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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醉生阁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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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的光影到此散尽,继而观之,只剩下过眼散尽的白烟源源不断的撩面,还有那不似人间凡品的白衣上仙九思,和他身侧放置的若水剑。

    就好似是又经历了一遍与秦修染的生死离别,司凛夜只觉比从前还要更为刻骨铭心。果真,不论何事在旁人的角度看去,总归会与自己看到的有所不同。

    是他,是他司凛夜,辜负了秦修染。他曾自负要守好这天下苍生,到头来却不知到底是守好了苍生却负了自己所爱,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狠狠地痛伤所爱,说到底,他从未守好这天下苍生,亦辜负了秦修染,从头到尾,也全是他代替着他司凛夜去守着这天下苍生罢。

    好似早已感觉不到伤悲,亦或者是早已习惯了这悲切,司凛夜有时会问自己,这颗心是不是随着秦修染死去而死去了,只剩下一双空洞无比的眼,不住落下泪水。

    九思指尖一勾,一滴晶莹剔透的东西便飞至他的指尖,那是司凛夜的泪水。九思手掌翻覆,剔透的白玉瓷瓶便现在手中。泪水滴入瓶中,好似是谁的心在落泪。

    “我已得你眼泪,”九思道,手掌翻覆之间一盅琼玉推至司凛夜的眼前。

    司凛夜怔然抬头,望向九思,眸中却没有任何聚焦,只喃喃道:“上仙,修染还有复生的可能吗?”

    “断无可能。”九思摇摇头,“秦修染的尸身都不完整,如何复生?”

    司凛夜身子一颤,脑中浮现的,是秦修染被高悬在长安城门楼之上的头颅。

    “即使完整,日子也过去了将近两月,想必尸身都早已腐化,又何以复生?”

    九思每问上一句,司凛夜的心便下落一寸,心中的自责似是野兽,一口一口的撕咬着他的心肺,他只觉呼吸难耐。是啊都是他,都怪他!若是相信秦修染,不,只要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的头颅又怎会被悬挂城门楼之上?之后他司凛夜若是没有逃避度日,而是从一开始就寻至醉生阁,秦修染又怎会断无复生可能?他根本根本就没有尽全力去想过不放弃秦修染。

    …………………………

    “上仙,我想知晓修染他去了哪里?”司凛夜眼下痴笑着问,分明知晓秦修染去的乃是再也不复回之地,却还是有一丝奢望。

    九思道:“从孟婆庄而过,押阎王殿审问,判定生前功过录入转回册,再从孟婆庄而过,等待转世投胎。”

    “二过孟婆庄”司凛夜苦笑,“那他定然是已将我忘了罢”

    “恩。”九思道,“若要转生,须得过忘川,踏奈何,饮下孟婆汤,一生过往刻三生石,之后荣辱皆忘,转世投胎。”

    司凛夜闻此抬头,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眸中有光闪烁,“上仙,我可以等,我可以等修染转世。”

    九思眉微起,望向司凛夜,眼波微闪,他在醉生阁之中百年,所遇有缘人不计其数,无不是痴情者,有人选择大梦一生醒来荣辱皆忘,然大多数人皆沉醉梦中,消失于世间,但二者都不选择之人,他是第一次见。

    “饮下琼玉酒,心中所想皆可成真,如何要等?”

    “不,上仙。”司凛夜目光坚定无比,他郑重的摇摇头,道:“梦境是假的,我不要。若是梦醒,我会遗忘,我亦不要。”

    九思心头一跳,“那你要何物?”

    “我要等。等修染轮回,哪怕,他已不再记得我。”司凛夜话到尽头,只剩轻喃。

    九思的眼波猛然的抖动了下,虽是很快恢复平静,但心中却已是万千思绪翻覆。骨寒床上的女子恍然入目,是啊,他亦不愿要那虚假梦境,不愿逃避,不管春夏几番更迭,世事如何流转,他爱着的,想要的,就只有一个她,仅此而已,为此,他可以等,不仅这个百年,多少个百年这份心亦不会变。而司凛夜,竟在此时说出与他心意相同的话来,这是百年来的第一次,也许也是唯一一次。

    “等?”九思道,“如何等?凡人之躯,如何能等百年?”

    转生投胎,向来不是一蹴而就,百年一世,从未有人能在一世之中见他人两世。不知秦修染之前还有多少排队等待转世之机的游魂,司凛夜的数载之命,又如何能等的到转世而来的他?

    “上仙,我想要修仙,我想长生人间等着修染回来!”司凛夜随之竟是跪下,叩拜在九思足边,“求上仙收我为徒,我想要跟着上仙修行!”

    司凛夜的话重重的砸在九思心头,第一次觉得,这世上是有人能似他一般苦等的。只是许他人等的是迟早都会归来之人,而他九思等的,是一个不愿归来之人。

    若水剑剑身抖动,水蓝之光乍现,若水旋身而出,他的样子看似十分兴奋,只道:“主人,不若收了此人罢?这醉生阁太寂寞了。”

    是了,这醉生阁太寂寞了。

    “醉生阁与有缘人以一段故事与一滴至情之泪相互交易,主人完成有缘人的夙愿,可这司凛夜不愿饮琼玉酒,拜师也是他的夙愿,主人你因何不肯?”若水绕在九思耳畔。

    司凛夜虽是不知若水是谁,但到底知晓他此时是能帮着自己的,便也道:“求上仙收我为徒!”

    “主人,他可都跪地上半天了,跪都跪了求都求了,就答应了罢。”

    九思凝神,敛颌不语。留下司凛夜,并不是不可,若是不可,他早已被赶出醉生阁,又怎会留到此时?这醉生阁,一人一剑,还有那不愿醒来的她之外,百年来相伴的只有袅袅白烟。司凛夜此人,不知错过了会否再遇到,能找到此,必是缘分,而既是有缘,便是命中注定。

    罢了,罢了。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九思转过身,抬手从三千发丝之中取下一束,又打成一结,递于司凛夜手中。司凛夜抬头一愣,却还是伸手接过。

    “我已不在天诀门百年,身上早已没有天诀门中坠牌。这缕发你且收着,危难时刻可保你一命。”

    司凛夜还不敢确定九思意图,呆愣着半晌才试着唤了句:“师父?”

    他不奢望成仙,也不求长生,让他想要拜师的原由,全是那想等秦修染转生后守在他身边的念想。若是九思应允了,他便有可能能活在这尘世之中,一直到秦修染生还在这世间。

    九思一直未曾停下脚步,司凛夜也实在不知晓在这一片空茫的云烟之中他又能够走到哪里去,却又在觉得九思不会回头之时见九思回过头来,只听他道:“随为师进来罢。”

    随之九思白袖一挥,似是撩拨开了层层白雾,眼前所见,是一扇黑色之门。

    若水眉头一起,道:“主人,你要带司凛夜进古寒室?”

    九思不答,只淡淡扫视了一眼若水,若水似是明白了,闪身回到了若水剑中。

    醉生阁中转眼只剩下九思与司凛夜两人,司凛夜明显对于若水的消失有些讶异,只问道:“方才那少年……去了哪里?”若水看似外貌不过十五六岁,确实该被称之为少爷。

    “他是若水剑的剑灵。”九思道。

    “剑灵?”司凛夜复问了句,再回头,却见自己已处于极度冰寒的室内。肉眼可见的丝丝寒气从一旁的冰床之上升腾而起,上前躺着一个极美的女子。她宛若初发芙蓉,却美目不启。这室内的温度极为冰冷,可说也奇怪,司凛夜分毫察觉不出寒冷,不由朝自己身上望去,只见在他的身周有白光环绕。

    不想也知,此乃九思渡于他的护体仙气。

    “我之所以在醉生阁待了百年,全因当初自己的一念之差,可我后悔了……所以在此守着,就算百年间饱尝人间悲苦情事,收集这世间至情之人的泪滴,再用那世间至情之人的泪滴,让妙之醒过来。”九思道,可眼睛却不看司凛夜,只是望向骨寒床上的女子,眉目温柔似水。

    “世人都道,琼玉一滴唇间过,大梦一生忘情愁。当琼玉酒用尽之时,那泪水便是收集够了,”九思回头而望司凛夜,“你,就是我的最后一个有缘人,你的那盅琼玉酒,是琼玉壶中的最后一杯。”

    “遂带我进入此地?”司凛夜问了句。方才他见若水于他进入古寒室时之态,就算是猜想亦可知,九思并未让人进入过这古寒室。而眼下,只怕也正是因着他是这醉生阁的最后一个有缘人,才会让他进入。

    然,司凛夜自然不知,九思正是因他所言所行都似极了他九思的曾经,才要他进这古寒室中。

    九思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这故事跨越了百年,可除却开头,这百年时光回转,日升月落,沧海桑田,都只有他九思一人,在独自演绎,尝遍这世间悲苦。

    今日,这一切都已然了结,九思不愿再藏在心间。

    他的故事,该要让司凛夜知晓了。

    九思抬手,洁白的宽袖在司凛夜眼前滑过,尘封已久的往事映入眼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