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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回: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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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顶楼那家法国餐厅出来后,秦秣又跟方澈去了21楼的青山网络科技公司。

    隔着玻璃门看那公司里一排排的电脑,秦秣不禁有种全世界都是数字的错觉。

    “也不知道,我毕业以后能做什么。”她眉峰微蹙,回想自己所知所学,竟全是风花雪月,百无一用。

    “我觉得你可以做老师。”方澈懒洋洋地靠在玻璃门上,带笑的目光将秦秣上下扫视,“你以前教育我,不是挺成功的?”

    秦秣别过脸去,掩下自己双颊上泛起的红潮,轻哼道:“我现在不好为人师了。”她大步走向电梯口,甩下一句话:“法国菜填不饱肚子,我请你去火宫殿吃夜宵,去不去?”

    离青山大厦最近的一家火宫殿就在步行街那边,方澈开着车子就近找到停车位,才一下车门就见到不夜城市的灯火照天,行人来往如织,一片繁华喧闹。

    秦秣这次没等方澈来开门,自己就先跳下了车。她揉着额头,即便坐的是高大又下盘极稳的悍马,她还是有些晕车。

    “晕车?”方澈抓起秦秣的一只手,用大拇指指甲轻掐她的虎口,“掐虎口可以减晕。”

    秦秣抽开手,好笑道:“你用这点力气,哪里能治得了晕车?我自己动手。”她将右手用力掐住自己左手虎口,一边疼得眉毛打抖,一边快步往步行街宽阔的路中间走去。

    那边没有车行,空气确实是要好些。

    火宫殿在步行街一个拐角的胡同里,拐进去两边都是翻新的仿古建筑,那些黑瓦屋檐下挂着各种样式的灯笼,朦朦放着光,映出时空交错。

    “等等!”方澈忽然拉住秦秣停到一个大推车前。

    那推车上放着个足有一米高的大铜壶,铜壶壶嘴极细极长,壶身上阴刻着线条曲折的云纹,点了红漆,十分精致漂亮。铜壶底下则是个液化气的火炉子,烧着铜壶滚热,在这冬日里与冷空气一遇,直冒白烟。

    这是一个卖藕粉糊糊的推车,架子上摆着好些透明的瓶瓶罐罐,里头装着芝麻、枸杞、花生、葡萄干等小配料。

    方澈显然很是喜欢这东西,他让摊主老伯烫上两碗藕粉糊糊。等那用一次性小碗装着的透明藕粉糊糊做好后,他先端过一碗给秦秣,自己又接过第二碗,然后转动小勺子,边走就边吃起来。

    秦秣端着这碗热乎乎的小糊糊,硬是在旁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方澈,你先别吃。”

    “怎么?”方澈放下勺子,侧头看向秦秣。

    “我看到,那个老伯的手指甲里好多黑黑灰灰的东西。”秦秣轻吐一口气,不知怎么,竟觉得平常很理所当然的话,在这时候却有些难以启齿,“街边小摊,不……不卫生。”

    方澈静默片刻,只是盯着秦秣,盯得她又忍不住偏过头,才低笑出声。

    “虽然说想吃美食就得无视掉美食出炉的过程,但是……”方澈笑着取过秦秣手上的小勺子,在她碗里勺了一小勺藕粉糊,送到她嘴边,“这藕粉是开水烫的,高温消毒,没关系。放心,我有基本的健康意识,不会毒到你。”

    秦秣冲他一呲牙,一口咬住那个透明的塑料小勺,牙齿稍一用力,就将勺子从方澈手上夺了回来。她这才又用自己的右手拈住小勺子,一口口吃起碗里的藕粉糊糊来。

    方澈愣了愣,收回手又不紧不慢地开动自己那一碗,语带回忆:“这东西的味道其实也只是一般,放了点糖,温热爽口而已。不过我小时候常吃,总觉得白色的藕粉被开水一冲,搅拌之后却变成透明的糊糊,很神奇。”

    “我没吃过。”秦秣低声道:“这是头一次吃这种东西。”

    “以后我买藕粉,等你想吃了就给你冲。”方澈简单微笑,“路边摊确实还是少吃比较好,偶尔吃一次,吃的也是那个气氛。”

    秦秣心房里渐渐揪起一团柔和,她没有抬头,也不知道这一瞬间的感觉,是不是就是悸动。

    至少,这种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与秦陌从前对咏霜的怜爱,全然不同。

    火宫殿里是火辣辣的热闹,两人一踏进大堂,就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油香燃烧的世界。

    秦秣先到柜台前点了单,一见那些一块、两块、三块、四块的价目,她就没有顾忌地勾选起来。这些东方传统小吃的价格与法国菜价位相比真是直如鸿沟,而要说到味道和填肚子的功用,小吃显然更能让人尽兴。

    “这里我也没来过,看起来气氛很好。”方澈左右打量,在一面窗边找到张方桌,与秦秣对面坐下。

    火宫殿其实是由各家小吃铺组成的,只是将小吃一条街的模式浓缩到了一栋复古的宫殿式建筑当中,众家店面排排开起,这景象直让人以为是回到了古代夜市。

    秦秣与方澈进的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店,这店里小吃品种很多,柜台点单。而大堂之中穿梭着各种挂着三角旗子的小推车,穿古代小二服饰的服务生会拿着单子一桌一桌地送上小吃,让人在这种气氛中化身饕餮。

    “很有感觉吧?”秦秣夹起一块千层油酥饼,小咬一口,说得眉飞色舞,“想象一下,你坐在临街的酒楼里,穿梭着的店小二肩上搭着白布巾,开口就能报出一连串顺溜的菜名,语调拖长得好像是唱戏。你一招手,他就吆喝过来——”

    秦秣扬声学着小二腔:“哎!客官,鸭血粉丝汤来——喽!”

    方澈听得手上力气没稳住,一块铁板豆腐就被他夹得稀里哗啦碎在盘子里。他肩膀耸动,哈哈大笑起来。

    所幸这整个店堂里都是高声笑闹的人,他们这点声响就像是大油锅里的一个小翻滚,在这大环境下毫不惹眼。

    秦秣又鼓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小二,你这店里实在是吵闹得烦人,可有雅间?给洒家一个!”

    方澈干脆止住筷子,专心地看着秦秣。

    “去去去!”秦秣一挥手,“你这和尚,谁叫你来这酒肉污浊之地?没地笑话了你的佛祖!走开走开!雅间没有,榔头可赏你十个!”

    方澈低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要雅间,你也别来榔头。敞开门最好,红尘里的这点事儿,关了门我该看谁,又给谁看去?”

    这一顿夜宵,两人是边吃边说笑,吃得可比在法国餐厅里舒畅多了。走出火宫殿的时候,秦秣感叹:“方澈,虽然老夫子的礼教是食不言,但有时候言语也是极好的佐料,不言不欢啊!”

    方澈唇角上扬,点头道:“看来我在法国餐厅给钱包做的那次瘦身运动,果然是一点附加值都没捞到。”

    秦秣笑嘻嘻道:“怎么没有?挥霍之后,要么是痛快,要么是心疼,你是什么感觉。”

    方澈沉默半晌,才蹦出一句:“冷暖自知。”

    秦秣大笑。

    这时候是晚上九点刚过,方澈提议再到步行街随便逛逛,秦秣欣然同意。

    “秣秣你会不会玩街机游戏?”方澈问话的时候眼睛闪亮。

    “从来没玩过。”秦秣走进电玩城,四处张望,每一眼都是好奇,“要怎么玩?你教我?”

    方澈显然是玩街机游戏的高手,他随便拿到一台机器都能玩得顺畅利落,然后机器下面的积分条一大摞一大摞地涨,涨得秦秣眼花缭乱。

    “这个手柄是怎么回事?”秦秣在旁边火气蹭蹭地甩手,“怎么我让它往左它就往右,我让它跳,它又蹲?”

    方澈眉毛一扬:“秣秣,你跟这游戏属性不合,我以为,这台机器比你火气更大。”

    “你的意思是说,我笨拙得连机器都受不了?”秦秣眼睛一横,嘴角撇过。

    方澈摊手:“这是你的意思,我没这样说。”

    秦秣拳头捏紧,又放松,然后眯起眼睛笑得极是欢畅。

    “术业有专攻,我不跟你争论。”她换一台机器,又兴致勃勃地去抓那些小毛绒玩具,虽然最后什么都没抓到,但这个过程显然比结果有趣。

    旁边忽然传来小女孩子的惊呼声:“中了中了!”

    秦秣转过头,却见方澈也操纵着一台同样的抓熊机器,那机器爪子勾住一只玩具小熊,眼看便要成功。

    “抓稳啊!”旁边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手挽着手,都一齐紧张地注视着方澈正操纵的那台机器。

    “抓住!”

    “抓稳抓稳!”

    忽然有重重地叹气声响起:“唉——!”

    最先出声的那个女孩子又沮丧道:“还是没抓住啊。”

    这时候又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走过来,不满道:“小真,就算人家抓住了,那玩具也不是你的,你激动个什么劲?”

    “这不是没见人抓住过,想看人抓一回嘛。”叫小真的高个女孩噘嘴道:“反正我就是乐意,人家长得多帅啊,我看他成功我高兴。”

    方澈松开游戏机,一手提起一大摞积分条,一手拉起秦秣就往柜台那边走。

    秦秣转头往后看去,只见那叫小真的女孩扯住男孩的手,似乎是在闹着要他也去玩那抓熊游戏。

    “看什么呢?”方澈抓着秦秣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秦秣回过头,笑道:“你怎么走这么快?”

    “我不想多生事端。”方澈摇摇头,“你没看到那个男孩子看我的眼光已经很不善了吗?我没兴致被硬拉着去为一个陌生女孩争风吃醋。”

    “那要是……”秦秣话说一半,还是咽下了另外半句。那种明显试探的话,现在显然并不适合去说。她就算要先下手为强,至少也该等自己的心意更坚定一点时再行动。

    用积分兑换礼品的时候方澈问秦秣想要什么,秦秣看了许久,最后挑到一个有史努比图案的文具盒。

    “这种小礼品,我就不跟你客气啦。”秦秣笑盈盈地,虽然觉得那文具盒上的图案有点太过幼稚,但电玩城里的礼品图案差不多都是这一类型,选无可选的时候,更重要的自然是这个礼物的意义,而不是它的外形。

    不管方澈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让秦秣去挑的礼品,在秦秣看来,这都是拉近两人距离的桥梁。

    出了电玩城,他们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因为夜风渐寒,便又走进室内商场街逛了起来。

    这条室内街的构造与地下商场类似,都是两边排着封闭的店铺,卖着服装或者小礼品。只不过步行街的东西大多是品牌,总体消费水准比地下商场高,装修得自然也更加堂皇亮丽。

    秦秣并没有多么强烈的逛街热情,只是因为跟方澈一起,所以才愿意随处走走。方澈显然也是很少逛街的,他随意扫过两边店面,忽然低笑道:“没有目的性的逛街,真是让人无从下手去买些什么。”

    “不买就是。”秦秣眼睛瞥过一家店,心中微动,“方澈,前面那边路口有长凳,你坐那里等我一会好不好?”

    “你要做什么?”方澈挑眉。

    “总之你去那边等我,我做什么你就别管啦!”秦秣轻轻推他。

    方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道:“自己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当先往前面走去。

    秦秣见他没有回头,便几步闪进旁边一家DIY服装店,开始挑起东西来。

    她家里虽然开着一家这样的店,她也在衣服和鞋子上画过不少的画,但她却从没想过要送方澈一件有她亲手绘画的衣服。

    这时候却与从前不同,秦秣一点点试探,小心翼翼地出击,想要主动蚕食掉方澈的心,也让自己甘愿送出自己的心。

    小店里客人不多不少,有几个年轻人在手上涂满了颜料,一个个手印直往白T恤上按去,按得七零八落,总归是各自乐意。

    秦秣挑来挑去,挑到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衣。实在是这店里男式的衣服本来就只有寥寥几款,没什么可挑的。她将衣服从背面铺开,铺到衬台上,拿起一支毫尖细细的勾线笔便从衬衣的左肩处开始画起,画米白色的云纹,低调,但是精致之极。

    秦秣行笔极快,笔下直如行云流水,不过几分钟便将云纹勾好。她等颜料稍干,又将衣服翻过一边,开始在窄窄的衣襟上用更细的勾线笔勾画米白色的兰草。画成之后,白衬衣还仿佛是原来纯白色的模样,但细微处蕴含雅致,又显出一种简约的风流来。

    旁边有个女孩子忍不住问:“你那画的是什么?怎么都看不见?”

    秦秣随口回道:“男式衬衣本来就是要简单才好。”

    这个女孩便拉住她,眨巴着大眼睛和和软软地道:“你很会画这种是不是?帮帮我好不好?”

    秦秣心里盘算着时间,害怕方澈久等,正要拒绝,那女孩已经急急忙忙地往她手上塞了一支排笔,恳求道:“就一下啦,很快的,帮我在这件T恤上画一排竹子,好不好,谢谢你啦!”

    秦秣干脆不答话,返身提笔,沾了颜料便自那T恤左下角而起,清凌凌地拔出几枝翠竹。

    “哇!果然是好厉害的画功,比这店里画好的样板都要好很多呢!你是不是学美术的啊?”求画的女孩情绪高昂起来,秦秣眼看她还要说个没完没了,连忙拿起那件白衬衣就往柜台边走去。

    匆匆忙忙结了帐,秦秣快步走出这家DIY店,一看表,才发现竟在这里面待了将近半个小时。

    她心里有些急了起来,远远一看街道那头的长凳上却似乎不见方澈的身影。

    秦秣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却发现不知何时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小跑步走到那排长凳旁边,她只见凳子上坐满了陌生人。当然,就算她近距离又仔细看过一遍,还是没能看见方澈。

    这一瞬间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好像是那茫茫人海中,本以为一回头就能一眼看到的人,本以为永远停在那里不会消失的人,却在眨眼之间,湮没无踪,声息全无。

    秦秣在心底一丝一丝地生长出细微的悲凉,虽然明知道这种情绪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明知道方澈不会真的丢失,但这一刹那,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

    她的前生一直在错失,今世就算抛开了从前的二十几年,也还是害怕错失。

    红尘沧海,要找到可以与自己并行的那一粟,多么不容易?

    也许那枝新芽,自那个人从那高高柿子树上跳下起,就已经萌动着想要舒展,只是秦秣固执着自己的骄傲,不肯向这一生的现实低头。

    她以为自己早就明白,但她其实是很晚才明白——她已经是秦秣,她不是季暄,不是怀虚,她是秦秣。

    现实并不等于庸俗,也不等于妥协,现实也是一种勇气,现实的才是生活,如此而已。

    秦秣怔在原地,也不知是许久,还是霎那。

    她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在说:“秣秣,过来。”

    秦秣转过头,就见方澈手上提着两个小袋子,用一贯的表情,唇角微扬,笑道:“怎么站着不动?我打你手机不通,看着过了挺长时间,就往回走了走。幸亏我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凳子,不然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会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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