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勒胡马 > 第二章、南来之客

第二章、南来之客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荀灌娘匆匆赶回淮阴县城,才进城便遣裴服前去通传卞望之,因此她才刚梳洗完毕,卞壸也就二度上门来拜了。

    二人于正堂上对面而坐——虽说这年月所谓“男女大防”还没有后世那么严格到变态,尤其荀灌娘已为人妻,不是闺阁少女,但卞望之是守礼之人,虽然对面坐着,他却主动把头略侧向一方,瞥着屏风,绝不故意去瞧荀灌娘一眼。

    荀灌娘问他:“卞公来访,不知有何事吩咐啊?”

    卞壸拱拱手:“不敢,为有一事,要请夫人相助——下邳尊公处有信传来,云高平郗道徽南下,预估明后日便当抵达淮阴……”

    荀灌娘略一凝神,便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卞公要我去访郗公夫人……”

    郗鉴之妻王氏,乃是建兴元年,也即两年前的春季逃到徐州来的,随即就被裴该安置在淮阴城内居住。裴该在临出征前,曾经对妻子说起过相关情事,希望妻子闲来无事,可以去拜望拜望郗夫人,跟她说说话,拉近一下感情。

    在荀灌娘想来,既为人妇,那么同僚内眷之间,自当走动,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话说徐州将吏,大多年纪很轻,又身逢乱世,娶妻也晚——有老婆的就没几个——其中如陆和妻等人,出身太低,就只有她们跑来拜望裴夫人,没有荀灌娘去见她们的道理。淮阴城内,身份敌体,可以相互来往、走动的,那也就只有卞壸之室和郗鉴之室了。

    其实济阴卞氏的门户也不够高,卞夫人天生比裴夫人要矮一头,平素无事,得要她来拜,而非荀灌娘往访——除非将来混得熟了,情若姐妹,才可不拘礼数,但实话说荀灌娘跟一般贵妇人还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高平郗氏就不同了,虽也比不上河东裴氏,终究是排名在二十以内的世家豪门,先祖郗虑在后汉和曹魏都做到御史大夫,且少从郑康成,属于经学名家。尤其郗夫人娘家也很高贵,为太原王氏,她才真真正正与荀灌娘属于同一社会阶层——皇族以下,最顶级的那一层——故此来往交游,本属份内之事。

    可是如今卞壸特意跑过来说,郗鉴就快到了,希望夫人您再去拜访一下郗夫人,那荀灌娘就不明白啦——我们女人家之间来往,关公何事啊?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我转达给郗夫人呢?

    荀灌娘身为人妇,平素不与卞壸等人来往,只是卞壸逢年节携家眷前来拜望,她依礼相还罢了,就没说过多少话。不过她也知道,这位卞守乃是夫君的左膀右臂,又专司留后事,自己是不能够怠慢的,也大可不必惺惺作态,故此心有疑问,就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了:“卞公欲我见郗夫人,所为何事?”

    卞壸依然斜着身子,歪着头,不去看荀灌娘,听到提问,便即老实回答说:“察郗公此来,必为向我徐州求取援兵也……”

    石勒破三台,刘演逃依邵续之事,自然早就已经传到了淮阴,郗夫人听说后,当时就急了,忙遣人去向卞壸央告,希望帮忙打听一下自家丈夫的安危——郗鉴可是跟着刘演的呀!卞壸自然不敢怠慢,急忙遣人北上探查,才刚探听到郗道徽幸免于难,同样寄居厌次,接着就得到了郗鉴南下的消息。那么郗鉴的来意,也便不问可知了。

    然而——卞壸接下去就说:“夫人亦知,使君奉命北伐,徐方空虚,此刻实难遣一兵一卒以援刘始仁,必将难如郗公之意。但郗公在淮阴不得志,或将南下建康,向琅琊大王求助……”

    荀灌娘微微而笑:“建康但知凭江自守,若非儿夫自请北渡,即徐方亦不能得,岂肯遣兵去往河北呢?”

    卞壸点点头:“夫人所言是也。因请夫人往见郗夫人,陈述利害,请她奉劝郗公,不必更南,为此无益之举。且若郗公肯留淮阴最佳……”

    荀灌娘听到这话,双眼不禁微微一亮:“卞公之意,是欲为儿夫招揽郗公么?”

    卞壸说对啊——“使君在时,颇留意郗公行迹,是其爱郗公无疑也。为郗公计,曩日投归三台,即属无奈之举,今刘始仁战败,往依邵嗣祖,而邵嗣祖即乐陵一郡都不能平,蜷屈于厌次尺方之城,石勒觊觎于侧,仍属危地,不可久居也。若来徐方,夫妇团圆,大小可安。”

    说到这里,略略皱眉:“然人各有志,或郗公仍欲归河北,也不可相强。只是若其欲携夫人同归……”

    当初郗鉴和老婆孩子失散后不久,他便被石勒释放,投奔了三台,然后很快就通过裴该,相互联络上了,之所以不把老婆孩子接到身边去,纯粹因为相隔千里,交通不便。但如今裴该的势力已经逐渐伸向徐州北方,而曹嶷也已应允归晋——要不然郗鉴也不可能安全通过青州,到淮阴来——这一路上太平多啦,那么郗鉴亲自保护着妻儿北返,也属情理中事。

    可是郗夫人走了,原本跟着她南下的峄山众又该怎么办?其中会不会有不少人感念郗家恩德,想要跟他们一起走?如此一来,多少会削弱徐州的实力啊。因此卞壸才特意找到荀灌娘,请她去劝说郗夫人,徐州比较安全,还是别跑北方去冒险为好——最好你老公也别回去了,就留在徐州吧。

    卞壸话才说到一半儿,荀灌娘便即心领神会:“我知之矣,明晨便往拜会郗夫人,劝她仍留徐州,然……”犹豫了一下,便问:“倘若不能说服郗公,仍欲携妻子北归,又当如何处?”

    卞壸一摊双手:“彼若决意,亦无法可想,我等尽力便是了。”

    荀灌娘笑着摇摇头:“卞公诚君子也,然料儿夫若在,必不如是……”猛然醒悟到这话有问题,仿佛在编排自己老公不是“君子”……于是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往下说,“若如卞公,我家亦不会东迁徐方。”

    荀崧这一家与其说是被裴该拉拢过来的,还不如说是被裴该挟持过来的,只不过荀灌娘够敏,多次劝说其父,主动上套,没让双方撕破脸皮而已。

    卞壸微微皱眉:“然则夫人可有妙计?”你不会想要硬留郗氏夫妇吧?可千万把一件好事儿给办砸了,还让双方产生不必要的嫌隙呀。

    荀灌娘说你放心,既然我老公想要招揽郗鉴,当然不能够表露出丝毫恶意来,不能够引起他丝毫的反感——“然我当亲见郗公,晓以利害,由郗夫人传言,恐事难协。”我跟郗夫人打过交道,她虽然勉强算是个有点儿主见的大户人家主妇,但思想太过传统了,必然不肯违逆老公之意,想靠她说服郗鉴,怕是难有希望。

    “儿夫为徐州之主,既出征在外,我为其妇,自当尽地主之谊,设宴款待郗公。”

    ——————————

    郗鉴确实是奉了刘演之命,南下来求取援军的。其实刘演最应该去讨要救兵处,应该是并州的刘琨,而邵续的靠山,则是幽州王浚;但刘、王不睦,世人皆知,那你若叫来了幽州兵马,刘演还如何容身啊?若叫来了并州兵马,也必然鸠占鹊巢,说不定还会驱逐邵续……

    再说了,并州兵是不可能飞到河北最东南角的乐陵来的,而王浚正在联合拓拔鲜卑等势力讨伐辽东(其实已经打完了,消息尚未传到),估计一两年内都不可能大举南下攻打石勒,而不破石勒,通向乐陵的道路也不可能敞开。

    故此只有南下求援,郗鉴主动请令,说正好我老婆孩子还寄居在淮阴呢,顺道我去瞧瞧他们,看看是不是能够接到厌次来一起住。

    于是郗鉴带着侄子郗迈和外甥周翼等人,便即渡河南下,第一站先去广固,求见曹嶷——因为听说曹嶷已然改帜归晋了。曹嶷尊重郗鉴的名望尤其是家世,便即摆设酒宴,盛情款待,席间问郗鉴:“郗公止南下淮阴么?可肯前往建康一行?”

    郗鉴点点头,说我确实有这个打算。曹嶷便恳求说:“吾前与徐方来人商定,请青州刺史及将军号,彼虽应承,尚未得实。郗公若往晋谒琅琊大王,千万相助美言一二。”郗鉴答应了。

    当然啦,曹嶷只有割据之志,如今他还没能平定整个青州,是不可能派兵渡河去帮邵续、刘演的,郗鉴此来,主要是联络一下感情,更申以唇亡齿寒之意。石勒既得临漳,向东一发兵,就到乐陵了,朝南一渡河,距离青州也便不远,所以乐陵和广固合则两利,分则两损,怕会被石勒逐一击破。

    这本来也是王贡游说曹嶷的理由之一,曹嶷自然满口应承——当然啦,目前只是口惠而已,真要碰上事儿他肯不肯帮忙,肯帮多大的忙,还真不好说。

    随即郗鉴就辞别了曹嶷,南下徐方。他侄子郗迈和外甥周翼年纪都很轻,一个才刚十七,一个年仅十六,乱世之中,倒是早早的就冠了,打扮得象个成年人,其实满脸的稚气未脱。路上周翼就问郗鉴:“裴使君方奉命北伐,恢复故都,祭扫山陵,岂有余力支援河北啊?舅父此行,甚无益也。”

    郗鉴还没回答,郗迈先插嘴说:“此去淮阴,为迎叔母与阿弟也,其后乃可渡江而南,请琅琊大王发兵救援。”

    周翼撇撇嘴:“江东遥远,岂肯发兵救援河北?便琅琊大王有意,又岂有千里运粮,劳师远征之理?”

    “粮秣自可由徐方供输……”

    “可笑,徐方本非沃土,今供应北伐之粮恐且不足,岂耐涸泽而渔?”

    郗鉴笑着摆摆手,阻止两个孩子的争吵,他说:“或我建康行来,返归淮阴,则裴文约亦已归矣。”

    郗迈不明白,就问:“叔父此言何意啊?是说此番北伐必败,故裴使君一两月后,便将退返淮阴么?”

    周翼插嘴道:“若北伐丧败,徐方实力必然大损,怎可能再发兵援我?”

    郗鉴捋捋胡子:“此番北伐,令下仓促,岂有胜理?然有祖士稚在,应不当大败。且即侥幸得胜,我料建康亦必下令班师——最晚来年春播之时,裴文约便当折返淮阴矣。我亦不求其发兵相助,若能资助粮秣数万石,便可暂应厌次之急。且石勒才并临漳,欲再向厌次,必在明岁秋后,到时候裴文约或能北向东莞,地与曹嶷相接,乃可求其北援矣。”

    周翼还是一头雾水:“既云侥幸得胜,为何建康反要下令班师呢?”

    郗鉴的笑容瞬间便凝固了,随即摇摇头:“因为如今的江东,是王氏用事,而就我所知,王茂弘唯守成之才,并无开辟之志,而王处仲……嘿嘿~~”冷笑两声,却不再说下去了。

    他这一路上行色匆匆,多不与地方官员碰面——徐州北部从郡守到长吏,大多因为战乱弃城而逃,目前都由地方豪门自守,甚至于相当大一部分还没得着裴该的首肯,身份悬殊,郗鉴岂肯自降身份,去拜他们呢?对方也知道自己不够资格往前凑,多数只是遣人奉上程仪而已。

    一直等到了下邳,暂摄相事的荀崧闻讯遣人召唤,郗鉴才始登门拜访——颍川荀氏论门第本在郗氏之上,则郗道徽焉有不往见之礼?荀崧留郗鉴住了三天,并且急派人快马通报淮阴。

    故而此后郗鉴一行人的行程,就在徐州势力掌控之下了,等郗鉴到了淮阴,卞壸早早地便奉着郗夫人出城相迎。郗鉴夫妇、父子相见,都是热泪涟涟,无尽的唏嘘——想想分散那会儿,郗愔才刚满月,还在襁褓之中,一晃眼将近四年的时光荏苒而逝,这会儿小家伙都能够烦死人地满地乱蹿了……

    卞壸劝说郗氏夫妇暂收悲声,还是先进城安顿下来,再述别情吧。随即卞壸还邀约说:“裴使君虽不在州,其夫人却欲摆设酒宴,款待郗公——请勿推却,今宵可同饮共欢也。”郗鉴赶紧拱手:“岂敢,岂敢,鉴何如人,而裴使君折节厚爱,何以克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