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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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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千伶在一次公益活动中再度邂逅ken。

    那是由费氏药业斥资,设立了一个医学界的终身成就奖,专门颁布给白求恩似的大夫,悬壶济世,且品行高尚。首届颁奖典礼在五星级酒店举行,为十名业绩精湛事迹感人的大夫颁发奖金。费智信和费扬当日飞赴上海签定一份合约,颁奖典礼由千伶全权代表。

    "下面,有请费氏药业慈善基金会执行主席丁千伶女士致辞!"主持人高声宣布。

    千伶在镁光灯的簇拥中款款上台,镇定地环视四周,微微颔首,面带笑容地开始她的即兴演讲。说是即兴,其实演讲稿是费氏文案人员早已备下的,由千伶背诵下来。无非是对费氏药业的成就进行一番含蓄的自吹自擂,然后表明公益心和慈悲心,最后倡导广大的民营企业家积极行动起来,共同投入到浩瀚无边的慈善事业。非常正点,且非常煽情。

    "最后,我想借用冰心女士的一句话,来结束我今天的发言——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

    掌声雷动。

    典礼过后,是一场冷餐会,宴请领导、新闻单位与各路诸侯。千伶把场面交给费氏的公关人员支撑,她躲在角落里大啖甜品。千伶是天生纤柔削薄的体态,怎么吃,都不会胖的,所以不必有丝毫的顾忌。

    一个男人越过人丛,远远地朝她走过来。那人穿白色的t恤,左手腕一只极薄的白金手表,右手腕一只银手镯。长头发。戴耳环,银色的环身吊着两颗小子弹,在耳垂晃晃悠悠。一张好看的脸,一双漠然的眼睛。面部轮廓是韩剧男明星那一路的单柔俊秀,却又有着淡淡的忧郁,淡淡的落拓,淡淡的桀骜。

    "费小姐?"他在她面前站住。

    "不,我姓丁。"千伶说。

    "是丁小姐?"他诧异,下意识地扬扬他的过肩长发。他的头发很黑很顺,闪着干净的光泽。

    "丁千伶,"千伶突然画蛇添足地补充,"我是费智信的外甥女。"她心里暗暗一惊,见鬼了,这不是她的风格。她从来都是坦然的,从不对自己的身份加以掩饰。

    "哦,是这样,"他似乎松了口气,"我叫ken,电视台的,我们见过面。"

    "是的,我记得。"千伶想起在那间西餐厅,他的眼神越过重重叠叠的人与餐盘,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仿佛有热度,有质感,所及之处,令她的肌肤有微微发烫的感觉。

    ken到餐台边选了一份食物,顺便为千伶取了一些水果。他在千伶身边坐下来,两人一起望向灯火辉煌的大厅,吃东西,说话。

    "你的伤,完全好了吧?"千伶小心地问。上次见到他,他的胳膊缠着绷带,连刀叉都使不利索。过后仁希悄悄告诉她,那是人家采访费氏时被保安暴打的杰作。

    "没问题了。"ken夸张地活动活动手臂。

    "做记者很辛苦的吧?"千伶字斟句酌,"也许,还有不安全的、危险的因素存在?"

    "franklymydear,idon-tgiveadamn。"ken耸耸肩膀,"坦白地说,我不在乎。"那是克拉克盖博在飘里的经典动作与著名台词。

    "你也是影迷?"千伶立刻敏感到。

    "youtalkin-tome?埩黵ぺ"ken笑着,多多少少带点炫耀和卖弄的意思,"你在跟我说话吗?"

    "罗伯特德尼罗,出租司机,1976年出品。"千伶懒洋洋地指明出处。

    恰好有穿制服的侍者托着酒瓶经过,ken叫住人家,用英文说,gimmeaviskywithagingeraleontheside?anddon-tbestinchy,beby。侍者听不懂,傻楞着。

    "给我一杯威士忌,里面兑一些姜味汽水?"ken挤挤眼,"宝贝儿,别太吝啬了。"这是格利泰嘉宝在安娜克里斯蒂里的对白。

    千伶笑出声来。

    "对不起,先生,今天没有预备姜味汽水,"侍者不知所措地提议,"要不您试试兑西番莲果汁或是咖啡?"

    千伶和ken顽皮地对视一眼,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念中学的时候看了那部安妮霍尔,里边有句台词,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妈妈带我去看白雪公主,人人都爱上了白雪公主,而我却偏偏爱上了那个巫婆——我觉得这句话太精辟了,就照搬到我的作文里面,结果你猜怎么着?"ken笑着自暴糗事,"我被语文老师罚站了整整一个星期,理由是,该同学的思想意识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千伶狂笑不止。

    "我也干过同样的蠢事,"千伶笑着说,"我把四根羽毛的台词胡乱写进一篇作文——上帝会把我们身边最好的东西拿走,以提醒我们得到的太多。结果语文老师给我的批语是,我会把你的分数统统拿走,以提醒你不够用功!"

    ken大笑。

    "我中学时的那位语文老师相当幽默。"千伶笑道。

    "我念书的时候是很用功的,除了念书,唯一的消遣就是看电影,15岁的时候,平均每星期我会看两部电影,16岁的时候,是三部,到了大学时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看两部以上的电影,"ken放缓语气,静静诉说着,"有时候,是反反复复地看同一部,一直看,一直看,甚至会看到产生呕吐的欲望"

    千伶深深看他一眼。

    "沉溺于电影的人,多半有一颗寂寞与不快乐的心。"ken说。

    千伶一凛。

    "爱玛里面说,世界上总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快乐,同样地,世界上总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忧伤。"千伶道。

    "我似乎应该用阿丹正传里的那句话回答你,生活就像一盒朱古力,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到什么。然后你就借用饮食男女的那句,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菜都准备好了才下锅。我呢,就接着回应玻璃樽的台词,星星在哪里都是很亮的,就看你有没有抬头去看它们。"ken一口气说下去。

    千伶笑起来。

    毫无疑问,ken是个极好的谈话对象,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千伶笑出声来。千伶觉得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像这个夜晚笑得如此之频繁,如此之肆意。

    他们就这样远离人群,呆在角落里,交流着观看电影的感受,为了影片里的某句对白纵情大笑。不知不觉间,千伶的手机响了,是费太的电话。

    "你该回来了,"听筒里传来费太阴霾的嗓音,"难道你就不能自觉地看看时钟?"

    "知道了。"千伶泄气。

    这种场合,一过十二点,依例会由费太打电话催促千伶回家。只要不与费智信同行,哪怕是参与费氏的应酬,千伶都只能扮演童话里的灰姑娘,锦衣华裘,轻舞漫卷,赢得满场欢,过了午夜,却是即刻打回原形,片刻的繁华片刻的欢愉转瞬成云烟。而费太,便是那个尽职尽责坚守时间之约的巫师。

    千伶解释,舅母催促她回家。ken有些吃惊地问,你住在舅舅家里?千伶垂下头,不看他的眼睛。是的,她说,我一直跟随舅舅舅母。ken没有再说什么,送她出来。

    "这是我的电话。"在门口,ken递过来一张片子。

    千伶敷衍地说声谢谢,然后说对不起,我没有名片。拔足欲走。

    "等一等"ken拦住她,从礼仪小姐那里借一支水彩笔,交给千伶。没有纸,他就势张开宽大的手掌,示意千伶把号码写在他的手心里。

    千伶迟疑。

    ken笑笑的,却是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千伶握笔的手。千伶被他的右手强有力地掌控着,在极度惊诧中,被动地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在他的掌心里。

    2

    知心和ken前去曝光一幢烂尾楼的时候,意外地遇见了一帮衣衫褴褛的流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统统栖息在这幢迟迟未能竣工的楼房中,蜷缩在一些凌乱的稻草与碎褥间,犹如一群冬去秋来的候鸟。

    知心没有通常新闻记者那种充当零度旁观者的超脱淡然,采访时她往往免不了旁逸斜出地跳入到她的受访事件中,伸张正义,感同身受。

    拍摄完毕,她充满正义感地、激情昂奋地向这些流浪人宣讲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包括自食其力的光荣,包括有困难应当找救助站,包括市容市政建设的总体规划。

    可惜知心的听众们并不来劲,白昼大概是他们的睡眠时间,知心的聒噪仅仅是扰乱了他们的酣梦。一些人照睡不误,另一些人眯缝起眼,无精打采、两眼空空地瞪着她。他们像是一群灰色的昆虫,病恹恹,松垮垮,未见阳光与缺乏饮食的脸,苍白和瘦削得仿佛稍受刺激,就会像风中树叶一样颤抖。

    ken把摄像机放在脚边,很有耐心地叼起一支烟,懒懒地靠在一旁,看着知心对牛弹琴一般的大作宣讲,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俺们不是有意破坏城市美观,闺女,俺们可是有冤有苦哪。"一位年迈的大娘忍不住对知心大义凛然的演说作出了回应。

    "有冤?"知心一楞。

    "是啊,要不是为着申冤,俺这把老骨头了,哪里会离乡背井,来受这份罪噢"大娘哀叹。

    "大娘,发生了什么事?您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甭跟她讲,"旁边的人拦了大娘一句,"搞不好她就是费氏派来的卧底,打探俺们的动向来着。"

    大娘作恍然大悟状,看知心的眼神立即变成了面对阶级敌人。

    "费氏?哪个费氏?是费氏药业吗?"知心来了劲,一叠连声地问。大娘却是三缄其口,任凭知心怎么诱导,就是不说,打死都不肯再透露只言片语。

    "费氏八成有问题,每个人都鬼鬼祟祟的,那次去采访,居然还试图用武力镇压住咱们,绝对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惜啊,咱们又逮不着什么证据。"回程的车上,知心沮丧地慨叹。

    "你不能对人家有偏见哪"ken反驳。

    "他们打折你胳膊的时候,你难道就没一点疼痛的感觉?你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知心大叫着,啐他一口,然后恶狠狠地,"汉奸!叛徒!卖国贼!"

    ken不生气,笑一笑,闭嘴。

    知心到底不信邪,回了电视台,径直去找女台长,申请对那帮流浪人进行特殊的系列追踪报道。她义愤填膺地谈到费氏,谈到流浪汉们隐约透露的讯息,谈到ken挨打的那件事。

    "ken是我的属下,我会不心痛他?"女台长对她的愤怒嗤之以鼻。

    "这里头肯定有b门,我打算顺藤摸瓜,将费氏好好地整治一把!"知心斩钉截铁地说。

    "你惟恐天下不乱是不是?"女台长变色,"你还嫌上次采访给我惹的麻烦不够大?你知不知道连省里的领导都来过问了专门嘱咐我们要保护本地的大型民营企业以正面报道正面宣传为主?你干嘛非得把自己搞得像个女张飞一样,到处闯祸,到处惹事?!"

    3

    知心被女台长泼了一大盆冷水,怏怏而归。一进家门,迎面却赫然是费扬神清气爽的面孔。那家伙被许爸爸许妈妈许姐姐包围着,坐在沙发正中间,怀里抱一大堆许妈妈硬塞过来的苹果香蕉饼干绿茶什么的,幸福地吃着,喝着,高谈而又阔论着。

    "你来做什么?!"知心暴喝一声。

    费扬作起秀来,假装被知心吓一大跳,惊跳起来,那些好吃的东西随之滚落一地。果然,许爸爸许妈妈赶紧袒护着,一齐朝知心发难:

    "一边儿呆着!别在那儿一惊一咋的!"

    "你无聊是不是?没事儿凭什么跑咱家来蹭吃蹭喝的?!"知心冲费扬嚷嚷。

    "你这丫头,忒不懂事儿了,一点儿规矩没有,都是我们平时给惯的!"许妈妈顿足,指指屋角一只集装箱似的大礼盒,"瞧人家小费,能比你大几岁了?简直跟你天壤之别!知道你姐姐身子不好,赶着买了这么多-安孕宝-送来"

    "他——"知心冷笑,指着费扬的鼻子,生生地把"他那是不花钱的,顺水人情"吞了进去,改成,"他那是不怀好意!"

    "小费,好孩子,来来来,咱爷俩接着聊,甭搭理她!"许爸爸把费扬护在身后,温言安抚,仿佛费扬是一只小绵羊,而知心倒成了那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狼!更为可恶的是,费扬站在许爸爸背后,旗开得胜地朝知心眨巴眨巴眼,一脸的坏样儿。

    "知心,这药好着哪,"神色憔悴的知意挺着肚子,走过来拉拉知心,小声道,"先前都是于斌送给我的,我一直服用来着,我到药店看过价,你知道多少钱一盒?"

    "你就贪图小便宜吧,你!"知心故伎重施,出其不意地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许爸爸许妈妈的重围里扯出费扬,奋力把他撵出家门。

    在小区外站定,知心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费扬倒还不恼怒,整一整被她拽得皱皱巴巴的外套,笑嘻嘻地瞅着她,像是面对一个嚣张顽劣的孩子。

    "说吧,你什么目的?"知心气喘吁吁地问。

    "我只是看望一下你的家人,上次喝醉酒,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而且,我喜欢他们,你的父亲母亲,都是那么的和善,还有你姐姐,"费扬微笑,"她真是比你温柔很多。"

    "冠冕堂皇!"知心哼一声,"恐怕你费大少爷的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遮掩罪恶"她顿住,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她不想打草惊蛇。

    "又来了!"费扬叹息,"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虽然我穿黑衣服,但我真的不是黑社会,绝对没有什么杀人越货见不得天日的前科。"

    "那你为什么——"

    "一个男人千方百计巴结、讨好一个女孩子的家人,除了对这个女孩子有爱慕之意,你认为还会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知心差点失手抽他,她鄙夷阔少爷这种玩世不恭的腔调。

    "失敬失敬,原来是这么回事呵,"她憋着气,讥讽道,"我不知道,费大少爷有收集女人的爱好。"

    费扬一怔。

    "你不认为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他的表情认真起来。

    你就装吧!知心暗笑。

    "爱米,我知道是你,只有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我的小爱米,我的忠诚的小爱米,"她清脆玲珑地摹仿费扬那晚醉醺醺、色迷迷的嗓音,"还有你,爱贝,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的亲亲的小爱贝呵"

    费扬傻眼了。

    "早在猿的时光,一只公猿都拥有一群母猿,"知心洗刷他,"所以呵,你别遮着掩着的,女朋友多呢,能充分证明你的雄性魅力,说明你的荷尔蒙分泌足够的多"

    费扬先是发愣,突然发力,抓住知心的手,大步带她到附近泊车的地方,打开车门,把她硬推进去。知心来不及反抗,费扬已启动车子。

    "你想干嘛?"知心怒喝。

    费扬不吭声。

    "你要行凶?"知心略有一丝怯意。

    费扬不说话,面色铁青。

    "光天化日之下,我谅你也不敢怎么样?!"知心自言自语。

    费扬一只手掌住方向盘,一只手伸过来,利落地帮她系安全带,眼睛根本不朝她看。然后,他开始提速,一辆接着一辆地超车。

    "你是在炫技?"知心冷冷地笑,"爱情的杂耍?呵呵,可惜我没有兴趣观看你的表演!"

    费扬拧紧眉头,车子飞快驶出城区,抵达郊外一处低矮疏落的建筑群。他在一扇大铁门前刹住车,知心跳下车来,目力所及,是一块铁匾,上面写着:费氏药业动物实验基地。知心狐疑,却步不前。费扬拉她一把,强行把她带了进去。

    铁门内,竟然别有洞天,迎面是一大片广阔的草地,几匹马在草丛间悠闲行进,牧马人骑在其中的一匹马身上,或缓行,或疾奔,很有些世外桃源的韵味。知心看得发呆。

    "当心了!"费扬低低提醒一句。

    "爱米!爱贝!安妮!维维安!小乖!豆豆"费扬忽然抬高音调,吹了一声长长的呼哨,接着喊出一长串的名字。

    知心本能地后退一步。天哪,这花花公子,居然把情人全部窝藏在此!

    可是,随着费扬的喊声,出现的,并不是知心预想中倾国倾城的绝色狐狸精,而是有十几只高大彪悍的藏獒,从四面八方飞奔过来,争先恐后地一同扑向费扬。

    "维维安,天天想着我,是不是?"费扬蹲下身,逐一揉弄它们的皮毛,"安妮,快生了吧?我猜猜这一胎会有几个宝贝儿,三个?四个?五个?"

    这些以凶猛著称的藏獒在费扬面前变得温驯似羊羔,挤挤挨挨地依偎着他,以轻柔的呜咽声回应着他的问候,纷纷舔着他的脸和手,把脑袋瓜直往他怀里拱,每张狗脸的神情都快乐得要命。

    由于整个场面太过戏剧化,知心当即惊得目瞪口呆。

    4

    "房子已出手,资金全部到位,我一起砸到了癌症疫苗的研制中,"费扬告诉仁希,"目前的麻烦是,那几位参与科研的专家,由于他们薪资过高,五厂又在连年的亏损中,说不定随时会有被我爹解雇的危险。"

    "费总是很重视效率的,他屡次在董事会上强调,公司绝对不养闲人。"仁希也承认。

    "闲人?"费扬有些不悦,"什么叫闲人?我知道,在费氏,地位最高、薪水最丰厚的,是那几位-新药研发专员-,他们那都是做的些什么研发啊?跟做填空题似的,通过-剂型-和-名称-的变换、组合,-创造-出药品的新价值!"

    "每间制药企业,都有这样的-新药研发专员-,"仁希说,"他们的工作,与企业的效益息息相关。"

    "就是由于他们的努力工作,中国的药品才会出现同一种药,能有十几个、到几十个名字,单价从几毛钱到几十元钱不等的情况。"费扬不无鄙夷。

    "这样吧,我提早与人力资源部经理沟通、协商,"仁希道,"请他尽力出面保全五厂的专家。"

    "谢谢你,仁希。"

    "酬劳是什么?"仁希顽皮地问。

    "吃饭?喝咖啡?看电影?"费扬拍胸脯允诺,"我全陪到底。"

    仁希老实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先喝咖啡,然后看电影,到饭点儿了拉费扬去吃日本料理。那间料理店充满典型的日本风味,有旧式的木格窗、精致的榻榻米、淡紫的壁橱,瓷盘瓦罐与木制饭盒十分古朴。点完菜,千伶叫侍者单独来一客酒蒸贵妃蚝,打包。

    "回家的时候,你帮我带给千伶,"仁希说,"她特别喜欢这间店的贵妃蚝,说是蒸蚝用的清酒滋味醇浓。"

    "难得你有心,"费扬挑挑眉头,道,"不过你对千伶的好,千万别让我母亲知道,你知道我妈背地里怎么称呼千伶?妖精!"

    "妖精?"

    "我妈说,我爹的钱,相当于吃了会长生不老的唐僧肉,所以身边永远不缺乏虎视眈眈的妖精,而千伶武力尤甚,相当于连孙猴子都对付不了的那些妖精,因此在费家盘旋日久。"费扬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

    仁希骇笑。

    "伯母太有意思了,"她一边笑,一边绘声绘色地说,"不过,西游记里的妖精可不一样,基本就是一群被压迫与歧视的物种苦练成妖,通过各种手段包括不正当手段,比如暴力,来追求幸福自由,然后统统被搞死,天地间从此一片太平与和谐。"

    "千伶不是这种有目标有追求的妖精,"她补充一句,"千伶是一个没有欲望的女子。"

    "有时候我也会很困惑,"费扬承认,"千伶的行为跟她的灵魂,似乎全不搭调,世俗庸常的标准仿佛根本无从评判她。"

    透过仁希,费扬已经熟知千伶在工作日的日程安排,极其死板——每星期一三五看电影,那几日影院播放难得一见的老片,二四六她上健身房,公司给她聘一流的健身教练,一周学习一次演讲,因她时常代表费氏出席慈善活动,口齿流利对她有益,一年回家探望父母一次。其余时间,除出费宅,便是公司,即便无事,她亦可以在办公室坐一整天,午饭不与费智信同吃,固定在一间欧洲小馆,叫一份沙拉,一块巧克力蛋糕,纵容自己的时候,会多叫一杯葡萄酒。与公司其它高层管理人员一致,千伶亦有女秘书,不过她从不叫女秘书做私人的琐事。

    "我虽然不太懂得她,但是我已经发觉,千伶并不快乐,"费扬继续说着,"丰沛的物质不能使她快乐,我爹的宠爱亦不能使她快乐,当然了,我不认为这一切,是由她的身份所导致,事实上,她对我母亲近乎吹毛求疵的苛责毫不介意,我觉得她根本没想过要在费家笼络人心、掌控权势,她简直有点儿逆来顺受。"

    "是吗?我还以为,她的忧郁,恰恰来源于无力独占自己心爱的男人。"

    "不,我看得出来,千伶对待我爹,敬畏和感激,远胜过其它。"

    "也许你是对的,"仁希凝视着他,突然话锋陡转,"你的分析很深刻,你是这么善于揣摩女人的心思,这说明了什么?阅女人无数?"

    "难道你不知道?"费扬做个夸张的表情,嬉笑道,"在国外的岁月里,成千上万金发碧眼的洋妞哭着喊着要嫁给我,我一个都没看上眼"

    "是看不上眼,"不曾想仁希一点儿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反倒正而八经地说,"尽管你命犯桃花,时刻被女孩子围追堵截,但骨子里你很挑剔,你倾心的,是许知心那种类型的女孩子。"

    知心的名字,让费扬的心陡然一跳,慌张得就像是在公交车上被当场擒获的扒手。是的,他爱上知心,狂热地爱上她。他见过太多的美女,可是那些女子全都跟他气场不对。而知心,她的品行,囊括了无数美好的汉语词汇,比如正义,比如仁慈,比如勇敢,比如刚强,在ken采访受伤的那一次,她拒绝和谈,追究到底的精神,是那样空,那样绝,那样不妥协,不畏惧,深深地撼动了费扬。

    "所以,我一直明白费伯母的心情,"仁希继续说下去,"爱情的旁观者——费伯母是在扮演着爱情的旁观者。"

    费扬作声不得。

    "明明深爱一个男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爱别的女人,什么都不能做,不能争取,不能奢望,因为爱情不是竞赛,不是考试,即使尽了力也没有用——你明白那种无助、无望的痛楚吗?"仁希双目潮湿。

    费扬缄默。仁希从未如此严肃地向他示爱,他实在不知道应当怎样应对,才不至于伤害到她的自尊,伤害到他们之间根深蒂固的友谊。

    "你知道鲁迅怎么说?"仁希道,"鲁迅提倡人在爱情中应当做到十个字,-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

    费扬只能闷头喝茶。

    "如果是男人还好,可以纠缠,可以执着,可以像韦小宝那样,信誓旦旦地跟人家求婚,说什么-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男盗女娼,绝子绝孙天打雷霹,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仁希活灵活现地摹仿着,滑稽至极。

    费扬忍不住,笑到喷茶,仁希瞪他,却是撑不住,也笑出声来。

    5

    知心参加小学同学聚会,深觉无趣,托辞早退,意兴阑珊地回到家,正巧遇见于斌携了一罐乌鸡瓜条汤,殷殷勤勤地来探望知意。

    "晚上我跟部门经理去应酬,见这汤煲得够火候,就单叫了一份,顺便送过来。"于斌扶了扶眼镜,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顺便?"知心捉弄他,"不是巴巴地跑到酒店去问,什么汤最有营养、味道最好、又最适合孕妇进补?"

    "不是不是,"于斌连连摆手,脸也红了,声音也结巴了,"我、我真是去应酬来着"

    "应酬会专门带着你家的汤罐?"知心一语戳穿他。

    于斌手里拎着的,确是他家那只祖传的黑色汤罐,于斌用它给知意送过好些美食,每回都有不同的借口,有时说是母亲煲的好汤,有时又说顺道买的。

    于斌大窘。

    "好了,知心,你就会欺负于斌,"知意解围,"于斌,刚好我有点儿饿了,这就尝尝吧。"

    许爸爸许妈妈外出散步未归,于斌笨手笨脚地到厨房取了餐具,乘一碗汤,递给知意。知意小口小口地啜饮,不住口地夸汤味醇香。于斌羞涩地笑,一脸的欢天喜地。

    "晚了,回去休息吧,明早还上班儿呢。"知意温言道。

    于斌奉若圣旨,乖乖儿地打道回府。

    "真是个实心肠的好人,"于斌一走,知意就叹息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点都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那么善良,那么老实,那么不得志,他家里的长辈一直对他寄予厚望,总希望他排名在前,结果落榜名单,他是第一个,裁员名单,他也是第一个,叫人看着都心生恻隐。"

    "没办法,对于于斌那样的人来说,命运就是一根大闷棍,有本事一次一次地把他给打趴下。"知心道。

    知意莞尔。

    "姐,为什么你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能够始终保持着两小无猜时的美好情愫?"知心感叹,"不像我那些小学同学,一个个变得面目全非。"

    "没那么夸张吧?"知意笑吟吟地审视着她,"一定是参加同学会,看到了你从前的梦中情人,大失所望,是不是?我记得谁说过的,爱,就是爱消失的过程,你是亲身体验到了这种残酷的消失过程?"

    "姐,你记不记得那个被我叫做蜘蛛侠的男生?"知心粘着她问。

    "记得,怎么不记得?你崇拜人家得要命!"知意笑,"不就是会踢踢足球、跳跳街舞、个儿比一般男生高那么一头吗?你那阵子天天跑回来跟我念叨,说什么你们班也有个蜘蛛侠!"

    "是,他那时候威风八面,好多女生暗恋他,结果今晚同学会,乍一见,我都不相信是他!"知心滔滔不绝,大发感言,"他胖了许多,人一胖就显得俗,可是,他的庸俗又不止是因为胖,他的西装过分紧身,领带过分鲜艳,头发太亮,笑容又太假,根本就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了,时间像是彻底改变了他,最糟的是,他选女伴的品位实在是太差,那女人打扮得花团锦簇,身上可以戴首饰的地方全部挂满了家当,连短头发上面都扣着重磅炸弹一样的钻饰"

    "俗不可耐,是不是?"知意发笑,"你眼中的那位白马王子,我原先看着就勉强得很,他有哪一点像蜘蛛侠?黑色紧身衣又脏又难看,油滋滋的刘海耷拉下来,不仅不可爱,简直可恨——又可恨又搞笑!"

    "我也怀疑我的眼光,"知心不笑,苦恼道,"当年怎么会把他当成了蜘蛛侠?不就是一个满街-得瑟-的小混混吗?恶搞而已。现在想来,他那时跳街舞扮酷的样子非常找抽!"

    "蜘蛛侠本来就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偶尔换上英雄服装的普通人,人家超人和蝙蝠侠才是穿着普通人衣服的英雄哪,"知意不屑道,"初恋女友被杀了,蜘蛛侠居然可以忍辱负重,过两天又爱上旁的女人,要换了蝙蝠侠,估计是先把坏人给灭了,再蹲蝙蝠洞里生好几个月的闷气——你看看那个新出来的版本,退休的蜘蛛侠重出江湖,成了什么样儿?又乖戾又愚蠢,根本就不是正义向邪恶宣战,而是黑对黑,那坏也还不是真正的邪恶,最多把情敌揍一顿,跟老板打打小报告什么的。在老蜘蛛侠的世界里,坏人是怎么被处理掉的?要么自取灭亡,要么幡然悔悟,幼稚得可耻。更为荒唐的是,这老头除了辱没公共使命,私生活还一团糟,他一生的爱人,居然因为体内储存了他有放射性的精液,得癌症而死!"

    "姐!"知心惊呼,"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欢这些玩意儿的吗?我可是从来不知道你对动漫有这么深邃这么精辟的研究!"

    "去!少给我戴高帽子!"知意笑着打她一下,突然间神色灰黯,"还不是因为你姐夫,他生前最喜欢"哽咽着,说不下去。

    知心不由得紧紧拥抱她,心如刀绞。

    "不要紧,我不会再伤心了,因为我已经想清楚了,你姐夫,他是死得其所,他是那么热爱消防工作,葬身烈火中,应当是死而无憾的,就像是他所喜欢的那种鸟,金雕,"知意轻轻说着,"你姐夫说,在藏民的传说里,神鸟金雕从不会在人间留下尸体,当它知道将死时,会竭力飞向高空,直到被闪电劈碎,直到被热浪融化。"

    "姐!"知心忍不住呜咽。

    "别担心我,要知道,他虽离去,却留给我弥足珍贵的礼物"知意振作起来,温柔地一下一下抚摩着自己的腹部。

    "别忘了,除了肚子里的小宝贝儿,你还有我,还有爱你的爸爸和妈妈,"知心安慰道,"有好多好多的人爱着你呢!"

    "想想你自个儿的事吧,"知意微笑着,"爸妈好象对你那个大学同学挺满意的,夸赞他懂礼貌,知事理,言谈举止都透着好教养好学问,一瞧就是个有深度有内涵的小伙子。"

    "他?有深度有内涵?"知心嗤笑,"我看哪,他恐怕是属于高深莫测、不可预知的那种人,自恋自私,再有一个特征——容易被忘怀!"

    "你就刻薄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