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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坚强小时候就特别爱留意唐棠, 但也没想太多,顶多就是扯辫子、抢橡皮这种小动作,大了那也顶多在校门口张望两眼, 要说拉拉扯扯, 这还是头一回。他今天死活非要唐棠坐他的车, 准确说是偷骑的他爸爸的摩托车, 是因为这辆摩托车是嘉陵cj50。

    嘉陵cj50啊,那可豪横了。

    这款摩托车因为车身是红色, 跑起来的时候会发出咯咯哒哒的响声,所以有个绰号叫“红鸡公”。别听绰号没啥气势,其实这车可威风着呢。

    要知道,新中国第一辆国产摩托就是红鸡公,当年建国三十周年的国庆庆典上, 五辆崭新的红鸡公排成一溜, 缓缓地驶过天.安门前,那可是接受了领袖的检阅和肯定的啊!

    即便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这车也得上千块钱一辆, 好多工人不吃不喝攒一年工资都还不够呢。胡坚强的爸爸是个倒爷,自打买了这辆车, 认识的人都对他家刮目相看, 不认识的人, 那也总是一打眼就眼馋。

    就连邻居家穿开裆裤的小屁娃, 每回胡坚强的爸爸给车子打油时, 小屁娃总是露出两瓣屁股蛋,蹲在一边儿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胡坚强觉得吧,没有人能抗拒这辆车的魅力,包括唐棠。只要唐棠坐过一回, 肯定就想坐第二回,这就创造出机会了不是?

    胡坚强在电线杆后踮着脚抻着脑袋,试图看到沈星河身后的唐棠,委委屈屈又期期艾艾地说:“唐棠,你就坐一坐嘛,我求求你了!”

    沈星河伸手毫不留情地把胡坚强的脑袋按回电线杆后头,言简意赅地说:“她还小。”

    胡坚强不甘心,脑袋又冒出来,“哪里小了,马上初中毕业,谈两年恋爱就能结——”

    一九八一年以前,女孩子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八一年之后改为二十岁,但是实际上,十七八岁先摆酒,到了年龄再领证,这样的事实婚姻也不少。

    所以胡坚强的打算,也不算是离谱,反正胡坚强成绩稀烂,家里说了,初中毕业就给找个工作。

    不过,胡坚强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沈星河打断了他——

    沈星河慢里斯条,却是一字一顿,“下回再纠缠她,我打断你的腿。”

    “我……”胡坚强没敢反驳,他就不明白了,唐棠的二哥和三哥也这么威胁过他,但是他咋就觉得,这个人说的最真呢?

    “星河,怎么了这是?”

    “唐棠,你没事儿吧?”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唐棠转头看去,是徐胜飞和郑莉莉。

    沈星河一脚踹在倒地的摩托车上,“滚。”

    徐胜飞刚看清那车,“哎哟”了一声,说:“这可是红鸡公啊!”他本来就是个举着相机的姿势,说着顺势就咔擦拍了一张照。

    胡坚强又要哭了,红鸡公是他爹的心头宝,这玩意儿破了皮,回去他爹得让他脱层皮啊!

    胡坚强抹着眼泪,骑着红鸡公苦哈哈地走了。

    徐胜飞小心翼翼擦着相机镜头,随口问沈星河,“那小子干啥了?”

    沈星河淡声地说:“没什么,一点小事。”

    的确不算什么,青春期的男生爱慕自己的女同学,其实挺常见。

    徐胜飞抬起头,“啧”了一声,“那你咋这么不高兴?”

    “我没有——”沈星河说到一半顿住了,他跟徐胜飞是正儿八经从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彼此爹妈还不一定有他们了解对方,徐胜飞这么说,那一定是他真的表现出了不高兴。

    沈星河难得地迷茫了一瞬,怔愣两秒钟,说:“是因为担心唐棠。”

    这是个很合逻辑的理由。

    徐胜飞也就不问了,下巴指一指郑莉莉,说:“你前脚走,后脚郑医生就到,我们等了会儿不见你们回来,就一道过来了。”

    “实在不好意思,快下班的时候临时收了个病人。”一旁的郑莉莉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笑眯眯地递给唐棠,“给你买的,正好压压惊。”

    这串糖葫芦很实在,连着竹签将近有两市尺长,十几颗红彤彤的山楂果串成一溜,外头裹着一层透明晶莹的薄脆糖衣,让人一看就能知道,咬一颗在嘴里肯定是咔擦咔擦,又脆又甜。

    “谢谢……郑医生。”唐棠接过糖葫芦,想到自个儿造成的误会,心里更内疚了。

    她不自在地摸摸自个儿鼻子,指着不远处的,跟徐胜飞说:“豇豆哥,那边儿灯光挺好,你给我拍张照好不好?”

    徐胜飞的目光扫过沈星河和郑莉莉,猜到他们有话要说,跟唐棠爽快点头,“行!”

    唐棠本来是找个借口走开,给沈星河和郑莉莉留个说话的空间,没想到被路边一个摊子的广告词给吸引住了。

    “芳芳身体残疾,从小在花瓶中长大,只靠打吊针营养水维持生命……”徐胜飞一边看一边小声念。

    哟,表演的是花瓶姑娘。

    “要不咱俩进去看看?”徐胜飞摸着相机,他知道是骗局,就是想拍个照。

    唐棠也知道是骗局,但是她不知道具体原理,其实还有点儿好奇。

    俩人正犹豫着呢,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沈星河的闷哼。

    唐棠连忙回头,看到郑莉莉怒目瞪着沈星河,沈星河呢,皱着眉头,微微弯腰,两手抱着自个儿的右脚尖。

    再一看郑莉莉脚上那双牛皮高跟鞋……

    徐胜飞“嘶”了一声,小声道:“啧,看着都疼。”

    郑莉莉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这边说话了,视线从沈星河身上移到唐棠身上。

    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指着唐棠气呼呼地说:“你也是骗子!”

    郑莉莉看到唐棠手上那串两市尺长的糖葫芦,说着一把给夺过去,然后气势汹汹的扬起手,看样子,是要狠狠地摔在唐棠面前以示不屑。

    唐棠怕郑莉莉把糖葫芦摔她身上,气弱地、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

    没想到郑莉莉高高地举起那串糖葫芦,突然又放下来。

    她凶巴巴地瞪了唐棠一眼,然后把糖葫芦往嘴边一横,咔擦咔擦咔擦……跟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飞快地将竹签上的十几个山楂果吃进了嘴里。

    郑莉莉嘴里塞满了糖葫芦,鼓得没法儿说话,看一眼沈星河,再看一眼唐棠,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重新高高地扬起手,将光秃秃的竹签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套动作,郑莉莉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了。

    气势凶是凶的,就是……

    徐胜飞的目光停在那根竹签上,呆愣愣地问:“她……不噎得慌吗?”

    ……

    唐棠和沈星河、徐胜飞都还没吃晚饭,三个人随便找了个路边摊子,点了三分抄手。

    摊子是正规摊位,塑料布搭的简陋的棚,中间吊着个八月瓜一样的电灯泡

    徐胜飞兴致勃勃,一直跟唐棠说今天拍了哪些照片。

    而沈星河,不知道是不是脚被郑莉莉踩痛了,似乎情绪不高,自从郑莉莉走了以后就没怎么说话。

    风把锅里的水汽吹过来,灯泡的光线昏黄,照得唐棠的视线有点模糊。

    有好几次,她抬头看沈星河时,总与沈星河的目光对上。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你的清汤抄手,你的四红油抄手,你的四胡辣阔抄手。”老板约莫是四川人,口音浓重,将三碗抄手端上来。

    抄手是川渝人的吃法,皮子比饺子薄,但又比馄饨和云吞略厚,馅儿通常是小葱拌肉糜,包的时候用筷子点一颗黄豆大的馅儿,拇指和食指合作,一个动作就捏出元宝形。面皮子舒展,馅儿少,抄手吃的是面皮子与汤底的味儿。

    唐棠点的是胡辣壳汤底,红辣椒炒成黑色,焦而不糊,香而不辣,一入鼻尖,口水就开始泛滥。

    冬天的夜晚冷着呢,半碗热汤热食下去,整个人连着心子都温热起来。

    正月十五,过大年。

    唐棠窝在沙发里看书,旁边的电话响了,她顺手拿起话筒,“您好,哪位?”

    “是我。”那头的声线清冷,没问唐棠是谁,也没说自个儿是谁。

    噢,是沈星河。

    这时候,院子门口响起一串自行车铃声,接着有人喊唐棠:“甜妞,来拿你照片儿。”

    唐棠歪头看了一眼,院子外头是徐胜飞,应该是来送上个星期在城隍庙那边拍的照片。但是她接着电话呢,于是朝楼上喊,“三哥,去院门口帮我拿照片!”

    唐兵偷偷从厨房拿了个没多少肉的骨头,这会儿正在楼梯口逗狗子呢,听到妹妹差遣他,连忙应了一声“好”,扔了手中的骨头。

    狗子趴在地上,早就口水吧嗒啦,跳起来嗷呜一声叼住了骨头。好像还怕唐兵反悔呢,叼住骨头就调转方向,摇着大毛尾巴屁颠儿屁颠儿地钻进了狗窝。

    工商家属院不远,小孩儿们经常窜来窜去看电影,唐兵跟徐胜飞也熟的,开了院门,跟徐胜飞打招呼,“豇豆哥!”

    唐棠正接着电话呢,忽然听到她三哥跟狗子一样嗷呜了一嗓子,“那小子纠缠我妹?”

    不过,她没听真儿。

    唐棠挂了电话,怔愣了片刻。

    等她回过神,看到徐胜飞送来的照片用报纸包着,就放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但是,三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