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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哪里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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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下雨,后来下雪了,有一缕江南的风偶尔吹拂着,渐次改变了这个冬天的情调。

    我把自己挪到了窗前,我又看到了那些舞动着的雪蝶,它们在窗外向我频频招手,并轻声地问候。

    我笑了,下雪了,真好,在屋里温暖着看雪,真好,它们灵性飘逸的身影,好象是让我找到了久违的亲人。一年多以来,我第一次对它们展露了我的笑容。

    我让妹妹为我找来那些散落在角落里的相册,我翻开来,找我以前那些有着灿烂笑容的相片。

    那个午后,我在放下碗筷的时候,我对所有的家人说:我不再怀念欧阳了,我要开始忘记伤痛,我要让自己站起来。

    我看到了母亲如释负重的流泪。我知道,一年多来,我给他们带来了多重的负担。

    雪在飘着,天空竟然还有着很好的太阳。

    我对母亲说:带我到外面看看太阳吧

    母亲点点头说:也好,小凯。今天外面的太阳很暖知,医生说,适当的户外运动对你身体的恢复有好处。

    母亲扶着我走到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和雪一下子刺化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近地接近这些阳光了。

    我忍不住要哭了。

    母亲说:小凯,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风吹了我的眼睛。

    母亲说:要不,咱们回屋子吧。

    我说:不要,这样挺好的。

    我没有告诉母亲,我在雪地里听见了“咯咯”的笑声,那是我的笑声,从前的笑声。我还听见欧阳在雪里的声音,他说:小凯,我爱你,我爱你一生一世。

    那声音一点也不遥远。

    好象只是在昨天,我从背后搂住欧阳,我说:欧阳,不要离开我。

    欧阳拍拍我的手说:傻丫头,我怎么会离开你?我总得回去和父亲商量一下咱们的婚期吧。

    我放开了搂住欧阳的手,欧阳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对所有的人说:如果那天我不放开欧阳,欧阳是不是就不会走?所有的人都不回答我,他们的目光只能望着别处。

    我说:妈,欧阳不要我了,是不是?

    母亲的泪流了出来:小凯,欧阳怎么会不要你,欧阳说过他会陪你一生一世的。

    我说:可我现在找不到欧阳了。你们所的人都对我隐瞒了欧阳的消息。

    他们都不言语。但我还是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个人离我远去的声音,那个声音从五月的树间穿过,象一只蝴蝶,是的,是一只蝴蝶,飘逸的蝴蝶。

    欧阳曾经告诉我他喜爱蝴蝶。他说他记得海男在一篇小说中说:蝴蝶,我看见了画框中的蝴蝶,它的双翼象黑色的粉末洒在我的眼前,轻盈与狂喜,轻盈与迷乱,——这就是我想象中的蝴蝶。欧阳说他一样地喜爱着那些充满灵性的生命。

    我问欧阳:海男是谁?

    欧阳说:她是一个妩媚的女子,一个在文字中行走的精灵。你和她一样的,小凯,你在舞台上穿行,你是舞台上的精灵。

    在他的手里,海男在一本刊物的封面上向我微笑,我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我们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嘛,我哪里比得上她的聪慧?

    那时候,欧阳沉浸在他的音乐创艺里,我在他的音乐里起舞。旋转中,我看到了欧阳陶醉的样子,他一定看见了他的蝶,只有那灵性的蝶,才可以让欧阳如此赏心悦目,我知道的。

    他是在十岁那一年,来到我们的城市的,和他的父亲一起。

    当班主任让他坐在我的一旁时,我开始用我九岁的目光欣喜地看着他,我知道的,我们之间的故事将从这里开始。

    果然,我们彼此的音乐才华在那一年的“六一”晚会上显露出来,目光远大的老师想推出我们,在我们的学校以及整个市里,只要有文艺活动,她总会不失时宜地让我们在舞台上亮相,而我们也很争气地渐露锋芒。

    我们是一对很好的音乐组合。学校里的每一次文艺汇演,总有我们的男女声二重唱或者是歌伴舞。我们在老师和同学的羡慕声中成长着,我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感觉。

    但欧阳的目光是冷冷的,无论怎样的成功都不会让他喜形于色,这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老师们也这么说,那个时候,无论我怎样讨好欧阳,他都不会对我有太多的热情。除了我们之间不得已的合作。

    后来我从别人那里知道,欧阳在上一个冬天失去了他的母亲。

    我安静了下来,放学的时候我会在他的后面远远地看着,欧阳的背影是那么单薄,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在他的作文中说,冬天的冷是一种彻骨的冷。但我没有看到欧阳的哭泣。

    我把欧阳的故事告诉了我的父母,他们说,把他带到家里来吧,能帮助他你就尽量帮助他吧。就这样,我和欧阳一直走得很近,但我们一直很好的朋友关系。

    那时候我不知道在欧阳的生命中还有第二个女孩子存在着,只是在长大以后,他偶然收到她的一封来信,在我的穷追不舍下,才告诉我说,那个女孩子叫吴小蝶,是他们家从前的邻居,就住在他家的隔壁。

    在欧阳九岁那年,他的母亲重病在床,而父亲又远在城里上班,是小蝶的母亲里里外外的照看着欧阳和他的母亲,而小蝶陪他走过了他生命中最冷的冬天,在他们家冬天暖暖的火炕上,欧阳得到了从没得到的温暖,他和小蝶,他们用纯真的目光交流,那时候他曾经在心里悄悄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娶小蝶做妻子。

    今天的欧阳承认,因为小蝶的名字,他爱上了那些个飞舞的蝴蝶以及冬天的雪,它们都是有飘逸而有灵性的东西。

    我从欧阳那里知道,那时候的小蝶已经开始写作,象那个叫海男的女作家一样,以笔耕耘。我开始对欧阳的恋蝶情结大彻大悟。

    我从欧阳手里夺过了那封信,小蝶在信中说,她很想念他们从前的时光,我知道,小蝶的文字里透露着爱情,只有爱情才可以让他们怀念青梅竹马的童年。

    我无语。

    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对手,一个我素不相识的对手,我想,我只能从另一方面做得比她好,我必须是有一个方面是与众不同的,对我来说,这种与众不同,或许是一种不断更新的气质,或许是一些推陈出新的舞姿,总之,它应该比小蝶的优秀更胜一筹。

    我偷偷地改变我自己,我让自己更安静更文明。我在自己的舞姿中加入自己的情感,让自己看起来更象一只无助的蝶,不化妆的时候,我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在我的额前永远都闪着那种灵性的光。

    我才是那只精灵,也只有我才能做欧阳生命中唯一的蝶。

    舞台是我表演的天地,在我疯狂的旋转中,欧阳爱上了台上的那个身着黄色裙装的女子,那就是我,宁小凯。

    我们相爱了,在我们相识十二年以后,欧阳才爱上了我。而在十二年前,我就对他情有独衷,这样的爱,是不是太辛苦?

    我的家庭和我一样接纳着欧阳。在十多年前,他们在台下看我们演唱时,就爱上了这个有着忧伤目光的欧阳。

    很快我们就成双入对了,这其中我没有忘记扣压下小蝶的来信,我用火柴点燃了它们,那个黄昏,成为灰烬的纸片在风中更象一只只沮丧的蝶。

    爱情是自私的,吴小蝶是一个在文字中行走的女子,她更应该明白这些,我希望她能够原谅我。

    冬天越来越近,欧阳的心情越来越明朗。看起来欧阳比我更喜欢冬天。下雪的时候,他常会带我到雪地里去看雪。

    他对我说:小凯,下雪了,真好,在屋子里温暖地看雪,真好,在冰冷的雪地里看雪,也真好。

    那个时候,他真得象一个孩子,他把我的手扯得那么紧。

    于是我在雪地里为他起舞,他用口哨为我伴奏。

    在起舞中,欧阳的目光注定会融化成水,进入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就仿佛一次旅行,注定要永远穿过这个冬天。

    后来我们在雪地里拥抱。妹妹在屋子兴奋地大喊。欧阳的脸红了,但我却把他搂得紧紧的,我要他的拥抱,很早就想要的。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凯,我爱你,我爱你一生一世。

    我说:欧阳,我还要来生来世,我还要生生世世。

    欧阳说:小凯,这样的路我们会一起走过的,我会陪你走过每一个黄昏,我会和你一起迎来每一个朝阳。

    这爱得宣言是多么地动人。飞舞的雪蝶做证,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恋人。

    我有了欧阳的孩子,我要一个婚礼。

    欧阳说:好的,小凯,让我回家跟父亲说一下,定下个日子我来娶你。我要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

    那时候,他父亲已经退休又回到了他的老家,他们从前的北江小镇。那时我不知道让他回去是一个错误,我没有想到,欧阳会在老家里又遇到了他从前的小蝶。

    他们在老屋子里默默地坐着,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多少年以前,那时候的欧阳犹豫了,他记起了他小时候的许诺,现在,他不明白在他的骨子里,究竟爱宁小凯还是吴小蝶,他说不清这其中那一个才是他想要的真正的爱情。尽管吴小蝶说,欧阳你别辜负了宁小凯。

    我应该知道这样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的,我知道总有一天,欧阳会面对吴小蝶的,但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巧,会是在我们准备婚礼的时候。

    当欧阳在电话里说推迟回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我一向是敏感的,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吴小蝶。是的,在那个北江小镇,有他的小蝶。

    在经历了一个无眠之夜之后,我决定到那个北江小镇去,我、欧阳、吴小蝶,我们三个人总应该有面对面的时候。

    我去的时候,欧阳不在。

    吴小蝶比我想象的要瘦一些,但这不妨碍欧阳对她的爱,欧阳从小时候就家上了他的小蝶的。

    吴小蝶比我想象的也要坦然的多,她说:宁小凯,你放心,我会让欧阳回到你的身边的,他会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他永远都是你孩子的父亲。

    我所有的质问在吴小蝶的坦然面前逃循而去。在我们平静地谈过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城市,等着欧阳回来给我一个婚礼,我已经不奢望它有多么隆重了,我只要一个欧阳就足够。

    欧阳在那边打电话说他马上回来,但是他没有按照他的许诺给我一个婚礼,他就走了,他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冰冷的路面淌过欧阳鲜红的血,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从楼梯上跌下来,并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我才知道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双腿高高地悬在半空。我呼唤着欧阳的名字,我一直不肯相信欧阳已经离开我的事实。

    欧阳什么都不肯为我留下,他走了,他便把一切都带走了,包括我们的孩子,他甚至不肯给我一个明白的选择,是要我还是要小蝶。

    他用这样的选择保持着沉默。他以为他从此就可以安静了,他不曾想到,在他的墓前,他将永远都要面对两个女人的眼睛。

    我疯狂的摔打一切东西,我拒绝看任何人眼中的怜悯。

    窗外的雪在飘着,天是那么的冷,我打了一个寒颤,我终于明白,欧阳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冬天离我们而去了,只有冬天才会有飞舞的雪蝶。

    其实我明白的,如果爱的累了,我真得会放手。如果他心中有吴小蝶,我真得会走开的。但欧阳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一定有什么是不朽的,真的,小凯,不然,为什么枯萎的树会重新绽出新芽,黄了的叶子还可以汹涌地绿起来,我们有理由相信有一种爱也是这样。小凯,我们有一百个活下去的理由,假设我们不自己站起来,别人是不会扶持我们多久的。造物主给我们这个世界,是要我们用乐观的态度去爱他们的,而不是要我们用忧伤的哭泣去面对它。”

    欧阳离开我以后,吴小蝶就经常给我写信,在那个北江小镇,她依然平静地生活,她是冷静的,她比我更能面对眼前的现实。

    她说她更能从落叶中看到花朵,从火苗中看到燃烧。

    我的心在吴小蝶的信中渐渐明朗起来,在圆桌上那端坐的酒杯里,我看到了一双婴儿的眼睛,走向我,仿佛离家的花朵走向一棵树。

    我知道的,春天快要来到了,有一些毛毛虫终会化蛹为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