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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狱光中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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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麦子坐在床边静静的看我,脸上没有丝毫悲伤,也没有任何喜悦,就象一棵秋天里的树,凋零的枝头上没有春的生机,也没有冬的枯废。

    我默默走过去牵起她放在茶几上的手。叶虹已经帮她去掉手脚上的刑具,但麦子腕上那一道深红的淤痕,如同一块赤焰中的烙铁,残忍的印在我的眼球,嗤的冒起浓浓青烟。

    “不要这样,大树,”麦子起身抬手轻轻擦去我涌到眼眶的泪,脸上浮起惨淡的微笑“我只是回我的家乡,你该为我开心才是。”

    “麦子。”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把麦子抱在怀里。只有我知道那一刻自己是多么虚弱,虚弱到没有麦子身体的倚靠我就会瘫倒。

    “我好累,可以让我靠着你睡个觉吗?”麦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宛如波光里的水草,缠绕出我生命中永远清澈的清绿。

    我们相拥着躺在窄窄的卧铺上,没有说一句话。麦子在我的臂弯里渐渐沉睡,长长的睫毛在她苍白恬静的脸上,仿若天湖里两道弯弯的山峦的倒影。我突然想起那一个有薄雾水月微凉的夜,浑圆浑圆的月静静的躺在水面上,只有一阵夜风掠过,才会微微的漾动,如同麦子在睡梦中悄悄微笑的脸,鼻梁间拧起一堆细细的皱纹。

    “你怎么不睡?”麦子在午夜里醒来。

    “我在看着你睡,”我笑着轻轻抚摸麦子的长发“有没有睡着?”

    “有,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麦子把头移到我的胸膛。

    “大树,能问你个问题吗?”麦子突然仰起头看着我。

    “什么问题?”我心里隐隐掠过某种预感。

    “最初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来医院看我?”麦子的眼神忽然闪起一丝异样的神采。

    刹那间我眼前掠过那一对在血光中美得惊心动魄的乳房。

    麦子静静的躺在卧铺上,饱满秀挺的乳房在列车的摇晃中微微颤动,白如凝脂的肌肤留下一道我曾经触摸过的疤痕。我又想起那一晚我梦见那两堆半圆形的坟墓,我静静的躺在上面。麦子羞涩的呻吟宛如大漠深处悠远的驼铃,在我漫长浩瀚的岁月中飘踅不息。

    “大树,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无论任何事,我都会替你做到。”我紧紧搂住麦子,仿佛害怕列车轮轨碰撞的声音会碾碎我们短暂仓促的温存。

    “我想要瓶润肤霜,我好怕这里的冬季。”

    昏暗略带惨白的灯光照在麦子的脸上,透泛着颓废的苍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画面,那张写满绝望美丽的脸,那道充满期待渴望自由的凄怨的眼神。

    到达甘肃的时间是凌晨5:40。

    押解的车厢只有一节,是挂在一列货车的后面停靠在一个郊外的货运站。站在车厢出口,透过布着钢网的厚厚的防弹玻璃窗,可以看到三、四辆密封得象闷罐的囚车停在站台上等着,站台所有的通道远远地被许多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警戒着。

    双方的警方开始就地快速有条不紊地进行交接囚犯和相关的档案资料。

    麦子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看着我,精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不知是不是冰冷但很清新的晨风驱散列车长时间的郁闷,我突然发现麦子笑得很温暖,如同冬日即将到来的阳光。

    我们在无言中默默相望着。在快要跨上站台时我将一瓶润肤霜偷偷但极快地塞到麦子的手里,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麦子在抓住我的手时不经意地颤动了一下,麦子的手冷得象一块冰。我倏地浮起一丝不祥的预兆。

    寒冷的夜风将麦子的长发丝丝牵起,在麦子的手从我紧握的手心慢慢抽滑而出的刹那,我从二十岁的年华,瞬间走到生命的花甲。麦子在跨上囚车时回望的眼,如雨夜黎明的闪电,将我的灵魂撕心裂肺般烧成灰烬。

    “麦——子!”

    我再也无法控制,泪水骤然间奔泻而出,绝望的嘶喊在黎明将要醒来的夜色中回转飘荡,一梭子弹带着烁燃刹那的火舌飞向苍茫的夜空,在瞬间将我震击得支离破碎。在叶虹和江枫将我按倒在地时,我忽然看到了死亡的颜色,如同地上冰冷的青石。

    尾声

    半个月后叶虹收到从甘肃监区传来的消息,一名女犯在回途的囚车里割脉自杀。当叶虹向我说起时,尽管我没有感到意外,但还是心痛到无法呼吸,因为那天黎明,我在冰冷的青石上看到麦子的脸悠然浮现,我知道那是麦子注定的宿命,但我也知道她将跟随我到生命最后的一刻。

    麦子死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润肤霜瓶子的碎片。

    后记

    一年后,我放弃了保送入校的指标,黯然离开了警队。

    走的那一晚,叶虹买了一件藏青色的风衣来送我。

    “前路风寒,要多保重。”叶虹轻轻帮我披上风衣。

    “警队甘苦,你也珍重,可惜我没有礼物送你。”

    “你已经给了我你最珍贵的礼物。”叶虹象一朵在夜色中绽放的玫瑰。

    我们最后一次紧紧拥抱。

    “可以想你吗?”

    “在你有空余的时候,偶尔回头看看我。”

    “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放过你。”

    “再见。”

    “再见。”

    在我转身离去的刹那,叶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我没有回头,大步迈向月台。藏青色的风衣在夜风中猎猎飞扬,如同我脸上嚣张的泪。

    次年,叶虹离开警队,复员回到江苏。至此,我们的恩怨爱恨,在那片埋葬了无数青春柔情的绿土中灰飞烟灭。

    在往后漫长漫长的岁月中,每到秋天麦熟的季节,我就会跑到乡间,坐在麦田边看那副曾经希望永远不要结束的素描。

    在秋日的夕阳下,我仿佛又看到当年病床上那一道剔透明亮的黑白,和那一个坐在病房阳台的轮椅上,静静望着外面车来车往的女孩。

    谨以此文祭奠生命中有缘无分的爱情,和那一段火热悲壮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