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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栎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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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一个朋友的生日,在生活极为窘迫的今天,除了祝福,我没有礼物给她。一直想做的许多事,都因为钱,放弃了。钱可以使一个人无往而不利,就像好刀上闪着锋芒的利刃。一个数没有钱而又有太多想法的人,是不幸的。

    曾经规划了许多致富计划。这位朋友说,你总在计划中,你就是不付诸行动。另一个说:钱呢?他才看到问题的实质。我不付诸行动,是因为没有钱,所以只能空有想法,他知道,我从来都不缺乏行动的勇气。

    养些什么,种些什么,或开一片小店,许许多多想法,回到我生长的原初地,一个已经没有人的山地,我的童年的寄存地,这想法变成了在那块土地上栽满绿色的板栗树。一旦选择了这个想法,赚钱的初衷便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板栗树能种起来,能长起来,长成一片片高大茂密的林子。我要把所有的荒凉山地盖起来,用浓郁的绿色,就像妈妈给婴儿盖上一条充满了阳光香味的新花被。然后在某一棵高大的树下看着硕硕的果实,想着童年,想着这块土地上曾经有过的人和事。

    是山地的荒凉刺痛了我,是目前的生活处境刺痛了我,是从小长到大的理想之芽刺痛了我。我的生命从那块土地开始第一个成长的环节,在许多个环节之后,萌发了一生的追求,这追求的根还是在第一个环节里,尽管那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我认定就是那块山地给了我某种灵气。所以拿笔开始写,写的就是童年,甚至追溯到小学五年级开始写记叙文,写得最好的,也是那块山地上的我的童年,一个小小的人儿已开始了回忆。我不知道竹是否有记忆,是否记得生长第一个竹节时的事情,我无法忘记,也一直牵挂着那块土地。

    为什么选择板栗树呢?因为那块土地的土质适合板栗树生长。记忆中,一片片的林子全是栎木,高的、矮的、粗的、细的,各种各样的栎木像一个团结的大家族,与山民们一起经历着春夏秋冬的生活。更多的时候,倒像是人侵略了它们的土地。因为人的生活离不开栎木,一年四季的柴禾、盖房子、打家具、制作农具,而栎木于人,一无所求。它们在贫瘠的土地上,长出粗壮的树身,长出繁密的幼苗。到秋天,它们的果实:板栗、锥栗、大橡实、小橡实,是我们小孩子的吃食和玩具。我们像猴子一样成天在林子里野来野去,我们熟悉每颗树,哪棵树长过虫,哪棵结的果密,哪棵爬上去能看到谁的家。

    在那块土地上,少有松柏杉,因为全是栎木,一到多雨季节,林子里便长出满地的栎木菌,我们叫它花栎树菌。红艳艳的菌子,像一朵朵凭空从土地里长出来的花朵,没有枝没有叶,一片片、一丛丛,哪里有花栎树,它们就追随到哪里。想吃菌子,烧上一锅水,然后拿着筐子到屋边的林子里去现捡,就像到菜园里摘菜一样,一会儿就是半筐。回到屋里,锅里的水开了,摘去蒂把,撕去红色的表皮,白生生的菌肉丢到开水锅里,放几瓣大蒜,水再开,捞起控水,加青椒翻炒,一盘山珍野味就成了。这是栎木林给小村人的又一赐予。

    栎木林总在赐予。小村人嫌地僻一家接一家搬走了,他们走得之快之果断,大概连栎木们也吃惊吧。他们凶狠地砍伐林子里的栎木,碗口粗的也不放过,运走、卖钱或送给他人,他们恨不得连树根也刨出来带走。村人以毁灭性的方式发泄着他们对故土的“依恋”野蛮而又纯朴的方式。栎木们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宽容了祖辈与它们相依为命的人类的行为。柴方水便已不能满足现代人的居住要求,他们迁徙到有公路、有电、有电视电话的地方去了,他们大概也会像我一样在梦里见到栎木的影子,闻到栎木燃烧的香气吧。差参不齐的栎木林在被遗弃的寂静中开始了新一轮的生长,一年又一年,身边的农田变成了荒坡,栎木的领土失而复得,它们又营造出了新的树林。我想给故土的栎木们送去一个新的姐妹,给它们寂静的生活增加一点热闹,我想它们是欢迎的。

    小时候,夏天的暴风雨前,最喜欢坐在门槛上看漫山遍野的栎木林的姿态,那是它们群舞的时刻。大风迅猛地刮过山坡,树叶全被吹得翻起来,栎木叶的背面呈银白色,霎时间,群山变色,银色的树林随着风势起伏变幻,群山像水波一样动荡不定,似乎要随风化浪而去。天上的白云成群结队飞快地掠过蓝天,赶到天边聚会。呼呼的风声带着某种威胁吹得屋顶的瓦片“凌凌”作响,颤抖不已。有时候,风过天青,群山复归宁静,栎木们纹丝不动,似休息着在狂风中扭痛了的腰,风不过和白云、栎木们做了场游戏。有时候,天边的白云渐渐堆积到天的中间,变成了黑云,一阵电闪雷鸣,铜钱大的雨点就从云缝中筛下来。雨中的栎木林又是另一番景致,叶片全耷拉着,弄不清它们对这雨是喜欢还是讨厌,只见雨林外闪烁着一片迷迷濛濛的绿。大自然的景观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是那么壮丽,深深震撼着我小小的心灵。

    对于老栎树,我们更多的是依赖和敬重,小栎树才是我们最亲密的伙伴。爬到小栎树的枝巅,揪着树巅子狂叫着坠下来,这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小栎木有很强的韧性,第一天坠弯了它的腰,第二天就站直了。此举往往遭到大人的斥骂,栎木在靠山吃山的父辈眼里,有和衣食父母同等的地位,糟蹋它们与糟蹋粮食无异。

    我的栎木情结就这样悄悄地生长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现在,在我想发财致富的时候,才从灵魂深处缓缓突现。而在此之前,我对别人讲得最多的,是故土上种类繁多的野果子,偶尔提及花栎树林,不过说我们那有烧不完的好柴,我喜欢栎木柴的香味儿,喜欢用栎木柴烧火做出的家乡饭菜,总之,我只记得吃,一个贪图口福的家伙。

    我知道就是我不去栽种板栗,栎木土著们也会年复一年地去做这件事,最终把我的故土藏到绿色深处,可我想参与进去。多年后,献给我的朋友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请她去我的栎木园做客,在板栗树的浓荫里体味,生命并未老去,它和我故土的栎木一样繁衍不息,永远年青。

    朋友总说我好做梦,我又做了这一个长长的梦,我多么希望凭自己的努力把这个梦变成现实。故乡的栎木林是我的童年情结、思乡情结的依托,我希望自己也长成一棵高大的栎木,结出丰硕饱满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