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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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第一次看到婚纱是在表姐的结婚典礼上。在那个保守落后的地方,喜庆的日子还是以大红色来表达。但新潮的表姐,却不管长辈的反对,在结婚这一天披上了雪白的婚纱。

    白雪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真实地看到雪白的婚纱。表姐并不是长相漂亮的女孩,但穿着一袭裙摆拖地的雪白婚纱,戴上雪白的纱冠,恰到好处的妆容,让表姐的美丽一下点燃起来。传说得到上帝祝福的婚姻,美丽天使会躲在婚纱里,让新娘成为当天最美丽的人。站在表姐身边的表姐夫——新郎官,一脸幸福地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和周围人们羡慕的眼光。

    白雪觉得,女人的一生,有这一瞬间的美丽和幸福,死也值得了。

    后来,表姐也告诉她,婚姻生活中,再辛苦、再琐碎,但每当回想起当年穿着雪白婚纱的甜蜜,一切疲劳和厌倦都一扫而光。这就是女人,可以为瞬间的感动而爱一生。表姐说这番话的时候,看着墙上挂的大幅结婚照,眼睛闪闪发亮,已经出现皱纹的脸庞忽然朝气勃勃起来。

    白雪在心中默默祈求上帝,自己也能早点披上圣洁美丽的雪白婚纱,在天空下,与他订下相守终身的誓言。

    此后,在考学、找工作的激烈角逐中,白雪渐渐长大,成了一位秀丽、气质高雅的知识女性,闪亮的额头给人睿智理性的印象。白雪也早就离开家,来到写字楼林立、私家车充斥的欲望都市,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展开厮杀,冷酷地淘汰掉一个个竞争对手,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夜晚,白雪站在租住的高层住宅的落地窗前,看着夜晚脚下的都市,万家灯火如鬼火点点,既让人害怕,又让人迷恋。各种车辆在如珠串的路灯下排成长龙。而灯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有各种罪恶发生,抢劫、杀人、强奸、卖淫、赌博、吸毒。还有各种苦难,无人理会,沿街乞讨的残疾人、睡在街头的老人、憔悴的拉车人、满身是泥啼哭的孩子。白雪不仅打个冷战,她就曾经亲眼看到一位老婆婆,在初冬的夜晚,拥着一床破棉被,坐在皇城根的墙下,两眼痴呆呆地看着过往的车辆,车灯不时照亮她苍老的脸。不知她在想什么?想这漫漫长夜如何度过?还是往昔的岁月?这个世界,竞争就是你死我活,弱者是得不到同情的,白雪冷静地想。

    白雪已经忘了少年时代的愿望,忘了那袭美丽洁白的婚纱。

    同寝的室友结婚了,白雪被邀请去当伴娘。

    白雪又一次这么近、这么真实地感触到婚纱。那雪白的层层褶纱,不仅隐藏着美丽,似乎还有一种温暖、亲切的东西,是什么呢?这种感觉,是白雪在奋斗的人生中从没体会到的。就算击败竞争对手的得意,也没有这么令人满足过。是什么呢?

    白雪端着酒,跟在新娘后面挨桌敬酒。娇弱的新娘被灌了几杯就娇颜绯红,不胜酒力。新郎体贴地替新娘喝下,两人相视的目光,含情脉脉,一切尽在不言中。原来幸福就这么简单,一个眼神,一句问候。

    婚礼结束,白雪一个人回到孤零零的住处。夜深了,有点寒,白雪抱着双肩,按下他的手机号,想一想,又放弃了。倒了一杯酒,看着窗外喧嚣的城市,寂寞并不美丽。他开着凯迪拉克载白雪兜风,但陪她散步,却是奢侈的请求。他带白雪进出高级饭店,但进他家吃顿家常便饭,却是难以企及的梦想。不过,无所谓,他有钱,有地位,那种被人必恭必敬服侍的感觉真好。直到现在,白雪才真正地叩问自己,真的爱他吗?真的快乐吗?

    短暂的风光那么空泛,就像这窗外繁华的都市,一览无余,但你能拥抱的只有自己脚下尺寸见方的土地。楼上,响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阵阵香气飘下来,那里住着一对夫妇,普通的工作,普通的生活,但笑声经常传来,别人也被他们的快乐感染。

    一丝倦意袭上心头,白雪决定离开他,她要找一个让她穿上婚纱的男人。

    来到新的城市,白雪认识了石新。好像冥冥中有根线,牵引着他们,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交集到一起。

    石新是白雪租房时认识的,其貌不扬,瘦瘦弱弱,看起来比白雪要小。熟悉起来,白雪才知道石新跟她同年,月份比白雪大,却已经离婚了。一场幼稚的婚姻,不仅令他身心受伤,还把辛苦挣来的一份几百万的产业全部葬送,孤家寡人离开故乡,替别人打工,从600元的业务员做起。

    白雪心中冷笑,好幼稚可笑的男人,这是好色的下场。但同时也不仅佩服石新面对失败的勇气。常人经过这样的挫折,也许就会一蹶不振消沉而终了。白雪在心里跟石新划了一条线,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绝不能有什么牵扯。

    每天上班下班,这陌生的都市,陌生的语言,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是上班时,是石新在qq上的问候,下班后石新的电话、短信让白雪感到一丝亲切和暖意。渐渐的,白雪习惯了那个洋葱头的形象,在网上跟洋葱头熟悉起来。也开始露出调皮的本性,经常发些有趣的图片和搞笑的文字给洋葱头。洋葱头笔头上没有文科出生的白雪来的快,经常被戏谑地只能发只抓狂的小猴子形象。所以,在白雪的心中,有一段时间,石新就是一只蹦跳的猴子。但下了网,回到屋里,白雪又矜持起来,说话一板一眼。

    长期在外的独居生活,让白雪很不会照顾自己,晚饭总是方便面来凑合。石新看在眼里,下班后就带汤给白雪喝。有时,石新出外公干,也会特意绕到白雪上班的写字楼附近,请她吃午餐。休息日,石新经常要加班,但他总会不时地打电话给白雪,叮咛粗心的白雪要注意吃饭,出门小心中暑。而路痴的白雪,也习惯了迷了路就打电话给石新。

    一次,白雪休假在家,看着书睡着了。朦胧中感到有人走近,惊醒过来,看到石新正把被子盖到白雪身上。

    白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睡着了。”

    “我打你手机,说欠费停机了,我买了卡给你。”

    “哦,我还不知道呢。”

    “联系不上你,我回来看看。”

    白雪忽然感到一种家的温暖。其实,两个人不正是像普通的家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关心着彼此,简单而又自然。只是,两人的卧室隔着一堵墙,隔在两人的生活中,也隔在白雪的心里。

    火炉般的城市,却没有火炉般的热情。每天看着一张张带着笑脸的假面,触到的却是冷漠的灵魂。尤其夜晚降临,看着城市千千万万点灯火,白雪感觉踏在深渊的边沿,心底有股寒气直升上来,冷得她抱紧双肩。唯一的温暖是石新像大男孩般单纯而灿烂的笑脸,一句简单的关怀,亲切而诚恳。时间的手让白雪一块一块拆掉心中的墙,她被墙那边的温暖吸引过去。

    终于,这一天晚上,白雪和石新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石新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沙发背上。白雪这次没有避让,就让石新拥着。石新的手慢慢收紧,把白雪抱在怀里,轻抚着白雪柔软的耳垂,亲吻着白雪光滑的颈背,白雪的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石新的亲切让白雪有一种家的感觉,但石新曾经的婚姻是两人之间的魔障。白雪就算能委屈自己嫁给一个离异的人,而石新曾经的伤痛却令他怯于再次踏入婚姻。白雪理智上把石新化入敬而远之的交往类群。然而,人类的感情就像命运一样不可捉摸,它总是践踏、耻笑着人类的理性。白雪的理智也在情感的冲击下轰然倒坍

    女孩的心是脆弱的,女孩的爱情是浪漫的。向感情缴械投降的白雪是傻傻而又执着的,她认为自己是独特的那一个,可以抚平石新的创伤,走向家的幸福彼岸。

    白雪和石新相伴着走过最艰苦的岁月。同样由于公司的人事纷争,两人相继失业。共同送走了他们生命中第一个孩子。泪流完了,生活还要继续。两人开起了夫妻小店,买来一只宠物狗,做为心灵的慰藉。每天,白雪抱着小狗,石新拥着白雪,风里雨里,相伴着走在家与店的路上。经历过没有钱交房租的困窘,走过寂寞寒冷的冬天,相依为命。

    春天来了,天气越来越煦暖。生活也渐渐改善。白雪以为她和石新的春天也快来到了,她相信春天的阳光终会融化石新心中的坚冰。她傻傻地相信爱情故事中的患难见真情。因为,石新确实很爱白雪。

    只是,男人的爱是有保留的,男人的心是理智的,他可以在爱中保留自我。石新的自我是他在失败婚姻中许下不结婚的誓言,这是他的尊严。他固执地守着这条底线,不肯松动。

    在白雪和石新开的店附近,有一条婚纱摄影街。每当从那经过,白雪都会停下脚步,痴痴地看着橱窗里洁白、美丽的婚纱。她既喜欢这些婚纱,又恨这些婚纱。就像她跟石新的感情。既享受石新对她的爱、对她的体贴,又恨石新的固执和冷漠。有时,白雪看得很开,没有婚姻,只要快乐地相守也是一样;有时,白雪会斤斤计较,幻想石新无情的前妻,感觉自己很失败。患得患失中,橱窗里的婚纱变换着新的款式,春去冬来。渐渐地,这些婚纱成了白雪的一块心病,像一根刺刺在白雪的内心深处,一触动,就疼得鲜血淋漓。

    但裂痕还是在一次次的争吵中扩大了。终于,可怜的小狗成了白雪和石新吵架的牺牲品。看到那条小狗失去灵气的眼睛,僵硬的身体,白雪仿佛看到了自己。

    然后,白雪一个人跑去婚纱店拍了一组婚纱照,放在石新的床头,最后环视了一眼她和石新的家,背起行囊,头也不回的走了。

    石新回到家已很晚。他想象着,白雪仍像往常吵过架那样,嘟着嘴,生着气,但却在灯下等他。因为他很努力地在赚钱,为了白雪,这是一个男人必须肩负的责任。

    但门是关着的,只有床头点着一盏孤寂的灯。灯下一叠东西在闪光。石新拿起一看,是一组婚纱照。白雪穿着雪白的婚纱,微笑着,笑容有点凄凉苦涩。石新原先只是觉得白雪很秀气,没想到披上婚纱的她这么美。照片的后面,写着几行字:我一直想象着为你披上婚纱,可这想象成了奢望,变成了我心头的刺。曾经一个无情的女人伤害了你,你反而把对她的恨变成对我的伤害。我一直忍受这根刺,以为会用血来融化它。现在我亲手拔出了它。我披上了婚纱,做了梦的新娘。

    石新发狂地跑出门去,在黑暗里奔跑,手里拿着白雪的婚纱照,叫着白雪的名字。直到此刻,他才掂出了自己的任性和爱的分量。可惜,拔去刺的心,留下一个空洞。

    一阵风吹来,卷走了白雪的婚纱照,向无尽的黑夜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