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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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某天上午。

    地点:珠江三角洲某镇,阿昌家的客厅。

    人物:阿昌——原“昌记棺材店”老板,外号“棺材昌”

    周老板——私营企业主,中年男人。

    老查——镇政府民政干部。     [舞台中央置一棺材,上面盖了白色台布,使之成了一临时长几。几

    上有茶具、卡式录音机等,几旁有椅子。另一边有小圆桌、小  沙发

    ,圆桌上有电话机。

    [幕启,阿昌正在几旁津津有味地吃早点,录音机放着哀乐。周老板持手机从左上,按门铃。阿昌一惊,到门前观“猫眼”才高兴地开门。

    阿 昌 啊,周老板早上好!

    周老板 还问“早上好”?看几点啦?

    阿 昌 (尴尬)我还在吃早餐哩。(关掉录音机)

    周老板 我还以为谁死了,原来你是一边欣赏音乐,一边吃早点。像省城的西餐厅似的,蛮有情调的。但,放这样的音乐也太那个了吧?

    阿 昌 周老板你不知道,听这音乐,我就想起过去风光日子。那阵子,我这昌记棺材店生意兴隆 现在只好关门 了。

    阿 昌 所以我也只能偷偷摸摸地为你们做,好多挣点钱啊。

    周老板 喂,我订制的那副棺材做好了吗?

    阿 昌 钱你都带来了吧?

    周老板 我要先验收,后付款。

    阿 昌 验收?哈哈,我棺材昌的手艺你还信不过?

    周老板 (不以为然地)昌记我问你:你去商场买件西服,要不要认真看看它的式样、尺寸、用料?

    阿 昌 当然要罗。

    周老板 假如你还没结婚,要找个老婆,要不要认真看看,里里外外也搞个一清二楚?

    阿 昌 里里外外?

    周老板 是呀。不先看清楚货你就下单,这不是太傻了吗?

    阿 昌 对的。

    周老板 而且,衣服买错了,可以再买。老婆找错了,可以离婚再找。但死,一生只有一次,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事,我能不加倍认

    真吗?

    阿 昌 周老板说得太对了!

    周老板 那就赶快把我那副棺材

    阿 昌 (制止地)吁——,别那么大声。镇政府的老查刚来过,说有人反映我仍在暗暗替人做棺材,我可不想惹麻烦啊。呶,你那副在这儿!(敲敲“长几”)

    周老板 我还以为是你买了个新茶几哩。快把东西搬开,让我验收。(欲掀开台布)

    阿 昌 (制止)且慢!(到门口细听门外动静。再搬一小沙发顶住大门。)周老板,看之前你可要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不能看太久;第二,验收完马上交钱;第三,千万不要在大白天搬回家。

    周老板 瞧你怕成这个样儿!这都没问题。快把这些东西搬开吧。

    阿 昌 (欲搬又止)我不明白,现在镇里推行火葬的决心大得很。你哪能找到坟地啊。

    周老板 这层你别替我担心。除了那两间工厂,我还有一个果园呀。

    阿 昌 只怕等不到你死的那一天,果园也转了手了

    周老板 (生气)昌记你咒我!?

    阿 昌 不,不,我是说你长命,哪是咒你呢?

    周老板 你说我的果园做不长久,不是咒我是什么?

    阿 昌 (陪笑)对不起。是我说不清楚。你跟你的果园,都是长长久久的。所以我替你选用了印尼进口高级红木,保证放上几百年也没问题的。到时你入土为安,那真是“一乐也”啊。

    周老板 对“入土为安”这是祖宗说了几千年的话了。我周老板就是怕烧啊。我十月份还要开冷气哩,进火炉,哪受得了嘛。

    [两人边嘻哈笑着,边搬开几上东西,掀开台布,一副棺材赫然露出。

    [周老板一楞,细看,用手量尺寸。

    阿 昌 怎么样?够气派吧?

    周老板 外型倒是不错,但,似乎窄了点。

    阿 昌 不窄罗。这是加大码的。

    周老板 怎么不窄?我这胖人躺上去,怕连手臂也会夹得发麻。将来我穿了“饮衫”不对,应该是“寿衣”也会弄绉的,好丢脸的呀。

    阿 昌 周老板,这层你就别担心罗。人死,都是生了病,治不好才死的。到那时,你还会像现在这么丰满吗?

    周老板 嗯,那也是。(再细看)我要你开的那个洞呢?

    阿 昌 (指点)呶,这不是?

    周老板 (看)这洞似乎小了点。不知道手机信号传不传得出来。

    阿 昌 嘿!人死了还打什么手机!周老板,你不是想赖账吧?

    周老板 住口!我做生意一向讲信用,钱不会不你给的。你知道吗?人的死有很多种的。

    阿 昌 这我当然知道。有病死,老死,还有出车祸,被枪毙

    周老板 这些都是真死,还有假死哩。报纸上就登过,有一个人死了,呼吸没了,心跳也停止了,家里人正哭得死去活来,他突然张开眼睛爬起身来。

    阿 昌 这可真玄乎。

    周老板 如果我是这样的话

    阿 昌 那你就拼命敲这棺材盖子,让家人撬开盖把你扶出来。

    周老板 (敲敲棺材)这木料又厚又硬,我即使有力气敲,家里人怕也会听不到的。就这样把我活活地抬上山埋了,我死得多冤枉啊!

    阿 昌 所以你就死也要拿着手机?

    周老板 对呀。现在我就要试一试,看看我在里面打手机,你能不能收得到。

    阿 昌 你试就试呗。只要你肯给钱,试十次也没问题。(用劲揭开盖子)周老板你就委屈一次,躺进去吧。

    周老板 这不算委屈,这是享受,是档次。如果我不是有钱,一辈子也不会有这个资格哩。

    阿 昌 周老板,要不要放点哀乐,衬托一下气氛?

    周老板 不不不!那不变成真死了?(进棺材,躺下)

    阿 昌 不会太挤逼吧?

    周老板 还说不挤,想转个身也不行!

    阿 昌 将来你得了一年癌症,身体瘦了就刚刚好啦。

    周老板 我这人命好,相信三年癌症也死不了。

    阿 昌 那时你就更瘦,躺上去会滚来滚去,怕要系安全带才行了。

    周老板 别罗索,盖上盖子吧。

    阿 昌 好!(拖腔吆喝)上盖罗!(盖盖子。走到圆桌边等电话。)

    [电话铃响。阿昌拿起话筒。

    阿 昌 喂,是谁?周老板?你好啊!你在阴间舒服吧?

    周老板 (电话声)舒服个屁!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

    阿 昌 那当然,因为你已经死了嘛。

    周老板 (电话声)噢,我真的像死了似的了。死了的感觉怪怪的,好像一切也变得无所谓了。就算有人要杀我,或者咒我死,都没关系了。

    阿 昌 你现在最希望什么?

    周老板 (电话声)如果能再活一次,老婆儿女对自己能好一些,自己不再做那些错事蠢事,那就好了。

    阿 昌 你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周老板 (电话声)马马虎虎吧。老婆骂我老是出去“滚”常常咒我死。

    阿 昌 那她现在不用咒啦,你总算死了呗。知道吗,你是风光大葬的?你个妆化得好靓,比刘德华还靓。你的寿衣是世界名牌佐丹奴。好多人为你担幡买水。豆腐饭在五星级酒店摆了99桌。你的棺材有型有款,是我棺材昌这辈子最杰出的作品。周老板你好威,威过威士忌啊。你就老老实实在下面过吧。

    周老板 不,你说的这些全都没用,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果可能,我还是想出来,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对我也好一点,那就够了。

    阿 昌 你出什么来?你已经死了。

    周老板 (电话声)你也咒我?我不是真死吧?我的手有感觉,全麻了。我今天是来验收你的产品的吧?棺材昌,我的命肯定会比你长,所以才担心到时再找不到像你这样的人替我做棺材,这才提前订制的嘛。

    阿 昌 也提前体会一下死是什么感觉,是吧?感觉怎么样?验收合格了吧?

    周老板 (电话声)行了行了,快揭开盖子吧!我快闷死了。

    [老查从左上。按门铃。

    [阿昌放下话筒,上前欲揭盖,门铃响。

    阿 昌 糟糕,有人来!周老板,你千万不要动,如果是镇政府的老查来了,这做棺材的事,是决不能暴露的啊。(走近门边观“猫眼”吓了一跳。)啊!(赶快转身,用台布盖住棺材)

    老 查 棺材昌!你咋咋呼呼的干什么?还不赶快开门!

    阿 昌 (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挪开顶住门的圆桌,开门)啊,老查同志,你怎么又来啦?

    老 查 (以熟人的口吻)怎么?不欢迎我了?

    阿 昌 哪里?哪里?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随便坐。

    老 查 (观察,发现圆桌移了位置,几上的茶具等物也搁地上,一片狼籍,怀疑起来。)阿昌,怎么我刚走开没多久,你这屋子就像鬼子进了村似的,乱七八糟的?

    阿 昌 啊,我是验(发觉失言,抿嘴,改口说)我是练健美操哩。

    老 查 阿昌啊,我看你不大正常哩?

    阿 昌 (慌张)不,不

    老 查 阿昌,实行殡葬改革之后,你这棺材店也没理由开下去了。我劝你尽快改行吧。一个大男人整天呆在家里无聊地打发日子,总不是个办法。

    阿 昌 我不无聊呀。(发现说得不恰当)啊,无聊,确实是无聊。但转什么行业,我暂时没想好。我只懂做棺材,不熟不做啊。

    老 查 你还幻想会恢复土葬?阿昌,你说,土葬有什么好?占用了大量的土地,劳民伤财。如果不改革,过了若干年,我们镇怕会连建房子,种粮食、建工厂的地也没有了。子孙后代会骂我们的!

    阿 昌 还有几个山头嘛。

    老 查 山头可以种果树。周老板不是也承包了一个山头种了龙眼树吗?

    阿 昌 (被提醒了,惊惶失措)啊,周老板!

    老 查 (发现阿昌表情异常,敲敲长几问)周老板怎么啦?他来过这里?

    阿 昌 不,不。我是想起有件事,要给他打个电话。(走近圆桌,拿起话筒拨号。电话被拨通的信号声嘹亮响起,但周老板没接听。)喂,喂!周老板!喂,你不会(惊慌)周老板,你你千万不要闷死啊!

    老 查 阿昌,周老板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昌浑身颤抖,不敢讲。

    老 查 说呀你!怎么不说话?你可千万别跟周老板一起做什么胡涂事啊。

    阿 昌 我们没没做什么

    老 查 阿昌,你和周老板一样,都是靠着改革开放,才能富起来的。推行火葬,移风易俗,也是一种改革,你们如果为了一时的利益就抵制这个时代潮流,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阿 昌 (旁白)唉,完了!我的棺材生意彻底完了!(急急掀起台布,揭开棺材盖子。周老板没能马上站起来。阿昌把盖扔地上,顺手按响录音机,伤心地蹲下。)

    老 查 (发现周老板)原来真是你!

    周老板 (站起,走出棺材)老查同志,你好!(揿停录音机)

    老 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老板 这本来是我叫阿昌做的棺材。但,你刚才的话我全听到了。你说的蛮有道理。我服了。再说,躺在这个又闷又窄的地方里面才几分钟我就受不了了。我,我决定退货。

    阿 昌 周老板,事到如今,你退货我也没意见。但,我刚才打你手机,你为什么一直不接听?差点给你吓坏了。

    周老板 我,我以为是旺发公司的人找我追债哩。

    阿 昌 真被你气死了!

    [幕急落,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