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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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吧，我儿子的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误工费、残疾人伤残补助怎么算，你们是现在给还是打个欠条。”老太太一见我进门就说。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凶手我们抓着了，正拷着呢，回头等我们审完了看看能给您要多少。”我一边找位置坐，一边看着老太太笑：“您儿子也是，跑人寡妇家衣柜里，搁谁谁也受不了。”
“那杨寡妇怎么受得了？”老太太拍了下大腿说：“你们还讲不讲理，他们离婚了，不是两口子，我儿子别说在衣柜里，就是在被窝里也管不着，听你说话的意思刚才吃了不少好处，满嘴油亮，心满意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您可不要污蔑，您儿子的药费还是我们派出所垫的，我们是往里搭钱，拿什么好处了？”我笑着解释：“不信问您儿子，我刚才上楼是去审打你儿子的犯人，不是去吃饭。”
老太太的口才真是好，那张瘪嘴跟机关枪似的，她一张嘴我就断定我输定了，别说是我，我们派出所这些人加起来也没她嗓门儿大。老太太昂着头，伸着脖子，像一只吃饱了引吭高歌大白鹅，拿着破蒲扇敲着长椅说：“我活了七十多了，也活够了，不愿意再受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欺负了——好，你们不是厉害嘛，不是有枪嘛，把我崩了，早点送我和我们家死老头子团聚，也算你们派出所积德，来，来，来。”
老太太低下头双臂张开像鹅翅似的猛蹭我：“我心里明镜的，多年了，你们就瞧着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来啊，来啊。”
老太太垫着小脚支着小脑袋跟钻头似的，顷刻间老太太头上的小抓髻松了，歪在一边，顶得我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门外，旁边一屋子的人谁都不敢管，只有李国宝坐炕沿上嘿嘿一阵怪笑：“妈，您这功夫练得不赖，有什么讲吗？咱爸活着的时候净见您抓脸揪头发，敢情没使出真本事，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没想到这老太太一大把年级力气还挺足，头发上一股长时间没洗头的油味儿直冲脑浆子，听到儿子的话停下来看着他一笑：“儿子，你看妈还行吧，只要有妈在没人敢欺负咱们。”
我大声说：“你管管你妈，在派出所这么闹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一掐腰抬头看我：“你甭吓唬我儿子，想灭口啊？有事跟我说，别吓唬我儿子，你们这杀气腾腾的还是人民警察吗？”
“我不是这意思，您老别误会，我，”我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把话抢过去：“别啰嗦，耽误时间，你就直说想怎么处置我们娘儿俩，我们等着，反正我们些小老百姓没钱没势，活着净受罪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妈您误会了。”我抽身想走，老太太使劲抓住我胳膊嘴里还大喊：“疼死我了，警察杀人了，快来人呐。”
“住手。”随着一声吼，李所长站在门口，身后络绎跟进来出勤的民警，一个个风尘仆仆，精神抖擞，押着一队低着脑袋戴着手铐的犯人。李所长瞪着眼说：“王岩，你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对老人这么无礼。”
“不是，所长，”我有口难辩，不知该怎么解释，李所长又瞪了我一眼：“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快向老太太道歉，看我回头则呢收拾你。”
两个协助抓捕女犯人的女民警过来扶着老太太温言细语，有说有笑，好不容易才哄得老太太松开手，我趁老太太不注意想溜，没想到李国宝眼睛尖，一眼就看到我在溜墙根，大声提醒：“妈，别让那小子跑了，他跑了我们可就说不清了。”
老太太甩开女民警一把抓住我：“你不能走，让领导评评理，你不是欺负我这个孤寡老太太嘛，我就不信没地方讲理。”
我只能又停下脚步抬头看李所长，李所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怒不可遏，但扭脸看老太太的时候却又神奇的换了副嘴脸，就跟川剧变脸似的，笑眯眯的说：“老太太，您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我给您做主。”
老太太的脸变得更快，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哭啼啼：“领导您来的正好，我们娘儿俩都快让这个民警欺负死了，无缘无故把我儿子抓来不算，还打了一顿，差点把脑袋都打掉了，缝了十七八针跟足球似的，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呦！”
“别看你们这么民警年纪轻轻好像受过教育似的，其实心眼儿怀着呢，谁有钱帮谁，谁有钱他就跟谁亲，帮着坏人欺负好人，比旧社会恶霸地主还狠呐，见人就打，抬手就骂，我这把老骨头还经得住他几回这么折腾。”老太太继续哭诉：“我可是没一句瞎话，不信您进屋悄悄，我儿子都成什么样了，那脑袋包的跟粽子似的还能要了吗？”
“怎么回事？”李所长愣了，知道事态严重，怒视着我说：“你们打人了？”
“没，没打，不是我打的......”我张口结舌想解释，李所长懒得听下去，分开众人进了值班室，我跟在后面身边簇拥着一群人也进值班室。“你看他没事......”我刚喊了半句就感到智商受到严重侮辱，感到震惊，闭嘴不再出声。
李国宝在炕上扭着身子痛快地挣扎，一动一动的顺着炕沿摔到地上，坐起来看着我们，收敛下颌张嘴呲牙左右傻笑，头上的绷带散开了，伤口又在流血，屋子里灯光很亮，所有人都看得瞠目结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让我感到无奈，一阵阵汹涌袭来的巨大悲哀吞没了我，我觉得我太惨了，太倒霉了，我算是让这娘儿俩给算计了。
一股悲愤油然而起，我盯着李国宝大声说：“你给我站起来。”
“您看您看，在领导面前他还这么横，这要是背着领导还指不定怎么鱼肉百姓，刚才他对我们比这个还凶。”老太太哭着说：“您可全看到了，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卢，这是怎么回事？”李所长趁着老太太哭泣的空挡看着站在一边束手手无策的老卢，老卢苦笑着摇摇头没说话，李所长说：“你跟我来一趟。”转身向外走，两个人走到派出所门外交头接耳说话，一直是老卢说李所长听，不时还点点头，回头隔着窗户朝我们这儿看一眼。我盯着坐在地上装疯卖傻的李国宝，李国宝也看了我一眼，带着戏谑的笑意，很快就把目光转过去，老太太得意地说：“你不是厉害吗？我就不信没人管的了你，现在你们领导来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太太，您儿子在派出所受伤我们确实有责任，但您也不能这么耍无赖不是。”我试着和老太太讲道理：“伤人的在楼上拷着呢，我可以带您去看，您儿子真不是我打的，不信您可以问您儿子。”
“我儿子都让你们打傻了，我问什么？”老太太指着坐地上直淌哈喇子的李国宝：“你自己瞅瞅，好好的人成了这样，这事我跟你没完，你等着我的。”
“说说吧，我儿子的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误工费、残疾人伤残补助怎么算，你们是现在给还是打个欠条。”老太太一见我进门就说。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凶手我们抓着了，正拷着呢，回头等我们审完了看看能给您要多少。”我一边找位置坐，一边看着老太太笑：“您儿子也是，跑人寡妇家衣柜里，搁谁谁也受不了。”
“那杨寡妇怎么受得了？”老太太拍了下大腿说：“你们还讲不讲理，他们离婚了，不是两口子，我儿子别说在衣柜里，就是在被窝里也管不着，听你说话的意思刚才吃了不少好处，满嘴油亮，心满意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您可不要污蔑，您儿子的药费还是我们派出所垫的，我们是往里搭钱，拿什么好处了？”我笑着解释：“不信问您儿子，我刚才上楼是去审打你儿子的犯人，不是去吃饭。”
老太太的口才真是好，那张瘪嘴跟机关枪似的，她一张嘴我就断定我输定了，别说是我，我们派出所这些人加起来也没她嗓门儿大。老太太昂着头，伸着脖子，像一只吃饱了引吭高歌大白鹅，拿着破蒲扇敲着长椅说：“我活了七十多了，也活够了，不愿意再受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欺负了——好，你们不是厉害嘛，不是有枪嘛，把我崩了，早点送我和我们家死老头子团聚，也算你们派出所积德，来，来，来。”
老太太低下头双臂张开像鹅翅似的猛蹭我：“我心里明镜的，多年了，你们就瞧着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来啊，来啊。”
老太太垫着小脚支着小脑袋跟钻头似的，顷刻间老太太头上的小抓髻松了，歪在一边，顶得我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门外，旁边一屋子的人谁都不敢管，只有李国宝坐炕沿上嘿嘿一阵怪笑：“妈，您这功夫练得不赖，有什么讲吗？咱爸活着的时候净见您抓脸揪头发，敢情没使出真本事，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没想到这老太太一大把年级力气还挺足，头发上一股长时间没洗头的油味儿直冲脑浆子，听到儿子的话停下来看着他一笑：“儿子，你看妈还行吧，只要有妈在没人敢欺负咱们。”
我大声说：“你管管你妈，在派出所这么闹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一掐腰抬头看我：“你甭吓唬我儿子，想灭口啊？有事跟我说，别吓唬我儿子，你们这杀气腾腾的还是人民警察吗？”
“我不是这意思，您老别误会，我，”我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把话抢过去：“别啰嗦，耽误时间，你就直说想怎么处置我们娘儿俩，我们等着，反正我们些小老百姓没钱没势，活着净受罪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妈您误会了。”我抽身想走，老太太使劲抓住我胳膊嘴里还大喊：“疼死我了，警察杀人了，快来人呐。”
“住手。”随着一声吼，李所长站在门口，身后络绎跟进来出勤的民警，一个个风尘仆仆，精神抖擞，押着一队低着脑袋戴着手铐的犯人。李所长瞪着眼说：“王岩，你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对老人这么无礼。”
“不是，所长，”我有口难辩，不知该怎么解释，李所长又瞪了我一眼：“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快向老太太道歉，看我回头则呢收拾你。”
两个协助抓捕女犯人的女民警过来扶着老太太温言细语，有说有笑，好不容易才哄得老太太松开手，我趁老太太不注意想溜，没想到李国宝眼睛尖，一眼就看到我在溜墙根，大声提醒：“妈，别让那小子跑了，他跑了我们可就说不清了。”
老太太甩开女民警一把抓住我：“你不能走，让领导评评理，你不是欺负我这个孤寡老太太嘛，我就不信没地方讲理。”
我只能又停下脚步抬头看李所长，李所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怒不可遏，但扭脸看老太太的时候却又神奇的换了副嘴脸，就跟川剧变脸似的，笑眯眯的说：“老太太，您有什么委屈跟我说，我给您做主。”
老太太的脸变得更快，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哭啼啼：“领导您来的正好，我们娘儿俩都快让这个民警欺负死了，无缘无故把我儿子抓来不算，还打了一顿，差点把脑袋都打掉了，缝了十七八针跟足球似的，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呦！”
“别看你们这么民警年纪轻轻好像受过教育似的，其实心眼儿怀着呢，谁有钱帮谁，谁有钱他就跟谁亲，帮着坏人欺负好人，比旧社会恶霸地主还狠呐，见人就打，抬手就骂，我这把老骨头还经得住他几回这么折腾。”老太太继续哭诉：“我可是没一句瞎话，不信您进屋悄悄，我儿子都成什么样了，那脑袋包的跟粽子似的还能要了吗？”
“怎么回事？”李所长愣了，知道事态严重，怒视着我说：“你们打人了？”
“没，没打，不是我打的......”我张口结舌想解释，李所长懒得听下去，分开众人进了值班室，我跟在后面身边簇拥着一群人也进值班室。“你看他没事......”我刚喊了半句就感到智商受到严重侮辱，感到震惊，闭嘴不再出声。
李国宝在炕上扭着身子痛快地挣扎，一动一动的顺着炕沿摔到地上，坐起来看着我们，收敛下颌张嘴呲牙左右傻笑，头上的绷带散开了，伤口又在流血，屋子里灯光很亮，所有人都看得瞠目结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让我感到无奈，一阵阵汹涌袭来的巨大悲哀吞没了我，我觉得我太惨了，太倒霉了，我算是让这娘儿俩给算计了。
一股悲愤油然而起，我盯着李国宝大声说：“你给我站起来。”
“您看您看，在领导面前他还这么横，这要是背着领导还指不定怎么鱼肉百姓，刚才他对我们比这个还凶。”老太太哭着说：“您可全看到了，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卢，这是怎么回事？”李所长趁着老太太哭泣的空挡看着站在一边束手手无策的老卢，老卢苦笑着摇摇头没说话，李所长说：“你跟我来一趟。”转身向外走，两个人走到派出所门外交头接耳说话，一直是老卢说李所长听，不时还点点头，回头隔着窗户朝我们这儿看一眼。我盯着坐在地上装疯卖傻的李国宝，李国宝也看了我一眼，带着戏谑的笑意，很快就把目光转过去，老太太得意地说：“你不是厉害吗？我就不信没人管的了你，现在你们领导来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太太，您儿子在派出所受伤我们确实有责任，但您也不能这么耍无赖不是。”我试着和老太太讲道理：“伤人的在楼上拷着呢，我可以带您去看，您儿子真不是我打的，不信您可以问您儿子。”
“我儿子都让你们打傻了，我问什么？”老太太指着坐地上直淌哈喇子的李国宝：“你自己瞅瞅，好好的人成了这样，这事我跟你没完，你等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