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白纸船文集 > 纸船的故事

纸船的故事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白纸船这个名字好像总是带有一些忧郁,在网上漂了很长时间了,好多朋友问过我名字的来历,我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它是童年的玩具。但从我遥远的童年中飘来的纸船,却总带给我无法割舍的隐隐的无可奈何,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呀,就像心迫切地想要靠岸,但是却找寻不到怀抱它的港湾。

    记忆中的这段故事还要从我的父母说起。我的父母同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学生,父亲面容清瘦,身材修长,虽然学的是理科,但是文笔很好,是校园广播站的编辑;母亲也很高,苗条,活泼开朗,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关于父母怎么走到一起,由于父母的矜持,我真的无处可知,但是凡是见过他们的人,都觉得无可挑剔。但是那个时代还是要讲究出身的,我祖父是厅级干部,早年参加革命,而母亲家里,定成分时定的是小资产阶级,外公家解放前开了一家纺织厂,解放后充公,他就在那家纺织厂工作,母亲有一个叔叔解放前去了国外,生死不明,早已没有了消息,外婆家是祖传的中医世家,在一个有名的城市里开了好几家医铺,这些在那个年代是不为人们接受的,尤其是我母亲那种好强的性格,这些古怪的身世好比就是一种耻辱。大学毕业后,母亲挑了一所偏僻的镇中学教书,和父亲结婚后,父亲也去了那里。

    后来我出生了,诞生在祖父工作的大城市里,但是我注定是一个农村孩子,到现在,我还有一种割舍不下的农村情结。母亲的产假结束后,我和她回到了她工作的地方。父母对工作很热情也很投入,照顾我就成了他们的首要难题,父母去工作时,我就被寄放一个农民的家里,母亲下课时会回来给我喂奶,即便这样还是颠簸了好几家,我母亲对寄放我的人家总是感到不很满意,每说起这些事情时,母亲还会感到心酸,说我那时很可怜,总是被孤零零的扔在炕上,棉裤不知被尿湿了几回。

    后来,还是我母亲的学生家长帮了忙,我来到了张婶家,张叔年纪没我的父亲大,但是看上去要比我父亲苍老很多,张婶在一次公社劳动中,被割麦机割去了右手的食指,算是工伤,所以闲在家里,那时我已经蹒跚学步了,张叔张婶是典型的心地善良的好人,母亲第一次见到他们觉得悬挂了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那时,我早晨被母亲送去,中午下班接回来,下午再送去,其实有点像幼儿园。张婶家可不只是有我这一个小孩子,张婶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双胞胎姐妹,大妞和二妞,年长我三岁,那可是张叔和张婶的心头肉,对于这些事我没有一点记忆,但是我的父母经常会提起,母亲说,每次接我时,我的小口袋里经常会有一个张婶家母鸡刚下的还略有些温热的鸡蛋。父母说起他们,就好像在说自己的亲人。

    我的模糊的记忆是从四岁多的那个夏季开始的,那时我是一个丑丑的小姑娘,微黑的皮肤,高高的额头,那里人称之为“大奔儿头”不太爱说话,但是张婶常说我的眼睛很灵,好像什么事情都懂。我在张婶家已经三年多了,我感觉我好像就是他们家的人了。母亲常说,大妞二妞可是天生的美人,白皙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略带卷曲的乌黑的头发,总是梳成两个羊角辫,张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什么时候大妞和二妞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我母亲不会做衣服,我那时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她们姐俩穿小了的。大妞二妞长得很相象,连声音都很像,母亲从来没有把她们区分开过,可是我能,从我懂事起我就可以,我从来没有叫错过,大妞在嘴的左下角处有一个小小的黑痣,二妞的是在右眼的下边,她们的说话口气也不一样,二妞很有主见,说话干脆,大妞性格有些腼腆,说话有些吞吐,我不知道张叔和张婶怎样区分他们的宝贝,反正,我从回走路时就成了她们的跟屁虫,我一天到晚就在张婶家,连中午也不回去了。

    可是后来她们上学了,我真的有点寂寞。张叔和张婶是勤快人,不大的院落什么时候也是整洁异常。我常和张婶坐在院子里等大妞二妞回来,有时张婶会给我唱好多童谣,我爱听。我有时也在张婶身上撒娇,我的父母对我很严厉,我从来不敢在好强的母亲身上撒娇,母女之间也很少有亲密的话语,但是我喜欢张婶,那时农村条件虽然很差,但是张婶很爱干净,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撒起娇来,我可不管不顾,张婶也疼爱地亲上我一阵子,我经常问她的右手的伤疤还疼不?张婶总是笑着说:“妞子,婶不疼了,身体上的疤好了就不疼了,但是心里的疤呀,摸一次疼一次。“这话我当时可是听不懂,但是我记下了。张婶还很爱唠叨大人的事,那些我可从来不感兴趣,我就望着院中的鸡笼发呆,想着大妞二妞什么时候才回来。

    大妞二妞回来,是我一天最高兴的时候,可是她们回来了,张婶就不只是我的了,大妞二妞可要在张婶身上撒一会儿娇,我也和她们抢,学着她们亲亲地喊着“娘”张婶也是这时候最快活,摸着这三个丫头亲也亲不够,张叔会在院子一角点上一支旱烟,看着我们总是掩饰不住的一脸的满足。然后我们就会跑出去玩,整个村子都有我们飞奔的身影,那时真的感到自己自由快乐得就要飞起来了。我们最喜欢的是村边的一片柳树林,就挨着流过村边的小河,河不是很宽,但是大人说河水挺深的,柳树林那的河岸很低,基本上就和河面持平,那里我们可以轻松的亲近河水,逮蝌蚪,捉鱼,捞虾米,我们还喜欢在柳树林里抓蚂蚱,玩累了就躺在松软的草地上休息,我们最喜欢的游戏是在河里放逐纸船,张婶说了,放走一只纸船,就会实现一个心愿,我不懂什么是心愿,但我记得大妞二妞看着水中纸船的亮晶晶的眼神。只是平原的水流太缓,纸船静静地漂在水中,好像一动不动,我们总是再用小棍子在水中挑起波纹,希望把心愿送得更远些,平静的河水总是我们游戏的最大遗憾。夕阳摇摇欲坠了,总是大妞提醒我们该回家了,她会拍打干净我的衣裤,小心地摘掉我头上的杂草枯叶。大妞二妞总是手拉手,我总是围绕在她们身边,红红的落日下的三个小身影,就像童话一般的定格成一个画面,镶嵌在我记忆中。

    回到家时,母亲大多时候已经坐在张婶家的院子里等我回来了,但也有的时候,父母晚上学习,我还可以留在张婶家,晚饭过后,张叔会拿上手电筒,带我们三个去那个柳树林捉知了猴,那才是我们千载难逢的节日,兴奋得总是一路尖叫,每次回来都是收获不小,提回的一小筐知了猴,交给张婶,张婶会细细的清洗干净,用盐水泡好,第二天用油炸给我们吃,那才是牙祭,到现在也忘不了那种美味。

    记忆突然变换了颜色,就在那个夏日的一天,我记得下了一场很罕见的大雨,是一个星期天,父母都在家,我很无聊的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乌云很低,天很暗。我奔跑惯了的心,第一次体会苦闷。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雨好像小了一点点,父亲背着我,打着伞,送我到了张婶家,大妞二妞也要去上学,她们拉着手穿着凉鞋,裤腿挽得高高的,顶着一块很大的塑料布,临出门,还一人摸了我的小脸蛋一把,告诉我:“妞子,在家等姐姐们。”我愉快地答应着,羡慕地看着她们离开家。那天还是一直下雨,我还是觉得很闷。我在家叠了很多纸船,因为雨大,院子里也积满了水,等大妞二妞回来,我们可以在院子里放纸船。那天真的是很漫长,到了放学的时间,大妞二妞还没有回来。张叔,张婶坐不住了,张叔已经冲进雨里去找了。母亲来接我时他们还没有回来,家里开始聚了很多的人,母亲把我领回家去了。父亲也加入了找孩子的队伍,我睡时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坐在灯下等父亲。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父亲也回来了,低声的和母亲说着话,我还是听到了一些,那天河水很急,大妞二妞在河的下游的一个村子旁边被找到的,她们的手始终拉在一起,没人能把她们分开。我当时有一种困惑,我感觉她们是去哪里玩了,没有带上我,但是看到母亲的眼圈红红的,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为这件事难过。四岁的孩子还不知死亡是什么?!

    张婶家,母亲不让我去了,我好像一下子成了一个流浪儿,母亲上课时,我就在教室前的操场上玩耍,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妞二妞突然消失了,但我知道与小河有关,我还是偷偷的溜到了我们常玩耍的柳树林,我认为她们就在那里,可是河边什么也没有,柳树林里,那次小河涨水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散去,林中还有一些水洼,在河边的一棵柳树底下,我看见了一个被污泥浸染的纸船,破破烂烂的被树枝钩住。我突然想到,大妞二妞的失踪应该是和纸船有关,那天的河水一定很急,她们是想看看流动的河水怎样把她们的纸船带走,实现她们的一份心愿。我好像突然知道什么是死亡了,我有一种坠入深渊般的痛楚,那天母亲在河边找到了我,我一脸的忧伤,从此我不怎么讲话了,母亲和父亲吓坏了。

    在那时祖父正要托人把我的父母调回城里,父母一口答应了,是为了我。那段时间父母跑调动,很忙碌,经常把我锁在家里,父母不好意思再把我送到张婶家了,怕揪起他们的回忆。有一次,我还是跑了出去,我到了张婶家门外,那个曾经很熟悉的院落出奇的安静,依然整整齐齐,只是没有了任何声息。

    我们临走的那一天,父亲把我放在收拾好的行礼上,让我在那里等送我们的马车,他们去办最后一道手续。张婶来了,我好久没见她了,有了很多白发,脸色没有了以前的红润,我感到一种陌生,她带来了一篮子鸡蛋,手绢包着的是煮好的,她什么话也没说,我也呆呆的看着她,转身时,她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我的耳边幻觉般的响起了我们娘四个的吵闹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张婶,我的父母前天晚上去和他们告别,没有带着我,我再也没有见过张叔。

    一晃,近三十年过去了。

    不久前,为了帮我的父母补办一些档案里的东西,我又去了一次我父母曾教过书的镇子。临走前,父母叮嘱我一定要打听一下张叔张婶的消息,但是童年的那段往事,对我还是一种伤害,我始终不是很明白,那么美丽的生命,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凋零。

    办完事后,我还是打听到了张叔张婶家的住处,我买了一些东西,走到了他们的院门外,院子依然的整齐,还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时的无声无息,我踌躇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我突然想起了张婶曾经说的话,心头的伤疤没有痊愈的时候,每次触摸都会疼痛。我还是没有勇气打破院中的平静,我转身离开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离开是错还是对。

    纸船就这样曾经美好的照着我的童年和我童年记忆中的亲人,但是又带给我无法抹去的灰黑色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