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七宝软香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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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变得富有了。
于是，她用一千两黄金帮弟弟在吏部谋得了一个六品小吏的职位，千叮万嘱告诉那人，千万别让弟弟知晓。
戏班子的老板每次望到她，脸上就笑成一朵花，恨不得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夸她能干，有手段，引来了这样的贵客，其他姐妹也纷纷前来请教。
突然得到那样多的赞美和拥护，她觉得很不适应，在一场欢宴之后，众人借着酒意，聚在舞台上追问她是如何引得王大人每月来看她的戏的。
借着酒意，她老老实实地让小春芽说出了她是变戏法换了他的酒，当小春芽醉醺醺地高声说完以后，周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奇怪地回头，他一身紫衣，正站在门口的逆光里，看不清表情，只望到两道冷冷的目光，隔空向她袭来，穿透她的肌肤，刺入她的心脏。
目光里有种尖锐的蔑视，和弟弟一模一样。她只望了一眼，便如同在半天上走钢丝，脚下突然不稳，唰地下就掉下万丈深渊去了。
“哦，原来，这个就是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音调自“哦”开始，轻描淡写地往上一提，后面便平铺直叙般地缓缓沉底。
之后，他转身离开，跨出门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此后再也未来过。
她的心似被竹签子夹住一般，钻心的疼，她以为是损失了银子的缘故。或者，是担心以后自身的身价下跌，赚不到钱了，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果然，她的身价因为他的离去而开始飞速下跌，在戏班班主的催促下，她不得不再去找他。
那天恰好是上元节，京城百花盛开，杨柳轻拂，她提着一盒七宝软香糕去中书监私宅，却被仆人挡在门外不许进去。
她站在那里，忽然就不敢进去。
那巍峨的府邸，高贵的朱门，以及神态端严却倨傲的仆人，这就是他住的地方吗？她竟然敢奢望凭借一篮子糕点就打动住在这里的他。
正准备离开，他却出来了，手上提着个金丝鸟笼，笼子里一只灰背八哥，不断地重复着“凝烟，凝烟……”
正待出门，却一眼瞥见她怯怯站在门外，一身儿杏黄衣衫，碧水长裙，衣襟上别着小小一朵玉兰花。头上挽着简单的髻，插着几支银钗，似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娟秀女子。
手臂上挽着竹篾篮子，篮子上盖着蓝底白花的一块厚方巾。一只水葱根般的手紧紧摁住方巾，似乎里头有极其宝贵的东西。
她望到他陡然出现在门口，眼里一亮，嘴巴张了张，只说了“王大人”三个字，剩下的话便被他冷冷的目光逼了回去，那双玉兰花般的手揪住蓝布方巾的一角，更加局促不安了。
算了，她算什么人呢？她现在走还来得及。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戒嗔地将放在粗蓝方巾的手放了下来，在腰间福了福，就转身离开了。
却被他唤住了。
“你来做什么？”他问她，声音威严，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我来请王大人……看……歌舞……”终于说完了那句艰难的话，她一直垂着头，手心微微冒汗，声音几不可闻。
“哦？！”这个“哦”字高高升起，到半空打了个旋儿，又直楞楞落下，她的心也随着提到半空，又“嗵”地一声摔到地上。
满身尘埃，一身鲜血。
又是那样带着轻描淡写的讽刺声音，每次听见便会觉出有丝丝凉气直浸入心底，连牙根也会跟着打颤。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觉出一种迫人的气势近身而来，一只戴着羊脂白玉扳指的手揭开了蓝布方巾。她的手一抖，盒子应声而落，盒盖散开，里头七宝软香糕滚落一地。
七种颜色，七种形状，七种口味，她熬了三个晚上才做成的满满一篮子，全都落在地上，瞬间便沾满了灰。
她窘极了，想拾又不敢拾，只有呆呆站在那里，觉出背上被他的目光触碰的地方快要烧穿了一般，脸上发烫。
“这是你做的？”他的目光在地上梭了一圈，又回到她脸上，声音依然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只得点了点头。
他一定在暗暗鄙视她，竟然妄图用这些糕点来打动他。
微凉的日光下，她只觉得热不可耐，心里似爬过无数只蚂蚁，密密麻麻的羞愧和窘迫。
更可怕的是小春芽还在补充道：“七宝软香糕，七种口味，七个颜色，亲手制作，色香味俱全，一百两银子。”
凝烟丢下篮子就跑了，下定决心以后换一个跟班。
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望到他了。
他不会再来了。
她居然还想从他那里捞点银子。真是可笑。
这样也好。
以后在舞台上，她就不会那样辛苦，那样卖力，她会轻松很多。
然而，她却没想到，三天以后，他却再次出现在二楼的那个包厢里。依旧是紫色华服，玉扳指随着戏曲的节奏轻轻叩击着青玉茶杯壁，魅惑的脸半隐在烛火里，看不清表情，只能望到一双颇有风情的眼，一直注视着她。
他依然点的《长相思》。那一场舞蹈，她的心仿若在舞台上一连翻了十八个空翻筋斗，人早已然尘埃落定，心却还抛在半空，回不过来。
他回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做了三晚上的七宝软香糕？
那个晚上散场后，她发现他除了给她留下了往日常常留下的药材以外，还多放了一百两银子，上面还专门写了一行字：七宝软香糕。表明这是专门付给七宝软香糕的钱。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日子，她也略微了解了中书监这个职位是干什么的，就是当今圣上最贴身的总管，既要揣摩圣意，又要平衡朝局，还要帮助圣上和谐后宫佳丽三千。其他的倒还不难，最难的就是这后宫佳丽了，一个个少说也有一千个心眼子。
当今圣上最是多疑，可是却对王大人信任有加，王大人那职位，没有一万个心眼子，根本干不下来。
凝烟望着那一百两银子，心想这一定是传言。这王大人的智商和自己差不多，也许还不如，小春芽才十三岁，不过想诓骗他一笔银子，他竟然真的相信这一篮子七宝软香糕值一百两银子。
他是怎么当上中书监的？
她决定找个机会委婉地提醒他，其实这一篮子软糕，加上手工制作费用，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两银子，免得他今后再被其他人给诓骗了。
当天晚上，他没有似往常一样悄然离开。直到所有人都走以后，还一直坐在那里，悠闲地一口一口喝着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她一眼。
目光斜斜上挑，一种烟水迷离的魅惑，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她就在这有意无意的淡淡一瞥里，全身似被充满了气的气囊一般，忽而飞入云端，忽而又落入尘埃，时而又晃晃悠悠飘在半空，找不到着力点。
偌大一个酒楼里只剩下她和他。
灯火通明，烛光温柔，她站在舞台中央，望着他缓缓向她走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仿佛和着她擂鼓般的心跳。
仿若有春雷滚过，她突然意识到，这二十三年的生命，其实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一个这样的人从远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带她离开这个充满苦难的地方。
他走得近了，面色依旧，也并未说出她期待的话，只问了句：“你的七宝软香糕，还为多少人做过？”
仿佛一针刺破了气囊，她膨胀的幻象突然一下就瘪了下来，委顿在地，再无生息。
“奴家是舞姬，经常为客人做七宝软香糕，如果公子不嫌弃，奴家以后再做给公子吃……”只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柔媚婉转的笑脸来回答他，仿若他只是一个寻常客人。
他的目光更冷了，然而，她却不再看他。低垂眼帘，掩盖了满眼失望的余烬。视线正好停在他胸口的位置，那里用暗金的丝线绣了蛟龙出海的图案。他是那样高贵的男子。
果然，他也只当她是舞姬。
果然，那位夫人说的话是没错的。
她凭什么存着那样的奢望和幻想？世上永远不会有人真爱一个舞姬的。连那样至亲至爱的弟弟也如此，更何况别的人？更何况，是他。
“你就打算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他已然有了怒色，声音也更加冷了。
一辈子。
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
她突然仰头笑了起来。他不知，这样的生活，已然是她一辈子最好的生活。
果然，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奴家，当然希望这样的生活能过一辈子。”她终于抬起眼帘，直视着眼前这个高贵冷傲的男子，目光沉静，笑容依旧，心里却好似一只上好的青花瓷器，外表完好，实际已然裂开了丝丝缝隙。“所以，希望大人常来捧场，打赏奴家一口饭吃。不然，奴家就又要沦落街头了。”
“你……就只是想这样？”他的目光阴晴不定，似是要用刀子剖开她的面具一般。
她微微笑了起来。
她想怎样，她还能想怎样？
她又变得富有了。
于是，她用一千两黄金帮弟弟在吏部谋得了一个六品小吏的职位，千叮万嘱告诉那人，千万别让弟弟知晓。
戏班子的老板每次望到她，脸上就笑成一朵花，恨不得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夸她能干，有手段，引来了这样的贵客，其他姐妹也纷纷前来请教。
突然得到那样多的赞美和拥护，她觉得很不适应，在一场欢宴之后，众人借着酒意，聚在舞台上追问她是如何引得王大人每月来看她的戏的。
借着酒意，她老老实实地让小春芽说出了她是变戏法换了他的酒，当小春芽醉醺醺地高声说完以后，周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奇怪地回头，他一身紫衣，正站在门口的逆光里，看不清表情，只望到两道冷冷的目光，隔空向她袭来，穿透她的肌肤，刺入她的心脏。
目光里有种尖锐的蔑视，和弟弟一模一样。她只望了一眼，便如同在半天上走钢丝，脚下突然不稳，唰地下就掉下万丈深渊去了。
“哦，原来，这个就是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音调自“哦”开始，轻描淡写地往上一提，后面便平铺直叙般地缓缓沉底。
之后，他转身离开，跨出门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此后再也未来过。
她的心似被竹签子夹住一般，钻心的疼，她以为是损失了银子的缘故。或者，是担心以后自身的身价下跌，赚不到钱了，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果然，她的身价因为他的离去而开始飞速下跌，在戏班班主的催促下，她不得不再去找他。
那天恰好是上元节，京城百花盛开，杨柳轻拂，她提着一盒七宝软香糕去中书监私宅，却被仆人挡在门外不许进去。
她站在那里，忽然就不敢进去。
那巍峨的府邸，高贵的朱门，以及神态端严却倨傲的仆人，这就是他住的地方吗？她竟然敢奢望凭借一篮子糕点就打动住在这里的他。
正准备离开，他却出来了，手上提着个金丝鸟笼，笼子里一只灰背八哥，不断地重复着“凝烟，凝烟……”
正待出门，却一眼瞥见她怯怯站在门外，一身儿杏黄衣衫，碧水长裙，衣襟上别着小小一朵玉兰花。头上挽着简单的髻，插着几支银钗，似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娟秀女子。
手臂上挽着竹篾篮子，篮子上盖着蓝底白花的一块厚方巾。一只水葱根般的手紧紧摁住方巾，似乎里头有极其宝贵的东西。
她望到他陡然出现在门口，眼里一亮，嘴巴张了张，只说了“王大人”三个字，剩下的话便被他冷冷的目光逼了回去，那双玉兰花般的手揪住蓝布方巾的一角，更加局促不安了。
算了，她算什么人呢？她现在走还来得及。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戒嗔地将放在粗蓝方巾的手放了下来，在腰间福了福，就转身离开了。
却被他唤住了。
“你来做什么？”他问她，声音威严，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我来请王大人……看……歌舞……”终于说完了那句艰难的话，她一直垂着头，手心微微冒汗，声音几不可闻。
“哦？！”这个“哦”字高高升起，到半空打了个旋儿，又直楞楞落下，她的心也随着提到半空，又“嗵”地一声摔到地上。
满身尘埃，一身鲜血。
又是那样带着轻描淡写的讽刺声音，每次听见便会觉出有丝丝凉气直浸入心底，连牙根也会跟着打颤。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觉出一种迫人的气势近身而来，一只戴着羊脂白玉扳指的手揭开了蓝布方巾。她的手一抖，盒子应声而落，盒盖散开，里头七宝软香糕滚落一地。
七种颜色，七种形状，七种口味，她熬了三个晚上才做成的满满一篮子，全都落在地上，瞬间便沾满了灰。
她窘极了，想拾又不敢拾，只有呆呆站在那里，觉出背上被他的目光触碰的地方快要烧穿了一般，脸上发烫。
“这是你做的？”他的目光在地上梭了一圈，又回到她脸上，声音依然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只得点了点头。
他一定在暗暗鄙视她，竟然妄图用这些糕点来打动他。
微凉的日光下，她只觉得热不可耐，心里似爬过无数只蚂蚁，密密麻麻的羞愧和窘迫。
更可怕的是小春芽还在补充道：“七宝软香糕，七种口味，七个颜色，亲手制作，色香味俱全，一百两银子。”
凝烟丢下篮子就跑了，下定决心以后换一个跟班。
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望到他了。
他不会再来了。
她居然还想从他那里捞点银子。真是可笑。
这样也好。
以后在舞台上，她就不会那样辛苦，那样卖力，她会轻松很多。
然而，她却没想到，三天以后，他却再次出现在二楼的那个包厢里。依旧是紫色华服，玉扳指随着戏曲的节奏轻轻叩击着青玉茶杯壁，魅惑的脸半隐在烛火里，看不清表情，只能望到一双颇有风情的眼，一直注视着她。
他依然点的《长相思》。那一场舞蹈，她的心仿若在舞台上一连翻了十八个空翻筋斗，人早已然尘埃落定，心却还抛在半空，回不过来。
他回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做了三晚上的七宝软香糕？
那个晚上散场后，她发现他除了给她留下了往日常常留下的药材以外，还多放了一百两银子，上面还专门写了一行字：七宝软香糕。表明这是专门付给七宝软香糕的钱。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日子，她也略微了解了中书监这个职位是干什么的，就是当今圣上最贴身的总管，既要揣摩圣意，又要平衡朝局，还要帮助圣上和谐后宫佳丽三千。其他的倒还不难，最难的就是这后宫佳丽了，一个个少说也有一千个心眼子。
当今圣上最是多疑，可是却对王大人信任有加，王大人那职位，没有一万个心眼子，根本干不下来。
凝烟望着那一百两银子，心想这一定是传言。这王大人的智商和自己差不多，也许还不如，小春芽才十三岁，不过想诓骗他一笔银子，他竟然真的相信这一篮子七宝软香糕值一百两银子。
他是怎么当上中书监的？
她决定找个机会委婉地提醒他，其实这一篮子软糕，加上手工制作费用，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两银子，免得他今后再被其他人给诓骗了。
当天晚上，他没有似往常一样悄然离开。直到所有人都走以后，还一直坐在那里，悠闲地一口一口喝着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她一眼。
目光斜斜上挑，一种烟水迷离的魅惑，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她就在这有意无意的淡淡一瞥里，全身似被充满了气的气囊一般，忽而飞入云端，忽而又落入尘埃，时而又晃晃悠悠飘在半空，找不到着力点。
偌大一个酒楼里只剩下她和他。
灯火通明，烛光温柔，她站在舞台中央，望着他缓缓向她走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仿佛和着她擂鼓般的心跳。
仿若有春雷滚过，她突然意识到，这二十三年的生命，其实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一个这样的人从远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带她离开这个充满苦难的地方。
他走得近了，面色依旧，也并未说出她期待的话，只问了句：“你的七宝软香糕，还为多少人做过？”
仿佛一针刺破了气囊，她膨胀的幻象突然一下就瘪了下来，委顿在地，再无生息。
“奴家是舞姬，经常为客人做七宝软香糕，如果公子不嫌弃，奴家以后再做给公子吃……”只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柔媚婉转的笑脸来回答他，仿若他只是一个寻常客人。
他的目光更冷了，然而，她却不再看他。低垂眼帘，掩盖了满眼失望的余烬。视线正好停在他胸口的位置，那里用暗金的丝线绣了蛟龙出海的图案。他是那样高贵的男子。
果然，他也只当她是舞姬。
果然，那位夫人说的话是没错的。
她凭什么存着那样的奢望和幻想？世上永远不会有人真爱一个舞姬的。连那样至亲至爱的弟弟也如此，更何况别的人？更何况，是他。
“你就打算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他已然有了怒色，声音也更加冷了。
一辈子。
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
她突然仰头笑了起来。他不知，这样的生活，已然是她一辈子最好的生活。
果然，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奴家，当然希望这样的生活能过一辈子。”她终于抬起眼帘，直视着眼前这个高贵冷傲的男子，目光沉静，笑容依旧，心里却好似一只上好的青花瓷器，外表完好，实际已然裂开了丝丝缝隙。“所以，希望大人常来捧场，打赏奴家一口饭吃。不然，奴家就又要沦落街头了。”
“你……就只是想这样？”他的目光阴晴不定，似是要用刀子剖开她的面具一般。
她微微笑了起来。
她想怎样，她还能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