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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后娘养的青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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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峻屯兵蒲姑,先是假意南下泰山剿匪,于晋廷命其北渡救援邵续时推三阻四,继而规复兖州,行动又颇为迟缓,所收失地,全都自置守相,则割据自雄之势,已经很明显了。

    但在裴该面前说苏峻坏话的,却只有祖逖和王贡两人而已。祖逖是因为苏峻不肯听其调遣,没能及时堵住文石津,导致石勒逃生,故而心生嫉恨;王贡则是为了供输青州军粮秣,搞得他是焦头烂额虽然庶务全是谢裒在打理所以才对苏子高佯示亲近,实怀不满。

    而至于其割据的苗头,这二位也包括其他人,不是瞧不见,而是基本上没当一回事儿。要知道从“八王之乱”开始,各地镇将恃军自雄,甚至于劫掠百姓、凌虐守相者,比比皆是,大家伙儿全都司空见惯了。其实相比起来,苏子高就算是挺“奉公守法”的啦终究他军中还杵着钟声等各级司马呢。

    故而裴该与重臣商议,该当如何处置苏峻之时,裴嶷、陶侃等人就说:“苏峻无大恶,不宜遽罢之。”

    青州军在兖北夺占的土地,那是一定要吐出来的,由朝廷重新任命守相。但目前既要防备羯赵分兵南渡,杀向青州,以期分薄其在西线的兵力,又要提防建康政权谋夺淮南,所以青州军暂时还不能易将。

    裴嶷的意思,青、徐就先维持现状好了,只命苏峻分兵,北守黄河,南守长江;陶侃却认为,苏峻兵力不足,理当别遣将往,帮他分担或河或江的守备之任。总之且待祖逖灭羯后,再处置苏峻不迟。

    在他们以为,苏子高终究是天子旧将,是自家人,所以裴该一定是会想要保全其人的。然而裴该原本就对苏峻没啥好感因为这厮在历史上名声太臭啦再听王贡明报、钟声密告,其在青州之所行,割据之意太过明显,别人不警醒,裴该有着更多的历史之鉴,是不敢不防微杜渐的。

    因此对重臣们说:“苏峻心险而志狭,不可独任东方之事,若不趁其未成势而先约束之,久后必然生乱。”

    最终决定,委派谢风率一旅之师,护送新任兖北各郡守前赴任所,然后直下青州,接替苏峻担任青州都督。至于苏峻,谢风到日,便命其南下就任徐州都督,专心防备建康。

    裴该倒不担心苏峻割据青徐,怕的是他为谋割据,先与外敌相勾结,则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赶他到徐州去吧宁可他召南兵来取淮南,也好过引羯兵渡黄河。下一步,则计划等谢风、苏峻两军都到位后,就命苏峻归朝觐见,最不济你先任子吧。

    青州刺史,仍为郗鉴,但是裴该密旨命郗道徽举荐人才,打算把那票荀氏遣去的庸碌守相逐渐替换掉;徐州刺史,则根据卞所荐,命谢鲲接任。

    再说苏峻时驻濮阳,当他接到司马邺禅位之报后,不禁大喜,对左右说:“大都督合该做天子,我等亦可随之荣显。”上下将吏,无不弹冠相庆。

    很快的,裴该在洛阳正式登基,旋有朝命送抵濮阳,拜苏峻为“少将加破虏将军、都督青州诸军事”,并封摄城亭侯。对于品级,苏峻还算满意少将列从三品,若在晋时,则与尚书、诸卿并列,已经算是国家高官了;对于爵位,却多少有些遗憾同样是侯,何以不加我一县哪?

    然而他最不满意的,一是朝命要其退出兖北诸郡,并于他此前署任的各守相,也皆不肯实任;二是给青州军的编制实在是太少了……

    华朝的军队编制,大体延续了关中行台,以五卒为一伍、五伍为一排、五排为一队、五队为一部、五部为一营、三营为一旅、旅上再设军基本上一旅为万人左右。

    裴该给了祖逖七个旅的编制,七名旅帅分别为:李矩、魏该、许柳、卫策、冯铁、张平和祖济(樊雅为张平之副,祖涣为祖济之副),邵家军也包括在内。故此祖家军满打满算,可得七万余人的编制。

    原本的关中军亦编为七旅,七名旅帅分别为:甄随、刘央、陆和、王泽、谢风、董彪和王堂;此外裴轸、文朗领宿卫二营,北宫纯、罗尧领骑兵二营,总兵力在八万五千左右。

    至于青州军,苏峻最初率七百人投入谢风营中,其后晋为部督,将千余人东归,组建“公来营”,杀进青州后,又称“东莱营”,关中行台也很快就认可了他的编制。也就是说,苏峻所部,理论上最多也就只能招募四五千人。华朝肇建后再下诏,把青州军提升到旅的级别,以苏峻为旅帅,可以扩充到一万出头。

    然而苏峻在青州天高皇帝远,早就不分良莠,甚至不管物资多寡,大肆招兵买马,其部已然超过了三万之众。如今朝廷才给一个旅的编制,那另外两万人该怎么办啊?就此解甲归田不成么?

    苏子高乃就此与部属商议,长史徐玮道:“即便朝廷予将军三旅的编制,亦难以护守青、徐及兖北偌大土地。且祖公方挥师直向襄国,若是命我等北渡并进,将军从是不从啊?兖北临河而近洛,位置太过重要,想来朝廷必不允我等瓜分诸郡,要将军就此退出,也在情理之中。

    “据闻祖公所部七旅,朝廷亦七旅,其任旅帅者,李世回、刘夜堂,及甄将军、谢将军等。将军原本不过谢将军麾下部将,今得与之齐头并进,岂不荣显么?若欲将三旅,所求太甚,必致天子之怒啊。”

    参军贾宁摇头道:“不然。固然朝廷必收兖北,然将军虽冠青州都督衔,实须守御青、徐二州,羯赵在北,为我大患,司马氏在南,尚不明其向背以某推测,多半扔奉晋朔,而与我国为敌南北千五百里,即便三旅之众,犹嫌不足,况乎只给一旅呢?

    “今祖公实领七旅,而天子贵重,必不轻出,陶公等也须坐镇中枢,若朝命遣军,又岂有各旅互不统属之理啊?必然以一大将,兼摄多旅之事。由此,将军乃可上奏天子,云青、徐地广,一旅不足守,请增至三旅,乃分以将军之弟、子分领其两旅,而将军总统三旅之事……”

    徐玮劝阻道:“不可。固然贾参军所言,于青、徐置三旅,将军总统其事,或者可成,然朝廷岂肯以将军的亲眷为旅帅啊?今诸将资历多浅,难当重任,唯请朝廷别命将来统驭之方可。”

    苏峻之弟苏逸,长子苏硕闻言,颇为不满,部将韩晃、马雄等也纷纷鼓噪怎么我们就全都资历浅,不能担任旅帅了?

    裴该在关中治军,极力防止“兵为将有”的军阀化倾向虽然他本人就是最大的军阀,但到我而止,麾下诸将绝不可仿效于思想上常加教导、训诫,于制度上,也把原本各营拆分、重组了好几回。可惜苏峻东行得太早,对此是缺乏警惕心的更明确点儿来说,是对于裴该之严禁军阀化,缺乏深刻的认知至于麾下将吏,多半是返回东方后才收拢的旧部,或者招募的新将,那就更无见识啦。

    关键东莱营司马钟声,被苏峻留在了蒲姑,其下各部司马,也都趁着西征的机会被架空,这种会议根本就没资格参加。不过即便钟声等人在,估计也没什么用,钟艾华固然耿直,却不是裴该耳提面命,一手教导出来的,要求他这种士人跟普通兵卒打成一片,直接掌控下级军校,宣传华夷之辩等理念,怎么可能嘛。

    钟艾华是真把自己摆在了核点功勋的行政官僚,再加大司马耳目的位置上,连监军的自觉性都欠奉……

    因而诸将鼓噪,说朝廷就该给咱们三旅的编制,且即便退出兖州,也应该给将军挂上青、徐两州都督的头衔啊。韩晃因此就说:“朝廷都掌握在关西士人手中,但亲近故关中军,哪里放我等在眼中啊?是以行事不公将军当急上奏,恳请天子明断!”

    俺们青州军脱离组织太久啦,所以才会被当成后娘养的,不肯公平相待。

    徐玮还算有些头脑,急着规劝,可惜一条舌头斗不过许多张嘴。苏峻等他们吵了好半天,这才一拍几案,加以喝止,说:“国家多少事,天子亦繁忙,岂能因我等的际遇,去烦劳天子呢?”

    这当然不是真心话,但他还真不敢这就给朝廷上奏,原因很简单朝里没人啊!东归之际,苏峻不过一部督而已,虽然跟裴该也见过几面,却并不熟稔其实裴该时常巡视各营,连小兵都肯对坐恳谈的,偏偏因为不喜欢苏峻,所以有意无意间,多少有些疏远老熟人卞虽在洛阳,却听说未受华职?

    而且其实他跟卞、郗鉴相处得也都不大好,即便卞望之在中朝,估计也难以倚为臂助。

    所以最终苏峻决定:“朝廷必新命兖州刺史,甚至遣一大将来镇守,我等且安居,候其来交接时,再探听朝中局势,决定是否上奏天子不迟。”

    就这么耐着性子等待,隔了半个来月,终于探得消息,说朝命裴通为兖州刺史,遣谢风率一旅之众护送他前来。苏峻闻报,不禁大喜谢风那可是自家的老上司啊,肯定好说话,我得好好求求他,让他助我在天子面前谋取更大的利益。

    因此等到谢风、裴通抵达后,苏峻便亲率诸将吏出城相迎,甚至于还打算对谢风行叩拜大礼。谢风赶紧揪住他的胳膊,笑着说:“我今与子高名位相若,俱任少将,统一旅之师,非同昔日般有上下之分,又何必如此啊?”

    苏峻将他们迎入城内,摆设盛宴款待。不过在席间只是缅怀一下往事,以及探询朝中状况而已裴通就在旁边儿呢,苏子高哪敢口无遮拦?一直等到宴罢,各归寝处,苏峻这才悄悄地再去拜访谢风。

    听苏峻说完自己的期望后当然啦,他主要把责任往诸将吏身上推,说是彼等认为非三旅之众不足以守备青、徐两州,自己则绝不敢质疑朝命谢风捻着胡须想了一想,就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子高,实不相瞒,我此来并非镇定兖北,而是要随卿东行,去守御青州的。”

    苏峻闻言,面上骤现惊愕之色,就听谢风解释说:“朝廷从何而知青州军已达三万之众啊?正如卿所言,今河北有羯贼,江南亦恐有晋逆,一两万众,不便护守两州之地。是以朝廷命我北守青州以御羯,而子高南下徐方以防晋……”

    苏峻不禁嗒然若失……也对啊,我就从来没正式上报过自己已有三万兵马,那朝廷怎么可能给三个旅的编制呢?再一琢磨,不对,青州军具体数量,瞒得过别人,瞒不过王贡何况我此前还需要王子赐帮忙供输粮秣呢则王贡既已归洛,难道就不曾跟天子驾前提起过此事吗?是因为不在其职权范围内,所以没想到,还是故意不禀报啊?

    于是长叹一声,腆着脸央告谢风道:“此实某之过也……然而昔在青州,败曹嶷而收其余烬,复为呼应厌次,不得不大募兵,待复兖州,其地更广,乃不期然而至三万之众。然朝廷只与一旅编制,粮秣物资供应,自亦限以一旅,将士难免冻馁……事已至此,应当如何补救,还望将军教我总不成将多余兵众遣散,如此必致地方混乱啊!”

    这个“总不成”,其真意实为“必不可”我是绝不会遣散冗军,自损实力的。除此以外还能怎么办呢?老长官您给帮忙想个主意吧。

    谢风揉着下巴,沉吟不语。苏峻等了一会儿,就趁机试探道:“将军可否助我向天子进言,增本军为三旅?即便朝命更任别将亦可。且……我本籍掖县,又久在青州,于河上情势颇为熟稔,不如易我守河,而将军往守长江?将军是南人,若建康不从王化,乃可趁势杀过江去,规复乡梓,岂不是好么?”

    谢风摆一摆手:“朝命既颁,岂能朝三暮四?”更换防区之事,你想都别想。顿了一顿,又道:“至于请增至三旅……此非我所敢妄奏。子高啊,见有贵人在此,为何不去求他,却来寻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