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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君少优扶着沈青棉的手出了内堂, 逶迤行至稼轩院。一路上, 但见黄花满地,白柳横坡,荷池粼粼, 疏林如画。本是怡人心境的好景致,却无端让人觉得抑郁寡怀。

    君少优心里挂记着在门口时君少岚说的一番话, 有心询问。可四处人多眼杂,却也不好开口。只等着进了稼轩院内室, 方才拉着沈青棉的手问道:“阿娘, 你最近身子可好?”

    沈青棉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在君少优身上细细打量半晌,并没有理会君少优的问话,反而叹息说道:“我观你气色不错, 竟比在国公府时还要红润康健一些。想来皇家的风水果然养人。你能离了这国公府, 也算你的造化。

    君少优默然片刻,重活一世, 他确实想着离开国公府, 却从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离开。只能说世事莫测,不以人力为转移。可有些事情能权宜应对,有些事情却必须要较真儿。比如人命关天,着实不能含糊。

    君少优打量着沈青棉的神色,开口问旁边侍立的大丫鬟碧溪道:“姨娘今日身体如何, 适才我在门口儿遇见四哥,四哥说话含含糊糊的,叫我十分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沈青棉自嘲轻笑道:“杨黛眉虽然脾性急躁, 却从来不是个目光浅显,不顾大局的人。你如今在永安王府正得意,她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若认真论起来,她此刻倒比我还紧张这副身子,她还指望着扣我为人质,好拿捏你。只是你须得知道,姨娘一条贱命不足惜,倘或有一日她真的用我做要挟,你切莫答应她。”

    说到此处,沈青棉止不住轻咳两声。君少优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怎么这次回来感觉阿娘的咳疾比之前还严重了?不会是杨黛眉又给您下了什么药吧?”

    “不过是天气转凉,一时间不太适应罢了。每年都是这样。”沈青棉喝了一口茶汤,微微压下喉间的痒意,继续说道:“你在王府好好过你的日子,不必惦记我。我终究不是个好母亲,当初杨黛眉害你时我冷眼旁观——”

    “我觉得阿娘已经很好了。”君少优截口说道:“当初的事情本就是阿娘无能为力,因此阿娘也不必自责。何况,我现在已经服药补身,想必三两个月后便能痊愈。阿娘不必担忧了。”

    沈青棉闻言,静默片刻,唇边勾起一抹潋滟的弧度,轻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君少优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上一世,沈青棉也是在他有能力脱离护国公府的掣肘之后,重病不治。君少优不知道沈青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如此消沉遁世,连唯一的儿子的安危性命都不太在意。不过沈青棉疏忽的是他的前身,对他却悉心教导,从未有过不是。既然沈青棉不喜欢国公府,他也会达成沈青棉的心愿,权作报恩。

    想到这里,君少优开门见山的说道:“阿娘,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现在正在努力,争取一年之内将您接出来。从此后天高海阔,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心中没有不舍牵挂之处?难道就不想亲眼去瞧瞧当年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曾经认识的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阿娘,您不会这么狠心连个机会都不给我?”

    君少优不过是随口乱说,却无意间触碰了沈青棉内心最隐痛的地方。她呆愣愣沉吟半晌,突然长叹一声,开口笑道:“好。阿娘等着就是。只是阿娘不急,你且切莫急于求成,须知欲速则不达。此事终究不能连累到你,否则便是阿娘的罪过。”

    君少优胡乱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只听外头一阵说话声。君少优住口不言,转而问道:“外头是谁?”

    话音刚落,陈妈妈的身影自外头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黑漆填金雕花炫彩的\木匣子,走进来行大礼道:“老奴给王妃娘娘请安。”

    “原来是陈妈妈,快起来吧。”

    陈妈妈起身,将手中\木匣子送到君少优身前案几上,欠身谄笑道:“这是夫人吩咐,给娘娘送过来的一干下人的卖身契。夫人说此事是她有所疏漏,还请娘娘见谅。”

    君少优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打开黑木匣子,却见最上头方方正正摆了一张地契。乃是临近皇城的崇仁坊内一处五进的大宅院,方圆恐怕也有三亩地大小。

    君少优抬眼看着陈妈妈,挑眉笑道:“夫人这是何意?”

    陈妈妈笑言道:“夫人的意思,只说娘娘在王府要是住腻了,也可寻个自家宅院松散松散。亦或者赁出去,每年进项添些笔墨纸砚也是好的。这房契户籍今早便已经打点妥当了,请娘娘笑纳。”

    这是封口费?

    君少优心中轻笑,杨黛眉为了女儿的名声,真是下了很大血本啊。

    陈妈妈窥着君少优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的意思……依旧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君字,娘娘虽然嫁到永安王府,但毕竟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依旧与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府中多少姊妹兄弟与娘娘关系甚好。倘或府中女眷名声有差,牵扯的便是阖府的人。娘娘——”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君少优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并将话题转到沈青棉身上。“我观姨娘的咳疾犯了,还请夫人用心寻个好太医,给姨娘出个好方子。别竟是些不温不火的,灌了一肚子汤药也不见好,反而更严重。”

    顿了顿,君少优意味深长的说道:“倘使府中求不来好太医,我请王爷去太医署请个来也是一样的。只是……到时未免碍了夫人的颜面,陈妈妈以为然否?”

    陈妈妈躬身应是。又隐隐开口示好道:“其实三两天前夫人便请了太医为沈姨娘诊脉,亦已换了用药方子。想必是沈姨娘一时习惯了之前的药方,如今骤然换了有些不适,也是有的。只要能按时服药,按量服药,过些时日便好了。”

    言下之意,我可受了你的嘱托,没在药里使手段。不过当事人自己不肯按时按量吃药,她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按着人强灌吧?

    君少优狐疑的看了沈青棉一眼,沈青棉低眉敛目,毫无表情。君少优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时辰不早了,前头也快开宴了。想必陈妈妈还有一阵好忙,快回夫人跟前儿吧。”

    言毕,给一旁侍立的承影使了个眼色。承影笑眯眯向前,从袖里掏出一支荷包递给陈妈妈,开口笑道:“有劳妈妈辛苦一趟。”

    陈妈妈颠了颠荷包的分量,面上闪过一丝欣喜,低声应是,躬身告退。

    君少优转过身盯着沈青棉嘱咐道:“阿娘,你要按时吃药。过些时日,我会派太医过来给你诊脉的。”

    沈青棉闻言,嫣然笑道:“好。”

    两人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有前堂的小丫头子奉命请人,只说宴席已备,请娘娘移驾。

    且说另一头,陈妈妈于稼轩院出来行至主院,却见夫人并不在,向屋内伺候的二等丫鬟们打听,只说夫人将家中女眷送入前头席宴上便去了大娘子的院子。陈妈妈又彻身去了大娘子处,果然瞧见杨黛眉正在内室安抚着不断发脾气的君柔然。

    陈妈妈低眉敛目悄悄走入内室,向夫人和大娘子见礼。杨黛眉有些神疲力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问道:“他怎么说?”

    “娘娘没说什么。”

    “哼,他当然不会多说一句。那可是崇仁坊的宅子,价值五六百万钱呢。他一个小小的庶子,要凭他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住不上那样的宅院。自然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少说一句。”杨黛眉冷颜斥道:“这样的话亏你一个女孩子说得出口。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出此下策。”

    “娘。”君柔然气急的直起身来,“他不过是个小妇养的病痨子,凭什么嫁给永安王。我也不过是想拿捏着那些管事的身契——”

    “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拿捏着弟弟陪嫁管事的卖身契,叫外人知道了,你名声还要不要?”杨黛眉头痛欲裂,也懒得理会这个行事越发鲁钝,四处给人把柄的女儿,起身向院儿内大小丫鬟婆子吩咐道:“牢牢看着大娘子,没有我的吩咐,决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

    “娘——”

    杨黛眉恍若未闻,径自出了大娘子的院子。君柔然愤恨的目光落在杨黛眉的背影上,陈妈妈暗叹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开口自责道:“都是老奴的错,要不是老奴粗心大意,也不至陷夫人于如此境地。”

    “是她自己左了性子,办事不玲珑又偏爱鼓捣这些雕虫小技让人捉了把柄。与你何干?”杨黛眉冷冷说道:“也是我往日太过心疼溺爱她,以致她养成了这幅刁钻古怪,浅薄愚蠢的性子。也幸好今儿有此一招,我心里有所警惕,否则明儿嫁到婆家也是这样,还有谁肯替她收拾后事?”

    陈妈妈沉默不语。

    杨黛眉又道:“明儿得寻两个德行甚好,教导从严的教养嬷嬷来。姑娘大了不能留在家里,留来留去终成祸患。”

    陈妈妈低声应是。

    杨黛眉又道:“那小子当真什么话都没说?”

    陈妈妈提起神来,凑上前轻声说道:“大娘子的事儿他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沈姨娘那边……他曾威胁过要求王爷找个高明的太医来,为沈姨娘诊脉。”

    “随他去。”杨黛眉冷哼道:“得了意便张扬,如此浅薄之人何足为患?左右那药停了七天之后就再也查不出踪迹来,你好好打点一下稼轩院,咱们别留什么把柄余迹。我倒要看看,他一个攀了高枝儿的庶子,没两天就架着王爷的势打他嫡母的脸。外人跟前儿他在怎么辩白!”

    陈妈妈低声奉承道:“夫人英明。”

    “我可是个最鲁钝软弱的人了。”杨黛眉冷笑道:“辛辛苦苦满心热忱的帮庶子置办丰厚嫁妆,待他如亲子一般疼爱。结果他掉过头就要打我的脸。果然小妇养的都是白眼狼,想必我的遭遇能给外头各个正室一个教训才是。”

    看着杨黛眉脸上如沐春风般的和煦笑容,陈妈妈心下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