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辟寒金 > 89、第 89 章

89、第 89 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她掉头, 出了御书房。

    宫灯恍恍, 照着她脚前那一片昏暗的甬道。空气里,飘来了不知何处角落盛开的玉兰花的芬芳。她走出元宸宫, 丝毫没有留意,就在她的身后, 那花木掩映下的树影之下,静静地立着一个小少年的身影。

    御书房里, 再次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声, 断断续续, 中间夹杂着太监低微的祈求之声。

    “……陛下, 您方才都咳出血了, 还是请太医……”

    “啪”的一下,碗盏落地碎裂的声音——或是皇帝终于不耐烦了, 怒将其扫落在地。

    周围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当再一阵咳声传出,这小少年的眼底, 掠过了一缕糅杂着几分怨恨, 又几分不忍的神色。

    他闭了闭目, 终于从夜影中走了出去, 迈上宫阶, 叩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殿门。

    “父皇, 我方读书时,遇一不明之处,想来此请教父皇, 不想遇到父皇身体不适……”

    他看了眼蹲在地上正捡拾药碗碎片的太监,朝对面那个抬头望向自己的人跪了下去。

    “请父皇以身体为重。”他叩首,说道。

    这个地方,除了皇后,太子是另外一个无需通报便可自行出入的人。太监见他此时到来,如遇救星,顺势急忙也跪了下去,低声一道恳求。

    皇帝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沉默着。小少年便命太监去唤太医,太监起身,飞奔而出。

    片刻后,几名太医到来,仔细地替皇帝诊治后,聚在一起,商议开出了一张方子,捧了上来说:“不若再请皇后过目……”

    “不必扰她。你们定便是。”

    皇帝面露倦色,淡淡地道。

    太医们对望了一眼,诺声而退。

    御前剩那小少年,他请皇帝早些歇息,在皇帝含笑而欣慰的注目之中,恭敬地告退。

    他退出了殿外,一步步下了宫阶,转过头,望着身后那片映出门窗的灯火,神色渐渐转冷,凝神了片刻,转身迈步,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慕扶兰回到了紫微宫。

    身体里那不停翻涌着的血液,直到此刻,仿佛还是无法平息,迫得人眼热心酸。

    她在灯下独坐了良久,方渐渐平静了下来,问了声时辰,宫人道是亥时三刻。

    快子时了,她想起了居在侧殿的熙儿。

    入宫之后,他比起从前愈发勤勉,时常挑灯夜读,好几次,被慕扶兰撞见他深夜犹手不释卷。

    就在此刻,她忽然想去看看他。便是他已睡着了,能看看他的睡颜,也是好的。

    上天待她终究还是不薄,让这孩子也伴她来到了这世间。许多次了,当她无助之时,仿徨之际,看到这个孩子,她的心便如明晰了方向,寻回了依托。

    她出了寝殿,正要朝侧殿走去,却见殿外立着一道小少年的身影。

    她一怔,随即朝他走了过去,含着笑,轻声责备:“如此晚了,怎还没去睡?站在这里做什么?”

    小少年依然那样立着,一言不发。

    慕扶兰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她想了下,握住了小少年的手,带着他往里去,命宫人都退出去后,柔声道:“熙儿,你若有心事,尽管和娘亲说。”

    小少年低低地道:“今晚的事,我都知道。”

    慕扶兰惊诧。来不及思忖他是如何知道今夜发生的这些事,心头便涌出一阵窘迫。

    她望着面前的这个半大少年,唯恐他误会,立刻想对他解释一番,但是张开口,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顿了一顿:“熙儿,你莫误会……”

    小少年摇了摇头,在慕扶兰惊诧又带了几分窘迫的目光注视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跪在了她的面前。

    “娘亲。”他仰面看着她,不再叫她母后,唤她娘亲。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入了这座皇宫的。我已经做了太子,诸事顺利。我也不小了,往后定能照顾好自己。何况父皇待我也胜过亲子,娘亲你完全不必再挂虑我。你不喜这里,若是想回,尽管回洞庭去,不要因我而裹步不前,诸多羁绊。”

    他凝视着慕扶兰。

    “娘亲,你更千万不要因为我,勉强自己去接受你本不愿意面对的人。”

    慕扶兰的心砰地一跳。

    “其实,娘亲你若是能和袁将军在一起,我会很高兴的。他是个好人,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叫娘亲此生安乐,再无忧怖。”

    “娘亲,熙儿可以向你保证,会有一天,熙儿会让娘亲你彻底脱离过往,过上新的生活。这都是娘亲你该得的。”

    最后,他用强调的,缓缓的语气,说出了这这一句话。

    慕扶兰彻底地呆住了。

    不是不感动。而是这一刻,他这一番话所带给她的震惊和冲击,已是远远地超出了感动。

    她低头,看在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少年。

    是她的熙儿,真的长大了吧。她想。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她遇在寺中,翘首等着她去接他归家的孩子了。

    她本该无比欣慰的,然而她的心头,此刻真真切切,却是只剩下了一片深深的茫然之感。

    她慢慢地坐了下去,出神了片刻,低低地道:“娘亲会考虑的。等娘亲考虑清楚了,再做定夺。”

    小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牵了慕扶兰的手,送她入内。

    “娘亲,你先去休息。”

    “不急,我们慢慢来。”小少年笑着,轻声说道。

    蓬莱宫中,日月长。

    袁汉鼎回了长沙国。太医们用尽所能,为皇帝治伤,时不时悄悄见一趟慕扶兰。皇帝躬勤政事,休息养民,知人善任,又整饬纲纪,锐意图治。新皇朝万象更新,天下万民,拜服欢腾。

    日子就这样,犹如静水,无声流逝。一切仿佛都在向好,除了太后的病情。

    太医院日常记录,太后起初跌仆,伤于筋脉,导致经络雍闭,半身牵引,时或晕悸,言语健忘,虽全力医治,但病势反复,不容乐观。到了夏末,太后牙关亦日益趋紧,饮食艰难。

    祸不单行。就在这个时候,有关皇帝或因历年征战、旧伤复发的猜疑,也渐渐开始传播了开来。

    这个猜疑,起先只是起于朝廷的一些臣子,后来慢慢扩散出去,竟变成了皇帝伤势严重,久治不愈的谣言。京城内外,人心未免浮动。

    但很快,流传着的这个谣言,便就消失了。

    皇帝是个大孝子,天下皆知,太后身体有恙,皇帝焦虑万分,圣驾出宫,亲自率领百官,出宫郊祭,为太后祈福。

    当日,皇帝身着祭服,龙颜天威,全城亲眼目睹,谣言不攻自破,民众终于放下了心。

    郊祭过后,这日午,慕扶兰在紫微宫那间起居殿的南窗之前,正阅着太医送来的关于皇帝肺腑之伤的用药日志,忽觉周围静悄悄的,有些异常,抬眼看出去,见殿前庭院里,宫人不知何时都退去了,木兰树下,立着一道着了龙袍的身影。

    谢长庚来了,这般立在那里,望着向窗的自己,也不知多久了。

    她合了日志,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迈步,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中伏溽热。慕扶兰迎他入殿,见他额头有汗沁出,知他一向怕热,命人将殿内方才半掩着的帘子全部打开。

    “陛下来,可是有事?”她问。

    谢长庚停在殿口,说:“过几日,我要去一趟北边。”

    新朝初立,表面太平,实则危机处处,尤其是刺杀和奸细的活动,极是猖獗。

    这半年来,不说地方,仅仅是在上京,据慕扶兰所知,就已秘密处置了不下十数起的刺杀未遂事件。想靠近他,自是难上加难,所以这些刺杀,多是针对他的肱骨大臣。而关于他旧伤复发、命不久矣的谣言,自然也是这般扩散开来的。

    “就在前几日,监司彻底拔除了上京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个细作窝点。但我命不长久的谣言,已是传到了河西。那边平静了几年,现在北人又有异动,人心有些不定。我若不露面,仅靠政令,很难安定军心。河西极是重要,绝对不能有失,我要亲自去一趟,算御驾亲征吧。这边朝廷之事,我交代给刘安等人,由他们辅佐太子,你来监政,你意下如何?”

    他说完,望着她。

    慕扶兰抬起眼,和他对望,说:“我知道了。”

    “还有太后那里,我亦会尽力。”她又道。

    他一动不动,仿佛还在等着她继续说话。

    午后的热风,从南窗吹入,打得帘子上的一绺水晶穗子瑟瑟作响,催得人心燥不已。

    她却始终没再开口说什么别的话了。

    他再立了片刻,仿佛醒悟了过来,忽地转过脸,带了些仓促地道了句“劳烦”。

    慕扶兰望着前方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回头,望了眼身后那本医志,胸间一热,再也忍不住,唤道:“陛下!”

    那男子已经跨出殿槛,一下子便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她。

    慕扶兰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在他目光注视之下,走了过去,道:“陛下去了那边,若是见到老族长,代我问候一声。”

    “好。”他应。

    “河西那边缺医少药,民众求医不便,待局面安定了,若是陛下允许,我可选派医者入驻,帮助播传医术。”

    “好。”他再应。

    “还有,陛下你要保重……”她顿了一顿。

    “朝廷初立,不能长久离了陛下。”她说。

    他的眼底掠过了一道难以觉察的黯色,沉默了片刻,面上露出微笑,慢慢地说出了第三个“好”字。

    “我只露个脸而已。你放心。”

    他的喉咙仿佛有些沙哑,朝她点了点头,收了目光,转身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