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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中流击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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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自己的婚事,裴该确实有认真地考虑过。

    最好是琅琊王氏的小姐,如此既可一定程度上避免王导等人的猜忌,又能借助王家的声望。谁想王导这么不开面儿,竟然一口回绝了,并且导致大多数侨族都因此而不敢应承,难道我只有退而求其次,去跟江东土著联姻吗?

    江东土著虽然声望不隆,但很多都握有相当大的财权,甚至于还有一部分地方行政权乃至于兵权,以裴该的名望,再加上南貉的财力,两相结合,倒是有希望做出一番大事业来的。但问题是通过以后的历史即可得知,南貉大多无甚远见,所以才会始终被侨客压着一头,就怕自己该上那些猪队友,成功的希望反倒更加渺茫。而且王导正在疑忌自己呢,这时候去向南貉拋橄榄枝,那真是不死找死……所以他逐渐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本打算能拖就拖,等几年再说的,没想到裴氏那么着急,真的到处给自己去挑媳妇儿……相比之下,这杜氏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首先杜氏门第还算高贵,不会辱没了他闻喜裴氏嫡传的身份;其次杜氏在江南毫无根基,王导也不至于因为这段婚姻而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更重要的是,对于杜乂他有过一面之缘,小伙子确实长得帅啊——若是再健康一点儿就更好了——而据裴氏所说,其妹颇肖其兄,想必也是个美人坯子吧。

    男性之美多种多样,真要是那种方面广颐、五官清晰,胳膊上能跑马,腹肌整八块的英伟小伙儿,估计“肖”其容的女孩儿未必能看……但象杜乂那种偏女性化的相貌,感觉直接换套衣服就能假充美女来蒙人了吧——天生的伪娘啊——他妹子即便没有沉鱼落雁之容,起码也应该是中人之姿。

    听说庾亮也有妹子,倘若同样深肖其兄,自己这回拒绝了杜氏,将来一不小心落得个庾氏,那又情何以堪啊?庾亮也不见得难看,但整天板着张死人脸,仿佛除王导外人人都欠他钱似的,得妻若同然,那还不如买块豆腐早早撞死算了!

    所以裴该反复筹谋,最终还是决定——好吧,既然姑母发了话,那就还是杜氏女吧,不必加以回绝。

    “可先定亲,待该往赴徐州,立稳脚跟,隔一二……三四载,再迎其北上成亲不迟。”

    裴氏闻言,不禁喜笑颜开,说:“既如此,我即请卫道舒(卫展)为媒,为卿前往纳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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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杜氏的定婚事宜进展得颇为顺利。在杜夫人看来,那是为了加强裴、杜两家的联系,好提升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而对于杜乂来说,渡江后家业已甚是凋零,如今最大的靠山王澄也倒了,那么通过与裴氏联姻,得以巴结上东海王府,实属求之不得的机遇,自然无所不允,甚至不敢过多地索要聘礼。

    不过杜家不肯答应等待太长时间,杜乂提出,最多两年,就要送妹妹去淮南完婚——“世祖武皇帝曾有诏:‘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岂敢违命?”

    裴该心说得了吧,那只是大乱方息之际,为了充实人口而临时性的举措,类似规定婚嫁年岁上限的诏命,历朝历代也都有过颁布,一般最多管十年,完了就没人理啦,怎么能当作理由?再说了,以杜氏的家世,就算违了法,又有哪个不开眼的长吏敢来管?

    想来只是因为定婚本身不具备法律效力,而且撕毁婚约在这年月也是寻常之事,甚至都不会引发士林中的讥诮,所以杜乂怕时间拖得久了,裴家不要他妹子,那不但耽搁了妹妹的青春,同时也会影响到自家的晋身之阶啊。

    因此对于杜氏的要求,裴该连声应诺,表示最晚等姑娘十六岁的时候,他就会派人来迎亲。其实心里话,我这便要一去数百里,到时候假装忘了期限,有本事你亲自跑淮南来催促啊。就说徐方局势还不稳当,随时可能遭到敌人的攻击,杜氏女北上恐有生命危险——真要是人姑娘胆儿肥,不怕死,偏要跟着我,那我认了!

    易得无价宝,难寻有胆娘嘛。

    他跑去跟王导商量,又让裴氏致信司马睿,把东海王傅的位子就拱手让给了未来的舅子杜乂。然后一切准备停当,裴该便与祖逖一起去拜辞司马睿,然后带着部属离开建邺,先沿江向东,抵达京口。裴该带在身边的,主要是以甄随为首的那十四名部曲,以及两名年轻家奴——一个起名叫裴寂,一个起名叫裴度,比较好记,只可惜不能让家奴叫裴炎……

    他此去的主要目的是种地,给祖逖管后勤,自然不能不带几名文士随行,只可惜江东有点儿本事的不是被司马睿召进了“百六掾”,就是有才无胆,没谁肯跟他往江北走。裴该到处寻人打问,请求推荐,最终也只召到了三个无名的小角色而已。

    其中一人,便是那覆舟山上见过的卫循卫因之,因为窝在江东实在没啥前途,怎么拍贺循、贺隰的马屁都捞不着官儿做,所以才打算跟着裴该去江北撞撞大运。在卫循想来,裴该这种贵介公子是不大可能自蹈险地的,那只要跟紧了他,也就不会遭逢什么危险,大不了他被人揍回江东来,瞧着我鞍前马后的不容易,起码会禀报东海王妃,给我个王府吏做做吧。

    第二名幕僚也是南人,乃吴兴郡乌程县的妫昇妫伯潜是也。妫这个姓氏很古老,但逐渐分流,陈、胡、田都为大姓,仍然姓妫的却少之又少。裴该自然是听说过这个姓的,汉末东吴出过个妫览啊,还曾经杀掉过孙权的亲兄弟孙翊,以及堂兄弟孙河——不过史书上貌似记着他被孙权族诛了,竟然还会有漏网之鱼吗?

    妫氏在乌程县内也算数一数二的土地主,但放到江东缙绅群里则毫无名气。妫昇虽然满口的宏图壮志,但在裴该分析起来,那也是想跟着自己去撞大运的——反正这等家族毫无政治资本,算是政界的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家族等级的锁链),得到的将是……一官半职,所以才敢于冒险。

    第三名幕僚,裴该相对要看重一些,因为他出自侨客大族的汝南周氏——姓周名铸字子锋。周铸是周顗的族孙,算疏族,所以即便周顗在侨客中也算挤得进前十名去的人物,但他的光芒肯定笼罩不到周铸头上,周铸只能尝试自己奋斗。周铸和卫循、妫昇不同,不但不擅言辞,甚至一紧张了还会口吃……裴该不禁就想啊:汝若有邓艾一成的水平,我也算是捡到宝了,但是骡子是马,还得先拉到江北去遛一遛才知道。

    一行人在京口会合了祖逖的族人后,便乘坐小舟,横渡长江。祖逖和裴该同船,祖约没有跟来——祖逖说他这个兄弟虽然看似悍勇,却无御下之才,放到乱世中很可能落个“死”字,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跟江东呆着为好。裴该虽然跟祖约接触得不多,但终究前世就大致知道其事迹,对此深以为然,不过同时也想:你是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江北,所以想把兄弟留下来,给祖家留个种吧?

    因为祖逖头脑一热,把老婆柳氏和年仅十四岁的独子祖涣全都带在身边了——固然他哥祖纳还活着,终究并非一母同胞。

    裴、祖二人并坐船头,眼看着大江滔滔,奔流不息,胸中都不禁感慨万千,豪气顿生。尤其裴该,自从穿越以来,他心情就从没有这般舒畅过,仿佛阳光都比平时要光辉明亮了许多似的。

    前世终究是太平世道,即便社会上还存在着诸般阴暗面,但象他这种大城市里的小公务员,往往是耳听的不少,眼见的不多,加之心态比较平和,就算上网去怼人或者发感慨,也大多就事论事,不至于觉得身处暗夜,难见光明。这一穿越就不同了,直接把他扔到了历史上最混乱的一段时期,甚至是最悲惨的战阵之上,一想起此后几百年间的大分裂、大动荡,他自然而然就起了再死一次的心思。

    世人又哪有天生不怕死的?只有觉得活着比死更为可悲,那才敢于昂首挺胸面对死亡——当初直斥石勒的裴该,就正是这么想的。

    然而几次欲死而不成,求生的欲望反倒日益萌生出来,而且并不仅仅如此,裴该逐渐觉得,自己莫名穿越,必当有所作为。前途黑暗吗?那我就去燃起一支火炬好了,即便照不太远,终究能够使后来者略微看清些脚下应走的道路——只有这样,此生方不虚度!

    可是满眼所见,就只有战争,只有杀戮,倘若这暂时的战争和杀戮能够通向和平和稳定也就罢了,问题他很清楚,起码在一百年内,江北绝无安泰的希望。继而艰辛南渡,所见的也只是醉生梦死、抱残守缺而已,裴该的精神虽然有所放松,但心境却并未能因此而得到丝毫的舒解。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啦,自己终于从无尽的牵绊中抽身出来,得以与当世第一等的英雄人物共渡长江,图谋恢复。裴该感觉自己就好象一条鲤鱼,此前被历史的大潮挟裹着,诸事皆难由心,只能任凭风吹浪打;直到此刻,这鲤鱼才猛的一甩尾巴,跃上了龙门,从此腾云而去,天高地阔,任由翱翔!

    一念及此,他不禁双目炯炯,喜意盎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旁的祖逖突然间一弹腿站起身来,伸手向正在划船的部曲索要船桨,裴该当然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赶紧说:“我当与祖君共誓也!”

    祖逖斜了裴该一眼:“哦,文约欲誓何?”

    裴该一挑眉毛,豪气干云地说道:“今该与祖君北去,若不能廓清中原,则誓不渡江南返!”

    祖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知我者,文约也——此正我之所愿也!”裴该心说那当然啦,祖士稚“中流击楫”的故事,我前世还没成年就听说过啦,如今既然我穿来了,那就不能让你一人独享美名——我也要凑个份子!

    不过船晃的厉害,他被迫一只手紧紧抓着船舷,就不能象祖逖那样稳立船头,还能掉桨而击……所以啊,你站着,我坐着,你执浆,我空手,咱们就这样一起说吧——

    “苍天在上,我裴该(祖逖)若不能廓清中原,而敢复济此江者,有如大江!”有如大江如何?有如大江一般一去不回,唯死而已!

    江上劲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誓言瞬间就被甩在了身后,传出去老远。就听先是船中诸人纷纷应和呼号,接着后面的船里也有人高叫起来——貌似其中还夹杂着卫循的声音?他的腔调比较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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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该和祖逖自京口北渡,很快便抵达了江都,在那里还有李矩、冯铁和两千部曲在等着他们。

    跟随祖逖北渡的,便只有他原有的那数十名部曲——都是百战老兵——此外家族成员和依附者,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余家、四五百人而已,实难成事。但若能再加上那两千战兵,便应该可以在广陵、临淮二郡国勉强站稳脚跟了。

    祖士稚的目标当然不是徐方,他心心念念乃在兖豫,进而想通过兖豫进取河洛,收复故都,到时候若是能跟刘琨联络上,南北对进,即便一两年内倾覆平阳政权也并非空想。只是目前兖、豫两州的情况很复杂,即便石勒已经东进了,当地没留下什么万人以上的强大武装力量,但两三千乃至七八千众的流民集团、地主坞堡,还有胡军游骑遍地皆是,在自身没有一支足够平原决胜的武装力量的前提下,直取兖豫无异于自蹈死地。

    所以裴该才会借口镇定淮南,先带着祖逖往徐州去。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如此,祖士稚仅率百余家亲族、部曲渡江之后,就先在广陵郡内打造器械、召兵买马,直到拉起了两千多人的队伍,才敢继续往西走。

    而在这条时间线上,不用他拉,两千人已经有了,问题是能不能打,还得等先见到了再说。裴该跟他商议的结果,是咱们拉着这两千人先占据广陵、临淮二郡——当然啦,地方广袤,光这点点兵马难以分守各处,咱们只要占住一两座中心城池就行啦——然后我留下来种地,你领着一半儿的兵往西去。

    可是等到接收那两千人的时候,祖逖却连连摇头,面露遗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