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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话 万事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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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丛宣没有答话,只是和容华一起静静地看着闹着要死要活的我。

    他貌似几次想要启唇,但终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撒泼的我,堂堂的皇家王爷,手足几乎有些无措了。终究,将万千翻涌复杂的思考压下去,一把掀开我蒙在头上的被子,将我扯过怀里,轻抚背,清晰的声音雅持他一贯的模样。

    容华微微别过脸去。

    “没事了,我在呢,我们都在。”

    “我从没想过会遇见他……”

    我当下脑子一片空白,也没有心情去想沈丛宣是否占了便宜的事,泪眼婆娑的哭道:“我从没想到。”

    我自打认识他们一行人,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这般哭泣,似乎已经哭的没有力气,

    他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脑袋:“没事了。”

    我抬起手一把两把抹去泪水,哭着骂道:“你这个烂好人!”

    “是是是,我是烂好人。”

    “你们都是混蛋!”

    “是,我们欺负你,都是混蛋。”

    只是感觉他搂着的手臂环的更加紧了一分,低沉的声线,沉稳而又透漏着无奈和忧心。

    “……哭出来就好了。”

    将记忆倾倒,将泪水奔涌,将已经熄灭的苦堪回首的记忆和鲜活生命的仇恨重新倾吐于世间。

    被我闹腾的这一夜睡得太沉,本就是守岁,睡的时间不多,头脑仁疼得慌,但是身体却像是泡在暖暖的水中,迷蒙中有人抬起我的脚拿着温热的湿帕子帮我擦拭。

    恍惚中我似乎又回到了四清山温暖的房间里,早晨下了大雪,犯懒的不想起身。二师兄就伸出冰凉的手轻轻的拍着我水肿的脸叫我起床,我便厚颜无耻的皱着眉躲进被子里,他叫着这个坏丫头就呼啦一声掀开被子,然后站在旁边哈哈大笑,一旁的置衣架边,我们共同从后山拾来的那两只白狐狸温暖的相依在一起。

    那时候的四清山的天空那么蓝,青岚也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我唯一安稳度过的小时光里岁月鲜活的像是刚从江里捞出来的鱼,活蹦乱跳的翻腾着。

    困意终于一点点退去,脸上冰凉凉一片,抬起手摸摸,是泪花。

    缓缓睁开眼,就见明芝一身清爽的站在我的面前。

    只有一张脸像是见鬼了一般惊讶着,缓和了一下朝着我笑着说道:“容华先生让我来问问姑娘和主子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我想拿右肘支起,却意外地发现手里竟然被另外一只细长而白净的大手握着,往上一看,沈丛宣竟和衣靠在一旁。

    一刹那间,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脑袋不太灵光,定定的看着明芝又看了看沈丛宣,轻轻的皱起了眉,样子很严肃地指着明芝“快把你家主子叫起来!”

    说罢抽出自己的手准备翻身下床,明芝一脸无辜的模样顿时让我将口中还想吐槽的话咽了下去,转身就想去别处,却感觉衣襟一紧,低下头去,一只手静静的拽着我的衣角,尽管握的力度很轻。

    “你醒了?”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我的脸突的一下通红,想起昨日那撒泼的一幕真是无脸再见江东父老。看着沈丛宣一副刚刚睡醒的表情,我故作诧异道:“呵呵,丛宣好巧,你也醒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我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默默不作声,明芝站在一旁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先下这情景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奇葩的关系,我也不知道如何接下话茬。

    沈丛宣那家伙像是力气大得很,一把将我拖回床上好好坐着,翻身下床从一旁的衣柜拿出一双鞋出来。他撩撩衣袖,顺势蹲在床边,几乎是扯出我的脚,我收回不及,只能将我那大脚的裸体展现出来,他一手握着鞋子一手端着我的脚看着我那一脸无辜。

    “昨天你的鞋子丢了,可还记得?”

    我明知自己逃不了,坦白的点点头,“记得记得。”

    “那昨日张硕帮你诊脉时你撒泼似的差点杀了他还掀了我的房间,你可还记得?”

    不知者无罪,自己没干过的要坚决否认,我波浪鼓一般摇头。

    “不记得,不记得。”

    “那你昨日说要以身相许来报答我你总该记得了吧。”

    哪?我有说过吗?“丛宣你说什么呢,你是记错了吧。”

    “没有记错,你是这样说的,还把你的鼻涕擦在了我的袖子上。喏,你看。”沈丛宣伸出衣袖,上好的百孔云锦上面明显至极的一大片水印子。

    我下意识的捏捏自己的鼻子,看向沈丛宣“我应该说的是那东郊院子隔壁的大毛,我从小就想嫁给他。”

    沈丛宣在我眼皮子底下端鞋子的手抖了一抖,“上次你还说想进宫当娘娘……”

    我顺手理了理他头上的发冠,“沈老板,今时不同往日,眼光要放在当下。”

    不过一夜,院子里新入的水还未来得及凝成冰,整个沈府似乎全然不记得我昨夜那极其没有风雅的撒泼,我甚至在怀疑那是否只是我一场荒诞的梦,只有抱着小白的时候看到它屁股上那一撮烧掉的坑,才能真真实实的记得昨日发生的一切。

    但是,即使所有人都渐渐忘记了我接近奔溃的状态,但是我却忘记不了。忘记不了那随江水而来的渔船,那扶花灯的纤长的手,忘记不了那熟悉的面貌,忘记不了他那一句好久不见,更忘记不了他曾经让我们堂堂四清山,为那片本是应该长满药草的土地,洒下了多少师兄弟们的血液。

    “长歌,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

    虽然不知我发疯的缘由,沈大公子却像是黑暗里面我仅有的一束火光,照亮着我的所有。我知道他好奇,容华他们都好奇,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走近来问我,正如我还是长歌的那生前一样,就连亲声想怀着满腔恨意质问那个全身兵胄的男子为何要背叛师门,到最后也只能让回答淹没在耳旁的风声中。

    沈丛宣说他有事情要让四姑娘帮忙,事关重大,不容他人打扰,容华明芝他们也假装都信了。虽然我知道他那是给我一个缓和的时期,但是谢谢却说不出来,关于那事的解释更是开不了口。

    当初那青岚,出现在我那般自以为是的年少里。

    他说他有任务要忙,不容有人在一旁陪着,长歌她就信了。

    他说他有大师傅布置下来的敬颂要抄,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长歌她就信了。

    他说他今晚要忙到很晚,就住在书房里,让长歌她不要等了,她也就信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傻傻的孩子,无论二师兄说什么,她都相信。可是有些时候,她也想说点什么,只是简单的几句,比如她只是想和杂役小丫鬟一样,送碗汤就出来,不会打扰到他。

    可是长歌她却还是不敢说,或许当时的她,只是觉得有点怕羞,有点说不出口。

    可是可是,青岚说的那一句“长歌,二师兄等你长大了娶你可好?”她却死死的相信了。

    相信到最后,陪上了四清全山,差一点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曾经月色如华。

    “大师傅,请教我武功吧。”

    “不行。”

    “一点点就好。”

    “不行”

    “大师兄那样的轻功也行。”

    “不行”

    “……”

    “长歌啊,我只能让你师母教你药道识字。你若不学就自己去司尚山打柴。”大师傅捋捋花白及胸的胡子一边和厨房的怪老头子下棋一边对我微微说道。

    在被大师傅第二十三次拒绝后,我又是垂头丧气的迈出青木阁的大门。

    在四清山神医门,被百姓所熟知的只是药道或是医术,但是那些入门弟子们所必要习的还有专由二师父所教的武功。

    只是,除了我。

    也许是几百年来的第二个女弟子,第一个女弟子是我的师母。师母本来是要称她一声四师傅的,师母擅长药道,是开山鼻祖的玄孙女。既然是纯种的血脉,她自然也是自产自销般的嫁给了我的大师傅,大师傅说一家人不需要有两个会武功的人存在,因此我没有学武的前提,在学医时,也只是让师娘授我。

    可是当时我厚颜无耻的以为我是个学武功的奇才……

    只要我活着就有下一次的偷学的机会,我总是这样想的。

    难过的时候总会去那清河边。

    河水在蜿蜒的树木根系之间穿流,泰华的艮须和藤萝在风中飘飘荡荡,轻轻在水上惹起一段涟漪,偶尔有水中突然飞出觅食的虫子。

    要是不是被战火所逼,自己也不会到这里吧。

    这四清山,很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

    每一次,静坐之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坐着的二师兄,青岚,我多会忍不住微笑着。

    喜欢看藤萝的花瓣悄悄落在他的衣襟上,俊美的脸上都是从容的表情。

    每次难过时都在身边的二师兄。

    青岚。

    有一次在青木阁外偷听到师傅对二师父说:“青岚,他是心间仁爱万物,宁静淡泊的人。眉宇间有上窥天道的资质。”

    我不知道什么是上窥天道,但是应该很厉害。

    静静坐在对面的少年,微微睁开眼,朝我笑道:“长歌,没什么要紧,师父只是一时的意见罢了,你莫往心里去,实在学不到武功也不打紧,还有我保护在呢。”

    还有我保护你呢。

    我曾经一段时间都在狐疑他的话,结果狐疑成为了我之后所深信不疑的残酷事实。

    “我不是你的师父,在弟子中排行第二,青岚是我的名字。”

    记得初见,被师兄弟们戏弄打坏了他练了一季的草药炉,我看着白衣的来者,那般的居高临下,白衣恍然,只能埋头低低道:师傅,我错了。

    那时的少年,微微一愣,舒展开略微皱着的眉头,笑着对我答道。

    青岚。

    也记得最后从四清殿门大火后门逃离时最后看到的他。

    铠甲着襟,威风凛凛。

    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又一次年夜,轻靠在二师兄肩膀上,听见他轻声说道“长歌,长大了我娶你好不好?”

    吓得我差点从房顶上摔下来,但是暗自一个人在房里躲在被窝偷偷开心了好久。我以为我是四清山的一个特例,是不是也能“自产自销”嫁给二师兄。

    于是,我就日日夜夜的趴在窗楞上,望着远处二师兄书房的灯火,直到灯火熄灭了,我才能爬上床,安心的闭上眼睛。

    有时候也会想,这样,算不算也是同眠了?

    可是刚冒出这样的念头,就已经羞红了脸了。

    每次午餐收拾桌子,师兄弟们都聚在一起调笑二师兄说,那样的长相会是蓝颜祸水。我每次听到都会很生气,二师兄他是怎样的人,我心知肚明。

    我知道,我长大后将有这世上最好的夫婿,正直、善良、才华横溢。

    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全部世界。

    我不就是应该相信他、照料他、等待他的吗?

    怎可有怀疑,有猜忌,有诋毁,有伤春悲秋的怨愤不平?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我微微的笑,但是的笑容明澈和单纯,如今却早已不见,扯了一下二师兄斗篷的领角,默默念道:

    “今日,二师兄你要下山去买宣纸,过年了,给长歌的窗上买一朵剪纸的窗花好不好?”

    之后回想起来,我已经长大不少,却已经是过了二师兄能娶我的那个年纪。只觉得在人生的路上,有一条路每一个人非走不可,那就是年轻时侯的弯路。不摔跟头,不碰壁,不碰个头破血流,怎能炼出钢筋铁骨,怎能长大呢?那样,青春就是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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