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美人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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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地一惊,邱恒倏然掉头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不知何时,已有一人自书房西侧的楠木雕花落地罩隔断后头走了出来,静静的立在那里。悄然西移的阳光无声的投射在她的娇躯上,为她纤弱娉婷的娇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令人在眩目之余只觉移不开眼去。怔怔愣神片刻,邱恒方如梦初醒一般的猛的迈前一步,朝着那人深深的一揖到底:“下官邱恒……见过郡主……郡主……一向安否?”不知不觉间,邱恒的声音却已哽咽了。抬手虚虚一扶,远黛淡淡应道:“不必多礼,邱大人请起!”邱恒乃是她当年一时兴起一力推荐入斐亲王府的。斐亲王与广逸王一向交好,斐亲王府亦是当年远黛时常拜访的所在。因此那次之后,她与邱恒也颇见了几次面。邱恒金榜题名后,更曾亲往广逸王府叩谢于她,只是那时,变故已起,她已再无力去顾及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见他。轻移莲步,远黛缓行几步,见百里肇正自蹙眉看她,神色之间颇见无奈。忍不住的抿嘴一笑,远黛朝百里肇浅施一礼,算是谢罪。百里肇早知邱恒此来目的,听得邱恒来了,便命人过去澄怀居问了远黛的意思。因此上,才刚邱恒与百里肇的对话,远黛是一字不漏,尽数入耳。然而她忽然出现,与邱恒说话,却并非有意而为,而是心血来潮。微微摇头,百里肇也自拿她没法,只得道:“既出来,那就坐吧!”言毕又向邱恒道:“邱大人也请坐吧!”邱恒正自神思不属,闻声之后,迷迷糊糊的答应一声,当即坐了下来。在邱恒对面的檀木太师椅上坐下。远黛沉吟的看了一眼邱恒,叫道:“邱大人!”听得她叫,邱恒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站起身来:“下官在!”这一突兀动作,却让远黛为之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一眼邱恒,她缓缓开口:“邱大人打算何时返回郢都?”这话问的极之突兀,却让邱恒不由的睁大了双眼,先前的儒雅温文一时消失无踪。见他震惊的久久不语,远黛却是一笑:“邱大人启程之时,莫要忘记通知我一声!”怔愣了许久。邱恒才勉强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郡主……你……”他有心想问远黛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又觉这话若这么问了出来,不免有追问之嫌。更显不敬,故而吞吞吐吐,讷讷不能成言。他原就甚不自在,这会儿便愈显尴尬。远黛本无为难他的意思,见他如此。便自淡淡一笑:“我已有近四年不曾回过郢都了!父王坟前,如今怕早是杂草丛生、荒芜冷寂!我虽非父王亲生,却也是他一手养大,回去祭拜他一番,岂非应当!”口中说着,她已抬眸看向邱恒:“邱大人以为我这话可还有理?”心中没来由的狂跳了数下。勉力的压下心中的慌乱,邱恒匆匆应道:“这是……自然的……”许是觉得这话回的有些生硬,邱恒匆忙的又转了话题:“不瞒郡主。下官曾蒙郡主大恩,而广逸王又素为下官所敬,因此上,这几年来,每年清明。下官总是会往王爷坟上焚一炷香,以尽下官心意!所以。下官可以肯定的告诉郡主,王爷的坟一直都有人照管着,四时祭祀从未断绝,更没有杂草丛生,荒芜冷寂的说法!”他这话初时说的断断续续,及至后来,却逐渐通顺流畅起来,其情恳切,显然绝非虚假。虽然一直不以为广逸王之坟真会落到自己口中所说的这种程度,但听了邱恒这话,远黛却仍不由的心中一松,面上笑意也为之明灿了许多:“话虽如此,但我身为父王之女,这一趟却仍是该回去的!”口中说着,远黛却已站起身来,重又叮嘱了一句:“邱大人何时定下归期,定要使人来此通知于我!我欲与大人同行,沿途也好有个照应!”听她旧话重提,邱恒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僵硬的笑了笑后,他垂头道:“是!”远黛点一点头,该说的既都已说了,她便也不再多留,盈盈起身,朝着百里肇一礼,告退之后,径自离去。邱恒见她要去,少不得站起身来,默默目送远黛离去。当那条纤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他却忽然只觉百感交集,怔愣而立,半晌无语。心神百转,倏忽之间,他却仿若置身于一片喧哗之地。周遭小贩卖力的吆喝之声,他独自的坐在一条凳腿有些不稳的松木长凳上,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破书案。书案边上,则挂着长幅——代人写信。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年,却也是充满转机的一年。而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小小的、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娇俏少女。邱恒知道,他这一生,也许永不会忘记那样的一个画面,腌臜喧哗的街道之上,一个着红衣的小小少女微偏螓首,注目看着他挂在长幅边上的一幅美人图。艳丽夺目的红色斗篷边上,镶滚着绒绒的白狐毛皮,衬得那一张小脸如琼树堆雪、玉梨凝香一般,灿灿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令她看去,竟仿佛是虚空幻化而出,全不类真人。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风拂琴筝,又如珠落玉盘:“这幅美人图可是你画的?”微怔了一下,他才点了点头:“是!”她所指的那幅美人图却是他数日前亲手所绘,画上篱笆横倒、柴门陋牗,院内梨花经风,花瓣纷飞飘然,似有春归之意。然而在这样一个春将尽、户寒门的环境之中,却偏偏有一女子立于屋内,正自挑帘向外而觑。帘是珠帘、人是美人,然而眉目之间,却自郁郁。院外风落梨花,屋内女子身上所着的半旧锦衣则是衣袂轻飏,风韵天成。柴屋陋牗、美人珠帘,这画便也因之透出一种凄清之情。画的一侧,则题了一首古诗。却是唐时李白的《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这画,这诗,都是邱恒亲手所作,以此感怀己身,更不无怀才不遇之心。然而此画挂在此处已有好些日子,却是直到今日才遇了人问起这画。偏偏,这人还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子。他心中恍然自思,却听那少女已开了口,一字一字的将那诗念了出来:“‘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邱恒被她念得心中烦躁,几乎便要大声的喝骂出来,且将对方赶走。然而便在此时,那少女却又开了口:“我有个妹妹,自幼喜爱书画,如今正要寻一个合适的人选教导,你可愿意去吗?”邱恒倒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怔后,这才迟疑的开口道:“令妹乃是女子,我去……怕不合适吧!”这话一出,他自己心中却不免一阵失落。只看眼前少女的着装,他便知道,对方家中,绝非寻常人家。只是他为男子,却去教导女子习画,无疑是不合适的,便是去了,对方家中,也必是不肯的,既如此,他又何必要去碰这个钉子。少女闻声,已抿嘴“格格”的笑了出来,她生得极秀致玲珑,这一笑起来,却真有千树万树梨花开之感:“你这秀才,想的也忒多了!我那妹妹,今年才只五岁而已!”邱恒听的心中一松,才要出言多谢对方之时,远远的却已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青螺……青螺……”少女闻声,便忙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却娇俏的吐了吐丁香小舌,一把自腰间拽下一块银牌,放在了他的面前:“你拿这个,过去斐亲王府,就说是教画的先生即可!”说过了这句话后,她便不再稍作停留,而是回过头去,朝着声音的来处挥手叫道:“四哥,四哥,我在这里呢!”而后急急的朝着少年的来处奔去。她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块极是沉重的银牌。银牌上面,只胡乱的铸了一朵花,那花看着既像牡丹又像芍药,铸的虽不精细,分量却非同小可。邱恒将那银牌在掌心掂了掂,觉得至少也有二三十两。他也曾想过斐亲王府怕不是他能进得去的地方,若是拿了这银牌去,却又进不去或是进去了,也未必就能被看上,到时却不免赔了夫人又折兵。然而若就此拿了这块银子去,他怕是又不能安心。如此反复迟疑许久,他终于还是去了。那少女并没有说谎,他拿了那块银牌,便顺利的进了斐亲王府,成为了斐亲王府的画师,也一举转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不敢问那少女的真实身份,生怕唐突了对方。然而半个月后,他却在斐亲王府内见到了她,依然一身红衣,笑语殷殷。而他,也从此记住了她的名字——明珠郡主石青螺。又过了几年,他才忽然发现,当日那个街头唤她青螺的男子,居然便是新新登基的南越帝王。而那个时候,她却已彻底的消失在南越郢都之中。传言之中,她得了重病,于一个寒冷的冬夜,悄然的夭亡在她父王广逸王之前RT
陡地一惊,邱恒倏然掉头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不知何时,已有一人自书房西侧的楠木雕花落地罩隔断后头走了出来,静静的立在那里。悄然西移的阳光无声的投射在她的娇躯上,为她纤弱娉婷的娇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令人在眩目之余只觉移不开眼去。怔怔愣神片刻,邱恒方如梦初醒一般的猛的迈前一步,朝着那人深深的一揖到底:“下官邱恒……见过郡主……郡主……一向安否?”不知不觉间,邱恒的声音却已哽咽了。抬手虚虚一扶,远黛淡淡应道:“不必多礼,邱大人请起!”邱恒乃是她当年一时兴起一力推荐入斐亲王府的。斐亲王与广逸王一向交好,斐亲王府亦是当年远黛时常拜访的所在。因此那次之后,她与邱恒也颇见了几次面。邱恒金榜题名后,更曾亲往广逸王府叩谢于她,只是那时,变故已起,她已再无力去顾及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见他。轻移莲步,远黛缓行几步,见百里肇正自蹙眉看她,神色之间颇见无奈。忍不住的抿嘴一笑,远黛朝百里肇浅施一礼,算是谢罪。百里肇早知邱恒此来目的,听得邱恒来了,便命人过去澄怀居问了远黛的意思。因此上,才刚邱恒与百里肇的对话,远黛是一字不漏,尽数入耳。然而她忽然出现,与邱恒说话,却并非有意而为,而是心血来潮。微微摇头,百里肇也自拿她没法,只得道:“既出来,那就坐吧!”言毕又向邱恒道:“邱大人也请坐吧!”邱恒正自神思不属,闻声之后,迷迷糊糊的答应一声,当即坐了下来。在邱恒对面的檀木太师椅上坐下。远黛沉吟的看了一眼邱恒,叫道:“邱大人!”听得她叫,邱恒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站起身来:“下官在!”这一突兀动作,却让远黛为之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一眼邱恒,她缓缓开口:“邱大人打算何时返回郢都?”这话问的极之突兀,却让邱恒不由的睁大了双眼,先前的儒雅温文一时消失无踪。见他震惊的久久不语,远黛却是一笑:“邱大人启程之时,莫要忘记通知我一声!”怔愣了许久。邱恒才勉强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郡主……你……”他有心想问远黛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又觉这话若这么问了出来,不免有追问之嫌。更显不敬,故而吞吞吐吐,讷讷不能成言。他原就甚不自在,这会儿便愈显尴尬。远黛本无为难他的意思,见他如此。便自淡淡一笑:“我已有近四年不曾回过郢都了!父王坟前,如今怕早是杂草丛生、荒芜冷寂!我虽非父王亲生,却也是他一手养大,回去祭拜他一番,岂非应当!”口中说着,她已抬眸看向邱恒:“邱大人以为我这话可还有理?”心中没来由的狂跳了数下。勉力的压下心中的慌乱,邱恒匆匆应道:“这是……自然的……”许是觉得这话回的有些生硬,邱恒匆忙的又转了话题:“不瞒郡主。下官曾蒙郡主大恩,而广逸王又素为下官所敬,因此上,这几年来,每年清明。下官总是会往王爷坟上焚一炷香,以尽下官心意!所以。下官可以肯定的告诉郡主,王爷的坟一直都有人照管着,四时祭祀从未断绝,更没有杂草丛生,荒芜冷寂的说法!”他这话初时说的断断续续,及至后来,却逐渐通顺流畅起来,其情恳切,显然绝非虚假。虽然一直不以为广逸王之坟真会落到自己口中所说的这种程度,但听了邱恒这话,远黛却仍不由的心中一松,面上笑意也为之明灿了许多:“话虽如此,但我身为父王之女,这一趟却仍是该回去的!”口中说着,远黛却已站起身来,重又叮嘱了一句:“邱大人何时定下归期,定要使人来此通知于我!我欲与大人同行,沿途也好有个照应!”听她旧话重提,邱恒也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僵硬的笑了笑后,他垂头道:“是!”远黛点一点头,该说的既都已说了,她便也不再多留,盈盈起身,朝着百里肇一礼,告退之后,径自离去。邱恒见她要去,少不得站起身来,默默目送远黛离去。当那条纤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他却忽然只觉百感交集,怔愣而立,半晌无语。心神百转,倏忽之间,他却仿若置身于一片喧哗之地。周遭小贩卖力的吆喝之声,他独自的坐在一条凳腿有些不稳的松木长凳上,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破书案。书案边上,则挂着长幅——代人写信。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年,却也是充满转机的一年。而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小小的、着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娇俏少女。邱恒知道,他这一生,也许永不会忘记那样的一个画面,腌臜喧哗的街道之上,一个着红衣的小小少女微偏螓首,注目看着他挂在长幅边上的一幅美人图。艳丽夺目的红色斗篷边上,镶滚着绒绒的白狐毛皮,衬得那一张小脸如琼树堆雪、玉梨凝香一般,灿灿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令她看去,竟仿佛是虚空幻化而出,全不类真人。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风拂琴筝,又如珠落玉盘:“这幅美人图可是你画的?”微怔了一下,他才点了点头:“是!”她所指的那幅美人图却是他数日前亲手所绘,画上篱笆横倒、柴门陋牗,院内梨花经风,花瓣纷飞飘然,似有春归之意。然而在这样一个春将尽、户寒门的环境之中,却偏偏有一女子立于屋内,正自挑帘向外而觑。帘是珠帘、人是美人,然而眉目之间,却自郁郁。院外风落梨花,屋内女子身上所着的半旧锦衣则是衣袂轻飏,风韵天成。柴屋陋牗、美人珠帘,这画便也因之透出一种凄清之情。画的一侧,则题了一首古诗。却是唐时李白的《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这画,这诗,都是邱恒亲手所作,以此感怀己身,更不无怀才不遇之心。然而此画挂在此处已有好些日子,却是直到今日才遇了人问起这画。偏偏,这人还只是一个十余岁的女孩子。他心中恍然自思,却听那少女已开了口,一字一字的将那诗念了出来:“‘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邱恒被她念得心中烦躁,几乎便要大声的喝骂出来,且将对方赶走。然而便在此时,那少女却又开了口:“我有个妹妹,自幼喜爱书画,如今正要寻一个合适的人选教导,你可愿意去吗?”邱恒倒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话来,怔了一怔后,这才迟疑的开口道:“令妹乃是女子,我去……怕不合适吧!”这话一出,他自己心中却不免一阵失落。只看眼前少女的着装,他便知道,对方家中,绝非寻常人家。只是他为男子,却去教导女子习画,无疑是不合适的,便是去了,对方家中,也必是不肯的,既如此,他又何必要去碰这个钉子。少女闻声,已抿嘴“格格”的笑了出来,她生得极秀致玲珑,这一笑起来,却真有千树万树梨花开之感:“你这秀才,想的也忒多了!我那妹妹,今年才只五岁而已!”邱恒听的心中一松,才要出言多谢对方之时,远远的却已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青螺……青螺……”少女闻声,便忙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却娇俏的吐了吐丁香小舌,一把自腰间拽下一块银牌,放在了他的面前:“你拿这个,过去斐亲王府,就说是教画的先生即可!”说过了这句话后,她便不再稍作停留,而是回过头去,朝着声音的来处挥手叫道:“四哥,四哥,我在这里呢!”而后急急的朝着少年的来处奔去。她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块极是沉重的银牌。银牌上面,只胡乱的铸了一朵花,那花看着既像牡丹又像芍药,铸的虽不精细,分量却非同小可。邱恒将那银牌在掌心掂了掂,觉得至少也有二三十两。他也曾想过斐亲王府怕不是他能进得去的地方,若是拿了这银牌去,却又进不去或是进去了,也未必就能被看上,到时却不免赔了夫人又折兵。然而若就此拿了这块银子去,他怕是又不能安心。如此反复迟疑许久,他终于还是去了。那少女并没有说谎,他拿了那块银牌,便顺利的进了斐亲王府,成为了斐亲王府的画师,也一举转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不敢问那少女的真实身份,生怕唐突了对方。然而半个月后,他却在斐亲王府内见到了她,依然一身红衣,笑语殷殷。而他,也从此记住了她的名字——明珠郡主石青螺。又过了几年,他才忽然发现,当日那个街头唤她青螺的男子,居然便是新新登基的南越帝王。而那个时候,她却已彻底的消失在南越郢都之中。传言之中,她得了重病,于一个寒冷的冬夜,悄然的夭亡在她父王广逸王之前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