生出好奇之意,待要问他姓名;那步卒的军侯大笑起来,嘲讽说道:“不过是个张家的奴客,瞎眼瘸腿的鼠辈,阶下之囚,待死之徒,也大言不惭,没得污了‘英杰’两字!”

    张龟挣开甲卒的手,伏拜向莘迩说道:“明公临郡,嘿然不翅,一朝振奋,先诛英才,龟窃以为,楚庄不取!龟虽眇目,丘明著《国语》;龟不良行,孙膑遂霸齐。要离断右臂,刺杀庆忌;百里奚亡国之奴,穆公渴求。明公不欲郡县治乎?如欲郡治,纯以刀斧可乎?”

    “嘿然不翅”云云,出自《韩非子》,讲的是楚庄王三年不鸣的故事,所以他后边有“楚庄不取”之语。

    此一番话下来,引经据典,那军侯听得半懂不懂,只约略觉到,此人不似虚张声势,像个确有点水平的,迟疑地看着莘迩,等他指示。

    莘迩想起了此人是谁,心道:“我闻监视张家的士卒说,张金遣人北去胡中前,曾召一跛子入见,后来登史亮家门的亦是这个跛子,想来就是此人了。言他名叫张龟。适才在张宅,他紧跟在张金的后头出来,必是张金的心腹无疑;此时临危侃侃,倒也不俗。

    “别的也就罢了,把我到郡至今的沉寂数月,比作楚庄王,有点意思。且试他一试。”

    莘迩饶有兴致地问他道:“不以刀斧治郡,你以为,应以何治郡?”心道,“如答以德治、礼贤之类的废话,我扭头就走。”

    张龟答道:“治国以本,治郡亦然。”

    “哦?以郡论之,‘本’为何物?”

    “国、郡之本,大同小异。‘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此即‘本’也。”

    军侯及周边的兵卒莫名其妙,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莘迩也不明白,想道:“故弄玄虚。”

    晒然一笑,便要离开,一步尚未迈开,他心中蓦然一动,想起了“望白署空”四字。

    “望白署空”的本意,应是高屋建瓴,这是他琢磨出来未久的。

    “人有不为,而后有为”,从为政的角度品味,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莘迩停下脚步,陷入深思。

    “不为”与“为”,可以理解为“舍”与“取”的关系。

    不为是舍,为是取。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没有人可以做到事事亲为。

    那么,对於有抱负的人来说,就必须在大小之间作出选择,舍弃细微末节,放弃小事;然后才能集中力量,专注於大事。如此,方能有所作为。

    如果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就像莘迩此前那样,必然陷入忙忙碌碌之中,而毫无成就。

    莘迩停步稍顷,踱至张龟身前,问道:“何为‘不为’,何为‘为’?”

    张龟不肯说了,说道:“‘为’与‘不为’之道,又大又深,三言两语不能毕述。”

    莘迩笑了起来,心道:“什么‘又大又深’,这个滑头的家伙,无非抛个饵,欲诱我先恕了他的罪。可惜,此案我已告与令狐奉,你是案犯,那信文乃你笔迹,我无法私下放你。”颇感遗憾。

    该用什么做主政的方针,已然困扰莘迩了不少日子。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想听听张龟“有所为”的高见是什么。

    莘迩想道:“如将他递解入都,他必死无疑。我能不能救他一命?”又想,“他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放是不能放的。我如上书为他求情,……会不会引令狐奉不快?”

    张龟伏拜地上,不知自己的临死一搏有无用处,不知莘迩会否免他的罪,忐忑不安。

    莘迩脑中念头起伏不定,想道:“我到建康这两个多月,‘嘿然不翅’,固是因为初来乍到,前时不熟地方情况,但细究我心,未尝没有忧虑小贾进谗,担心令狐奉疑我之故;因是,我缩手缩脚,没能早点打开局面。

    “半月前,我心有所感,问阿丑与小小,设如一人与虎同行,如何可谋自保?小小言可以喂饱了它;阿丑说不若削木为矛,握石为兵,作色威吓,则虎虽凶,不敢为害。阿丑一个妇人,犹有此般见识,我难道还不如她么?

    “当下乱世,权威不振,上下无序,政治混乱,令狐奉叔侄也好、唐人的士族与胡夷的酋率也罢,都是势强者雄,大鱼吃小鱼。我这些天算是想透了,要想安身立命,使人不敢侵害,非得自身强大不可。一味的缩手缩脚,挡不住别人捅来的刀子。”

    做出了决定。

    尽管不安贾珍在朝中进谗,忌惮令狐奉的刻薄寡恩,可越是如此,越不应盲目地委曲求全。

    傅乔的遭遇便是显证,他够拿低做小了吧?结果怎样?任令狐奉随意摆布。

    “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句话,也可以放在这里用。

    谨慎没错,但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个张龟看来有点能耐,便是有触怒令狐奉的风险,也要试着救一救他,如能将他保下,没准儿将来可成一个辅助。

    莘迩有了主见,心道:“我且书信一道,送与令狐奉,说这是个可怜的废人,为他求情。”说道,“你是此案的要犯,我放不得你。待你见到主上,主上问你什么,你自管如实回答什么。”

    黄荣又调来了一辆槛车,张龟绝望地被扔到车里。

    张家畜养的轻侠、剑客甚多,给他们看家的只是其中有头有脸的几个,剩余那些,都在他家县外的坞堡中,充当保护坞堡不被胡夷、盗贼劫掠的武力。

    为了防范这些亡命徒劫囚车,莘迩调了五十甲骑,二百甲卒,押送张金父子和张龟;有心提拔张景威和向逵,图图、且渠的俘虏马上要编入内徙,张景威走不开,用了向逵作使者。

    种种事宜,半日办妥;当晚,使张金父子、张龟在军营过夜,次日,向逵押之入都。

    张家父子勾结卢水胡、图谋作乱之事,借着张龟的嘴,一下传遍了县中,没几天,全郡皆知。

    话说,张家“作乱”这事儿,如果出自莘迩之口,可能会有郡人半信半疑,但出自张龟之嘴,那就不一样了。张龟是谁?稍作打听,就知此人是张家的远支,张金的亲信。

    更没两日,郡里边又传开,说张龟的眼所以眇、腿所以瘸,正是因为张家,而张龟顾念宗族情谊,不仅甘愿受害,替张家瞒下了此事,还竭智尽力,给张家当了门客,不可谓忠义之士。

    这件陈年旧账的翻出,愈发增加了张龟举报内容的可信度。

    至於“身残因於张家”此事,是张龟妻子爆出的。

    知道了张龟受张金牵累、被捕送入都后,他的妻子大哭一场,昏厥醒来,深恨张家,对两个儿子说:“汝父的前程、性命都坏在了张家的手里,你俩要牢牢记住!”

    二子尚小,还不能为父报仇,张龟妻子的原意,是待以后日,等儿子长大,再作复仇;不料听到里中有人,转传郡中某些人的言论,竟说张龟卖主。

    张妻不能忍受,又对二子说道:“你们的父亲是忠义之士,我不能让他生被张家累,死留恶名!”便卖了首饰,布下酒宴,把张龟的亲族、自家的母族、乡党邻居全都请来;饮酒至半,她当着众人的面,把张龟伤残的缘故及张龟对张家的忠心,一五一十地悉数说与大家。

    众人闻言,无不嗟叹。

    都说:古之义士,不复见於今日!

    郡中那些非议张龟的言语顿时止歇,取而代之的,都是夸奖张龟的话,说他忠义无双,所以举报张家者,亦非背主,而是出於对朝廷的忠心,这才是真正的“大忠”。

    三县士民,物议沸腾。张家的声望一落千丈。

    莘迩不知道张龟的残疾还有这段往事,由黄荣处得知了后,叹息说道:“我当再上书主上,备述此情,为建康保一义士。”顺水推舟地又给令狐奉写了一道书信,写完,心道,“我方虑上封信不够给张龟开脱,加上他的这段过去,料是应该够了。”

    信写好,吩咐黄荣,派人急送谷阴。

    黄荣应诺,办完了这件差事,转回堂上,说道:“明公,且渠、图图两部被俘的胡虏都已押送到了牧场,按照明公的命令,景威开始着手把他们打乱重组;唯拔若能,如何处置?”

    张家是陇州的头等士族,一来势力强大,二来,关系到了令狐奉收胡之后的下一条国策,是以令狐奉叫莘迩把张金父子递送到都,他亲自发落。

    拔若能这类的胡酋,定西国中没有百余,也得数十,令狐奉却是不看在眼里的,因只叫莘迩视情况自行处置。

    “视情况”的意思不外乎有二。

    如果觉得能够控制住且渠部的胡牧,那么就杀了。

    如果暂时还得依靠拔若能掌握且渠的胡牧,那么就不杀。

    莘迩征询了黄荣、张景威、麴经等的意见,他们都认为最好不要杀。

    莘迩琢磨了两天,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这会儿见黄荣问起,他说道:“如卿等所言,‘杀降不祥’,拔若能既然投降,如杀了他,恐坠国朝德望,不利抚安六夷;而又且渠部内的胡牧甚众,今内徙容易,安其心不易;两者结合,确是不如留他一命,系於郡府,以尽其用。”

    黄荣说道:“是,明公远见。”

    莘迩沉吟了下,说道:“景威昨日上书,建议我令和鹿根、勒列两部,各遣子弟入郡为质,并‘三落出一’,亦使内徙。景桓,你意下何如?”

    “荣以为,可以实行。”

    “好,那你便起草檄文,传令和鹿根、勒列两部。”

    令狐奉命他“五落抽一”,不算和鹿根、勒列,只且渠、图图两部内徙的胡牧,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数额。只等张景威登记完内徙的胡落数目与人数,莘迩即可上报令狐奉了。

    想到这里,莘迩略觉轻松。

    黄荣应道:“是。”窥了眼莘迩,吞吞吐吐地说道,“明公,张道将与其父勾结胡虏,罪该万死!史功曹阿附张家,斗胆欺君,是不是也应严惩?”

    张金被抓后,史亮心惊胆战,被迫无奈,只好用了其妻之话,说是他妻弟在胡中听错了消息。郡府的吏员们或有信之的。黄荣深悉内情,却知他“从逆”张金。

    然而,迟迟不见莘迩治罪史亮,黄荣不知莘迩心意,因於此下提出此茬,作个打探。

    莘迩看了黄荣一眼,心道:“督邮还没作几日,老黄这是又想升官了么?”

    灭且渠、破图图,克胜两郡,回擒张金父子,立威已够。史亮只是个小虾米,杀之不足增益。

    在莘迩想来,不若留之。其身上有污点,再用他时,料必指东打东,无有不从。

    且那史亮,当日哄骗自己时,数现愧色,也不是个全无良心的。

    莘迩笑道:“功曹、主簿,是郡府的两个首吏,主簿已罪,功曹不宜再罪。景桓,主簿空缺,我意除君任之,你可愿意么?”

    黄荣有点失望,主簿虽然清贵,不如功曹掌握人事,他本来想着,史亮如被治罪,功曹此职非他莫属,但莘迩既然要放过史亮,他也没甚办法,下拜说道:“敢为明公效力!”

    算来向逵离县已有四五日,也不知路上是否安全,到了哪里?

    莘迩步至堂门,眺望东方。

    向逵押送张金父子,刚过了张掖郡的屋兰,删丹在望。

    此一带雨水充沛,牧草丰美,有处陇州数得着的大草场。

    过了草场再东行一二百里,即至王都。

    春末夏初,气温渐高,向逵抹了把汗,望见前边官道上起了一阵尘土。

    前头的骑卒转回禀道:“是张掖的驻军,从北边的草原上回来了。”

    不多时,数百骑兵驰奔经过,向西而去。

    向逵心知,此必是张掖的阴太守遵令狐奉之命,配合莘迩用兵,而布防於张掖、建康郡界处的兵马。现今莘迩兵胜,这些兵马没了继续巡逻的必要,因是返回兵营。

    避开道路,等这支骑兵过去,向逵继续押解向都。

    骑兵来的地方,北边草原上,离向逵约百十里处,有两个胡人与他同向而行。

    这两个胡人大概是在野外待得时间太长了,灰头土脸,褶袴肮脏,骑的马不知多久没刷了,马腹、马身上到处是泥。

    他两人鬼鬼祟祟的,遇到人就远远躲开,行了三二十里,到了一处胡牧的聚居地。

    此处聚居的胡牧,发型与卢水胡不同。

    卢水胡的发型,大多是剃掉部分头发,把余下的结成一条或多条辫子;而此处的胡牧,则是把中间的头发剃掉,周围的编成小辫,亦有不剃发,只将头发编成许多细辫,披於肩上的。

    发型之不同,原因在族源之不同。

    此个胡部,是北山鲜卑诸部里边名声最大的秃发部。

    部落的人发现了那两个鬼祟的外来客,报给上头。

    十余骑驰奔过来,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材强壮,有着鲜卑人白皙的皮肤,干干净净的脸,一双眼睛非常明亮。他勒马绕着这两人兜了几圈,问道:“你俩干什么的?”

    这两人答道:“我俩从建康来,奉命求见贵部大率。”

    “奉谁的命?”

    “且渠大率的次子。”

    青年问道:“元光么?”

    “是。”

    “叫你们来何事?”

    “事关机密,须得当面禀与贵部大率。”

    来骑中一人说道:“你不认得么?这位是我部大率的儿子,有话你就说罢。”

    这青年名叫秃发勃野,是秃发部酋大的幼子。

    那两人听了,说道:“此处非说话之所。”

    “你不说我就走了。”秃发勃野吩咐左右,“赶他们滚。”装作打马离开。

    没得奈何,这两人只好说道:“唐人的朝廷搞什么‘收胡设邑’,要断咱们的根本,奴役咱们,我家主人决意起兵抗衡,已经联络了我卢水胡的各部,大家争抢相从;遣小人等来贵部,是想问问贵部大率,愿不愿为了咱们胡人不受欺凌,一同举事?”

    秃发勃野听完,怜悯地瞧了他俩眼,问身边的骑士们道:“怕不是两个傻子?”

    骑士们哈哈大笑。

    秃发勃野打马转走,丢下一句:“杀了罢!人头送去建康。”

    可怜元光的两个使者,因为找不到进入张掖的机会,东躲西藏半个多月,好容易不见了沿线的逻骑,千辛万苦到了鲜卑秃发部,却不知沧海桑田,外头已换了天地,白白送掉两条小命。

    五日后,向逵到了王都谷阴。

    ……

    求收藏,求推荐;感谢大佬们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