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勒胡马 > 第二章、谒陵与造陵

第二章、谒陵与造陵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司马邺自得七玺,翌晨登朝,群臣俱贺。但小皇帝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便陆续有大臣对他昨日的举动提出异议——

    “《周礼》六冕、五辂,其大裘冕最贵,用祀昊天上帝,即享先王,亦不过衮冕而已。则传国玉玺虽为重宝,终是死物,如何与昊天上帝,或者先王比类啊?陛下实不应着大裘冕往迎玉玺也。”

    也有大臣说:“周天子六冕,而汉以后归一,以衮冕为天子祭祀之服。逮魏明帝更制,用王景侯(王肃)之议,加大裘其上,为最尊贵。则天子若行大典,率百僚,往迎传国玺,着大裘冕亦无不可,唯后无所从,前唯出于宫门,又岂能着此华服呢?”

    说白了,你又没有正式举行迎玺的大典,又没有领着百官同往,怎么就能把祭祀之服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哪?

    群口粥粥,说得司马邺满面羞惭。实话说他昨日身着大裘冕去迎七玺,完全是因为着急把传国玺拿到手中,故此不及召聚朝臣,又想着玉玺那么重要的物事,总应该穿着礼服去迎吧……按照礼仪制度,究竟应该怎么做,他根本就不明白啊,因为此事并无先例,前朝即有玉玺失而复得之事,也根本没记录过究竟是怎么往迎的哪。

    于是先做自我批评:“是朕差矣。”然后就问了:“又当如何做才是啊?”

    一言既是,不同派系的学者就又吵起来了,吵着吵着,楼层一歪,竟然演变成了郑、王之争。

    因为对于《周礼》所载的冕服制度,历代本有不同解读,郑玄是一套说法,王肃自然又是另外一套说法。魏明帝变更汉代制度的时候,基本上采用了王肃之言,继而司马氏篡魏,晋家制度一如曹魏——谁敢轻易推翻王肃啊?然而郑学虽然被赶出了朝堂,却仍在士林中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并且最近裴大司马又在关中哄抬郑学,于是便有人趁此机会,攻讦王肃所定制度,想要变天。

    最终还是太尉荀组站出来呵斥道:“我晋制度,武皇帝所定,谁可擅改?!”郑学想变天我不管——反正也没多少人真喜欢王肃——但制度既定,那就是铁律——“至于天子冕服之着用,若逢前代所无之事,制度如何补定,当由尚书与太常拟议,上呈天子定夺。此岂朝会之上,一二言可决之事哪?!”

    就此喝止群臣,然后转身朝向司马邺,举笏道:“朝会当议军国重事——闻今已将刘粲、靳准等贼首级悬于街市示众,则朝廷亦当即颁诏命,以普示臣民。”

    司马邺连连点头:“自当如此,尚书为朕拟诏吧。”

    左右仆射荀崧、华恒尽皆躬身受命。随即荀崧又提建议,说逢此大喜,叛贼大酋授首,七玺复归洛阳,天子应当再次出城去谒陵、告庙,以感谢祖宗的护佑才是。

    大臣们多数附和,然而尚书祖纳却提出异议,他说:“臣入朝之前,闻陛下因关中之胜,即往北山谒陵。然而虽拒胡侵,河东未复,逆虏未灭,此胜乃人臣之胜,非陛下之胜也,实不当因此小事而扰祖宗。即今刘粲亦不过渠魁之一,虽得其首,非可明告先帝也,唯七玺复归,可以告庙。

    “然而贼仍未灭,国家日益强盛,正不知此后还有多少捷报传来。倘得刘聪尸骨,或收复平阳,或迎归孝怀皇帝梓宫,等等,难道陛下都将一一出城而往谒陵么?并且相隔不过数月,岂有天子一岁而频出之理啊?”

    平北将军、散骑常侍祖约也附和乃兄所言,出列奏道:“尚书所言是也。国家多年丧乱,唯有祸乱尽敉之时,陛下才当出而谒陵。”

    荀崧皱着眉头问他:“幽、冀、并州,仍陷贼手,若欲底定,不知需要几岁,难道便不往告先帝了么?”

    祖纳道:“今裴大司马及甄将军趁胡乱往取平阳,倘能收复平阳,则逆胡等若殄灭,即有孑遗,不为祸也。至于羯奴在河北、晋阳,必背胡而自立,乃是旧祸中所生新祸,非祖宗前所知也。故而臣以为,不必待天下大定,若能收复平阳,陛下便可出而谒陵。”

    司马邺小年轻,对于国家大事并不怎么太上心,再加上权臣当道,因此整天窝在宫里,近乎无所事事,实感烦闷,所以此前荀崧一奏,他才忙不迭地出城去谒陵,趁机散心。如今因为七玺复得,荀崧复奏,司马邺不禁再次兴奋起来,谁想却被祖氏兄弟所阻。

    他不得不承认,祖纳所言有理,身为天子,不可能三天两头往宫外乃至城外跑啊。倘若是去岁关中大胜,然后隔个起码半年,才有七玺复归之事,那么两出谒陵,犹有可说;而今才刚过了几个月,天子就又出城了……一会儿来一趟,那祖宗烦不烦啊?

    可若不趁此机会出城,我要去哪儿散心呢?终究自己还年轻,动乱也尚未平息,就只能眼睁睁瞧着华林园、芳林园野草孳蔓、兽寄鸟窠,既没钱修,自然更不可能去游猎宴饮……久居深宫,我迟早发霉啊!

    因此听祖约之言,说要等逆贼殄灭,天下大定了,才可出而谒陵,司马邺心里就很不高兴。他心说真若到了那一天,朕就要重修诸苑,甚至开辟新的皇家园林,那又何必借谒陵往城外跑呢?

    好在祖纳终究比他兄弟懂事,指出祸乱天下的乃是胡贼刘氏,则只要拿下刘氏的老巢平阳,天子便可出而谒陵——胡汉一灭,则石勒必然自立,可以算做一股新的叛乱势力,咱们下阶段再说。

    于是便满怀期待地问道:“卿等以为,大司马此番北征,可能收复平阳否?”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因为就理论上来说,大多数人并不认为此战必可成功,趁着胡贼内乱的机会,得以尽复河东一郡,那就颇可满足啦。只是瞧着皇帝那期盼的眼神,却谁都不好意思去泼凉水……

    最终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骠骑大将军祖逖身上——你是负责军事的,这个问题,还是你来回答天子吧。

    祖逖略一思忖,便即起身奏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因前关中、河内二战,导致士卒疲惫、府库空虚,当此之际,实非大用兵的良机。唯因胡乱,机不可失,大司马乃亲率两千精骑往援甄随,朝廷亦遣郭诵应合。然而计点王师,不过万余而已,刘粲虽死,刘曜拒平阳,尚有兵马四五万,则以一当五,并无必胜之策。

    “固然,王师上下用命,气若虹霓,而胡贼方经变乱,气必靡沮,加之大司马之能,陛下素所知也,或能出奇奏功,亦未可知。然而石虎在晋阳,岂有不南救平阳之理啊?以臣度之,倘若石虎不来,大司马有六成胜算,若其南来,则胜算恐不足三成矣。

    “陛下亦不必焦虑,胡贼日薄西山,势难复振。即便大司马此去不能收复平阳,尽缚诸刘,亦能光复河东,甚至兵陈临汾、绛邑之间。则胡势止局促于平阳一郡,且各县晋人,亦当络绎反正,以迎王师;石氏久藏簒心,若王师急攻平阳,或者来救,若王师缓缓图之,反不肯来。

    “只待今秋收获,府库充实,最迟明春,大司马必大发兵以向平阳,取之不难。即或大司马有难处,臣亦当为陛下亲统一旅之众,取诸刘首级来献!”

    祖逖分析得很详细,最终结论就是:估摸着这回裴该拿不下平阳城,但最晚明年春季,或者他,或者我,一定能够奏凯,那皇帝你就有机会出城去谒陵啦。

    司马邺听了,多少有些失望,却也无法可想,于是有气无力地就宣布退朝了。

    群臣拜辞而出,祖约几步追上祖逖,压低声音说:“天子急于闻捷,阿兄为何不肯宽慰之,说大司马此去必能建功啊?”

    祖逖横了兄弟一眼,沉声道:“士少,汝是想要坑陷文约么?”

    这仗多半儿赢不了,我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你又不傻,难道还不明白吗?则我对天子实话实说,万一苍天庇佑,裴该竟得平阳,则是意外之喜,天子也不会因此就衔恨于我;但倘若我说此战必胜,结果裴该不得平阳即返,天子失望之余,又会对裴该抱持着怎样的看法?你这不是故意坑人呢吗?

    祖约的小心思被三哥一语道破,不禁有些尴尬,只得拱手说:“愚弟实无此意,只是……欲宽天子之心罢了。”

    ——————————

    出乎群臣意料之外的,仅仅一个月之后,裴该便即遣快马露布报捷,声称已然收复了平阳,并擒刘氏僭王、党羽数百名,唯刘恒、刘曜北蹿,不知所踪……

    这回不仅仅洛阳城了,捷报所经之处,城邑、乡野,无不喧腾,百姓们纷纷跪拜着感谢上苍。司马邺自然更是乐得手舞足蹈——并不仅仅因为自己可以出城谒陵去啦,正如祖纳前日所言,既复平阳,则逆胡等若殄灭,朕之江山,就此稳固了一半儿!

    小年轻也不傻,不会心急火燎地召集群臣,商议告庙、谒陵之事,只是闻奏裴该已将大群逆胡押来洛阳,便要朝臣们商议,该当如何处置才是。

    荀组代表群臣上奏,说罪分三六九等,可以详加甄别,但刘聪妻妾、诸子,那是一定要斩首弃市的,而且刘粲的脑袋不还没从高竿上摘下来嘛,咱们再把他兄弟们的脑袋也一并挂上去好了。

    司马邺不无遗憾地说道:“刘粲倒是好命,竟逃显戮。”

    华恒更加建议说:“臣请按韦忠前例,可将诸刘车裂,以儆效尤。”

    司马邺正待首肯,祖约站出来说:“韦忠不过附逆而已,即受车裂之刑,诸刘之罪,更甚韦氏,若止车裂其尸,难当其辜。臣建议,乃可生裂之!”

    祖士少就是这么喜欢拉仇恨,当场就有数名朝臣站将出来,言辞犀利,强烈地表示反对,说这般酷刑,非圣君所为也,乃是桀纣之行!此前你要车裂韦忠,还引史事做例证,那时候不是说车裂只是裂尸,所以不干天和吗?怎么如今又要搞生裂了?!

    终究这年月主政的还都是些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不跟后世武夫暴恣的时代似的,直接连千刀万剐都能发明出来。

    祖约遭到全方位的炮轰,就连兄长祖纳、祖逖都无一言相助,势单力孤的他很快便即败下阵来。于是最终商定,将刘聪的直系子孙全都先斩首,再车裂,其妻妾及其他诸刘,以及胡逆重臣,则唯斩首弃市而已。

    随即祖纳站出来说:“比之处置诸刘,尚有三事,更为紧要。

    “其一,孝怀皇帝梓宫未得,大司马虽云正于平阳访查,但恐其地初定,大司马为政事所累,不能全力为之,朝廷乃当别遣重臣,专任此事……”

    司马邺颔首道:“卿言是也。”随即装模作样抬起衣袖来擦擦眼睛,说:“先帝梓宫未还,即杀诸胡,又有何喜啊?”

    祖纳等皇帝的情绪貌似略微稳定一些了,才继续说道:“大司马奏称,虽命人往发刘渊坟墓,恐未必能见真骸,则是胡人狡诈,秘葬其尸之故也。而孝怀皇帝遇难,刘聪必不会故隐其葬处,相信终究可获。则若梓宫归来,葬于何处为好啊?陛下当急遣人踏勘北山,起建陵寝才是。”

    司马邺说对对对,是应该赶紧为先帝建陵了。

    其实他在东归洛阳之后,就有臣子提出建议,说应当给司马炽造陵,但因为还不清楚哪年哪月才能迎回先帝遗骨,再加上人力、物资不足,所以当时只是随便找了块地方,假堆个小坟头,以便祭祀罢了。如今既然迎回梓宫已非妄想,那就应该正式开始造陵工程啦,即便再穷得叮当响,哪怕当了裤子,这桩大事儿也得干哪。

    负责财政的尚书梁允和荀邃不禁对视一眼,各自苦笑,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推诿。

    随即祖纳又说第二件大事:“七玺既归,平阳既复,则逆胡等若殄灭,朝廷当以此而尝试招安河北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