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勒胡马 > 第四章、晋王和代王

第四章、晋王和代王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裴氏并非倾向于司马氏,而是对裴该有所不满。

    当然啦,她非常保爱那个侄儿,也乐见其龙飞九天原本她跟司马越就是政治联姻,并不受宠爱,随即又受到司马毗的欺压,以致陷身于羯营,别说老公、继子都已经挂了,就算还活着,在她感情的天平上也不如远房侄儿裴该来得亲近。

    裴该也一直尊敬且怀念着这个在羯营中舍身相救,复又同甘共苦的姑母,则既然遣使到建康来,不可能不趁机联络裴氏。虽说庾亮把华使安置在隐秘处,严密关防,不使外通消息,但就建康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身负特殊使命的华使孙珍呢?

    又不是姑臧,张茂一声令下,没人敢为华使通传消息;建康城内所谓的关防,其实就跟筛子一样。

    所以裴该的亲笔书信,在王导来前便已秘密送到了裴妃手中。裴该在信中先遵故例,问候姑母起居,随即通报了自己建国的消息,希望姑母可以返归中原,与己相依还有机会回老家去瞧瞧咧。

    裴该之信自然真情流露,复经胡飞等秘书润色,倒足以打动亲人。问题裴妃不是寻常女子,本就雅擅诗书,复又历经磨难,见识颇广,对于政治也更为敏感,当下把侄儿之信连读三遍,不禁叹息道:“文约乃欲族司马氏乎?”

    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除非啥都没有,才可能孤身一人归依娘家。裴妃心说我如今已经过继了司马睿第三子司马冲为孙,则我后半生的贫富荣辱,就必须寄托在司马冲身上。倘若司马睿不肯臣服于华朝,南北便成敌国,司马冲论亲是司马睿之子,论名是晋家藩王,他怎么可能跟着我北渡呢?就算司马睿肯放,我也没理由携孙向洛啊。

    所以按道理来说,裴该就应该恳请我以长辈的身份去游说司马睿,恭奉华朔,如此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姑侄二人也才有相见于洛中的可能性。然而裴该对此却无一语他是觉得女人就不应该插手政治呢,还是根本不愿意司马睿归顺呢?!

    这个侄儿有些想法很奇怪,相处经年,裴妃也能够感受得到,裴该对于自己的敬重,不仅仅因为亲眷尊长之故、马厩相救之德,他对于女性,是肯平等相待的。故此以裴妃对裴该的了解,绝非认为女人不该插手政治,况且即便抱持这种想法的人,遭逢此等大事,也会希望女人能够在其中起到一定作用的吧。

    那么裴该根本不提此事,就只有一个理由了:他压根儿就不希望司马睿主动臣服,而希望将来能以武力压服之。

    出于对政治有一定的了解,裴妃可以理解裴该这么做的理由:倘若江南是别姓坐镇也就罢了,既为故晋藩王,且坐拥六州之地,则一旦主动臣服,又该如何处置啊?由得司马睿裂土称藩,那肯定是不成的;召司马睿入朝,则其部属又该如何安置?且在华朝尚不可能全力以谋江南的前提下,也容易造成地方长时间的动荡不安。

    与其如此,还不如你绍继晋祚,跟我对着干呢。反正你们暂时也没有北伐的力量,而等我缓过手来,就可以一举而彻底解决江南问题。

    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司马睿会是什么下场?继而司马冲又会是什么下场?我作为司马家的妇人,司马睿的姑母、司马冲的祖母,又当如何自处啊?这又不是身在羯营之中,到处都是敌人耳目,你只好自己闷头苦思计谋,不敢跟我商量;你在信中把担心和想法跟我说明白了,让我预先有个心理准备也好,何必不着一字呢?你当我傻啊?!

    果然感情这种东西,只要相隔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生分了……

    裴妃为此而心中不喜,于是面对王导的时候,直接就自称“我司马家一老妇”虽说其实并不算老。王茂弘因此而窃喜,这才敢把自家来意,当面道出。

    裴妃于情不管是对裴氏之情还是对司马氏之情于理,都不大可能坚拒王导的请求,阻止司马冲在他们准备好的劝进表章上署名。其实若按她原本的想法,是既希望司马睿不要摆正车马跟裴该作对,也希望司马冲不要掺和进这种事里去的,如此,则她才方便于两姓间自处。但读过裴该的来信后,裴妃多少有些愠怒,更有些自暴自弃,因此一口便应允了王导所请。

    随便了,反正天下事都是你们男人在作主,正不必理会我一个女人的想法……我是不是感到为难,你们根本就不会加以考虑啊!

    于是以吴兴王司马冲领衔,包括王导、王敦等丹阳群僚,江南各州牧守等联名上奏,恳请司马睿践位称尊。司马睿览奏大惊,坚拒不许。王导等以死固请,再三再四,司马睿乃叹息流涕道:“孤是罪人,唯有蹈节死义,以雪天下之耻,庶赎斧钺之诛……天子见在,诸贤何必逼我不已?!”直接拔剑就要抹脖子。

    王导等乃不敢逼,于是暂退一步,请依旧例,进位为晋王。

    司马睿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不忍祖先基业至此而绝,一方面担心跟华朝作对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同时又怕因为自己的怯懦、退缩,导致王茂弘等亲朋故旧没有下场……于是最终还是勉强首肯了,即于当年三月晦日即晋王位,立宗庙于建康。

    旋封长子司马绍为晋王世子,拜吴兴王司马冲为太保,王敦为大将军,王导为骠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纪瞻为卫将军督扬州军事,庾亮为尚书左仆射……

    对于华使孙珍,庾亮建议斩杀祭旗,以明顺逆之大义,司马睿却坚决不许,下令把孙珍礼送过江。

    孙珍折返洛阳,向裴该请罪,裴该笑笑:“彼等自大,乃抗拒王化,这岂是卿所能改变的无罪。”

    这个裴诜所推荐的孙珍,确实有些才能,但也并非神仙,不可能凭其一己之力,彻底扭转建康政权的向背。即便当年诸葛亮过江游说孙权,联合抗曹,那不也得鲁肃、周瑜在内部加以呼应吗?其实内部臣僚的意见,才是孙权定策的主因,诸葛亮不过锦上添花罢了。而如今的江东,内部又如何?王敦可比周瑜,王导可比鲁肃,那俩货只要有一个不赞成从华,连孙权一成权威和能动性都欠奉的司马睿又岂敢定策哪?

    这倒也在裴该意料之中。其实他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为一旦南北对立预作谋划了,既掌晋之权柄,便即上奏,请将淮南、庐江二郡划归豫州管辖。

    这两郡都在江北,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想当年孙权和曹操就曾多番鏖兵于此。裴该一刀把两郡给砍下来,就此东线南兵不得过江,只能凭依长江,唯取守势了。

    裴该当初就曾经说过,守江必先守淮。而淮南、庐江两郡正好位于淮水中游,经此向东可以威胁徐州南部,向西可以与荆州军夹击豫州的安丰和弋阳,一旦将淮水以南连成一线,其势说不上牢固不拔,北军亦不能夺占优势。况且,还可以把淮南作为北伐的前进基地裴该当年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三国时代,其实东吴并未凭江而守,在江北仍保有大片领地,于东线阻魏人于合肥一线。正因如此,曹丕才认为孙权是大敌,屡次发兵往攻;诸葛恪也才有魄力发倾国之兵北伐……虽说南下、北伐,进攻方往往铩羽而归,但若中隔长江,还会形成这般绵延数十年的拉锯战么?

    然而江南势力伸过长江,并非仅在东线,中游的荆州所辖甚广,西北部的魏兴郡隔南山与雍州相邻,北部的南阳、南乡,隔伏牛山与司州相望,实如一把匕首,直插北朝之腹心。只不过裴该当日还不想也不敢太过刺激建康政权,况且荆州被王敦目为禁脔,则自己在东线下刀犹可,若在西线割取荆州的江北郡县,王处仲必不肯善罢甘休。

    好在雍、司两州,既是北朝的核心所在,自然防守严密,相信南军不敢轻易来攻不象东线,只有苏峻一支兵马,还主要屯扎在青州,南部防御薄弱,倘若被南军轻易夺取淮南,则多半会形成雪崩之势。

    因此裴该在践祚之初,即命周晋率一旅之师屯于武关,薛宁率一部扎于梁县,以防荆州兵北出。他最初想要委派甄随,说:“卿为南人,理当善于应对南兵。”但是甄随不肯,说:“大……陛下曾许我去打石勒,如今却将东方事,全都派给了祖家军。即便如此,臣亦当警护在陛下身边,以防祖家军战败,就好顶上去。

    “王敦那废物,未必有胆量率兵北上,则若置我于司州以南,不跟放假一样么?两三年内,哪里还能捞得到仗打啊!倘若南人真的不肯归从于陛下,且待北方平定后,臣请命率军直下荆州,一口气杀回老家去。

    “至于如今,这差事我是断不肯去的。”

    裴嶷在旁边呵斥道:“陛下金口玉言,既有旨意,将军焉敢不遵?!”

    甄随瞥他一眼,反驳道:“陛下往日还说让我去打石勒来着,难道就不是金口玉言么?裴公是敬的陛下本身,还是敬的陛下的皇冠哪?”竟然说得裴文冀哑口无言……

    裴该之所以最终默许了裴嶷等人的谋划,提前归洛逼宫,是因为除祖逖外,其它各方势力,暂时都不足为虑,很少有敢对己方采取攻势的尤其在太原、荥阳两战已大挫羯赵之后。江南看似庞然大物,其实是只纸老虎,司马睿是半拉傀儡,王敦只会窝里斗,尤其是南军北渡,与中原骑兵争雄于河洛之间,难度系数实在是太高了。

    汉中周访,势力小弱;凉州张氏亦然。别看张家有雄骑数万,终究人口太少、生产力太低,是难以支撑较长时间远征的,有游子远镇守秦州抚戎,裴该乃可无忧。还有平州的刘琨,不但屡经丧败,而且隔绝甚远即便在原本历史上,刘越石于东晋建立,也仅仅上了一道有名的劝进表章而已,没起过什么实际作用。

    当然啦,刘琨也算当世名人,又跟祖逖交好,裴该也不希望他没下场,尤其刘琨身边还有一个自己更加看重的温泰真。因此裴该在登基后不久,便即召见温峤,好言抚慰,希望他能够把册命刘琨的诏书带到平州去,并且劝说刘琨俯首。

    裴该封刘琨为“从一品加少师,使持节,都督平州军事,涿县公”只比祖逖低一级而已,并且文武区隔,让他们不便比较高下。同时还拜温峤为平州刺史,拜刘演为“上将、抚军将军,护东夷校尉”,二人皆封亭侯,其余刘氏将吏,根据温峤所提供的名单,亦各有封拜。

    温泰真的态度还算比较好的,终究往来中原多次,对于裴家的势力和武威深有体会,尤其自家蜷缩东北,也没什么可以拮抗的资本。只是温峤坚决不肯当场领受爵禄,告罪说:“臣乃刘公属吏,去留当从刘公心意。此归平州,自当劝说刘公归华,然若刘公执意不许……陛下看重之恩,且容来世再报。”

    其实裴该唯一担心的,是鲜卑。

    虽然拓跋才经丧败,且内乱方息,但若执意为敌,亦足动摇并州。其实那些游牧民族惯常南下抢掠,即便恭奉晋朔之时,除去猗卢跟刘琨约为兄弟的那段时间外,也是三天两头会来犯境的,顶多是不攻城邑,不戮官吏罢了。可是,裴该能够允许如今镇守并州的诸将,比方说刘央等人,跟拓跋约为兄弟吗?

    所以一方面要尽力羁縻拓跋,另方面也须在新兴境内,常驻一支强有力的骑兵部队,鲜卑若敢伸手,就得当场剁下刀子去。

    在目前的状况下,裴该不便向拓跋讨还晋人所割让的雁门诸县,同时还得维持贺“代王”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