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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树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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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蒙古自治区的加格达其往西,有个小市镇叫根河,根河再往北,地图上就找不到了,只有土路的界碑上刻着距根河一百公里,这有个小镇叫得耳布尔。“十公里”就更没法在地图上找了,连个界碑都没有,是村人们用脚一步一步测出来的,意思是距得耳布尔10公里的村落。

    “十公里”这样的地名北方极多。北方的山区百姓们居住的及其分散。和南方的水乡田间有天壤之别,往往一个小镇,四周百余公里都有散落的村落,甚至独立的人家。这些区域内的人都把和社会联系最紧密和最常用的方式,交托给了小镇,他们月余会来一趟小镇,有的交通不便利的人家甚至半年才上镇一趟。每回上镇来,主妇们会拉一个清单,祥详细细地写好需要的生活用品。顶重要的是米,盐,油和织布,男人们不会忘记带回些糖果给年幼的孩子们。若是便利时能有架马车同行,那多数便回携家带口地去镇上赶集,全家人穿红带绿,打扮的和过年一个样。这小镇还是这些山野林人们与外界信息交往的唯一渠道。在外面大千世界已经发展成地球村,信息时代的时候,这大山中的世界却还用最原始的口耳相窗维系着消息的往来。小镇是信息处理的中心,八方消息汇集到这里,最集中的地方便是镇东头的那个百货商店,重要的内容集中到林场里或广播室里。林人们每上镇一趟便带来些消息,再带走些消息。这就如同他们带来刚拿到手的几张薄薄的工资,换取生活中须臾不可少的衣食用品一样,那些与外界联系的消息和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味品。

    小镇只有一个邮箱,邮递员十天半个月来一次,那是小镇与外界的联系。消息就这样一级级地传入,一级级地传出。小镇的闭塞使这里和周边地区几近世外桃源。

    这些世外桃源都很美很美,苍黛色的群山上是原始森林和次森林“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渡头余落日,嘘里上孤烟”“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大约这些句子用在这里最恰当不过了。得耳布尔是一个有点规模的林业局,也算一个小镇,四周是它下属的小型加工厂。这些工厂就坐落在群山的环抱之中。从青山秀水中取材,当然也对青山秀水进行行之有效的保护。这风景异常的优美,无论白天或晚上,都寂静无声,而又时时刻刻并不平静,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默契地相生相伴。那一轮朝阳,一弯素月,一抹晨晖,一道彩虹,一盏寒星,乃至那一丛灌木,一棵红松,乃至那古老的木版房,那长满青苔的水井,都透着一种自然之灵,透着一种原始的气息,一种纯粹的生活之感。也许,这就是这里生活的本质,它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无疑,而又不能让人一眼看透,那仿佛是一种气息只能沁入精神,而不仅是在表象

    得耳布尔周围远远近近百余公里有大小几十个村落,这些村落多是小型加工厂,散居着千余户人家,世世代代在山林里劳作。村人们象大兴安岭的山脊一样,终年沐着北方温暖而洒落的阳光,郎然,畅然地将生命放牧在自然天堂,把灵魂蕴于青山秀水中。

    这里几近传统的男耕女织,只是由于地理位置,自然条件的不同,所以男人们的工作主要是上山伐木,种树,而女人们则在自身小屋前后左右的转,屋后一般有个一亩三分的菜田,种土豆,种白菜,种雪里红。这三种菜是东北林区中一年到头都断不了的,人们从打生到这个世界上,便开始与这三种食物为伴,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为止。这三种食物几乎可以说孕育了这儿人们淳朴,自然的性格和古直,亲和的民风。秋天的时候,男人们也从山林里下来,回到各家的小村小镇,帮助女人们收获。秋天是一年中家人团圆的时候,这一月分中几乎十里八村所有的女人们都会把自己打扮的象朵山菊花,迎风开放,不自知地,那火红的颜色,早已灼痛别人的眼睛。

    这时候,主妇们也借男人们回家,赶快忙活张罗几桌象样的饭食,慰劳她们辛苦了一夏的丈夫和父亲们。她们会象最精明的魔术师一样,从并不宽裕的米仓中变出地瓜,豆角,茄子,西红柿,青菜,黄豆,甚至还有苹果和梨子。她们会兴高采烈地用白面揉成饱满的馒头,用小米熬成金黄的稀粥,把阉制的菜切成细细的丝,她们还会遣孩子上山林中采新下的真蘑,山里女人的蘑菇做的一顶一的棒!

    别看平日里那零散稀落的小村中整日静寂无声,象一泓波澜不惊的静水,可这一到了秋天价,简直像是在过年!傍晚时分,村子上空各家各户都飘起袅袅的炊烟,炊烟的颜色,在男人们眼中,比落霞的星空比山林要美上一千倍,一万倍!他们那强健的胸腔中跳动着的心灵啊,永远是朝向这群山脚下那一屡属于自己的炊烟的啊!

    据说,60年代初,有一年山里来了一位南方大学生,游玩大好河山,信步来到这于世隔绝的小镇,喝了妇人们熬的蘑菇汤,吃了香喷喷的土豆稀饭,再也挪不动步子回去了。现而今就在“十公里”住了,娶了一位美丽勤劳的森林的女儿,成家立室。他逢人便说,自己这一辈子都离不开这山,这木,这炊烟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传的也真邪乎,可山里人的心里明镜似的:大山的灵气,山民的朴质,一旦感染了你,就会沁入心脾,永生难忘;无论留下的,还是仅来过的,这样的印象不是印在眼底的,而是刻在心上的!

    山民们自知这种仙乡的生活,他们不奢求什么,他们成就了自己的一生,那便是最伟大的最辉煌的事业了!于是,便这样一代一代地生活了下来“衣冠简朴古风存”

    村里的动物们也都平常相处:和人类,和同类。比如张家放鹅,那群鹅就朝着李家的鹅跑去,两家的就在一起浑一天。到晚上,那鹅聚在一起很大一群,有不知浑了多少家的,有百时只,拥在一起。哪家的女主人一吆喝,这家的那部分自动地就从鹅群中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像回村的小学生排队一般,自然地走回自家的小院。那硕大的鹅群在黄昏中女主人们的吆喝中一圈圈缩小,分流,直到最后一只鹅也走回自家的篱墙。没有哪位女主人在白天来看管这些鹅——她们不得闲;晚归后,也没有人去点数,准没错,几世几代的鹅们都是这样的!据说南方留下的那位大学生第一次看到这情景,竟然扑簌扑簌地流下了眼泪,村人们很诧异,他却很动情。

    无论哪个房舍,就是三五天没人,也不用把门上锁。有时男人上山伐木或护林,十天半月也不能下山,而恰逢天气突变,女人们便拿起衣服包上山送衣,家里的什物,地里的瓜菜,全然无声的交托给邻里乡人,有时候小孩子们也交托给旁的人家。这种托付是无声的,自然默契的,谁也不认为是有求于人,谁也不觉得是有助于人,仿若这便是千百年来的古训一般,生来既如此,没有为什么,也便没有感恩一类多余生疏的客套话。有时候,外人会分不清这里谁和谁是一家人,的确,他们似乎都是一家的人。

    遇着大雪封山的时候,要数女人们最劳心。她们担心在山上的男人们的吃穿,温饱,甚至性命。村子里人向来不会虚飘的安慰话儿,她们就那么一个眼神儿,就让你心里真的是有底儿,仿佛天难的事儿,也早晚有个解决。她们便三五日地这样用心灵安慰着,等待着老天的消息。她们隐忍,顽强。男人们知道,她们肩上和心上承受的要比他们多的多

    若是真个山上有了意外,人们也不会过分地悲痛。山里人并不懂多少科学,迷信自然是有的,他们心中认为自己永远是这片山林中的一分子,一朝为人,一朝为树,一朝为树,一朝为人,树人的轮回千年不变。哪家有人去了,哪家的孩子便上到山上,种一棵树,在树下号啕一气,回来心也就平复了。再一如往常默默地找扳子,买油漆,精心粉刷出一个棺材,安葬了亲人。

    山里人至今还保留着土葬的风习,这里有的是木头,有的是地方,人从泥土中来,最终归为尘土。

    山里人的棺材也做的极为讲究,颜料要一层一层地上,上它六层到八层,密实的一丝气息也透不出来,仿佛是千年万年也不会腐朽一样。可说来也怪,人们上颜料从不用黑白,灰褐等暗色,全用大绿大红大黄大紫的亮色。人们心里豁达敞亮着呢。这辈子总有个头,谁先走一步谁后走一步无所谓,下辈子无论是人是树,总还能聚得到一处。

    有了人们这样的透亮的心境,那山也格外地绿,那天也格外地蓝,那水也格外地清了。

    春夏秋冬四时轮回,季节分明,但长短不一。一年总有大半年是下雪的,总有大半年河里水上有着冰。于是,人们嬉笑地说,这里是——雪国。雪国春天美,夏天美,秋天美,但冬天最美。冬天的美一部分来自冬天的冷,冷到每一个角落,冻透一切。但也正因为那冷风,才使得小木屋中炉子旁人们的心里觉着那么惬意。这里的人很少有出过大兴安岭的,去过南方的就更少了,他们新里只知道有这样一种气候,一年中大半年是冰天雪地,大半年是银装素裹。早晨推看门,能看见昨夜下的雪积到了膝盖高;晚上躺在火炕上,耳边听着的是终年不息的北风的呼啸。棉衣絮的厚厚的,屋子烧的暖暖的。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从风雪中晚归的人推门进屋,那温热的气息夹杂着亲人的问候迎面而来的那一刹那。外人欣赏的是这里表面的美,而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却知道内蕴的美——诗人才能感受到的美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