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九重恩怨 > 第六章

第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对于小葛,我是越来越有信心了。

    一则是她的办事态度与成绩实在好,二则也为女人对女人在相处上头的第六灵感,我觉得我们会合作愉快,而且性情相近,更有可能发展成为谈得来的朋友。

    有朋友,对我而言,还是重要的。

    以前,我起码有蒋帼眉。如今,我有谁?

    也是女人的第六灵感使然吧,帼眉显然地觉着我对她的冷淡与疏离。

    她拨电话给我,声音是恳切的:

    “福慧?我能不能来见你一面呢?”

    “利通银行的大门朝九晚五的敞开着呢,还有,我从来没有不欢迎你到我家里来。只是,近日的确很忙,有要紧事的话,在电话里头说了,还更便捷。”

    这当然是推搪。压根儿就不想再跟她多见面。

    越来越怕那副圣女似的面容,分明在贪婪着信众的崇拜与接纳着信众的牺牲,依然摆出副毫不在乎的超脱嘴脸,我受不了。

    我并不认为这世界上存在着圣人!

    最低限度,我不相信,除非她显了神迹,救了我的命!

    帼眉说:“见你原是想跟你辞行。我刚累积了大半年假期,打算到外头走走,顺便”

    “移民吗?”这是时兴的玩意儿。

    “不。我只是打算利用这段日子,住到在海外比较宁静的地方去,试写一本书。”

    “关于你的故事?”

    “你反对吗?”

    “我有这个权利?”

    ‘福慧,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声音里透着难过。

    我不打算否认,只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婆婆妈妈地讨论下去:

    “祝你的书早日写成出版。”

    世界上还真有不少作家,是把自己的爱情故事写出来因而成名的。当然不能小瞧蒋帼眉。

    我管自冷笑。

    我甚至没有问她目的地是哪里?

    对我没有利益的事情,我再不关心了。

    邱仿尧仍然每天送花来。

    都是白玫瑰。

    天下间哪来这么多白玫瑰。

    我捧住了那一大束的花,捧到鼻尖去,一阵清香渗人心脾。打开了便条,他写道:

    “弟弟自海外返抵菲律宾,我要赶回去相见。办妥了各事,仍要回港来。希望在马尼拉,容易找到白色的玫瑰。”

    直至目前为止,仍想不出邱仿尧会在我的故事中扮演一个怎么样的角色,尤其不知道他能在对付杜青云的折子戏上起什么作用的话,他再好、再感人的表现还只不过是增加我的一点点生活情趣而已,对他,我毫不紧张。

    反而是这个晚上要出席的宴会,还能令我多花一点精神与心思去关顾。

    是本城首屈一指的英资机构威捷洋行大班费利斯邀约的晚宴,假他的府邪举行。出席的肯定是达官贵人。

    从其中我能获得的援引,不论对私人计划抑或利通前景,都可大可小,非留神应付不可。

    费利斯的巨宅在青坎角最尽头,是一间殖民地式府邸。

    冠盖云集的关系,一条小路旁都排满了各式名车。

    司机三五成群的站立着,候上一整个晚上,自然互通消息,谈个痛快。要知道豪门富户的消息,其中一法就是买通某大人物的司机,担保是一条捷径。

    费利斯见了我,差不多说到第三四句话,就问:

    “小葛在你的宝号,表现一定令你称心如意吧y?”

    我这才醒起葛鳃懿原是威捷洋行内的红员,慌忙道:

    “相当的称职,能有这样的助手,是我的幸运,还不曾谢谢你的承让。”

    “我是舍不得放小葛走的。可是,没办法。女孩儿家再棒,也过不了那一关!”

    话说出了口,费利斯随即惊觉可能要触着我的痒处,慌忙叫人为我添酒,乘势顾左右而言他。

    自己有疮疤伤痕,就有这种为难。

    人家不是故意去抓你的疮疤,只是不经意的说着些闲事,谁知却正正碰到你的创痛。刚愈合起来的伤口,又因这轻轻的触动而重现裂痕。

    刚才费利斯所说的那番话,也使我微微震惊,原来小葛也是伤心人?

    她说给我听的一个版本并不同于这个。

    当然,总不成要她为了见一份新工,而要自揭底牌,露出了可能是血肉模糊的真象。

    小葛口中所说的并不完全是措辞借口,有可能是几个因素令她要在威捷洋行引退。

    宾客之中有政府里头金融科的大员,当然还是红须绿眼的洋鬼子,叫夏理逊的。

    夏理逊已届退休年龄。他在本埠已经服务了差不多三十年了。说得直率一点,他实实在在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一位洋世伯。当父亲在世时,他正正派在银行监理处,我跟他叙面的机会还真不少。

    利通银行挤提时,也是何耀基去请他酌情出头,通过传媒,辅助我们渡过难关的。

    今次是利通出事后,第二次跟他见面了。

    我当然亲自到过他的办公室向他致谢。

    那起官式场合,并不方便说什么体己话。

    他身边因有其他下属在,我更连问他什么时候退休了,退休后有什么计划都不敢。无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以为我以什么利诱的方式,夏理逊才肯帮我们的忙。

    世界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世界。

    人是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加害别人的。

    然,如果粗心大意予人口实,那就更易受害了。

    悲哀的地方也在于此。

    这次再跟夏理逊相见,场合比较易让我们说上几句私质。

    我问:“什么时候正式退休?”

    “本年年底,赶得及回老家去过圣诞。”

    “你不打算在这儿长居吗?”

    “不。退休是应该在自己的国土上的。”

    夏理逊此言实在令我钦佩而且感动。

    不少外国入来到本城,视之为乐土,恋栈不舍,实行落地生根。这当然是未可厚非的。

    只是有更值得尊敬之士如夏理逊,明知回归祖国,生活上的奢华享受,直线下降,仍然义不容辞地回去,不是吗,在有司机车出车入,转而为轮队乘搭巴士;家中婢仆如云,写字楼下属一大堆,转而为对牢黄脸婆一名;更莫说在此地是天天佳肴美酒、夜夜笙歌作乐,来往富豪,穿梭权贵,回到老家去,跟街边的醉汉,都是手中拥有一票的选民而已。拿这种权势跟在本城的际遇比,真是有若云泥。人之所以向往物质,很多时,除了官能上的直接享受之外,更是为了精神上的畅快。

    同一个年迈的洋鬼子,在本城,他退休了,仍能寻找到别的依傍,或进驻私人机构,继续以其学识经验甚至名望换取优厚待遇,地位与享受仍能维持在相若的层面上,下致于一落千丈。然,他回去祖国呢,这全身而退,就必变成平凡的一个糟老头,淹没于茫茫人海之中了。

    是要为了一点骨气,一份志愿,才会坚持要在自己的国上上终其余年的。

    “能让我为你饯行吗?”

    “先谢谢你。”

    “我们是老朋友了。”我握着他的手。

    “当然,当然。”夏理逊有点欲言又止。

    我鼓励他说: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请别介意,直说无妨。”

    “你有过杜青云的消息吗?”

    “没有。”

    “他正在申请入股成为联艺集团的董事,他刚宣称,向正在有官司缠身的王培新购入他在艺联的股权,正待批准。”

    “他是有那个钱。”我平静他说。

    夏理逊点点头。

    “的确,有了钱总要有身分才能在社会立足。”

    我笑。这消息最令我开心不过了,最怕是他把从我手中骗去的凡亿元,调离本市,然后与他心爱的陆湘灵高飞远走,到海外去隐居;不问世事。要真如此,我江福慧再恨他,还不致于有胆量和有需要买凶杀他了。

    唯其钱与人都留在本城,且留在金融企业圈子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机会真是俯拾皆是。

    谁在赌场之内,敢说自己今天的财富是永久的财富?一晃眼,别人口袋里的钱会得转到你户口上来。你的呢,也大可以不翼而飞。本城当然是个大赌馆无疑。

    翌日,翻开报纸,财经版以头等报道,杜青云将收购联艺集团的控股权,联艺集团经营的业务范围相当广泛,旗下以各式制造业为主,控股权原本握在王培新手上。

    八七年全球股市大崩围,市场盛传王培新亏蚀在股票买卖上头的金额达三亿之巨。

    八八年的联艺年报上,竟发现有笔近三亿的款项成为投资亏损的撇帐,王培新有将个人的损失转嫁到公司股东身上之嫌。

    这一招非但不能瞒天过海,竟不知如何闹大了,引起了商业罪案调查科的注意。

    细查之下,翻出来有可疑的假帐数目不少。于是过了半。

    年,就入禀法庭,控之以罪。

    集团领导人形象如此,公众信心顿失。

    联艺集团的股票自然因此而一厥不振。

    如今杜青云提出收购,其实不能不算好时机。

    当然,他提出的股份必须要跟联艺的资产详细比较,才能看出着数之处。

    这层关系,我并不关心。

    我目前留意的,已立即嘱咐小葛给我调查。

    “小葛,我要一份有关联艺集团名下资产与业务强弱的报告,并不急于要,但内容非要详尽和准确不可。”

    小葛点头。之后,仍未有离去的意思,那就是说,她有事要向我报告。

    “霍守谦请我吃午饭。”小葛说。

    “嗯,那么,今晚你有空吗?”

    “可以。”

    “我请你吃晚饭去。”

    霍守谦约会小葛,可能有关我在坟场跟他碰面的事。无论如何,他既是关键人物,我就得留意他的反应,这是重要的备案资料,要留为后用。战场上,一般最好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难得霍守谦禁耐下住,要动棋子,正中下怀。

    如果我跟他在坟场一别之后,他对我的行动,根本不置可否,不把我江福慧的喜怒放在心上呢,反而更难下手,今晚跟小葛吃饭,既可以聆听她的报告,实在,也喜欢跟她多接近。

    不全为利用与驾驭她,是真的觉得跟葛懿德有点缘分。

    小葛在下班之前,问我秘书:

    “江小姐有没有说好在哪儿吃晚饭?”

    秘书答说,“赤柱的那间西餐馆。江小姐嘱咐各自到那儿会合,准七时正,她还有两个鸡尾酒会分别在文华酒店与香港会所,故此不能与你同行。”

    我是立心要把葛懿德约到这赤柱餐馆来的。

    有些人事必要冒险,到鬼屋去探一探,测试自己的胆识。可是,独个几成行呢,可又不敢。于是,寻个伴,以壮行色。我大概就是这个心理。

    第一次造访赤柱这幢雅致的西餐馆,是杜青云带我来的。也就是在此地,我跟他开始亲密交往。

    那一夜,我还记得,蓦地在餐馆内相逢,既惊且喜,饭后,他携了我的手,漫步于赤柱沙滩之上。

    举头有疏星明月,身畔有波涛海浪之声,杜青云紧握着我的手不放。

    当时,我以为从此以后,人生不再孤单寂静,结伴有人。

    谁知陪我渡过此生的竟是他带来的一场无比耻辱!

    我岂只不怕重临旧地,偏要坐到这伤心之地来,始更能清晰地感觉到我心底的痛楚,刺激我的思维,让我的决心持续,逐步逐步计算对方!

    有些杀人凶手,也会得不期然地回转凶杀现场,徘徊凭吊,这完全是一种奇异的心理使然,不可解释。

    我不知道杜青云会不会出现在这赤柱滩头抑或西餐小楼?我是完完全全地做好心理准备。

    决不打无把握之仗。

    他既然仍在本城,且开始在财经界活动,我们早晚是会得碰头的。对方也必然有此预算了吧。

    踏人餐厅里时,心头仍然有些激动,一点点的肉跳心惊。我飞快而伶俐地一瞥,只见餐厅内的客人暂时全都是陌生的脸孔。

    我微微吸一口气,心想,不相干,时辰未到而已。我坐下来还没有两分钟,葛懿德就抵埠了。

    “我的车子要劳烦代客泊车的大哥照顾,所以让你久等了,对不起。”小葛说,笑容满脸。

    “不要紧,你根本没有迟到。”

    小葛是少数不迟到的女人。我观察她的优点,总体而言,只一句话,工作态度一如男人。这其实是对男性的恭维,是女性的悲哀。

    无可否认,这年头,能在商场立足的女人,越来越似男人了。

    听市场中人半讲笑式地说。

    “女人对事情的决绝与狠劲,比男人还利害。且看律师楼,办得成离婚案的,百分之九十是女方坚持要离,甚多男子汉大丈夫,分明己在分居纸上签了名的,三朝两日,看多了妻子两眼,望住那一群家中小孩,一颗心就不期然地软下来。只女人不同,一经下定决心,哪怕外头凄风苦雨,就是奋不顾身地闯过去。”

    是的,时代不同了。我并不需要知道葛懿德的故事。只感觉到她会跟我是同道中人。

    我问葛懿德说:“来过这餐厅没有?”

    葛懿德笑盈盈地答:

    “多次了”以前常来。

    小葛的皮肤极好,一张脸吹弹得破。如此轻盈带笑时,更觉清爽秀丽。

    现今连好看的女人,都能吸引女人。

    这年头女人的量度越发深广,是用来对付男人,使之自惭形秽吗?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才不会呢,今日女人栽培出来的涵养气度,只会被男人益发誓无反顾地利用而已。

    他们都想,不相干,女人输得起,挨得住。唯其对手承担得来,所有吃亏之事不时就偏偏往她肩上搁。

    把思潮带回来,我说:“我也有很久不曾到这餐厅来了。”

    “有些地方,就那一阵子来多了,觉得很好,不来心里头就不舒服,总是想念。过一段时间,忙乱之后蓦然回首,竟发觉旧地毋须重临,也还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原来一切是习惯而已。”

    说得实在好。我跟葛懿德碰杯,说:

    “是有积习难返这回事的。”

    “对,真感谢突然而来的一股势力,迫着人非放弃从前习惯不可,惟其如此,才会惊觉那原来只不过是陋习而已,”葛懿德笑得很甜,继续说:“我母亲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一直喜欢用我家大厦的后门,跟那些清理大厦垃圾的人,用同一楼梯上落,半点不嫌肮脏。过了好多年,一日陪亲戚在我们那住宅区看房子,经过一幢大厦门口,异口同声地赞不绝口,那大堂刚刚新装修,铺了三石,漆了支柱,光洁开扬,令人望之而精神奕奕,结果呢”

    我笑着答,“就是你母亲住着的那幢大厦前门。”

    “可不是。”

    两个人笑得实在开心。差不多连眼泪水都挤上来的样子。

    竟不觉得餐桌旁默默地站了一位男士,我抬头一看,刹那间心如鹿撞,怕是杜青云吗?不是,是一张英俊的脸庞,可·不是杜青云。

    我微微舒一口气,心头的感觉好怪。

    立志跑进鬼屋去看鬼捉鬼,一旦疑心鬼要出现了,仍吓得心跳。鬼还没有出现呢,心头又是一阵子的怅惆失望,有一阵子的宽松庆幸,轮流交替,此起彼落。

    我并不认识这位男土。

    葛懿德连忙地跟对方打招呼,笑容依然浮了一脸,说:

    “这么巧,来吃晚饭!”

    男士有些微的错愕,好像写了千百个问号在脸上似的。

    葛懿德继续说:

    “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新老板!”对方伸手跟我紧握,说:“江小姐你好!”

    一定是财经界中人,所以才认出我来。

    “你好!”我回礼,乘机打量他一下,很一表人材的样子。

    有些男人站到人前去,样子鬼祟,形容狠琐,很不能出人头地似的。

    我就曾敕令人事部千万先要以貌取入,聘请那种鬼头鬼脑,蛇头鼠眼的人到银行来任事,有碍观瞻,难讨人的信任。以为形貌不是商场决胜之道,是太过漠视现实了。

    世界上有几多个拿破仑?

    望之不似人君,穿起龙袍不成太子的人,注定失败一半。奇怪的是,有七分本事者,自添三分神采。连电视台选美,那些小姐们初看像个土包子的,一旦选出来了,就真颇像样。

    是鸡与鸡蛋的问题吗,大概半斤八两。必须要有潜质,始会被发掘与栽培。

    面前的这位男士,潜质盎然,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了。

    葛懿德说:“这位是我的旧上司,威捷洋行的执行董事郭少风。”

    我心头抽动一下。

    想起了酒会里头威捷洋行主席费利斯的那番话。

    不会是他吧?然,拿这姓郭的,跟小葛放在一起看,的确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壁人。

    “昨晚才在费利斯先生的晚宴中见过江小姐,人大多,没机会畅谈!”

    “有空上利通来坐。”这是应酬活,不可不说。

    “一定,再找时间来拜会。”

    招呼打过之后,郭少风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有美同行。”我不期然地冲口而出,不知是不是故意报告,因为小葛背他们而坐。

    那位年青的小姐,守一套粉红日本时装之类,浑身的伦俗,如此毫不介意地表露无遗,将她那本来不算太差的相貌,都影响得降了格。

    “希望那姑娘只不过是他的谊亲表妹之流!”我补充。

    否则,实在太可惜,太破坏这儿高雅的气氛,大屈辱郭少风的质素与身分了。

    小葛闻言,笑得更天花乱坠。

    她眉宇之间的那份坦荡荡,完全不可能是碰见旧情人的模样。我默然,仍在胡思乱想。

    试行记忆一下威捷佯行的董事局内还有些什么才俊。

    小葛既已有资格问鼎总经理之职位,不见得这样子的女人,会跟低她三级的人闹恋爱。

    如果小葛今年二十三、四岁,她或者会视恋爱对手的学历身分如无睹,完全爱情至上。

    然,女人一沾到三十,思想全部焕然一新。

    江湖风雨,把少女时代的幻梦与理想洗刷得一穷二白,干干净净。

    要批评女人年纪一大了,就益发势利,也真叫没法于的事。阅历多起来,知道什么模样才叫得体、本事、学养,而偏偏有齐这等条件的人,都雄踞高位,权重一时。困为世界再不是怀才不遇的世界,社会予有潜质而又肯尽力挥发的人很多很多机会,一经配合,便都风生水起,独当一面。

    几曾听过蹲在大桥上乞食者原是有学历修养的人!

    坐在办公室内,手下三千之众的女人,决下能叫她跟门口看更者闹生死恋,为证明自己清高?视此现象为平等?实在是天方夜谭了。

    男女关系甚至朋友交往,精神才智上一律要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若能连身家资产与社会名望都半斤八两,那就更好了。齐大非偶。自古明训,至为恰当。

    我仍忍下住问小葛:

    “你跟这位郭少风多年同事了?”

    “对。不只多年同事,且多年同居。”

    葛懿德竟轻轻道来,并无半点不快、腼腆,甚至难过。像报道着旁人的关系。

    我微微错愕。是不是小葛对他先没有了感情了。

    被遗弃的一方,心头总是痛楚。不见得就能如此庸洒也。

    小葛说:“见工时,怕你多心,以为失恋者心情恶劣,一定会影响工作质素,故而只挑其中一个离职的原因讲。事实上,暂面相识,即提起这种儿女私情,也太不得体了。”

    跟葛懿德交往下去,竟是一连串的惊骇,我很真心诚意地说:

    “若是现今跟那姓郭的坐在一块儿的小姐是你对手的话,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各方面都胜她千百倍,不论样貌、风采、衣着、品味,甚而可能言语”

    葛懿德笑:“这么说,我岂非输得更惨。”

    我哑然。真是一位聪明绝顶的人。

    那姓郭的搞什么鬼?

    “对不起,江小姐,你的安慰,我非常感激。对方必有跟新人走在一起,而离弃旧人的理由。很可惜,通常理由充分与否,都不影响决定所引致的后果,我们也就不必把理由太过放在心上了。”

    “那是几时的事了?”我问。

    “什么?”葛懿德有点不明白。

    “我是问,你们分手多时了吗?”

    既然对方落落大方地说起前事来,我也就不怕这样问。

    并非专为好奇,而是希望参照资料,看究竟要失恋多久,才会得变成小葛今日的潇洒。

    葛懿德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说,“大概半年的样子。”

    实在难以置信。

    大概要因个案的轻重而定夺痊愈的速度。

    一定是我脸上流露的表情,叫葛懿德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竟说:

    “要看当事人对人生的体会与处理;有甚于案情的轻重。”

    小葛说这样话时竟毫不回避地瞪着我看。眼神有时能表达的比语言还要多。我知她对我的过去一定已有所闻。

    我苦笑。

    一点也不稀奇,根本是全城皆知的故事。小葛也许说得对。人们崇尚比较,真是很不必的一回事。

    某人双腿折断了,就认定他的痛楚必比另一个只缺了一条腿的深。合理吗?

    怎么会呢?各有各的官能感受,因而各有各的难过。并非有人比自己更凄凉,就切实地稍减心头痛苦的。

    无可否认,葛鼓德对创伤的处置,比我大方慷慨得多。

    我不期然他说:

    “小葛,你是个大量的人!”

    “也因为我并无选择!”

    我呆住。差不多每一句说话,都会发人深省。

    “江小姐,我这句是真心诚意的话。郭少风要变心,我无奈其何,我甚而没有资格与环境去发泄一口龌龊气。于是,只能狠一狠心,打掉门牙和血吞,依然笑脸迎人。”

    “好志气!”

    “刚才郭少风一定奇怪,我怎么还能如此开怀大笑,他认定了我要躺在床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哀悼一段深情吧?时代不同了,怎么可能还有这回事。”

    “小葛,你好好地于,总有叫他更下不了台的一日!”我是感同身受。

    “江小姐,我并不为等那,一日而活得更好。”

    这算不算是一掌掴到我脸上去,叫人金星乱冒,拿了良心作狗肺。我木然,无辞以对。

    “请恕我直言。江小姐,并不值得的。”

    葛懿德重重地叹一口气。

    “为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挤流血与汗,一下子觉醒,看出了他本来的狰狞面目,还要为把他教训一顿,而加倍的努力,苦了自己,是太不值得的一回事了。教训令人成熟,何必要给他培养一条成长的道路,就让他以为胜利了,永享太平了,他将会错得越大,失得越多,终有一日万劫不复。骄兵必败。江小姐,”小葛很诚意他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有,我也不会浪掷力气。”

    一时间,我不能回应葛懿德。

    她的意见,我需要消化,才能知道是否适合我的脾胃。

    小葛以温柔而诚恳的眼光看我,声音调得很低,说:

    “江小姐,跟在你身边只不过短短一段日子,真是深感庆幸。这决不是场面客气话。在今天,找本事女人不难,要做人做得有原则的,却不容易了。跟你相识,真是缘份。然而,原则坚守错误,最能害惨自己。我因此非常冒昧他讲了自己的际遇与意见,未必尽如你心,但未尝不可作为参考。”

    “我衷心地感谢,君子爱人以德。这年头,肯厚颜直谏者实在有如凤毛鳞角。”我也真心诚意。

    “说得对,故此,郭少风已不爱我,我也不必爱他,决不花半点精神与时间去教导他如何学习做人与处事。”

    我震惊,这么说,我难道就爱杜青云不成。当然不是的。

    “江小姐,你大好年华,品貌俱佳,真的不必对过往多所回顾了。将从前种种硬拖一条尾巴到今天来,是不划算的。”

    “我会认真地考虑,你说的不错,是至理名言,可惜,名医开的药方,也不一定适用于任何人。如果我真的无能为力呢?”

    “请放心,在其位谋其政。我一天吃着利通的饭,一天尽忠职守。在我未转工之前,天天对牢郭少风,向他报告着每一件大小公事,他交代下来的一切功夫,我都恭谨地办妥。”

    对于一位曾誓无反顾地蹂躏我自尊心的人,我尚且能一忍再忍,直至我另有高就,才光荣引退。”

    这也真真是职业女性的自尊所在,我完全地信任葛懿德,或者应该说,我比从前更信任她。

    她对感情的分析、对事理的观察,都如此细心入微、明察秋毫,加上本身的聪明伶俐,必在商场上有极佳的前途。

    当然,她既如此精乖,也会想得到戳穿了我的心意,其实对她一点利益也没有,后果有可能引致我老羞成怒,连一份官高薪厚的工也掉了。葛懿德跟郭少风已生私怨,仍不能拍拍屁股就走,还不是为了要保住一口安乐茶饭,希冀有瓦遮头。否则,既失恋复失业,好比屋漏更兼连夜雨,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