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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废物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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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罢晚膳,保姆便将保大抱走了。荀灌娘不依不饶,又再重提让裴该纳妾之事,并且说:“我今又有身孕,丈夫常宿书斋,难道不寂寞么?”

    裴该心说这寂寞么,多少总是有一些的,但终归不是纳妾的理由。我本近两千年后的人,既穿越来此世,被迫要降低自己的道德底线,于官场、战场上拼杀,受到环境制约,逐渐的觉得就连心态都古人化了……倘若不能严守这最后一条婚姻道德底线,则我究竟是谁?是此世的裴该,还是后世的裴该,大概连自己都搞不明白啦……

    于是笑笑说:“即圣人亦无妾,我又何必有?”

    孔子十九岁时娶亓官氏,生一子伯鱼(孔鲤),至于他是否曾经纳妾,则史无所载——也说不定有,但即便圣人,谁会将其媵妾之名记录在案啊?

    夫妻既久,裴该的脾性,荀灌娘再清楚不过了,一听丈夫的语气,就知道是在敷衍自己,乃摇头道:“圣人是否有妾,我不知也。然即今朝堂之上,凡显贵者,谁人无妾?也便夫君一人而已了吧。”

    裴该好奇地问道:“丈人亦有妾么?”

    荀灌娘说当然有啦——“我尚未生,家父即纳妾二人,后其一死——家母来时即说,父在洛阳,方又纳一妾,十四岁……”

    裴该心说厉害啊,都快六十的人了,还娶一个十四岁少女……当真是老当益壮!他侧过身,拉着荀灌娘的手说:“即便他人咸皆三妻四妾,也未必我定要纳妾。我且问卿,男子纳妾,究竟有何理由啊?”

    荀灌娘闻言,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回复说:“乃是为了广延子嗣,且……夫妇之道,也是人之大欲……”

    裴该笑道:“若言人欲,难道独男子有欲,女子便无欲了么?为何偏男子可以多妻多妾,女子则不能多夫?”不等荀灌娘辩驳,又继续说:“至于子嗣,我已有保大,卿且又有身孕。卿年尚少,我也正当壮时,日后自能广育子嗣,何必求之于妾侍?儿女众多,家族未必荣盛,如武皇帝子嗣岂不繁么,如今都在何处啊?”

    荀灌娘道:“遭逢乱世,自多夭亡……”

    裴该摇摇头:“司……是天下大乱,乃至天家子嗣夭亡,还是因为子嗣过繁,遂至天下大乱的?卿以为,何者为因,何者为果?”

    荀灌娘微微蹙眉,沉吟不语。

    裴该又笑着问道:“且若不及时俗,不言旧礼,我真纳妾,难道卿之心中,能够快意么?甄随之妻尚且怨怼乃夫,何况于卿。”

    荀灌娘双眉一轩,怒道:“夫君之意,是我天生妒心,尚且不如梁氏?”

    裴该摇摇头:“我说过了,先将礼俗摒弃于外,再论本心——卿且扪心自问,难道不妒么?世间岂有女子而不妒的?非但女子,男儿亦每多妒心,恨人有,怨己无,何以唯独不许女子生妒?此岂合乎天理啊?

    “我独爱卿,乃愿与卿结缡,养育儿女;我不爱他女,又何必纳之为妾?”

    荀灌娘知道丈夫是好意,并非现找理由掩饰自己的欲望,表情就此变得柔和了起来。但她随即便又踯躅,说:“然则猫儿……”

    裴该点头说我知道——“猫儿从卿与归,本有为媵之意,然卿待之若妹,我亦视之若姨而已,岂有他意啊?”

    想了一想,又说:“我近日亦在筹思此事,猫儿年齿渐长,不可无婚姻。麾下众将,亦有未曾婚配者,乃可以猫儿许之。”

    荀灌娘苦笑道:“诸将再勇,虽得侯位,又岂能与夫君相提并论?只恐猫儿不肯。”

    裴该说肯不肯的,总得帮她谋划一下——伸手抚胸道:“我自然当世英雄,无人可比,奈何名草已经有主啦……我的意思,奈何此心,已许夫人,难容他女。堂堂大司马、大都督,岂是谁都能够嫁得的么?”

    荀灌娘倒是被他的表情给逗乐了,“噗嗤”一笑道:“我固知夫君国士无双,奈何自出‘当世英雄’之语,乃使我想如梁氏一般,与其夫以老拳……”

    裴该连连摆手:“梁氏粉拳,甄随大可受得;夫人若下毒手,为夫可无甄随那般武勇——万万不可!”

    随即正色与荀氏商议,说:“此前本欲将猫儿许配甄随,夫人却不乐意,且甄随既已娶亲,只得作罢。猫儿如卿妹,乃即我姨,岂可与人做小啊?则谢风、文朗、刘光等,咸在青春,尚且无偶,夫人以为……”

    荀灌娘当即回复道:“猫儿既如荀氏女,则不可嫁蛮夷,甄随尚且不可,遑论刘光?至于王泽等,不如寻机唤来相见,任由猫儿挑选。”

    裴该点头说也好。原本他还在琢磨,猫儿虽为蛮女,等若荀氏,将来自当以荀氏之名出嫁,那么跟她结婚那个,就要变成我的连襟了,我该挑选谁做连襟,才最为有利呢?既听荀灌娘所言,不禁深感惭愧,心说我原本的想法未免太过功利了,就没有考虑到猫儿自己的意愿。

    我本身讨厌包办婚姻,难道还要包办猫儿的婚姻不成么?即便这年月缺乏自由恋爱的土壤,也该让她掌握一定的选择权啊。拉拢某将,自然别有手段,何必要靠着联姻来笼络人心哪?

    ——————————

    再说杨清率兵来至兵部,早有小吏迎上前来,拱手道:“杨中尉请即入部,所部兵卒随我前去安置。”

    杨清跟这小吏交接毕了,便即独自一人,迈入兵部大堂。兵部掾辛攀并未接见,只命副手出来,核对了杨清的身份之后,指示他:“大司马早有安排,中尉既入长安,则当前往军校就学。”

    杨清闻言,不禁发愣:“军校又是何处啊?”

    要说这“军校”,还是在长安官学建成后不久,裴该与陶侃、郭默、辛攀等人商议,新设置的机构,其主要目的,一是便于诸将交换和总结战场经验,二是培养中下级将领。

    裴该原本就规定,凡队长以上,欲升迁者除上官推荐和计功外,还须识文断字,并且经过考核,不过无论习字还是考核,都在本营内部完成。等到三军大调整、大整训,复设定军衔制以后,裴该就又考虑,或许只有通过集中学习,使自己能够直接影响甚至于掌控中下级军官,才能够真正地避免诸军、旅军阀化倾向,本大都督也才能牢牢地把住统帅权吧。

    于是即在长安城内,辟地建立军校,不但有升迁希望的军官都须入校作短期培训,其他军官也都要轮流从学,总结和交流过往的经验,并且了解最新的军事技能。别的不说,如具装甲骑、虎蹲炮等新军种,都有什么特性,临战之时应当如何与之配合,这都不是将领临时一拍脑门儿就能琢磨出来的事儿啊。

    计划拟定后,便任命熊悌之担任军校“校长”。

    裴该这也是给了老熊一个合适的去处。大司马三军中,虽多百战良将,终究五指长短不齐,难免有几个拖后腿的——普遍认为,高乐、熊悌之与周晋最劣。不过三人的情况不尽相同,高乐和熊悌之俱都怯懦,但老熊因势所迫,尚能勉强建功;至于周晋,纯属运气不好……

    此前熊悌之自武都郡率部归来,裴该见其军,尚算严整——说明老熊于治军方面,还并不算太过懈怠——但观其人,就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是勇是怯,固然在脸上瞧不出来,但短短数月不见,熊悌之竟然又胖了一圈儿,若说甄随榔槺如熊,则熊悌之简直就是猪了……还不是野猪,是养足了膘待宰的家猪!

    裴该当时挠挠下巴,心说这老熊如今的形貌,却有些眼熟……再一琢磨,对了,是在平阳城内缚住的刘骥!三层下巴,腹大若怀四胎,这个样子可怎么上战场啊?

    固然真正的勇将,都得甄随那般肥满,后世身材匀称的健美先生,其实倒未必能打。但事不可极,腿比旁人粗两圈就算到顶了,这肚子比旁人整厚一围,两条腿怎么支撑得起?肯定在活动上,和精力上,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啊。而且你瞧老熊的坐骑精疲力竭,垂头丧气的,多么可怜……

    诸将亦每言熊悌之不堪用,但裴该实不便将其彻底投闲置散——终究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且“徐州有一熊”的歌谣还在军中传唱,即便夺其兵权,也应该换个不重要的位置,让他可以继续发光发热。

    于是便命熊悌之担任军校校长,直属行台司马,负责军校庶务。他若是乐意,也可以挺着肚子去给军官们上上课,缅怀一下自家从前在阴沟水畔的“丰功伟绩”。

    裴该倒不怕熊校长将来桃李满天下,从而尾大不掉,终究老熊没有常公的野心,而他裴大都督也非孙医生,完全对军事一窍不通,即便去军校也只能空话连篇,只是宣讲主义。

    至于高乐,日益颓唐,尚且不如熊悌之,裴该正在考虑如何安置他,突然间便有机会从天而降——陶瞻又自汉中前来,为周访向长安请求增援。

    此际裴该已经彻底打通了与汉中和凉州的联络途径,三方假援助、赏赐之名,实际上大搞易物贸易,可以相当程度弥补关中的不足。不过陶道真此次来,并非请赐军器、马匹,而是希望行台可以派一员将领前往汉中,去协助周访练兵。

    此前周士达发兵西进之初,就听说裴该于河桥以寡击众,大破胡军主力二十万,不禁顾问陶瞻等人,说:“大司马三军,竟然如此精强乎?我若有此强军,何愁巴贼不破啊?且即王处仲,也不敢再来谋我矣。”等到夺占了汉中,遣陶瞻北上去联络裴该,以粮食交易军械,陶道真返回南郑后,备言大司马三军果然训练有素,士饱马腾。周访就又问了:“然则大司马究竟是如何练成此军的,卿可向乃父探问过了么?”

    陶瞻摇头,说我倒是问过了,但我爹不肯多说——而且我并不擅长军旅之事,就算我爹肯仔细讲解,也未必能得其精髓啊。他建议周访直接写信给陶侃,探问其情。

    周士达仔细想了一想,微微摇头,说:“不可也……”陶侃从前在江南,他的兵马跟我的部队,素质差不太多,他练兵、用兵的手法,我也都很清楚;故此大司马三军之精强,必非陶士行之力,而是裴大司马,或者他身边什么高人的指点。则练兵之道,既非陶士行的专利,他当然不方便向你我透露啦。

    你以为是个人,只要物资充裕,都能够练出强兵来的么?其中必有秘术,岂可轻易授人?

    因而仔细考虑过后,周访就派陶瞻再跑一趟长安城,向大司马请求,说我军中将吏不足,练兵无方,希望您能够派一两员战将,前来汉中督导。周访之意,大司马若是不藏私,自然会派人来授我练兵之法;其若藏私,我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但请员将过来,也方便将来居中联络——多几张嘴吃饭而已,我又不是请不起。

    裴该本人倒并无藏私之意,而且实话说,他在练兵方面并没有什么秘辛,基础全都是跟祖逖和陶侃学的。但在军队组织建设、思想教育方面,倒是颇有所长,他也曾经详细对祖逖讲解过,只是以祖士稚的眼界和能力,只能部分吸收,用之于本部亲军而已。

    所以他真不担心自己的法子被周访给学了去,一则并未将周士达当作潜在的对手——汝若仍在江南,还则罢了,既入梁州,就在我眼皮底下,通过一段时间的互通有无,我不信你仍然死保司马睿,而不肯从我之命——二则汉中保障关中的南线,地位非常重要,他也希望周访可以长守此地,甚至于更能进取成都。

    因此当即便应允了陶瞻所请,顺势把没用的高乐给派到汉中去了。

    高乐虽然怯懦,终究是跟随自己的原从班底,自己治军都有些什么手法,他再明晰不过啦。周访若使高乐将兵出征,八成会坏事,但若只是请其练兵,甚至于只是求教,而并不让高乐亲自插手练兵事——这是大有可能的——则关系不大。只要安排妥当,废物也是可以利用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