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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这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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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是深夜。江堰,一处掩体之内。

    昏黄的马灯悬挂在帆布遮掩而成的棚顶上,呼啸的北风吹得马灯来回摆动,掩体内的光影也随之摇曳着。观察口上,架起了两只高倍望远镜、炮队镜,身材健硕的第二师师长大校黄镛弓着身子,趴在望远镜上,不住地打量着对岸。在他身后,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地形图,几名参谋正在围着地图指指点点勾画着。

    这里是九连城以北十里处,对面就是五江镇。鸭绿江在此水流平缓,从上游带着的泥沙,长年累月在此堆积,逐渐形成了几处狭长的小岛。渡江作战,此处无疑是最好的泅渡点。这一点黄镛很清楚,他更相信对面的小日本也清楚这点,可以想象,小日本一定在对岸重兵布防,此刻,对岸就是一只长着獠牙的猛兽,就等着吞噬关东军士兵登岸,而后毫不留情地收割生命。

    阴天,下雪,望远镜里头一片漆黑,根本就瞧不清楚对岸如何布置的工事,就更别提火力点的具体位置了。而黄镛只是不住地看着,总希望能看出点儿什么。自打那一夜淮军溃逃,身为第二师师长的黄镛就没怎么睡过觉。义州一丢,整个入朝的第三师危险之极,时间一长就有被全歼的可能。最最重要的是,大帅还在对岸呢!

    在黄镛看来,无论是逐渐凸显出将才的魏国涛、秦俊生,还是治理菲律宾经年的唐琼昌,都是爱国志士,都是热血青年。这样的人才,放到哪儿都会闪光。可如果没有何绍明的出现,这些人恐怕这会儿还窝在北美的家中空谈着报国无门。

    这几年下来,统合海外华人团体、废除排华法案、成立菲律宾华人共和国、搞实业建军队,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大帅的指挥下完成的。而他们这位大帅,貌似能通神灵一般,什么事儿都料在了前头。整个过程虽然有些阻力,可也算是顺风顺水。正是有这么一位统帅领导,他们这群人才能统合在一起,向着一个目标不停地前进着。

    黄镛在德国学习期间,深感一个英明统帅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从前普鲁士在欧洲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国,而铁血宰相俾斯麦只用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就将普鲁士变成欧洲强国。他相信,中国,也将在何绍明的领导下成为世界强国。是以,他此刻内心里焦躁万分,恨不得立刻就杀过对岸,将大帅救出险境。哪怕是搭上整个第二师也在所不惜!

    军队打没了,可以再建;他黄镛没了,自然有其他人顶上来;甚至这场战争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这一切一切的前提,都是能保住大帅。只要大帅无恙,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时间?”铁青着脸色,黄镛沉声问道。

    “师长,现在是二十日凌晨一点一刻。”

    “渡江部队组织的如何了?”

    “师长,已经全部就绪,就等着您的攻击命令了。”

    黄镛点了点头,继续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根据当地百姓的推测,这场雪很有可能下上几天。大风、大雪,北风可以加速船渡速度,大雪遮蔽了双方的视线,可以肯定渡江的时候不会遭到日本人太猛烈的攻击。可是同样,关东军第二师的炮队,也无法给与渡江部队过多的炮火支持。利弊参半!

    能做的准备工作已经做足了,现在能做的,只是等待。

    ‘铃铃铃’,掩体内的电话响起。

    一名参谋军官走过去,拿起听筒,询问了几句,而后用手扣住话筒,轻声道:“师长,师部来了两拨客人……您看是不是……”

    黄镛头也不回,“不见!有什么事儿等打过鸭绿江再说。”

    军官犹豫了下,又道:“师长,大帅夫人您也不见?……另一拨是……是朝廷来人。”

    黄镛转过了身,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迈步走出了掩体。

    定州以北,关东军防御阵地。

    往日里,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战事再忙,秦俊生也早就安寝了。作为关东军的参谋长,他所能做的,就是整合所有的情报,而后据此做出一份详尽满意的作战计划。用他的话说,具体的指挥不是参谋长该干的活儿。

    可是今日不同往日,形势危急到这种程度,连一向惫懒的秦俊生都有些紧张。这会儿,他正领着几名卫兵穿行于各个坑道战壕内。脸上强挤出轻松的微笑,跟士兵聊上几句,踢踢小军官的屁股。眼睛不时地望向阵地之外,眼神之中不经意地露出担忧。到了后半夜,北风渐小,细小的雪花却变成了鹅毛大雪,黑暗之中,视距不过几十米,满眼之中一片漆黑,根本就瞧不出什么来。

    按照秦俊生的预计,日本人既然打好了封堵第三师的主意,那第三师转向的一刻,就是定州城内日军发起反击的时刻。可是,如今何绍明带着大部队回援已经过去十八个小时了,对面依然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儿进攻的意思都没有,这不由得让秦俊生愈发担忧:日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定州附近的地形实在太过于平坦,阵地构筑于此,没有险要依托,无险可守,没有主次之分,每一寸阵地都需要严密把守。否则,一旦被突破一个点,整个防线就会溃败。如果时间充裕,秦俊生更想回撤到宣川附近,起码那里还有几处可以依托的丘陵。

    “时间还是太紧了……”秦俊生驻足,正在心里头叹息着,猛然就听到左侧战壕内传来争执声,皱了下眉头,几步走过去,就见两名二等兵正在低声争吵。

    “顺子哥,不对劲,肯定不对劲……刚才刮了个旋风,我闻到小鬼子的味儿了。”

    “瞎说,大雪连天的,小鬼子敢出来送死?你小子又不是属狗的,鼻子能那么灵?”

    “顺子哥,我打小就跟俺爹打猎,离野兽一里多地就能闻出来,我不骗你。”

    那士兵闻言,站起身,将脑袋露出战壕,瞧了半晌:“黑漆漆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别多心了,要是小鬼子摸上来,观察哨早示警啦。”

    正说着,秦俊生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儿?”

    “参谋长好!”两名二等兵齐齐起身敬礼。而后望着秦俊生询问的表情,顺子讪笑道:“没事儿……猛子说闻到小鬼子味儿了……肯定闻错了。”

    旁边名叫猛子的士兵急忙辩解道:“参谋长,我肯定闻到了,是小鬼子没错……俺跟俺爹打猎十来年,狐狸、獐子啥的,离老远就能闻出来。”

    顺子还要替他开脱,却被秦俊生挥手制止。

    “打一颗照明弹……二等兵猛子,你来指方向。”

    “是!”

    猛子抬起手臂,迟疑了一下,最终指了个方向:“往那儿打,肯定没错。”

    话音未落,碰的一声,一颗照明弹已经喷出枪口,朝着远处飞去。借着照明弹的光亮,秦俊生等人仔细地观察着。鹅毛大雪之下,四下一片寂静,根本就没有人影。

    秦俊生长出了口气,拍了拍猛子的肩膀:“有警惕心很好……不过,下次要闻准了。”转身就要走。

    顺子陪笑着:“对不起,参谋长……我这小兄弟兴许闻错了……诶?猛子你要干啥?”

    旁边的猛子却急了,一咬牙,从腰间抽出一颗手榴弹,扯了拉线,径直朝远处扔去。几秒之后,手榴弹落地,而后砰地一声炸响。此刻照明弹还没有落地,借着光亮,只见纷纷落下的雪花泥土之中,隐约夹杂着一杆步枪样子的长条物。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声传来。

    “参谋长你快看,我就说我没闻错吧。”

    猛子还在炫耀着,而秦俊生却早在炸响的那一刻,敏锐地观察到了敌情。这会儿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手枪,对着天空连开数枪:“小日本摸上来了!给老子打!”

    顷刻之间,照明弹连成片地升空,彻底将这一片阵地照亮。步枪、马克沁、手榴弹,短暂的火力侦察之后,终于有日军忍不住,站起身端着步枪就冲了过来。只在刹那之后,阵地前沿不到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上,站起了无数的日军。

    “打!打!打!不能放小鬼子冲上阵地!”

    仅仅一分钟之后,关东军防御阵地上所有火力全开,子弹、炮弹、手榴弹如同雨点一般招呼过去,根本就不用担心打不着人。近在咫尺的日军,队形实在太过密集了,人挤着人,枪挨着枪,一颗重机枪子弹过去,能撂倒一串日本兵。

    十月二十日凌晨两点过五分,定州日军第一军,在山县有朋的指挥下,由防御转为进攻,开始连续不断地用人潮冲击着关东军的防线。

    九连城,关东军第二师团指挥部。

    黄镛的手刚刚推开指挥部的门,顿住了身子,侧头低声朝后问道:“说清楚点儿,来的是哪位夫人?”

    “……洋夫人”

    黄镛点了点头,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迎面就见到一袭军装的倩影,俏生生站立在那儿。

    黄镛本就是海外移民的华人第二代,是以张口就用英文问道:“夫人,您怎么来了?”

    那背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佩顿那张略显憔悴的脸。苦涩地笑了笑:“黄将军,我的丈夫正在江对岸陷于绝境,生死未卜,我相信您能理解我,作为一位妻子,此时此刻的心情……请您放心,我不会干预您指挥战斗……我只想在取得胜利的第一刻,渡过这条该死的江去见我的丈夫。”说话间,佩顿已经红了眼圈,眼看着就要落泪了。

    自打与何绍明结婚以来,除了不到两周的短暂蜜月,大多数时间里,佩顿都与何绍明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何绍明太忙了,军队、工厂、朝鲜局势,而后就是战争爆发。算起来,二人已经有小半年时间没见面了。就算何绍明偶有闲暇,还要顾及到另外两位妻子,是以,二人独处的时间实在有限。

    佩顿索伊尔一度觉得,自己的遭遇就如同某位灰姑娘嫁给了苏丹,表面上看起来很美好,而事实上婚后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她认为自己被欺骗了,甚至被无情的抛弃了,只是某个大人物摆在家中的花瓶中的一个。猜忌、愤怒,而后就是失去理智,就这样,两周前佩顿决定要见何绍明,有可能这是最后一面。

    然而,甫一踏入军营,便听到了义州被日军攻占,何绍明与第三师危在旦夕的噩耗。只一瞬间,佩顿便将过往的不快忘了个干净,转而开始祈祷着,希望何绍明平安无事。

    眼看着佩顿已经流泪了,对面的黄镛却有些手足无措。对方的身份,要是用老话说,那是自个儿的主母。大帅何绍明敢跟自个儿老婆较劲,他黄镛可没这本事。

    “夫人,大帅……”

    “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瞧!”说着,佩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对着黄镛扬了扬:“我也是一名军人,而且是一名上尉,所以你不能把我赶出军营。当然,你可以追究我不听军令违反纪律……我希望你能把我交给我丈夫来处理。”佩顿擦了擦脸颊的泪水,目光变得坚毅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留在这儿,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见到我丈夫……另外说一句,我今天晚上就住在女兵营,不需要黄准将特殊照顾。”

    说完,佩顿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戴上红色贝雷帽,径直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一众大老爷们相顾愕然。

    黄镛干脆摘了帽子,不住地挠着头:“小王!从警卫连抽出一个班,跟着夫人!夫人有个好歹,你就别来见我了!……真是越忙越乱,朝廷来的人在哪儿呢?”

    “在隔壁等着呢。”

    “来的是谁啊?”

    参谋摇了摇头:“奉军丰升阿统领陪那人一起来的……没说什么身份,就说朝廷有份公文,要师长亲自过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