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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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在歌

    卧床听夜雨,窗纸颤将落。

    竹柳萧瑟,落叶携寒冬梦中见。

    逆天命,未老却先衰。

    猛回首,旧事已换新。

    元气尽散,谁道是英雄少年?

    但若苍天有眼,此刻怎会泪流如注?

    快意入胸来,神魂游三虚,竟是痴人说梦,浪中沉浮。

    乐逍遥,杯酒人生,哪管尘世风风雨雨?  

    这是在一家酒吧的包厢里。

    酒过三巡,老大拍拍小骆的肩膀说,小骆啊,咱哥几个里面就数你能舞文弄墨了。如此佳节里,做首诗吧!

    小骆推了推眼镜,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好。

    于是就有了上面的这一首诗。

    这首诗小骆刚念到一半的时候,曹勇就凑在我耳边低语,妈的,真是扫兴!如此良辰美景,净跑来听骆健帅这小子念叨他的苦难史来了!真不该叫了他来,唉,也不知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曹勇一眼,笑了笑。

    小骆其人。极不合群,平日里孤言寡语,一个人独来独往,和他是极难相处。别的不说,平时在寝室里,一屋子人坐着聊天,他能面不红心不跳地掏出一支烟来,自顾自地点上。

    老大是一山东大汉,身材魁梧,生性豪爽。也只有他,才能对小骆的种种孤僻怪异自私的行径不以为芥,才能对着小骆的冷脸照样嬉笑着开各种荤的素的玩笑。因此,他与小骆倒是相处得极好。

    众人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小骆很少插话。他对足球、篮球以及女人这方面的话题,都是不太感兴趣。小骆也从不谈及家人,论及自己。所以,大家都不了解他到底有怎样与众不同的过去,包括老大。

    关于小骆的家庭及他自己,我们只知道这些:父母离异,89年12月生。他是我们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当然了,我们也不屑去了解更多。

    本来,这样的一个活死人,我们是犯不着跟他斗气的,当他不存在就是了。可问题是老大总是和他腻在一起,这样就越发地衬出他的种种不是。

    小骆这样一粒沙子,搁谁眼里都不会舒服。

    这首诗念完之后,小骆的眼中竟是隐隐泛有泪光。

    好诗!好诗!小骆啊,你真是一人才!老大见小骆情绪低落,赶紧带头鼓掌道。

    曹勇不满地瞪了老大一眼,起身。我猜到他大概要做些什么,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了他。曹勇回过头来看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便松了手,嗬,也好,由他去罢!

    曹勇顺手操起桌子上的一杯酒凑上去,嘿嘿,小骆,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今天是元旦,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是为了高兴高兴的。可你看看你这首怨诗,又是未老是先衰又泪的,你说你是不是该罚?

    老大闻言一愣,跳出来欲蔽护小骆。谁都知道曹勇一向看小骆不爽,如今让他逮到这个机会,不知该怎样耍弄小骆呢!

    没等老大开口,曹勇手一挥抢先说道,今儿个谁也别拦我啊,做错了事就该受罚。小骆,你说对不对?来,小骆,哥哥我代大家先罚你三杯。

    小骆冷冷地看着曹勇,并不言语,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老大看不下去了,他对曹勇喝道,曹勇,够了啊!点到为止就行了,别再闹了!

    这时,小骆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抬头望向老大,二哥(小骆习惯称老大为二哥,天知道他是怎么排出这一称呼来的),你把每句诗的首字连起来读一下。

    老大一怔,随即念道,卧竹逆猛元但快乐,我祝你们元旦快乐?小子,有你的啊!老大哈哈大笑,转过身来面向曹勇,曹勇,这次可是你错了啊。

    曹勇当场愣住,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只好也赔笑着打着哈哈。

    小骆依然不动声色。他的目光中似有不屑之意,又似是死气沉沉,毫不夹杂人世间的半分情感。他盯着曹勇的眼睛对老大说,二哥,麻烦你把每句诗的尾字再连起来读一下。

    老大依言照做,落见衰新年注浮雨,骆健帅新年祝福语!哈哈哈,小子,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算是服了你了!老大两眼放光,笑声震动屋宇。

    而这边,曹勇已经变了脸色,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刺眼。

    这骆健帅,还真是够狠啊!竟把曹勇逼到这等地步!

    我起身走过去,先笑一声,冲小骆的胸口重重给了一拳,小骆,行啊你!又四顾而语,这小子,玩得这么高深!在我们这些山村野夫面前大玩藏字诗,岂不是视我们这一大堆人于无物?该罚!的确该罚!曹勇啊,这酒罚得好!

    小骆身形一晃,没有往后退却半步,硬是挨下我这一拳。

    我不再看小骆,只攀着老大的肩膀哈哈大笑。

    老大也只是纵声狂笑。

    当然,像老大这种人,大概是看不出我下手的轻重的。如果老大之前对小骆说的那一句“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算是服了你了”是双关的话,那另当别论。那样老大就该是装的大智若愚了,那他也太可怕了!我倒是甘拜下风。不过,这不大可能。

    无论如何,一场冲突,就此渐渐散去。

    之后,大家再也没了兴致聊天唠家常,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过大半个时辰,老大已经身形晃动,醉眼迷离了。他开始用家乡话破口大骂。说实话,老大的酒量实在是差,不但如此,酒品也差得可以,真是愧对了山东父老及他那堂堂八尺之躯。

    小骆脸上涨得通红,俨然有了醉意,也跟着老大骂起了脏话,他抱怨学校的破烂,骂父母的无能,骂自己的无用,骂苍天无眼边骂边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这边我和曹勇喝着笑着,完全忘却了时间。大笑不止间,我的眼中竟也泛出了泪花。

    妈的!这操蛋的生活!这样活着实在是太累了!

    我擦了泪,抬眼看那边。

    老大已经趴倒在桌上,打起了响鼾。

    小骆一个人独斟独饮,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我看出了不对劲,正要阻止他,却见他突然扔了酒杯,全身不停地抽搐起来,紧接着就口吐白沫,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我赶紧招呼其余四人背起小骆送往医院。

    然而,已经迟了。

    太迟了。

     

    2008年1月1日,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好日子。

    这天晚上的二十点四十八分五十六秒,本市一所三流学院的一大三学生骆健帅在市第三人民医院停止了心跳,永远合上了双眼,死于酒精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