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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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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马洋大桥,这场风波大洋是能度过去的。

    凡事只要一决定,周培扬就再也不会犹豫,他以神话般速度,迅速将五百万打到了调查组指定账号上。不仅如此,他还连夜找到魏洁,除了道歉,又跟魏洁就当前形势交换了意见。魏洁原本就没生他的气,魏洁怎么能生他的气呢?说穿了,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魏洁只是恨周培扬不够灵活,一根筋,固执起来比轴还轴。见他态度转过来,魏洁这边也敞开心扉,其实永安不缺这五百万,关键是要周培扬一个态度。这是魏洁唯一能帮周培扬的,调查组对这五百万倒不是多强烈,市长向华清还公开说,要他什么钱,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去。魏洁擅自做主,非要大洋先付这笔钱。钱刚到账,魏洁马上汇报上去。汇报过程中还不忘添油加醋,说大洋一通好话。

    周培扬没多说感谢话,魏洁这情,他在心里领了。魏洁也没多留他,只道:“你要做的工作还多,千万甭以为这是一起普通事故,真要放大,谁也受不了。”

    此时周培扬真没把它当小事故,“放大”两个字,在他头里轰轰作响。他太知道这两字的厉害了,尽管他是那么讨厌潜规则暗规则,但事关企业的生死存亡,他一点不敢马虎。这也是他的矛盾之处,悲哀之处。

    跟魏洁谈完,周培扬火速回到铜水,向华清已经彻底露出他本性,永安这边再周旋,等于是给魏洁出难题,必须得在铜水把基础工作做好。周培扬硬着头皮,除蓝洁敏和方鹏飞他没找外,市里其他领导,一个一个去找,检讨做了一大堆,态也表了一大堆。有人觉得好玩,有人觉得突兀,可只有周培扬知道,这些神他必须得拜,拉下一个,就有可能给后续工作留下漏洞。

    拜到中间,周培扬忽然发感慨,这样的人生,到底算成功还是算不幸?细想起来,自创业至今,这样的人生竟然占了他一大半……

    他的时间、精力还有热情,一大半是为别人准备的。

    矛盾归矛盾,步子却不敢停下来,而且一定要快,要抢在大动作前面。

    周培扬紧着又去省里。

    本来周培扬是奔路万里去的,罗极光那边,他还没资格,现在更不是时候。再说罗极光所有的思想,基本来自于路万里,这也是周培扬必须重视路万里的原因。现在想起来,如果事故第一时间,他能积极去找路万里,可能没有如此麻烦。路万里有个怪癖,凡事你走在前,啥话都好说,你慢了半拍,他会让事情复杂百倍。都说这人有点变态,周培扬也这么认为,但没有一点办法。再说官场中人,哪个没点“性格”?

    路万里陪罗极光去了北京,周培扬扑空了。无奈之下,只好找到肖宁平,送上一堆土特产,外加一幅字画。肖宁平喜好这个,过去的日子里,周培扬就帮他搞过一些,但肖宁平最渴望得到的,是清康熙年间铜水出过的一位大画家的,他的山水画曾被作为贡品,奉到朝廷,深得康熙喜欢,康熙为此还赐字一幅,这幅字如今留在省博物馆。肖宁平一直想收藏一幅该画家的山水,无奈市面上现在很难觅到真迹,有也是后人仿造的赝品。周培扬手里藏有一幅,一直舍不得拿出来,不是他多喜欢,是他知道这东西的稀贵,一直想留着关键时候派上用场。这次想也没想就拿来了。肖宁平见画,眼睛一亮。他压根没想到,周培扬会带这么贵重的礼品来。嘴里道:“这个,这个,太……太珍贵了吧,即或放下,也只能送给首长,我哪敢享有啊。”

    周培扬知道肖宁平嘴里的首长是谁,顺着话说:“大秘书如果喜欢,留下也无妨,首长那边呢,容我再想办法,只要这个世界上有的,相信就能搞到。”

    “那是,那是啊,周老总是谁,甭说一幅画,就是嫦娥手里的扇子,吴刚手里的斧子,周老总想搞也一定能搞到。”说完颤颤地卷起字画:“那我就不客气了,周老总啊,你了了我一桩心愿,了了我一桩心愿啊,真不知怎么感谢周老总呢。”

    那嘴,那脸,早已变了形。

    变形好。周培扬就怕他们这张脸不变形。只要变形,事情就有转机。于是简简单单,将安全方面的事说了,请大秘书在首长面前通融通融,并保证大洋一定加大整改力度,再也不给首长添乱。

    “添乱不好,周老总,首长对大洋,可是上过心的。还有夫人这边,一直没忘掉你周老总呢。每次见面都要问我,大洋还好吧,培扬呢,培扬怎么样?听听,到现在夫人还管你叫培扬。”

    一提苏宁,周培扬内心立马不安,脸也滚烫起来。

    “多谢大秘书,多谢夫人。”他情急地说。

    “谢就不必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首长很忙,见面可能有难度,不过我会把周老总的意见如实汇报给首长,请周老总放心吧。”肖宁平明显不想安排周培扬跟罗极光见面。周培扬也很识趣,见与不见,事情就在那里,他只求肖宁平能把他的态度带给罗极光,至于罗极光怎么想,他就无能为力了。

    “拜托大秘书,每次都麻烦大秘书,实在不好意思。”周培扬说着告辞,肖宁平这里待的时间不能太长,后面还有好多客人候着呢。要说忙,肖宁平才是真正的忙人。快要出门时,肖宁平又说:“对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前几天我听夫人说,好像周老板最近跟别的夫人来往密切,当然,夫人也只是说说,并没往心里去。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提醒一下周老板,口味别换得太勤,这些夫人们,可都互相盯着呢。”说完,留给周培扬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周培扬一直揣着那笑,在省城海州街头踯躅了几个小时,晚饭也没心思吃。思来想去,晚上九点钟,他还是忐忑不安地敲开了位于红星路二号罗极光的家门。

    他必须亲自上门来跟苏宁解释一番。

    苏宁很客气,太客气了。看见周培扬的一瞬,苏宁整个人都愣住,瞬间又绽放开。

    “真是培扬啊,哎呀培扬,你可是好久没登门了,快请快请。”苏宁一边热情地张罗着让周培扬进门,一边冲屋内阿姨讲,“快帮我把那些东西收拾了,你看屋子乱的,培扬你不要笑话。”

    罗极光家屋子很大,复式,典型的中式装修。这里周培扬来过不止一次,每次来感觉都不一样。不是说屋子有啥变化,而是这里的气场。人是有气场的,家也一样。随着罗极光在省里位置越来越重要,这个家的气场自然一次比一次强大。周培扬偷眼瞄了瞄,阿姨正在帮苏宁“清理”贮藏室,一堆东西零乱地摆在厨房一个角上。这场面让外人看见自然不大好,因为要清理的东西很可能是“宝贝”。周培扬装什么也没看见,大声恭维着苏宁,说苏宁保养得好,一次比一次年轻,一次比一次精神。听得苏宁脸上乐开了花,夸赞道:“还是培扬会说话,晚饭吃了吧,到海东也不给阿姨打个电话,阿姨做拿手菜给你吃。”周培扬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苏宁做的那顿饭,还有吃饭时的情景,眼前无端地闪出罗希希那张脸来。

    家里除了苏宁和保姆,没有他人。这让周培扬多少自在了些,来时他还怕,万一罗希希或是成睿在,拜访可能就有点尴尬,尤其罗希希,周培扬现在是越来越怕她了。

    保姆给周培扬捧了茶,就让苏宁找个理由打发走了。苏宁端来几盘水果,非要周培扬吃。周培扬象征性地拿起一小串葡萄,装模作样在吃。脑子里在想,怎么跟苏宁解释乔燕那回事呢?

    官场很多事,其实是夫人们惹起来的。有时候下面的人跟谁亲近,罗极光们并不知情,他们太忙了,消息大多来自自家夫人。这也是周培扬必须亲自上门的缘由,不把苏宁心里的疙瘩解掉,单凭肖宁平那张嘴,是无法帮大洋解除危机的。

    “培扬啊,最近还好吧?”忙了一阵,苏宁坐下,一双眼睛兴奋地看在周培扬脸上。

    “还行,托夫人的福,大洋一直很好。”

    “我说的不是大洋,我管你什么大洋小洋,我就想知道培扬你。哎,一晃都有十多年二十年了,还记得第一次上阿姨家的情景不?”

    “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周培扬松下一口气,苏宁并没马上提乔燕,而是跟他谈起了过去。谈过去好,人上了年纪,只要一谈过去,亲切感就会自然生出来。

    “嗯,阿姨也记得,那时候你才二十多岁吧,风华正茂。”

    “二十七岁。”周培扬说。

    “我就说嘛,阿姨记性不差吧?”

    “夫人记忆力比谁都好,铜水的事,夫人一件也没忘掉。”

    “说的是,怎么会忘呢,哎,真想再回铜水看看,老了,一晃就老。”

    周培扬赶忙道:“哪有老,夫人这才是正当年呢,瞧瞧您这精神劲,还有这记忆力,我们都比不得。”

    “真的啊?”

    是女人,就有弱项,不管多大年龄的女人,只要你夸她美貌,夸她年轻,她总是会流露出惊讶,当然,心里一定美美的。

    谈话就是在这样愉快的氛围里进行,苏宁自始至终没提乔燕,这便是人家的高明之处。干吗非要提呢,你周培扬到我这儿来,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不提的效果远比提了好。周培扬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已打好腹稿,万一苏宁责怪起来,他得把这事说圆满。既不能将乔燕出卖,但也绝不能让苏宁有疑心,得让两个夫人都轻松都快活,拿这事不当事。

    可苏宁没提。

    苏宁先是跟周培扬谈过去,接着又拉起了家常。这是周培扬弱项,多少年来,周培扬老是学不会怎么陪这些夫人们拉家常,怎么能跟她们开开心心说上一两个小时。因为家里的事一点不比外面的事简单,更多时候,家里的事才是大事。比如这阵儿苏宁就面带愁容地跟他谈起了希希,说希希这辈子,苦哇。一个女孩子,撑着一片天,该她担的不该她担的,都担。

    周培扬说:“小姐那是能干。”

    “哪是能干,培扬你不知情,她那个丈夫……”苏宁叹了一声,将话题引到罗希希老公成睿身上,言语间已经透出对成睿的不满,但不明确说出对什么不满。

    周培扬越发谨慎,这个时候他是不敢乱接话的,只能装作很认真地听。苏宁一边抱怨,一边流露出对希希的担忧。这样的谈话,在苏宁跟周培扬之间是第一次。以前周培扬来“拜访”,也有两人单独说话的时候,但苏宁从不提什么成睿,提起罗希希来,也是信心满满,只说她多能干,多争气,多让他们做父母的有面子。

    可这天,这份面子没了。苏宁说到后来,竟流下几滴清冷的眼泪。周培扬一阵怕,难道罗希希这边发生了什么?抑或,罗希希把那档荒唐事,道给了母亲?

    周培扬心跳加速。要真是罗希希把那荒唐事告诉她母亲,此行可真是自投罗网啊。还好,苏宁掉了几滴泪后,变得正常。抚了下头发,轻轻一笑:“你难得来一趟,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周培扬也只好报以微笑。

    就在他打算起身告辞的空当,苏宁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冷不丁地问:“我听他们说,你跟你家那位,离婚了?”

    周培扬紧忙摇头:“没这回事,夫人千万不要信。”

    “我信不信没关系,关键是你要过得好。”苏宁挪了挪屁股,又拉长了声音道:“培扬啊,阿姨可都是为你着想哟。过不下去,就离了吧,拖来拖去,没意思。这事我给你培扬做主,马上离,需要律师呢,我亲自给你找,那个姓木的,不配你嘛,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让她尝点苦头。”

    说着真要抓起电话,给周培扬找律师。周培扬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天下还有这事,还有这样劝人家离婚的。

    “这事不敢劳夫人操心,我回去自己处理。”周培扬应付着说了一句。

    苏宁不甘心:“让你处理,就知道受气。”一边埋怨,一边心事浓重地放下电话,看来她也觉得现在就给周培扬找律师不大合适,不过她并没轻易放过周培扬。

    “培扬啊,也不是阿姨说你。瞧瞧你,工作这么辛苦,这么劳累,回到家总得有碗爽口饭吃吧。男人没个知冷知热的妻子怎么行,这个木什么,太不像话。”

    “木子棉。”周培扬赔着笑脸道。

    “她还棉呢,一听这名字,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女人。对了培扬,我怎么听说,她还四处乱跑,跟一个叫杨什么的男人,关系不大正常,这事不管真与假,你都不能装聋作哑哟。”

    周培扬脸一下绿了,他把啥都想到了,独独没想到苏宁居然跟他说这个!

    苏宁怎么知道,还说得这般煞有介事?

    杨默!

    回到铜水,周培扬本想挤出点时间,查一下杨默。杨默的死在圈子里传得很神秘,各种说法都有,还有杨默旗下的万盛,听说已经破产,也有说被人瓜分。周培扬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想知道,木子棉跟杨默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他还真没多想,苏宁这一说,他突然觉得这还真是个事。

    周培扬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蓝洁敏的电话就来了,让他火速到她办公室。

    周培扬抓起包就走。

    蓝洁敏一改往日谦逊温和样,不问青红皂白,对周培扬就是一顿愣批:“跟我玩捉迷藏是不是,声东击西是不是,长本事了啊周培扬,给我蓝洁敏上眼药。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没想到,我真没想到,周培扬,你太过分了!”

    周培扬以为自己去省城的事让蓝洁敏不高兴,忙赔笑道:“市长息怒,市长息怒嘛,我这不是正跑前忙后给别人擦屁股嘛。”

    “给别人擦屁股?”蓝洁敏眼珠子一瞪,“到现在你还油嘴滑舌,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你在为谁擦屁股?是为你自己!”

    “对,对,为我自己,是为我自己擦屁股,为大洋擦屁股,市长这下您不用生气了吧。”

    “少来这一套,我问你,铜和高速二标段马洋大桥又是怎么回事?”

    啊?周培扬心头一震,蓝洁敏怎么又提起了马洋大桥?

    “不说是不是,我告诉你周培扬,跟我不说没关系,有人会一一找你算账。我还是奉劝你,认真做事,诚实做人!”

    “做事,做人?”周培扬眉头拧得更紧,蓝洁敏这是吃了哪门子药。说工程就说工程,跟做人做事有啥关系?心里嘀咕着,最终还是没正面跟蓝洁敏解释马洋大桥。蓝洁敏等了一会儿,听不到想听的,火更大:“好吧,以后我再也不问,你捅的娄子你负责摆平。我只强调一点,大洋该灭的火还没灭掉呢,永安大桥到底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目前谁也说不准。现在再捅出个马洋大桥,你这是成心不让我蓝洁敏安心啊。”

    周培扬心里连连叫苦,怎么这事也让人捅了出来,真是祸不单行啊。边抹汗边说:“对不起,蓝市长,这事我以后再跟您解释,现在给我时间,我马上去处理。”

    说完,也不管蓝洁敏什么态度,匆忙告辞,离开市政府,往马洋大桥那边赶。

    马洋大桥是周培扬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这秘密就他一个人知道,公司内部包括副总朱向南还有谢婉秋他们都不知情,当时只是暗示性地跟季少强提过一次。季少强也很聪明,什么也没说,装没听见一样。原以为这事做得妙,没想最终还是让人家折腾出来了。

    车子离开市区,很快驶上高速,周培扬给季少强拨通电话,问他在哪。季少强说,在第三项目部,省里来的检查组已经封了工地,找出一大堆问题,要求立即整改。

    “问题?谁家没问题?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一听第三项目部也被封,周培扬简直不知怎么应对了。这也封那也查,明显是不让大洋开工的节奏。平时一个个见不着影,这个时候却全都出来了,厉害。原以为去了省里,找了肖宁平和苏宁,风波应该很快能平息下来,没想火势越来越猛,大有烧焦大洋的感觉。

    一群喂不饱的狼!周培扬莫名地就骂出了这句。

    “马洋大桥的事,你听说没?”纠结一阵,周培扬问季少强。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第三项目部这边,得紧着把马洋大桥这边情况搞清。

    季少强支支吾吾,不肯讲实话。周培扬猛地发怒:“都什么时候了,讲!”

    季少强这才道:“董事长,这次整顿,不像是针对某项工程来的,感觉他们是全线撒网,要把大洋逼进绝境。”

    一语堵住了周培扬的嘴,周培扬现在最怕听到这些。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现在往那边去,有消息随时联系。”

    还没到马洋大桥施工现场,项目部经理苏子文来了电话。苏子文说:“周董您不用来了,这边已全线停工,我的人我撤走,该怎么处理,我苏子文接受,要打要罚,让他们冲我来。至于给大洋带来的损失,实在抱歉,只能以后补偿。”

    “子文你先甭慌,有啥事等我到了讲。”

    周培扬真怕苏子文一激动,扔下马洋大桥不管。不是每个老板都像他和陆一鸣那样懂得顾全大局,苏子文那点臭脾气上来,什么事也做得出。

    苏子文说:“周董你还是回吧,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想搞清我和你的关系,我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很失望。你现在来现场,不正是中了他们下怀?”

    周培扬心里咯噔一声,怎么把这层给忘了,看来人真是急不得。马洋大桥这项工程,他和大洋一直隐在身后,这时候赶去工地,不是不打自招吗?犹豫一会儿,道:“也行,辛苦子文了,你先跟他们泡,能泡出结果最好,实在泡不出,就让他们罚,罚多罚少都由大洋认。”

    苏子文绝望地说:“周董您就别安慰我了,泡不出的,他们已经把话挑明,这次就是针对非法外包工而来。”

    “非法,哪儿非法了?”

    苏子文没多说,挂了电话。周培扬知道苏子文性格,一个不善言辞也不会跟官方打交道的人,让人家当软柿子捏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就算查外包工,就算是冲大洋来,怎么独独选择马洋大桥呢?大洋旗下外包工多的是啊。想着想着,蓦地想到一个人:廖正泰!

    一定是这王八蛋干的!

    当初为马洋大桥,廖正泰跟大洋都竞过标,大洋拿到项目后,廖正泰又厚着脸求到周培扬这里,说正泰真是吃不饱,就当是可怜他一把,接济一下。

    两面三刀,阴狠啊……

    周培扬还在乱想,苏子文突然又打来电话,说陪同省里调查组去工地的是副市长方鹏飞,是他下令停工整顿的。方副市长要求市建筑管理部门,对华旗展开调查,他怀疑华旗加盟大洋是作弊,还当着大家面儿说,他最了解大洋,大洋根本不可能做这种没原则的事。

    方鹏飞?周培扬这下啥也说不出了。

    周培扬判断得没错。马洋大桥果然是廖正泰举报的,带队查处的,正是老同学方鹏飞。

    正泰是彻底跟大洋干上了,对廖正泰来说,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周培扬怕是想不到,廖正泰做梦都在盼望这一天呢。这些年正泰为啥发展得这么艰难,一度时间差点关门歇业,不就是铜水有他周培扬吗?一山岂能藏二虎,对廖正泰来说,大洋不只是他的竞争对手,更是他垂涎已久的一道菜。“我要看着他死,要看着大洋一点点被我正泰蚕食。”这是前几天酒桌上廖正泰咬牙切齿说出的话。说这话的时候,方鹏飞就在边上,方的另一边坐着已经升任正泰副总裁兼廖正泰特别助理的曾凯悦。那天正泰刚刚拿到一项工程,是方鹏飞动用副市长权力让正泰中的标。

    对了,方鹏飞已经跟廖正泰走得很近,早已称兄道弟。跟助理曾凯悦,关系也是亲密得很。这是这个夏天里发生的很为诡异的一件事,仅次于大洋被查。如果细想一下,两件事是很能联系到一起的。方鹏飞这些年一直在卧薪尝胆,他是一个有政治梦想的人。他、汪世伦还有周培扬,三个中要说志向一直未变的,就他。

    人得抢抓机遇,方鹏飞坚信这条真理。当然,机遇总是为那些对它很敏感的人准备的。早在今年二月,方鹏飞就被路万里叫去,两人在省城一秘密会所喝了半晚上的茶。说是喝茶,其实是路万里跟他掏心窝子。那个时候省里就有传闻,佟国华并没一个跟头摔死,假摔,他用合理的动作高明地回避了一次风险,正在运筹帷幄,准备二次翻转。

    “放虎归山啊。”路万里那晚忧心忡忡。说着话,拳头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这一砸,让方鹏飞看到了事态的严峻。

    方鹏飞瞬间嗓子都干了:“不可能吧,那样大的事,他真能摆平?”他抓起杯子,连饮几口,还不过瘾,顺手打开一瓶饮料,一咕噜全灌了下去。脑子里同时跳出一连串画面,一幕比一幕吓人。他想,假如佟国华二次归来,他这个副市长还能不能继续干下去?更严重的……

    方鹏飞打出一个冷战。这冷战被路万里冷眼看到。

    人总是有一些头痛事,对方鹏飞来讲,这辈子最头痛的就是没能搞好跟佟国华的关系。方鹏飞之所以至今还在副市长位子上僵着,跟佟国华的不赏识有很大关系。他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佟国华为啥不赏识他?

    说起他跟佟家的关系,方鹏飞可是一肚子苦水。要知道,当初方鹏飞执意娶已经查出病的林凡君为妻,是有深刻目的的,最重要一条,就是靠近佟国华一家。那个时候,方鹏飞就已设计好人生目标,并决心为这个伟大目标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去努力。这些年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苦,很艰难,但也很兴奋。越往前走,信心越大,欲望越是控制不住。方鹏飞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要说有什么不顺,就是佟国华,还有他夫人乔燕,这是方鹏飞心里最大的痛。如果不是佟国华两次阻止,方鹏飞怕是现在已经到省里了。两次很关键的提拔,都被佟国华在常委会上阻止住,将近五年的日子,方鹏飞等于在原地踏步走。五年啊,想想都可怕。商人眼里,五年有可能只是个数字,不影响什么。对方鹏飞这种仕途中人,五年有可能决定你一辈子!

    方鹏飞不能不恨!

    当然,如果不是佟国华如此绝情,方鹏飞也不会靠近罗极光,那也就没有在路万里面前点头哈腰装孙子这一幕了。

    每每想起这些,方鹏飞对佟家就咬牙切齿。是佟国华让他变得下贱,变得失败。对已经不在人世的林凡君还有岳父林宇达岳母欧阳林茹,方鹏飞也有了诅咒之心。当年精心算计好的一步妙棋,竟毁在这一家人手上。

    佟家跟林家是世交,两家还有一层非常隐秘的亲戚关系。某种程度上,佟家欠林家的,准确地说,是乔燕欠欧阳林茹的。这些是方鹏飞早在上大学时就知道的秘密,不然,他雄心勃勃的目光根本不可能落到体弱多病的林凡君身上。美丽算什么,校花又能算什么,方鹏飞绝不是那种为女人而活的人。爱情?他更发笑。爱情是什么,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专门用来蒙骗那些无知的人。在他看来,人生没有爱情,只有交易,爱情说穿了就是男人跟女人的结合,这个结合可以是多种形式,有人为色,有人为钱,他方鹏飞完全是为了政治前途。政治婚姻。对,方鹏飞就这样评价自己。为此他很是嘲笑当年的汪世伦和周培扬,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对凡君抱有企图,尤其周培扬,差一点就跟他公开竞争。笑话,女人方面,周培扬能竞争过他?他方鹏飞随便来两招,周培扬就花眼了。当年那场战争,方鹏飞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轻松胜出,凡君嫁给了他,让两个心存暗恋的男人很是苦恼了一阵子。当然,方鹏飞不会将这些说出来,没那么愚蠢,他装糊涂,什么也不知道。一方面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周培扬和汪世伦对他的祝福和嫉妒,一边加紧运作,想以最快速度靠近佟国华。那个时候佟还没到省里,是铜水市委副书记,但对方鹏飞来说,已是他政治生命的全部所在。

    遗憾得很,这一步走错了。

    方鹏飞认为这一生最失败的就是娶了林凡君却没能赢得佟国华和乔燕夫妇的信任,让他所有的计划一落而空,害得他白白在佟国华身上耽误了将近二十年。如果是两年三年,方鹏飞还能原谅自己,可它是二十年。对一个想在政治上大有作为的男人来说,这样漫长的岁月是多么的残酷。

    皇天不负苦心人,命运并没彻底抛弃方鹏飞,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让他搭上了罗极光这条船。但是这船并不稳当,或者说,罗极光对他始终缺少一种信任。这条河里蹚久了,方鹏飞自然知道,光搭上船没用,必须得让人家觉得你牢靠,得捆绑在一起。可信任并不是那么容易建立起来的,尤其对罗极光这个层面的人来说,信任两个字就更难。稍不留神,让别人混进来,有可能引出天下大乱。被内部人搞翻的不计其数,种种教训不能不吸取。为此路万里不止一次暗示他,难啊鹏飞,凡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何况你是有前科的人。这个前科便在暗示他曾执意要进佟国华那个板块。方鹏飞苦恼极了,一段日子里他非常沮丧,差点意志散尽,抱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也正是那段日子,他的感情生活有了空白,别人给他介绍于末末,方鹏飞未加思索就把这个女人召到了身边。他们上过床。上床这件事对方鹏飞来说真不是件大事,他看得很开。他曾有一句很经典的话,男人在两种时候需要女人,一是很成功,需要庆贺,一是很败落,需要发泄。他将自己跟于末末的关系归结为后者,尽管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但于末末确实帮他度过了那段危险的日子。当然,他也替于末末办了一些事。凡事总是交换,交换才能对等。这是他的理解,也是他做事的标准。直到有一天,他因追求另一个女人失败,被人家狠狠地恶心了一次,那女人不过是市电视台新来的女主播,就因仗着后面有更强硬的关系撑腰,才不把他放眼里。方鹏飞这才猛醒,男人不能消沉,更不能让别人看出你消沉。于是重新抖擞精神,以全新的面貌出现。这次觉醒后,方鹏飞就自己跟罗极光的关系,精心设计一番。他走曲线,先不主动攀附罗极光这棵大树,而是跟罗希希、成睿他们周旋。方鹏飞是那种认准一条道便义无反顾的人,这从当年他铁了心娶凡君便能看出来。当然,娶回来后到底怎么样,那是另一说。人必须有两副面孔,一副是给别人看的,另一副还是给别人看的。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自己,这人就算活明白了。这点上他真是做得很到位,婚姻也好仕途也罢,表演都很成功。

    有那么一段日子,他还假惺惺地对罗希希流露出那么一丝爱意,有种惺惺相惜的疼痛感,差点就将罗希希打动。方鹏飞敢这样大胆,是他知道罗希希婚姻并不美满,表面看她跟成睿是珠联璧合,十分的惬意,但据他掌握,这两人是各怀鬼胎,婚姻几近名存实亡。成睿外面有女人,不止一个,成睿跟外面女人还有孩子,他相信这些事罗希希都知道,包括罗极光还有苏宁甚至路万里,也都清楚。跟成睿生下孩子那一个,最初还是路万里介绍成睿认识的。之所以合着劲隐瞒,是因为他们输不起也不敢输。但方鹏飞对罗希希没胃口,不是他喜欢的那道菜,太强势也太专断。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强势呢?方鹏飞忍不住又想起凡君,如果林凡君不要那么强势,不要太不把他放眼里,或许,他们的婚姻是另一种形态,至少不会那么恶毒。哦,方鹏飞头一次将恶毒两个字用到自己身上,用进他跟凡君的婚姻。过分的假就是恶毒,他是这样解读的。将根本不存在的事物虚构到大家都来标榜都来追捧的地步,不是恶毒是什么?这种恶毒几乎是他们的专业,他们当中哪个不会哪个表演得不充分不完美?他们稍稍做点事,就有那么多赞美之词飞来,有些事他们压根没去做,别人已经在使劲地吹捧了。比如身体力行比如以身作则还比如无微不至同甘共苦,他们有过吗?很少,可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贴了无数张这样的字条,他们随便一个表情就被解读成种种温暖种种关怀,有时候弄得他们都想笑。感觉这世界疯了。其实世界没疯,疯的是玩世界的人。

    但是最近海东形势很不妙,佟国华复出的声音越来越高,已经不只是传言,往坐实的方向发展,而且很有可能要全面主持省里工作。这让方鹏飞坐立不安,彻夜彻夜地睡不着觉。一个从不知失眠是啥滋味的男人,如今却要靠吞下大量安眠药来维持睡眠。要知道,当初把佟家推上火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方鹏飞啊。

    这事说来话长。自从搭上罗极光这条线后,方鹏飞跟佟国华那边,算是彻底断了。这点他很清醒,官场最忌脚踩两只船。经营仕途跟经营婚姻最大的不同,就是婚姻你可以脚踩若干只船,只要你玩得转,只要你有能力征服女人。仕途不同。这点路万里跟他强调过无数次,肖宁平也提醒过多次,方鹏飞自己更是明白。尤其像他这样前后有过摇摆的人,没有一定的表现,是很难赢得对方那颗心的。于是在某一天,方鹏飞揣着十足的勇气还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迈,在路万里安排下,走进罗极光在罗湖公园那套隐秘的办公室。那是一个暴雨的夜晚,也是为政多年来方鹏飞跟罗极光最近的一晚,那晚他跟罗极光推心置腹,该表的不该表的全道了,罗极光看上去很满意,尤其听到这些年他对罗希希还有成睿他们的“照顾”,罗极光肯定地说:“难为你了鹏飞,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孩子们外面做什么,很少跟我提,我也懒得问。要不是今天你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你跟他们如此亲密呢。”这话听得方鹏飞血脉偾张,大受鼓舞。等罗极光再说出一些想法时,方鹏飞那颗已经飘起来的心,再也落不了地,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将佟滨安排小姨子史蕾以华隆国际名义从大洋转走巨额资金的消息,一点不漏地告诉了罗极光。罗极光大喜,这么些年,他最想抓住的就是佟国华把柄,可佟国华还有他的家人实在太诡谲,一点把柄都不留下,让罗极光颇为着急。没想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方鹏飞竟将如此重要的消息送上门来。激动中差点忘了自己身份,下意识地就要去抓方鹏飞的手。还好,关键时候他醒了过来,默默思考一会儿,装做不大相信地说:“鹏飞啊,向组织反映问题,这是一种好的态度,我们党的干部,就要有这种勇气和胆略,我本人呢,也十分重视你反映的这些。但国华同志身份特殊,是省里的老领导,德高望重,不是什么事都能往他身上强加的。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第一,不要虚构,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一定要牢记这点。二,这事光口头反映不算,必须要有第一手资料,也就是要有证据,最好呢,能把它写详细点。当然,你如果不方便执笔,可以安排别人去做,懂我的意思不?”方鹏飞刚要点头,罗极光又说:“还有一点,可以多找几个渠道反映,必要时候,可以直接给中纪委写信嘛,这是党内正常监督,不要有后顾之忧,我们是帮国华同志纠正错误,相信国华同志会理解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很多事当你走出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方鹏飞知道,从那晚开始,他已没了退路,只有一鼓作气咬牙干下去。于是,方鹏飞真就按罗极光所说,向中纪委连续递了三封举报信。不久之后,华隆国际事发,佟国华被相关部门叫去谈话,那场风波彻底在海东刮了起来……

    方鹏飞原想,自己亲手点燃的这场火,一定会把佟国华烧得焦头烂额,体无完肤,也能将心头积郁了二十多年的愤懑和不平全烧出去。这样一来,他在罗极光这里,就再也没有什么“隔阂”,他已经完完全全属于罗极光。方鹏飞甚至提前做好准备,屁股一挪,往更高的位子上去。这便是最近一个阶段,他不把蓝洁敏放眼里的缘由。

    没想到情况总是变化的,有时快得令你猝不及防。此时路万里就忧心忡忡,说:“不可低估他的能耐啊,风云变幻莫测,什么事都有可能。”

    什么事都有可能?

    如同冷水灌顶,方鹏飞顿觉自己呆了、蒙了,倏地掉进地狱。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时间,他失眠,彻底地睡不着,一段时间甚至丧失了对女人的兴趣。这让他更加恐惧,政治野心往往是跟ing欲搅在一起的,政治上野心越大,对女人的占有欲也越强,荷尔蒙也越旺盛,这是被很多人证明了的。可方鹏飞明显是陷入了倒退的境地,于末末数次找他,都被他强行拒绝,还恐吓人家,再敢添乱,让她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于末末来自小县城,父母都是下岗职工,当然不愿回去。方鹏飞就说,等吧,等熬过这阵儿,我再替你设计设计。所谓的设计,是方鹏飞曾经答应人家的,于末末一心想走金光大道,上下活动不少,目前打通了一主要环节,可中间人要价太狠,于末末拿不出,就让方鹏飞想办法。方鹏飞觉得不值。他花在于末末身上的钱已经不少,再花,就要算投入产出比。过于赔本的事他是不想做的,睡个女人嘛,差不多就行。实在睡不成,不睡则可。方鹏飞的设计是尽快将于末末撇出去,离他越远越好。

    是该让这女人离开的时候了。

    但目前他顾不上这些,也不敢把这些想法公开出来。于末末也是一狠角啊,能上了他方鹏飞的床,不那么简单。方鹏飞怕起连锁反应。这是仕途中人最该防范的,有时一个女人安置不好,骨牌效应就有了。这些年被情fu小三举报倒的,真是一大片,方鹏飞不想毁在女人身上。

    思来想去,方鹏飞扔给于末末一笔钱,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带她去了北京。让她自行活动吧,方鹏飞还有更重要的事。可就在这时候,永安大桥坍塌,方鹏飞惊呼,完了,彻底玩儿完。屋漏再逢连阴雨,上天也不放过他啊。

    永安大桥为什么会落到铁英熊手里,是他方鹏飞的功劳。最初大桥是到了廖正泰这边的,成睿得知后找到他,让他设法将此项工程转手给铁英熊。成睿是那种特别自信的人,在方鹏飞面前从来不隐瞒自己的一切,他觉得没必要。这便是商人跟政客最大的不同。像方鹏飞他们,不论到哪个层面,不论见什么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底亮出来。成睿反之,他依性情,或者在他眼里方鹏飞不过是一个有求于他的人,怕什么?于是他直接道:“最近我跟他之间有点事,欠他一笔钱,让他从这项工程上赚回来吧。”成睿交代完就走了,方鹏飞却觉着非常棘手。一来他知道廖正泰是什么样的人,从他手里要过一项工程,太难。二来他也担心铁英熊。方鹏飞至今还搞不清楚,成睿他们为什么要跟姓铁的搅在一起?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没必要而且没可能。姓铁的算什么,一棵烂白菜,从里到外都烂透了,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他只是听成睿曾经说起,铁父曾经帮过成睿,对罗极光一家,也有恩。笑话,难道曾经帮过,就要一辈子来报答,这样的人生岂不是很累?方鹏飞心里,是没有报答两个字的,既然一切皆是交换,所有的交易都一笔了清,免得谁欠谁。所以他理解不了成睿,更理解不了铁英熊,据说铁英熊一直在吃他父亲老本,但凡以前从他父亲那儿得到过好处的,他一个也没放过。

    无耻之人。方鹏飞这么评价铁英熊。

    评价归评价,成睿交代的事,方鹏飞不能不办。他把廖正泰叫来,拐弯抹角说了一番,廖正泰算是听懂了,惊叫:“我的大市长,正泰好不容易讨到一项工程,你又要给别人,你饶了我吧。我给大市长出个主意,找你老同学周培扬,大洋有的是工程,甭说一座桥,十座八座都没问题。”

    “少提他!”方鹏飞恶恶地打断廖正泰,不知怎么,最近他是越来越听不得周培扬了,可恨的是,所到之处,又不能不听周培扬。周培扬三个字,已让他有了神经质,多的时候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怎么会这样呢,方鹏飞也觉不可思议,按说他跟周培扬,不会到这一步啊。

    世事难料。人跟人的关系是世间最不牢靠的,夫妻还反目呢,何况别人。方鹏飞这样宽慰自己。

    怔思一会儿,方鹏飞回过神,冲廖正泰道:“你也少给我装,老说正泰没活儿干,这些年你拿的工程还少吗?”

    “不少,不少。”廖正泰呵呵一笑,一张脸顿时谄媚起来。

    都说人以群分,其实更多时候人是以脸分的。不同身份不同地位,脸就不同。方鹏飞他们的脸基本都是国字形,哪怕长得像长方形也能修炼成国字,因为那样正派、威严、透着力量。廖正泰这个阶层的,脸基本都是黄瓜或者茄子,那是被岁月挤歪的。这阵儿,廖正泰那张脸,果真就茄子起来,色彩也是茄子色。

    方鹏飞看了,觉得满意。国字脸又威严一下,道:“这样吧,你把工程给过去,损失由我来补,但不是现在,得另找机会。”

    “这……”廖正泰装出犹豫的样子,心里已在盘算,这笔生意利润有多大。商人跟官员的不同,在于商人永远不放弃眼前利益,他们没官员那样从长远考虑,商人是眼前也要赚,长远也要赚,而且眼前比长远更重要。因为在他们心里,长远是个未知数。没哪个商人为了长远而不计眼前得失。官员则不,官员一切皆为未来着想,为下一步谋略。这就是官员能忍、敢忍,商人却不愿忍的道理。岸不同则船不同,划桨的方式也不同。

    廖正泰也只是在方鹏飞面前表演一下,这种表演虽然弱智,但又不能少掉。如同官员任何时候都要强调一下原则,大家都知道强调原则的时候就已准备侵犯原则,但这种强调又是一种必须,一种不可少缺的程序。廖正泰表演完后,就按方鹏飞说的去办,工程最终还是到了铁英熊手里。当然不是直接给过去的,谁也没那么傻,该搞的假动作必须得搞。工程转包本来就是层层剥皮,步步加价。谁也不在乎一座大桥能多花掉多少,反正项目就是花钱的,这点上方鹏飞和廖正泰他们观点惊人得一致。

    也是在永安大桥层层转包中,方鹏飞才算弄清成睿跟铁英熊的真实关系,铁英熊的父亲的确帮过成睿,成睿父亲台垮得早,成睿能在这个社会打拼出来,最终以成功人士面目出现在各场合,除了跟罗希希的关系外,最重要的一桶金,还是铁父帮他淘的。当然,这不是重点,成睿是感恩,但这不是他跟铁英熊过从甚密的真实缘由。真实缘由还是女人,给成睿生下孩子的女人叫徐艺,是铁英熊表妹!铁英熊将表妹徐艺介绍给成睿的时候,徐艺才十九岁,是一名刚进大学校门的小女生。

    荒唐!

    方鹏飞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大家荒唐,他也荒唐,不荒唐的,怕就剩了权力。

    他为权力而生,也为权力而荣。

    永安大桥出事,方鹏飞顿觉一切全完了,彻底玩儿完。那天晚上,他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市长蓝洁敏得知情况给他打电话时,他已跟副秘书长路万里站在了一起。那个夜晚十分恐怖,方鹏飞两条腿一直抖个不停,走路都需要别人搀扶。“看你那点出息。”路万里骂他。是的,比起他的恐惧来,路万里镇静得多,不但镇静,而且极有条理。

    “不能怕,打起精神来,有什么可怕的。”路万里一边鼓劲一边布置工作。那晚路万里真是坚定果决,充分展示了铁腕的一面,方鹏飞算是近距离地感受了一切。他在心里感叹,路万里这胆略这魄力,他一样也不具备。看来人家能到首长身边,是有一定道理的。

    路万里交代的中心工作有几项,第一清场,让围观的群众撤走。第二控制舆情,不能让消息四面飞。第三找到铁英熊。方鹏飞负责第二项。周培扬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指挥武警还有治安人员清理现场群众。周培扬正是让他清理出去的。不知为什么,那晚方鹏飞特别不想见到周培扬,两名公安人员跑来请示他:“刚才那位是周培扬,大洋老总,要他进来吗?”方鹏飞怒气冲天:“管他什么周培扬李培扬,都给我轰出去!”

    事后证明,不让周培扬进入现场是正确的,那晚的确有许多不能让别人看到的东西。路万里这点上充分肯定了他,说他处事果断,措施得力。“行啊鹏飞,一直没发现你这方面还有杰出才能。”路万里用了杰出两个字,令方鹏飞热血沸腾。路万里接着道:“突发事件面前能如此沉着,如此有魄力,不简单。鹏飞啊,这次的事,我会如实向首长汇报。”

    路万里这话说得很坚定,方鹏飞就跟中了头彩,那兴奋劲儿,没法提。要知道,路万里这张嘴,可是很少表扬人的。

    但是此后,方鹏飞差点犯下一大错误。永安大桥如何善后的问题上,他还是犹豫,以为这么大的事故,隐瞒起来很难。再说他也是直线思维,总想着为铁英熊开罪,善后就有点摇摆。风声很快传到路万里耳朵里,路万里将他叫去,恼火至极地训道:“你是成心想坏事啊,能不能转个方向思考?”

    路万里恨铁不成钢。

    方鹏飞的确不会转,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路万里说的转,是把责任推给别人,或者让这把火,烧到不该烧的地方。

    这地方就是大洋。

    借力发力,这是最好的手段。永安大桥就是路万里借力发力最好的一出戏。铁英熊的失踪跟佟国华有关,很可能是事发前或事发第一时间,被佟国华安排的人“请”走了。好,既然你想借大桥说事,我们就一起说。大桥是哪家中标的,大洋。大洋是谁扶持起来的,佟国华!顺着这个思路,路万里设计出一系列戏,方鹏飞只需按设计将这出戏唱好就行。

    他们的思路的确遏制了佟国华,至少佟国华最近悄无声息了,关于他复出的消息,也渐渐弱下去。为了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中,路万里又指示方鹏飞,一方面紧急为大桥善后,该赔的赔,该处置的处置,不得留任何隐患,尾巴坚决要擦干净。另一方面,要适时向对方出击,借全省建筑行业安全大检查,对个别企业,个别项目重点进行整顿。这里面学问很多,方鹏飞自然心领神会。说穿了,就是将矛头指向跟佟国华关系密切的大洋。必要时候,重提华隆国际。这件事不能算过去,它是一把斧子,能砍掉有些人的野心。

    这是罗极光原话。

    整个事件处理当中,方鹏飞表现得既积极又活跃。积极是一种姿态,方鹏飞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他向罗极光证明自己的时候。路万里不是一直说要他拿出姿态来吗?这就是姿态。当然,后来方鹏飞也发现,自己多少有被人利用的嫌疑。其实就目前情况看,罗极光在铜水或者永安力量明显不足,除永安市长向华清几个外,多数人没站在他这边。而蓝洁敏还有魏洁她们,毫无疑问跟佟国华走得很近,尤其蓝洁敏,称得上佟国华死党。这跟罗极光对待下属的态度有关。罗极光长着一双有色眼睛,看人三分疑,三分还要留在自己心里。没有哪个人能轻易靠近他,更甭说交心。过分疑人就是拒人,这点方鹏飞感受尤其深刻。正因力量薄弱,路万里才将所有任务压他身上。

    “台帮你搭好了,怎么演,怎么唱,全看你自己。唱好了,我会在首长面前如实汇报。唱不好,呵呵……”路万里鼻孔里哼出两声,阴森森的,令方鹏飞毛骨悚然。方鹏飞必须积极,这点上他没有丝毫退路。那晚路万里把他叫去的时候,他们就已捆绑到了一起,事情处理得好坏,能否真对佟国华形成打压,不只关系到路万里和罗极光,更关系到他的未来。

    方鹏飞很清楚,他们这个层面的人,说穿了就是骰子。命运是握在人家手里的,人家抓起你,你才有用。人家摇你,你才有价值。你的价值要通过人家体现出来。当然,当人家摇了你后,怎么表现,就是你的能耐了。主人要单,你却跳出个双,主人会开心?主人想要小,你就必须跳出小,这才是你的能力。现在罗极光路万里需要他跳,方鹏飞当然要跳,而且必须跳好。

    至于活跃,那是另一说。积极是做给路万里等人看的,活跃嘛,是方鹏飞发自内心的。方鹏飞太想找个机会狠狠地冲大洋还有周培扬下一次手,而且是狠手死手。有个秘密方鹏飞一直没讲出来,周培扬他们自然不知道,方鹏飞对周培扬有气!

    同学是什么?别人眼里,同学可能是一种亲密关系,一种友谊一种情感。方鹏飞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世上的关系有两种,一种是在乎,一种是不在乎。在乎的人,不管什么关系,都有竞争在里面,同学之间更甚。放眼望去,满世界的同学聚会同学联谊,哪个真是为了“谊”,不都是成功一方借以炫耀自己,拿自己的成功去砸别人?至于不在乎的人,你离他很远,他的任何事跟你没有关系。

    方鹏飞是在乎周培扬的,正因为在乎,才导致内心有一种很复杂很隐秘的情感出现。怎么说呢,方鹏飞不想看到周培扬落魄,更不想看着周培扬栽跟头,但是他也见不得周培扬太成功。想想,当初在北方大学的时候,他们三个,就以他为中心,尽管周培扬和汪世伦都有才,也都有雄心,但基本都在他之下。若干年过去,回头再看,方鹏飞就觉得自己有些失败。他是官不错,可他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夹在中间,令他难受。重要的是,周培扬有了自己的公司,在海东也能拔头筹。汪世伦虽然只是一介校长,但人家著作等身,弟子满天下,也有骄傲的地方。独独他,看似风光,实则拥有的东西太少。何况他们都生育了子女。每每想及此事,方鹏飞就扼腕叹息。林凡君这个女人,算是毁了他啊。原指望她能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没想……

    方鹏飞不愿回想往事,往事里的他不是那个原本的他,是另一个方鹏飞。而且往事里还有他难以启齿的羞辱,周培扬始终没死那颗心。每每想起这点,方鹏飞本来宽容的心一下变得紧窄,变得黑暗,变得想冲什么人下手。这次整治大洋,不能不说没有这方面原因。同学是劲敌,方鹏飞越发领会这句话的精髓,尤其得知佟夫人乔燕偷偷来铜水,单独约见了周培扬,方鹏飞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已坚信,跟周培扬,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回不去就不回。

    就在方鹏飞想着怎么进一步将火势扩大、让它四处蔓延起来的时候,廖正泰给他送来好消息,向他提供了马洋大桥。

    方鹏飞兴奋地拍了下掌:“好,马上赶往现场!”

    随后方鹏飞跟路万里的汇报里,对马洋大桥添油加醋一番,听得路万里直叫好。路万里正愁找不到下一个爆发点呢,整治是门技巧,不能不铺开也不能铺得过分开,过分铺开,不但会伤及到整个行业,也会带出不该带出的东西。说实话,这次对全省建筑行业进行整治,也是被逼无奈的事。不这样做,就要被冠上省里不积极的帽子。这是当下处理危机公关必有的手段,但凡一出事,第一时间要在全省展开面上的工作,对群众有个交代。可是罗极光也怕,万一火烧得太猛,会不会带出其他东西来?这是罗极光会后跟他单独交流时透露出的意思。他也怕,点火容易灭火难,更怕火势被别人借用,那就更不好控制。思来想去,路万里就想找个新的突破口,将这场整治风波巧妙地转移方向,让它变成另一种形式。有了马洋大桥,路万里脑子里迅速闪过一道光,接下来的整顿,可以剑指外包工!

    将面上的整治巧妙改为专项治理,控制起来就容易得多。

    这些话他没跟方鹏飞细讲,不能啥都讲透,现在他特别想验证方鹏飞的能力。

    “发现问题,就果断地去处理,不要瞻前顾后。对了,昨天首长还说,最近鹏飞表现不错,什么时候让他来一趟,当面听听他的想法。”

    “真的?”方鹏飞兴奋得声音都变了形。

    跟路万里通完这个电话,方鹏飞内心那把野火,就再也挡不住,他要烧,要将铜水彻底点燃!

    “是凯悦吗,你在哪?”方鹏飞抓起电话,打给曾凯悦。

    “市长啊,我刚从金色大道那边回来,麻烦死了,说好的工程直接给我们,现在又要招标又要办若干手续,市长您就不能简单点吗?”听上去曾凯悦像是在抱怨,方鹏飞却感觉出一股撒娇的味儿来。嘿嘿笑了两声:“别急嘛,凯悦别急,凡事慢慢来。”

    “慢,再慢我就被炒鱿鱼了,失业了您养我啊。”曾凯悦说话也胆子大起来。

    方鹏飞哈哈一笑:“真让我养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坏!”曾凯悦在那边飞过来一个字。

    方鹏飞是给曾凯悦放钩子,最近他对曾凯悦兴趣大增,这是挡不住的事,男人天生就是征服女人的,越是不可能的女人,越能激发信心。当然,这得讲技巧,方鹏飞对付起女人,一向很有艺术。最近他把金色大道主控权握在了手中,以前是交给向华清的,他感觉还得收回来,权力这东西,太放开不行,该抓回时必须抓回来。

    “大市长找我什么事啊,不会是有好消息告诉我吧。”曾凯悦继续用娇滴滴的声音说。

    “凯悦啊,是这样的……”方鹏飞咳嗽一声,忽然有些记不起给曾凯悦打电话到底为了啥事,可能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这几天忙,忙得都没有时间约曾凯悦吃饭。

    “哪样嘛,快说呀市长大人。”曾凯悦很像一盏酥油灯,你不点,它冷傲孤兀地立在那里,你若抛个火星过去,它的浑身就开始运动。

    “还是金色大道的事,感觉有些麻烦。”方鹏飞故意卖个关子。

    曾凯悦急了:“我的好市长,您就别折腾我们了好不,凯悦双腿都瘦了好几圈,您就不心疼?”

    “怜香惜玉不行啊,凯悦你也得理解理解我,眼下全省大整顿,该走的程序必须走。刚才我跟华清交换意见,华清的意思也是这项目必须按程序来。”

    曾凯悦那边一下紧张起来:“市长这可不行,我们都做好打算了,您可不能放我鸽子。”

    曾凯悦说得没错,她目前是正泰集团特别助理,这个特别助理说穿了就是专门为某项使命来的,而金色大道又是完成使命的第一步,她肩上担着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方鹏飞大胆地说:“哎哟悦悦,这可不能怪我,目前确实是情况特殊,我也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市长您就别逗我了,我可不管您有多少变化,这项工程不能变,必须给我。”

    “好啦好啦,电话里不方便,要不你过来吧,今晚六点,老地方见。”

    曾凯悦那边略微一犹豫,马上笑了起来:“好啊,君命不可不从,我听市长的。”

    这个晚上,铜水湖边上一家叫“唐家私房菜”的私人会所里,方鹏飞为曾凯悦设了宴。这家会所外面看毫不起眼,是晚清时代的建筑,破旧的一个古院落,四边青砖砌成的墙,被浓密的树荫遮盖着。周围也显得非常清静,没有高大的建筑群,只有一条公路从门前经过。唯一显眼的,就是朱红漆染成的双扇大门,还有门环上两个铁狮子。方鹏飞是这里的常客,说来也是奇怪,第一次来这里,竟然不是哪个官员带他来的,而是汪世伦。会所是一神秘人物开的,到现在方鹏飞都不知道她底细,只见过一面,是个长相不错特有气质的中年女人,四十出头。有人说她是唐家遗女,以前在台湾,后来在香港,三十六岁时来到大陆,接受了这笔遗产,开起了唐家私家菜。也有人说不是,说好像是唐家大公子的前妻,唐家公子有了新欢,为了离婚,将这处房产留给她。持这种意见的人认为,甭看女主人也姓唐,但跟这座院子的主人不是一个唐家,夫妻正好同姓。方鹏飞对她是谁不感兴趣,对女人的姿色也不感兴趣。他对这里的就餐环境还有菜品感兴趣。院子不大,里面也就五六个包房。唐家菜基本不挂招牌,但凡来这里的人,得提前一周预约,人家依心情而来,到底要不要接待你。如果心情好,正好又有位,你就有机会来这里一饱口福。要是女主人心情不好,或者这一天她不想赚钱了,牌头再大的人,也不接待。到这里你什么身份也是闲的,人家不买账。奇怪的是女主人这谱一直摆到了现在,居然啥事也没,没谁敢打破她这规定,也没人敢在她这里撒野。这就让方鹏飞很想不开。按他的思维,如今只要有权或者有钱,大爷就能当定。铜水这巴掌大的地盘,哪里敢不给他方鹏飞面子。这里显然不这样。方鹏飞也算聪明人,既然规矩破不得,证明人家有来头,背后肯定有比他高许多强势许多的人,于是也规规矩矩。按说才跟曾凯悦约了饭局,是订不到这地方的。方鹏飞又实在想带曾凯悦到这里吃饭。这里不但有美味可口的私家菜,有些菜品是你闻所未闻的。方鹏飞为官多年,吃啊喝啊的早已不新鲜,但那次来,还是被这里的菜品震撼。其中最独到的两道菜:“唯我独尊”“梅里飞雪”,是四十出头的女主人唐婉亲手烹制的。据汪世伦说,唐婉是唐家菜真正的继承者,此人性格内秀,经历很复杂,一度时间差点出家,后来对唐家菜着了迷,潜心研究,发誓传承。她亲手烹制的菜品多达九十余种,这些菜品她都没外传,会所大厨做不了,但你能一次吃到两样已经很不错。除菜品外,方鹏飞特别看重的,是这里的环境。幽雅、安静、怡情、独特,而且更重要的,这里吃饭安全第一,这是女主人保证了的。不知什么时候,官员们吃饭,不再想去那些装修奢华的大酒店,更不愿到人多的地方,类似这种会所,就很抢手。方鹏飞抱着试一试的心理,给汪世伦打了电话,想让汪世伦帮他一个忙。

    最近方鹏飞跟汪世伦的接触反倒多了起来,方鹏飞一直拖着不给汪世伦批孔子纪念馆项目,令汪世伦又是讨好他又是诅咒他。最近方鹏飞不打算折磨汪世伦了,这个项目可上,他已正式通知汪世伦,前提是该项目必须由正泰集团来建。汪世伦一听可乐坏了,孔子纪念馆可以说是他毕生的追求啊,为这个项目,汪世伦付出的实在是太多。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听该项目可能获准,汪世伦乐得简直想从楼上跳下来。他才懒得管由谁来建,那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他在电话里跟方鹏飞保证,哪怕包房全满,也要让唐婉今天接待方大市长。

    汪世伦果然有汪世伦的办法,方鹏飞如愿在会所开了包房。曾凯悦大惊:“你真了不得,居然能订到唐家私房菜!”

    从曾凯悦惊喜的脸上,方鹏飞看到了计划的重要性。不管对权力还是对女人,男人要想获取,必须要有周密的计划。

    “请凯悦吃饭,地方当然不能随便选了。”方鹏飞笑迎上去,伸手想接过曾凯悦的包,没想,曾凯悦给他来了个结实的拥抱。那具令他想入非非的肉体实实在在揽入怀里时,方鹏飞差点意乱,双臂都已暗暗用力,想将曾凯悦箍起来,方鹏飞又收了回去。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有些菜是快餐,要速战速决,但吃过后发现多是垃圾食品。有些是大餐,得慢慢用心品尝。方鹏飞已过了对女人如饥似渴的年龄,不过遇到好玩的女人,他也想做猎手,好好陪她玩。

    这天吃得很融洽,包房的温馨浪漫助长着二人心里各自涌动的一些情绪。曾凯悦目前明着是廖正泰助理,外界甚至风传她是廖正泰床上的人,方鹏飞对此呵呵一笑。什么人上什么床,男人可能把床上错,女人却未必。曾凯悦这样的女人,对床精得很,上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方鹏飞想把上床的节奏放慢些,不上也可以。这些天跟曾凯悦的接触,让方鹏飞发现,曾凯悦诱惑他的不只是上床一件事,这女人是块“宝”,不,是玉,价值大得足以让他丢掉上床的幻想。她跟成睿还有罗极光的关系,以及她身上藏着的种种秘闻,对方鹏飞,都是巨大的诱惑。

    这中间方鹏飞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话:“项目没问题,为了你凯悦,我可敢豁出去,但不知凯悦你敢不敢豁哟,还有你老板。”

    “老板,市长指的是哪位?”

    方鹏飞哈哈一笑,他要的就是这句。哪位,当然不是廖正泰了。他抓起酒杯:“来,凯悦,为我们的合作,也为凯悦今后的发展,干一杯。”

    “干!”曾凯悦异常豪爽地迎合了他。

    这晚没有发生故事,但这晚确实有故事。两人离开会所时,已是夜里十一点。曾凯悦喝得有点兴奋,身体摇晃着,几乎走不稳,必须要把半个身子依在方鹏飞怀里。她身上特有的法国香水味还有火辣辣的性感撩拨着同样喝了不少的方鹏飞,方鹏飞体内鼓荡着一股野火。

    4

    陆一鸣来了。

    来之前他跟周培扬通了电话,让周培扬找个安静地方,不吃饭,谈完事他就走。

    两人在瘦湖公园别墅见了面,陆一鸣样子很急,见面就说:“风声鹤唳啊培扬,山雨欲来风满楼,你到底开罪谁了,怎么全都朝你来?”

    周培扬苦笑着摇头:“我哪知道,如果知道,早烧高香了。你看看现在,我是兵顾不住将,家里家外,一团糟。”

    “行,还有自知之明,我以为周大老板风吹不动雨打不掉呢,看来也还急。”

    “我的陆大老总,你就甭挖苦我了,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经得起挖苦?”

    陆一鸣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周培扬,忽然笑出声来:“有进步,培扬你有进步,看来这场火没白烧,我还怕你烧不醒呢。”

    陆一鸣一笑,脸上那种紧张就没了。这是他的特点,什么时候,他都能先坦然下来。坦然其实也是一种能力,长期磨砺的。坦然更是一种实力,是对事物的整体掌控与驾驭。

    “说吧,这么急赶来,一定有不好的消息。”周培扬脸色暗淡,看陆一鸣的目光也有点飘忽。

    陆一鸣道:“不急,先拿茶来,到你这儿,怎么也得有茶品啊是不是?”

    周培扬消极地说:“还是先说事,这心情,品不出味儿来。”

    “培扬啊——”陆一鸣叹一声,周培扬坐周正,竖起了耳朵。陆一鸣忽然又笑说:“还是得有茶,边品边聊。”

    陆一鸣好茶,周培扬也好茶,两人不单在工作上是好友,品茶论道,更是密友。周培扬只好拿茶,他是收藏了不少名茶,只要陆一鸣来,必要亲手泡。不大工夫,茶气便升腾开来。两人是在一楼客厅,客厅很大,周培扬他们坐的位置接近阳台,最初买下时,这里摆一张麻将桌,看来原房主喜欢玩牌。后来陆一鸣来,提议换成茶台,周培扬也觉着不错。之后,这一片就成了他们品茶聊天说事儿的地方。

    陆一鸣先说马洋大桥,这是他急着赶来的原因。

    马洋大桥的确是在陆一鸣的撮合下转包给苏子文的,也算是周培扬帮了陆一鸣一个忙。苏子文并不是大洋集团员工,之前跟周培扬完全不认识。他是陆一鸣的师弟兼好友,曾经在省一建任总工,后来因为跟总经理还有建委一名领导闹不和,被人家频频穿小鞋,一气之下离职单干,创建了一家叫华旗的公路建设公司。这些年要么从陆一鸣那边接活,要么,就给其他大集团大公司当分包商。把马洋大桥给苏子文,是陆一鸣提出的。当时苏子文的华旗承揽不到工程,中铁四局虽有工程,但工程施工难度大、技术要求高,苏子文这边干不了。苏子文这人,技术上是能手,社会交际还有扩展能力,等于零。不然,也不会被一建排挤。公司成立这么久,主管部门的领导都没认全,更遑论其他。当时周培扬刚把马洋大桥拿到,原本是要自己项目部来做,陆一鸣找上门,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于是就将马洋大桥给了苏子文。

    要说这算不得违规的事,外包在外面听来可怕,业界却已不是什么秘密,互为补充嘛。周培扬也算谨慎,跟苏子文谈妥后,为慎重,又让苏子文补办一套手续,将华旗临时挂靠到大洋,成为大洋第十六项目部。当然,这事他瞒了公司其他人。

    大洋集团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也是多年经营与发展中形成的,十以内的项目部,全是大洋自己的队伍,所承建的工程,按责任又分在集团高管层名下。十一以上的项目部,基本是外包或挂靠,各种关系都有,大家也都明白。但凡涉及这些项目部,内部既不打听,相关项目也不在公司上会,谁牵线谁负责、一包到底的原则。到了年底,公司统计部门将外包工和挂靠过来的项目部工程量统计后,计入集团总工程量,这也是为了集团发展的需要,同时也是市里省里的需要。

    这个时代,大家都在做量,都在做数字的叠加。数字是基础,数字更是业绩。企业需要业绩,上面更需要业绩。于是大家沉浸在一个数字的游戏里,数字成了一切,成了这个时代的象征。

    “我感觉势头不对啊,他们很可能要拿子文祭旗。”陆一鸣连着喝了一阵茶,说道。

    “关子文什么事,就算祭旗,也是冲我来。”周培扬放下手中茶具,不解地看着陆一鸣。

    “你对形势还是看得不透。”陆一鸣说。

    周培扬摇头。

    “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目光盯向马洋大桥?”

    “这事我也纳闷,按说出事的是永安大桥,那边有足够的文章可做,他们没必要把战线拉这么长。”

    “魏洁怎么说?”周培扬突然问。他感觉陆一鸣找他,跟魏洁有关。

    陆一鸣警惕地将目光投向周培扬,旋即又拿开。

    “培扬你真毒。”

    周培扬呵呵笑出了声。什么叫默契,也许这就是。他们俩,真是啥心思也甭想瞒过对方。

    “好吧,我承认,这趟是她让我来的。”陆一鸣终于道出实话。

    “那就是说,有人想把注意力转到马洋这边来?”

    “也不全是。”陆一鸣又喝了一口茶,抓起茶台上的烟,没点,就那样握手里。心事又浮在他脸上。看得出,今天的陆一鸣跟往常不大一样,往常就算有十万火急之事,他也能保持镇定,今天的他有点乱。

    “开始他们是想把面拓开,估计操作到中间,也觉得有风险,想收网。”他又说。

    周培扬脑子里迅速做着分析,陆一鸣这些消息,绝对来自魏洁那里。也就是说,消息不用怀疑,现在只需搞清楚对方的真实动机。

    “不会只是转移视线吧?”听半天,他觉得陆一鸣前后逻辑有问题。陆一鸣是想告诉他,路万里他们之所以向马洋大桥下手,就是想让人们尽快把永安那边忘掉。他觉得没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为了淡忘,上面大可不再提这事,用不着移花接木。

    “我脑子也有些凌乱,总之培扬,子文这次是给你闯祸了,对不起啊。”陆一鸣突然道起了歉。

    “这可不是你陆总的风格,专程跑来跟我道歉,用得着吗?”不知怎么,周培扬忽然少了从陆一鸣这里再听什么的冲动。相反,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陆一鸣一定是摊上什么事了。

    “不说这事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怎么来,大洋就在这里,我周培扬也跑不掉,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培扬……”陆一鸣欲说又止。

    周培扬没给陆一鸣机会,话题一转,突然问起王雪来。

    陆一鸣一惊,瞪大双眼问:“培扬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就随便问问,她还好吗?”

    这次轮到陆一鸣慌张了,认识这么久,周培扬从未见陆一鸣慌张过,他的淡定是出了名的,不少人甚至称他陆大侠。但是今天……

    “培扬,我跟她,可能……”

    “别说,啥也别说,喝茶!”周培扬打断陆一鸣。这话他在肚子里藏了很久,从李锐告诉他,魏洁那套房子是陆一鸣的后,周培扬就有一种不好的想法。现在,他验证了自己的疑惑。

    “算了,啥也不说了。我得抓紧回去,那边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子文这边,还得你多留点神。”陆一鸣说走就走,周培扬也没拦。陆一鸣一愣,明显感觉出什么。最终还是步子坚定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周培扬将几位副总召集到别墅,出人意料地做出一个决定,他要离开公司一段时间,公司工作暂时由副总季少强主持。副总们全呆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离开?

    周培扬坦然地笑笑,冲季少强说:“没啥大不了的,该停的全停下来,按省市要求,停工整顿。”

    “全停下来?”季少强甚是诧异,怀疑周培扬受了什么刺激。

    “是,只要上面点了名的工程,全都停。人员不能散,你们要在这期间抓好两件事,一是职工教育,趁这段时间,把培训工作全线展开,侧重点放在安全生产上。二是做资料,这些年我们缺了不少资料,这次正好补齐。”

    “这……”季少强和朱向南脸上全露出惊慌,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周培扬不再解释,话虽说得温和,态度却很坚决。说完,他宣布散会,说自己还要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就去远行。

    远行?

    季少强他们这下是真的蒙了,谁也猜不透周培扬葫芦里卖的啥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