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桃花新传 > 第七章

第七章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纪天虎和红姑跟侯朝宗主仆分手后,即取道直奔京城。

    在他们认为,当年逃出京城时,她只不过十五六岁,纪天虎也仅十七八岁而已,如今事隔多年,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谁能认出他们来。

    即使当年曾有海捕公文绘图缉拿这对兄妹,只怕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早把他们给淡忘了。

    一路上,果然并未出事。

    这日黄昏时分,兄妹二人已到达京城外。

    红姑遥见城门口戒备森严,对入城的人皆特别的注意,甚至拦下盘问,心里不禁犯了嘀咕,急向纪天虎道:“大哥,我看有些不大对劲呢!”

    纪天虎不以为然地道:“京城重地,自然与一般的城市不同。红姑,你不必大惊小怪,作贼心虚。”

    毕竟女人比较心细,红姑谨慎地道:“大哥,为了安全起见,咱们不必冒险,还是分开走的好。”

    纪天虎拗不过她,只好同意道:“好吧!我先进城,你随后跟着来。”

    红姑应了一声,留在原地,目送纪天虎向城门口大步地走去。

    随着进城的人群,纪天虎刚走近城门口,突见一名官差向他一指,大喝一声,道:“过来!”

    纪天虎力持镇定,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陪着笑脸问道:“是叫我吗?”

    官差不由分说,当胸一把抓住他,喝道:“就是你!”

    纪天虎情知不妙,奋力一把推开官差,转身欲逃,不料十几名守城官兵一拥而上,使他未及拔刀抗拒,已被早就准备好的锁链套在脖子上。

    这批官兵似是特地调来的,个个身手不弱,锁链一套上,官差立即冲上前,照准他腹部猛捣两拳,顿使他弯下了腰。

    一名官兵从身后赶来,以刀柄重重朝纪天虎当头一击,只听他发出一声沉哼,便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城门口顿时惊乱成一片。

    红姑见状大惊,正待冲去抢救,突见又冲出十几名官兵,驱散惊乱的人群,迅速将城门口封锁。

    眼见纪天虎已被架走,红姑心急如焚,但她孤掌难鸣,不敢冒然造次,只得趁乱逃离而去。

    次日一早,城门刚开,她就乔扮成老妇,瞒过守城官兵耳目,侥幸地混进了城。那知各处一打听,惊悉昨日抓住的钦命要犯,已被押在九门提督府的大牢,官兵尚在追查另一女犯!

    九门提督职司京城安全,大牢固若金汤,戒备森严。纪天虎既被押在牢中,红姑武功再高,要想独闯大牢把人救出,真比登天还难。

    红姑不能弃他不顾而去,选了距九门提督府不远的一家客栈落脚,决心等到夜深人静,冒险潜入大牢劫狱。

    在她心想,自己乔扮成老妇,应该不会引入注意的,因此放心大胆躺在床上,养精蓄锐,以便夜里好行动。

    躺在床上,她不禁千头万绪,想起亡母临终之时,街苦口婆心地劝丈夫道:“我已不久人世了,两个孩子尚小,全靠你抚养他们了。相公,你我夫妻一场,我就要先走了,有几句话不得不说,魏忠贤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视你为亲信,但此人心胸狭窄,翻脸无情,你最好赶快离开东厂,带着虎儿和红儿,回家乡去,千万不要贪图这里的荣华富贵啊!”但纪侠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一旦身为东厂的锦衣卫,即受严密的控制,那能由他轻易地脱离。

    为了使弥留的妻子安心,不致含恨九泉,纪侠只好安慰她道:“你放心,等孩子们再长大些,我多积蓄点钱,就会找适当的机会脱离东厂的。”

    纪妻信以为真,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又叮嘱道:“那就好,相公!我知道你身为东厂锦衣卫领班,不得不听命于魏忠贤,但为了替儿孙积德,绝对不可作伤天害理的事!”

    纪侠对亡妻最后的承诺,确实是做到了。但是,抗命的结果,却招来了杀身之祸,甚至几乎灭门。

    往事历历在目,使红姑情不自禁,热泪夺眶而出。

    突然间,她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是自从那夜逃出京城,多少年来从未想到过的。程师父为何不惜冒死赶来通知,催促他们兄妹逃命,为纪家保留了一脉香烟?

    以纪侠跟程师父的交情,虽谊属莫逆,毕竟尚称不上生死之交,何况,他只不过是个尚书府的武术教练,怎会得知纪侠在宫内出事,魏忠贤又请旨抄斩满门。

    念犹未了,砰然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冲进了七八名官差。

    红姑猛然一惊,霍地挺身跳起,幸而已将藏在衣内的剑,置于枕边,顺手一抄,退向窗口的同时,剑已出鞘。

    为首官差向她一指,声色俱厉地道:“大胆逃犯,竟敢拒捕,还不快束手就缚!”

    红姑怒问道:“我所犯何罪?”

    官差道:“哼!你们兄妹二人,不但是海捕公文通缉多年未获的钦命要犯,尚是杀人放火的山贼。”

    红姑一听,心知必然有人告密,否则怎会事隔多年,一来到京城就被认出。毫无疑问,告密之人必是铁豹。

    官差一声令下:“把她拿下!”

    红姑惊怒交加,不等那几名官差动手,她已先发制人,挺剑连连抢攻。

    官差所获密告,得知这对兄妹武功甚高,是以早有准备,特地从九门提督衙门中,精挑细选,选了一批身手不弱的捕快,分头向全城展开搜索。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红姑已乔扮成老妇混进城来,仍然按照告密者提供所画图像抓人,只是特别留意今日住进客栈的单身女客,尤其是距九门提督府较近的客栈。她无惧于人多势众的官差,一阵急攻,有如狂风骤雨。

    房内空间有限,官差人多反而挤作一堆,碍手碍脚的,无法施展身手,被逼得有些招架不住。

    红姑无意恋战,急于脱身,但心知夺门冲出较难,不如越窗而逃。

    她选的这间客房在后楼,窗口下是条防火窄巷,出了巷口才是街道。而放火巷另一边,则是一片鳞次栉比的民房,其中夹着几座楼屋。

    从窗口放眼看去,正好可遥见九门提督衙门的正门,相距不过百丈左右。红姑逼退几名官差,猛一回身,冲至窗口,那知向下一看,整个客栈已被官兵包围住了。

    这时已别无选择,更不命她犹豫,一掌推开两扇窗门,身已射出。

    红姑身轻似燕,双足刚一落向防火巷墙头,轻轻一点,身形又起,直射民房屋顶。

    官差冲至窗口,居高临下,向包围客栈的官兵大声喝道:“别让她跑了!”

    这批官兵中,不乏会轻功提纵术的,早有数人拔身而起,纵上屋顶追去。此刻已近午时,日此当中,光天化日之下,红姑无可遁形,只有回身抡剑迎战。

    官兵乍见红姑,竟是个毫不起眼的老妇,顿生轻蔑之心,不由地指着她大笑道:“原来是个老太婆!哈哈哈”狂笑声中,红姑已欺身突进,三尺青锋暴挺,去势疾如流星,直刺敌胸。那官兵一时轻敌,仓惶挥刀欲封门户,已然措手不及了。

    情急之下,猛然全声暴退,虽躲过当胸刺来的一剑,但左脚踏在屋檐边沿,右脚踩了个空,一个倒栽跌下屋去。

    红姑剑势刚收,两名官兵已从身后扑来,举刀就砍。

    他们出手既快又狠,丝毫不留余地。红姑凭来势之疾,已可感觉出来,这二人不但身手不弱,且是心狠手辣的人物。

    这红姑可也不是省油灯,左脚向前一跨,右脚足尖着地,原地娇躯一个大旋转,剑势跟着身形划起一道长虹。

    剑锋自一名官兵前胸疾划而过,带起一片血雨,只听得一声惨叫,血溅五步,那官兵已仰面栽倒瓦面上。

    另一官兵收刀急封,与红姑的剑撞个正着“当!”地一声金铁交鸣,火星进射,双方均被震得向后一退。

    红姑暗自一惊,想不到一个官兵,功力竟然如此的深厚,似可跻身江湖高手之列!其实不足为奇,魏忠贤当权时,东厂势力不可一世,不知多少江湖人物,视之为荣华富贵捷径,更不乏身犯重罪的亡命之徒,将东厂当作护身符、避难所。

    因此,那些人不惜千方百计走门路,托人情,希望能投靠东厂。

    但东厂选人极严,不仅要武功出众,更必须绝对的效忠魏忠贤,若有异心,一律格杀勿论,绝无例外,纪侠就是个例子。

    为了防范反魏党者混入卧底,东厂之门不得不管制严格,身份来历不明者,纵然武功再高,也不得其门而入。

    是以,很多有心投靠的江湖人物,必须先加入其外围,经过一段时日观察考核,认为绝无问题,才有希望被纳入东厂。

    崇祯即位,魏忠贤首当其冲被除,他一垮台,东厂群龙无首,亦告瓦解。于是,树倒猢照散,原想投靠东厂的那些江湖人物,大部份各奔前程,只有少数走头无路的,仍然留在京中,被官方招纳,编入九门提督府麾下。

    他们并非混口饭吃,而是穿上了一身官兵的制服,如同有了护身符般,不必耽心被追查出旧案。

    这几个眼红姑动手的官兵,正是过去曾犯案垒垒的江湖亡命之徒!

    被红姑一剑震退的这家伙,姓洪名瑞,曾是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的独行盗。后来在扬州连伤数命,被悬赏缉拿,为了风声太紧,改名换姓,一直潜伏在京中。

    他的武功不弱,门路也找了,该花的银子也花了,可惜时不我予,尚未进入东厂,魏忠贤便已垮了台。

    不过,总算不错,混得一身官兵制服,无异有了护身符。

    洪瑞在九门提督府一干就是好几年,始终没有机会出人头地,常为自己抱屈,认为是大才小用,埋没了他一身好武艺。

    此刻,他有意大显身手,打算一举擒获红姑,将是大功一件,论功行赏,必将大大的受到重用。

    那知乔扮老妇的红姑,竟然在一剑伤了另一官兵,剑势已成强弓之末下,仍能跟他全力回封的一刀,撞得各自被震退,足见功力在他之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看另两名官兵,已分从两侧向红姑攻去。洪瑞可不愿功劳被他们抢去,狂喝一声,抡刀急向红姑扑去。

    由于求功心切,出手更见狠毒、凶猛,这一刀以横扫千军之势,猛向红姑拦腰砍去,迫使她沉腕以剑上挑,迎向势猛力沉的来刀。

    刀剑再度相撞,又是“当!”地一声,金铁交鸣,火星进射。

    这回却是强弱立判,洪瑞只觉得虎口被震得一麻,刀已脱手飞开。

    红姑一剑将对方的刀震飞,余势仍猛,只需将剑向下一沉,洪瑞就难以逃开这开膛破腹之劫了。

    但是,她不愿下此毒手,反而收剑急退,猛提一口真气,拔身而起,直向数丈外一座楼房掠去。

    这一来,从两侧攻来的官兵,双双都扑了个空,几乎撞个满怀。

    以红姑的轻功,一掠数丈,飞身掠上那座楼房绝无问题,但是在她起身时,足下所踏的瓦片有些松落,以致滑了一下,使冲力大受影响。

    眼见距楼房屋檐不足两尺,伸手可及,竟已力不从心,身形直向下坠,使她暗自一惊。

    情急之下,凌空一式“鹞子翻身”身形平射,破窗而入,落进了楼房。

    天下的事就有这般的巧,光天化日之下,一对偷情的男女,正赤裸裸地在床上翻云覆雨,突见乔扮老妇的红姑破窗而入,顿时大吃一惊,魂飞天外。

    女的惊呼一声,吓得钻进了被窝里。

    男的却顾不得赤身裸体,翻身跳下床,抓起衣服就夺门逃出,大概以为红姑是来捉奸的了。红姑尚云英未嫁,无意间撞见这个场面,不禁窘得面红耳赤。

    她心知官兵随即会追来,又不知身在何处?出路在那里?不得不冲至床前,一把掀开了被,将那吓得魂不附体的少妇,赤条条地拖起,喝问道:“说!这是什么所在?”

    少妇早已惊惶失措,根本末听清她问的什么,答非所问地道:“怪不得我啊!是文师爷逼我的”

    红姑听得一怔,诧异道:“文师爷?”

    少妇全身发抖道:“是啊,就是府台的文师爷”

    原来这少妇的丈夫,是个开药铺兼悬壶的大夫,日前为人治病下药过猛,使病人一命呜呼,被告上一状,吃上了人命官司。

    人命关天,少妇为了救丈夫,不惜各方奔走,请托人情,欲以金钱为夫脱罪。经人辗转走门路,找出了这位文师爷。

    他是府台大人面前的红人,说话极有份量,可是这家伙不但阴险狡猾,而且贪财好色。

    少妇找上了他,无异羊入虎口,任凭宰割,结果他是要钱又要人。

    少妇救夫心切,又慑于文师爷淫威之下,只好委屈求全。

    由此可见,皇帝虽然换了,巨奸魏忠贤亦除,但仍然是换汤不换药,仅是朝廷中的文武百官,换了一批新面孔而已。

    东林得势,读书人抬头了,但这些人又能有多大作为?真正能举足轻重的,还是手中掌握兵权的人物。

    一叶知秋,文师爷不过是府台身边的慕僚,在冠盖云集的京城里,居然毫无惮忌,为所欲为,可见朝纲之不振,官场之腐化了。

    红姑乍听方才逃走的男子,竟是府台衙门的师爷,急将少妇放开,追出房外。文师爷不能光着身子逃下楼,正在楼梯口急急套上长裤,左脚尚未穿进裤管,突见红姑追出房,不禁大吃一惊。

    他一时心慌意乱,站立不稳“咕隆隆!”从楼梯滚跌下去,摔得七荤八素,两眼直冒金星。

    红姑一个箭步,自梯口射身而下,出手如电,一把将文师爷抓在手中的衣帽夺了过去。

    她是急中生智,将方巾小帽往头上一戴,披上外袍就向前面药铺冲去。

    几名官兵正向柜台里的小伙计查问,似已听说文师爷正跟老板娘在楼上密谈。他们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感到为难起来。

    若论官职,九门提督在府台之上,府台衙门的一个师爷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他们是奉命行事,捉拿钦命要犯,根本不必有所顾忌。

    但是,这位文师爷却大有来头,他跟太监曹化淳有些亲戚关系,使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他,可惜这个家伙不学无术,具有很好的背景,也只不过混到个府台衙门的师爷,等于是个“黑官”毫无实权,充其量只不过替府台大人出点馊主意而已。

    但官场中就是这么回事,因为文师爷可以在曹公公面前说话,府台大人把他视为亲信,无异有了张护身符,必要时就能派上用场。

    文师爷既有曹化淳为靠山,凡事为他撑腰,因此在京城里名气不小,多少达官显贵,都得卖他的帐,九门提督府的官兵,那能不对他有所顾忌。

    抓钦命要犯固然重要,万一冲上楼去,正好撞破文师爷的好事,恼羞成怒,那他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文师爷就是这种“小鬼”京城中王侯将相不知几许,他们偏偏碰上了文师爷。

    官兵不敢造次,正感犹豫不决,突见小伙计向内一指,轻声叫道:“文师爷出来了!”

    原来红姑右手扶帽,袍袖正好将低着头的脸遮住,左手则抓住敞开的外袍,看似受惊仓惶逃下来,向前面店铺冲出,一付狼狈之相。

    她只惊呼一声:“在楼上!”

    便向店铺外夺门而出。

    官兵只道地是文师爷,那敢拦阻,急急向里面冲去。

    冲至后楼梯口,他们发现了,全身只有一条长裤,且仅套上一半,便倒在地上爬不起的文师爷。

    他们见状一怔,突然明白过来,刚才夺门而出的人,不是文师爷,而是那个女逃犯!可是,等他们回身追出,只见又涌进一批官兵,街上已是一片惊乱,附近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红姑却早已不知去向。

    于是,全城展开了严密的搜查。

    天下的事,往往“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文师爷的住处,居然就是纪侠当年的宅第!

    他年已不惑,仍是孑然一身,但宅内却雇用了男女七八个仆从,以及专司侍候他的起居的年轻婢女。

    当然,她们是颇具几分姿色,否则,文师爷是看不上眼的。

    文师爷虽有惊无险,却是相当的狼狈,好在官兵不敢对他为难,遂向小伙计借了身衣服,匆匆离开药铺,回到天桥附近的住宅。

    那知一进门,看门的老黄就告诉他道:“老爷!有位姑娘在大厅等您。”

    文师爷并不惊奇,因为他尚无家室,经常把女子带回家中作乐,或是自动找上门来,是以随口问道:“是谁?”

    老黄摇摇头,道:“以前没有来过”

    文师爷这才微微一怔,斥道:“那你怎可随便的就让她进来!”

    老黄忙陪着笑脸道:“那位姑娘挺标致的,而且说是跟老爷约好,先来等老爷”文师爷不等他说完,已快步穿过前院,直入大厅。

    厅内在等着他的,正是恢复了本来面目的红姑!

    文师爷不认识红姑,不禁诧然道:“这位姑娘是”

    红姑微微地笑道:“我来送还文师爷一点东西!”

    说着,将手中的布包向前一递。

    文师爷怔了怔,上前接过了布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他的衣帽!

    他不由地失声惊道:“你”红姑神色自若地道:“请勿大惊小怪,此事张扬开来,对文师爷面子上不光彩。”

    文师爷果然有所顾忌,不敢声张,力持镇定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红姑又笑道:“文师爷是京城中的名人啊!”文师爷自其得意地道:“那倒不假,那些官兵要不是对我有所顾忌,姑娘也无法这么容易脱身逃出的。”

    红姑道:“所以我特地将衣帽送还,同时向文师爷致谢。”

    文师爷强自一笑道:“那倒不必,我又不是存心助姑娘逃出,何须致谢,说实话,姑娘的事与我风马牛不相千,我也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请姑娘赶快离去吧!”

    红姑悻然道:“你是在下逐客令?”

    文师爷忙陪着笑脸道:“姑娘可知,全城正展开严密的搜索”

    红姑道:“他们总不敢来文师爷这里搜索吧?”

    文师爷一听,不禁暗自叫苦,双眉紧蹙道:“唉!姑娘那儿不好去,为何”

    红姑忽然说道:“这儿本来就是我的家,为何我不能来?”

    文师爷惊诧道:“这儿是姑娘的家?那姑娘可是姓纪?”

    “不错,我叫红姑。”

    “如此说来,姑娘是纪侠的后人喽?”

    红姑急问道:“文师爷知道家父之事?”

    “当年我还在清河乡间,后来新皇帝即位,魏忠贤垮了台,我才进京投奔在宫里当公公的亲戚,谋得府台衙门的闲差事干干。有次,无意间经过这儿,发现宅子空着没人住,向附近街坊一打听,才知道这儿的主人纪侠,曾是东厂锦衣卫领班,因谋刺前皇未逞,犯了灭门之罪,他本人当场遭乱箭射死,两个子女却被人及时赶去通知逃走,以后这宅子就被查封了”

    红姑愤声道:“所以,你就捡了个便宜!”

    文师爷神情尴尬道:“不瞒纪姑娘说,凡是犯了满门抄斩重罪之家,均被脱为凶宅,所以这儿查封之后,空置多年无人闻问。我是看上这座宅子不错,地点又好,就请托我那亲戚曹公公代为设法,拨交给我居住。据曹公公说,令尊当年谋刺前皇之事,恐怕是受了魏忠贤的陷害吧!”

    红姑追问道:“曹公公他怎么知道家父是受陷害的?”

    文师爷道:“道理很简单,令尊身为东厂锦衣卫领班,东厂实际由魏忠贤控制,若非他设计陷害令尊,纵然令尊真有谋刺前皇之图,魏忠贤亦会全力掩饰庇护,何况令尊毫无谋刺的动机啊!”这番话听在红姑耳里,使她对眼前的文师爷,顿时有了好感,轻叹了一声道:“可惜前朝皇帝昏庸无能,若能像文师爷这样想法,家父就不致含冤而死了!”

    文师爷受宠若惊地一笑,忽道:“我在京中这些年,也听到些传闻,据说魏忠贤请旨抄斩满门时,有人及时赶去通知,贤兄妹始得逃出京城?”

    红姑微微点头道:“是一位程师父”

    文师爷接道:“可是当年户部尚书侯恂府中的那位武术教练?”

    红姑蓦地一怔,惊诧道:“他是侯尚书府中的武术教练?”

    文师爷也觉诧异道:“纪姑娘不知道?”

    红姑道:“程师父常来舍下,跟家父只是谈论武功,彼此切磋,交换经验心得而已,从未谈及其他的事。所以,我们只知他是家父的朋友,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

    文师爷沉吟了一下道:“据我看,令尊若是确受魏忠贤陷害,事情必发生在宫中。程师父不过是个尚书府武术教练,不可能在场,怎会获知魏忠贤决心靳草除根,请旨满门抄斩?

    必然是朝中大臣得到消息,且知程师父跟令尊交情甚深,才派他去通知贤兄妹逃命。”

    红姑被他一语提醒,急问道:“会不会是侯尚书?”

    文师爷皱了皱眉头道:“很难说,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如今事隔多年,侯尚书也已告老返乡”

    红姑道:“我认识他的公子。”

    文师爷郑重其事道:“那也没用,就算是侯尚书,他也不会承认。虽然新皇帝即位,魏忠贤也已死了,但令尊是谋刺前皇之罪,未蒙大赦,如今贤兄妹是在逃钦命要犯,除非侯恂握有真凭实据,且愿意挺身为令尊平冤,否则他何必自找麻烦!”

    红姑毅然道:“我决定先去南京见侯公子。”

    文师爷道:“这倒不妨一试,但纪姑娘如何出得了京城”

    红姑笑道:“这就要看文师爷愿不愿帮忙了。”

    文师爷暗自一怔,面有难色道:“这纪姑娘不是给我出了难题吗?”

    红姑正色道:“一点也不难,只要文师爷备一马车,装作出城,由我扮成随身侍婢,谁敢拦车查问!”

    文师爷不置可否道:“万一出了事,我”

    红姑又笑道:“事在人为,如果文师爷有心助我,那就万无一失,绝对出不了事!”

    文师爷心里有数,红姑既然找上门来,向他提出这个要求,就非达到目的不可,否则,狗急跳墙,人急拚命,逼急了这位姑娘什么手段她都使得出来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无可奈何之下,他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于是,文师爷命人去天桥雇了马车,只带了两名年轻侍婢,及经过了乔扮的红姑,驱车向永定门。

    城门口果然戒备森严,尤其对出城的人,均需经过严加盘查始放行。

    好在守城官兵大都认识文师爷,听他说要回清河省亲,那还敢多盘问,连车内带了些什么人都未查看,就执礼甚恭地让马车通过了城门。

    驶出数里外,未见官兵追来,红姑始如释重负,下了车,向文师爷道谢而别。文师爷为了掩人耳目,不便立即折返京城,只好原车直驱清河。

    红姑终于混出了京城。

    原本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知洪瑞当晚去见文师爷,欲向他为日间的事致歉,藉此套套交情,以为日后进身铺路。

    当他获悉文师爷突然返回清河,不禁甚感意外。偏偏看门的老黄口无遮拦,无意间说出了红姑来访之事,更使洪瑞起了疑心。

    赶往天桥马车铺一查,车把式见了官差那还敢隐瞒,遂将红姑途中下车的情形,照直说了出来。

    这一来,洪瑞已可确定,途中下车的就是红姑了!

    他不便赶往清河,查问文师爷是否受了胁迫,而不得不掩护红姑出城,但他却自告奋勇,向九门提督请得了海捕公文,一路追踪下去。

    红姑孤掌难鸣,无法救出纪天虎,只好决心往南京一行,见了朝宗再作计议。途中她突然想到,事隔多年,如果无人告密,绝不可能甫抵京城,官兵已在城门口守株待冤。而这告密之人,必定是铁豹。

    她心有不甘,决心回山寨找铁豹算帐。

    不料,当她进入山谷时,发现山寨已经是一片焦土了,早已不见一个人影。无可奈何,她只好兼程赶往南京。

    洪瑞这时已盯上了红姑,一路悄然追踪,她却浑然未觉。

    到了南京,考期已过,正是考生如释重负,开始忙于社交应酬的时刻。

    朝宗在南京已是名人,打听他并不困难,难的是他终日忙于应酬,使红姑找不到适当的机会,能够单独见他。

    而跟踪来的洪瑞,心知红姑武功在他之上,独力无法对付得了,遂以海捕公文请得当地一批捕快协助,决心伺机采取行动。

    所幸红姑沉得住气,并未操之过急,否则就替朝宗惹上了麻烦。

    因为,她在暗中注意着朝宗的一举一动,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受到了洪瑞的监视。

    直到今晚的初更,红姑始发现被人跟了踪,心知行藏已露,不得不去见侯朝宗的面了。

    尚未到三山街,已被洪瑞等包围,虽奋力突围逃出,却一路被苦追着。

    红姑一口气说到了这里,突闻更敲三鼓,附近一带已是静寂无声,不禁笑道:“我只顾说话,都已经三更了,我该走啦!”

    侯朝宗关心地道:“现在走安全吗?”

    红姑笑了笑道:“我再不走,万一被人发现,就要连累侯公子了。”

    侯朝宗笑道:“那我就不留纪姑娘了,咱们归德见吧!”

    红姑微微地点点头。

    她轻轻的推开了窗门,双手一拱,道:“我先走了!”

    朝宗尚未及答话,她已射身而出了。

    夜,一片朦胧,红姑的影子瞬已不见了。

    侯朝宗把窗关好,带着一丝的微笑,入梦去了。

    这一夜,他在甜梦中渡过。

    但是第二天起来一看,天公却不作美。

    阴霾欲雨,这给他的兴头多少打了点折扣,等到临着出门的时候,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

    他是代母亲去还愿的,风雨无阻,别说是毛毛细雨了,下冰雹也得去,但是,他却耽心香君不会去了。

    香君不知道他明天要回去,否则一定会去的,但现在可难说了,因为他知道旧院的姑娘家,烧香赶庙会,只是凑热闹,香君那妮子也不是礼佛极虔的样子,很可能就会阻挠了她的游意。

    蔡老板很热心,不但替他把香烛供果办好了,还雇了一辆车子,朝宗只有硬着头皮上车了。

    他打算好了,今天若是见不到香君,晚上只好再到媚香楼走一趟了。

    车子出了西城,雨还更大了一点,但是却阻不了进香的人,有人打着油纸伞,有人却硬着头皮淋雨,那种虔敬的神情侯朝宗多少有点惭愧。

    清凉寺对朝宗并不陌生,他来过两次。

    那是因为皇太冲寄寓在寺中的客房里,这个青年的才情是很高的,只是性子古板一点,他对功名很淡,一心在研究史书,朝宗跟太冲并没有深交,是被陈定生拉着去的。

    当时很清静,今天可热闹多了。

    庙门外的广场上搭了不少芦棚,原是为女眷及亲友休息用的,因为这一天庙里挤满了人,女眷们根本连坐一下歇口气的地方都没有了。

    芦棚盖住了天,周围用蓝布围了起来,每家都占了约莫两丈见方的一块,一格格的相连着。

    现在却也挤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挤进去避雨了,大家都是来烧香许愿的,谁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把人赶出去。

    何况,棚子虽是自家搭的,地却是庙产,每人都是十方施主,真要吵起来,打官司也说不清。

    小木头拿了个米箩,身上背了个黄布带子,写着“河南归德侯府老夫人祈福还愿”等字样,米箩里装满了零钱,他也不怕雨,就在庙门外一把一把的撒着,而那些乞丐们则跟在后面抢着,滚了一身的泥水。

    在他身边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了一身花布袄裙,虽然打了一把伞,却也淋湿了身子,帮着小木头在撒钱,哈哈笑得直乐。

    侯朝宗向蔡老板皱皱眉头,说道:“这不是太招摇了吗?等雨停了再撒也行啊!”蔡老板笑道:“他的表叔带着他的表妹来了,这小子兴头大了,才要出去耍宝的,不过也好,幸得他们这么出去一耍宝,把棚子里的叫化子都引了出去,我们才能得到一个安身之处,否则这儿全给他们占满了。”

    他们站在一个布篷里,倒是很清静,没什么人过来,可能是因为原先挤满了叫化子,一般人不愿意夹在里面凑热闹的缘故。

    侯朝宗道:“这是谁家的篷子?”

    蔡老板道:“库司坊阮家的。”

    侯朝宗一怔:“库司坊阮家的!是不是那个作燕子笺的阮大。”

    蔡老板道:“是啊!也就是大家叫他裤子裆里卵的阮大胡子,当年曾经做过魏忠贤跟客氏的爪牙。”

    侯朝宗眉儿一皱道:“蔡老!这个篷子难怪没人进,原来是阮大胡子家的,这家伙人见人嫌,咱们也出去吧!”

    蔡老板笑道:“你放心,阮大胡子不会来了,昨天他着人来搭棚子,大家都不肯跟他紧靠隔壁,每一处都赶他,他找了几个地方上的巡卒来,总算把棚子搭了起来,可是有人说了,只要他敢来,准有他好看的,所以今天才有那些乞儿们占了进去,这会见是我们进来了,才没人理会,要是阮大胡子来了,咱们往外一让,那些叫化子准又会挤进来的。”

    “是有人故意要如此整他的。”

    “大概是吧!所以阮大胡子很识相,车子到了西门,又折回头,这是老天爷帮他的忙,下了雨,他推说风湿痛,赶紧回去了,否则准有他好看的。”

    “可是这到底是他的棚子,我们用了可不好。”

    蔡老板笑道:“这个公子放心,谁不知道你侯公子是复社闻人,你家侯老爷又是东林前辈,怎么样也不会认为你跟阮胡子是一党的。”

    朝宗刚想要开口。

    蔡老板又说道:“别说你侯公子了,就是我站在这儿,也没人会认为我跟阮大胡子有交情的,大家都知道我是最瞧不起他的人。”

    “哦!蔡老板眼他也有过节吗?”

    “我跟他私人倒是没过节,只是为了他在天启年间,陷害东林忠良六君子的事而恨他,魏忠贤垮了台,他也倒了,着了一部燕子笺,自己拿钱刻了版,放在坊间贱价卖出,目的在沽名而已。”

    朝宗点头道:“这本传奇我也读过,文词是不错,用字细巧,绮丽艳靡,因字见人,可以知道他是个极为圆通而善小心的人。”

    蔡老板道:“可不是给公子说对了,这家伙巧善逢迎,寡廉鲜耻到了极点,为了逢迎巴结,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以前为了讨好魏忠贤,陷害忠良,那些什么坏主意,全是他想出来的。其实他跟别人毫无私隙,只是为了热中而已,所以魏忠贤一倒,他也被革了职,上蘸是永不录用。”

    “这对一个热中的人来说,已经够重的了。”

    蔡老板叹口气道:“当今的朝廷可难说了,行事没个主见的,也许过了几年,又收回前论起复了。”

    朝宗笑道:“上意多变,也未尝不是好事,他若是执意固执,那六君子之后,东林党人岂不是万劫不复了?幸得皇帝善变,才使得阉党伏诛,斯文抬头。”

    蔡老板笑道:“侯公子究竟是读通了书的人,不像我们这种死脑筋,居然没想到这上面去。”

    侯朝宗道:“执意固执本是好事,但要为人君者择善而固执,才是天下之幸,否则还是多变的皇帝好,至少他不会被小人常把持,总要变到倾向忠良这一边来,正气乃又得伸张一下。”

    “是!是!大家所希望的万岁爷,自然是盼他能够择善固执。”

    侯朝宗叹道:“难!人人都望太平盛世,但太平盛世最难出好皇帝,因为那些从太子登基的皇帝,生在宫庭大内,从小就是在安逸中长大,自己没有吃过苦,也不知道民间的疾苦,他们对是非善恶的看法,自然就与常人不同。”

    “但是他可以多听听,多问问啊!”“听谁的去?那些臣廷多半是歌功顼德的居多,边帅督抚,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居多,地方上小有动乱,他们根本不奏报,所以朝廷上接到的奏章,几乎全是天下升平,国内祥瑞迭生,在这种情形下,当皇帝的又从何知道天下事去,本朝只有开国的洪武爷,因为出身民间,还知道一点民隐,再者就是永乐爷,他是以皇叔藩主而入替,较有点作为。”

    “可是一般读书人,对这两位先皇可并不太尊敬。”

    侯朝宗道:“那是指他们行事的器度方面好了!这些话不谈了,给人听见是要杀头的。”

    蔡老板笑道:“侯公子,你放心好了,我这张嘴是最靠得住的,你也知道复社中有好几位相公都住在我的店里,他们高谈阔论,评议当朝的得失,甚至于还直接指出万岁爷的那件事做错了,可是从没漏出去半句。”

    朝宗道:“那是在你店里,可不比此地,需知隔墙有耳,再说,我们做老百姓的,也不该谈论那些事。”

    蔡老板究竟是个生意人,较为怕事,听朝宗那样一说,也就止口不谈了。

    侯朝宗又道:“对了!蔡老板,你讲到你给阮胡子难堪的亭,怎么不谈下去了。”

    蔡老板又得意地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这蔡益所书坊在留都虽不算第一大,也排不到第三去。有次阮大胡子来了,先看了半天的古玩字画,他倒很识货,指出的几件,都是珍品,我假装不认识他,等他看了几样问价时,狠狠地报了个价,足足贵出了两三倍去。”

    侯朝宗笑道:“古玩字画,本是无价之宝。”

    “话是这么说,但是多少也有个标准范围。”

    “以他那种精明,当然是不会被你唬住的了。”

    “我也知道唬不住他的,只是叫他自己识相,别再问东问西了,我根本不想结这种主顾。”

    “他是不是知难而退了呢?”

    “说来公子也不相信,他居然连价都不还,一口叫我包了起来,差人送到库司坊阮府去。”

    “这么说来,他并不精明呀!”

    “他那里是不精明,是别有打算,当时我推说店里没人手,而且也怕路上有失,概不送货,我是想回绝这笔生意。”

    “这是何苦呢?你干脆别让他进门不行吗?”

    “能这样子我早就把他给轰出去了,无奈我这店面是开着的,只要他不偷书,不强占强买,我总不能把他往外赶,除非我肯自认晦气,在店里贴个条子,写上‘忌中’两个字,表示店里死了人,才能不做生意。”

    侯朝宗笑道:“那有这种拒客法的。”

    “不瞒公子说,还真有呢!三山街上有一家清真面馆,店主是个姓秦的回子,牛肉面可炖的真好,又香又烂,大家排着除去吃。他有个怪毛病,每天只卖一百碗,多一碗都不卖,因为这老头儿爱下棋,每到午后,他就找人下棋去了,一百碗,从早上辰时开门,不到午时,就已经卖完了,去迟一步就向隅了。”

    “这家面馆我去过,是在傍晚跟陈定生去的,老先生原也是斯文中人,所以他那天没收钱,倒是亲自下厨房炒了几个菜招待我们喝酒。”

    “那是公子的面子了,他熄了炉子,再要他开门是千难万难的事。”

    “他倒不是跟我们做买卖而是交朋友,那天同行的还有位教曲的苏昆生苏老爹。”

    “可不是吗,他们两人交情最深,人家说秦回子的体己菜只有两种人吃得到,一种是名士,一种是名妓,这两种人只有苏昆生最熟。”

    “他究竟为什么要挂上那块丧气的‘忌中’牌子呢?”

    “说来也是阮大胡子,他也去凑热闹,第一天秦回子回他说卖完了,阮大胡子知道他还有三十来碗材料呢,但这种事没人计算,秦回子每天只卖一百碗的规矩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说卖完了,就只能算是卖完了。”

    “难道后面没有别的客人吗?”

    “有!别人问了,你明明每天准备一百碗的材料,这会见还有三十来份呢,怎么就卖完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得可妙,这三十来碗是准备喂狗的,谁要是甘心做狗,可以免费煮给谁吃,只要他当众学一声狗叫,大家看看他手指的阮大胡子,都会心地一笑走了。”

    “这位阮老先生也是留都闻人。”

    “臭名最大的无过此公,人人都认识他,因为他那付尊容也好认。獐头鼠目,身材偏又胖又圆,再加上那一蓬大胡子,要多丑就有多丑。”

    侯朝宗笑道:“也不见得丑到那里,他即使有潘安之貌,也不会有人说他英俊,因为你们都讨厌他。”

    “可不是吗,有些毒蛇身上五彩斑烂,十分美丽,但人们却以狰狞恐怖来形容它,同样的文彩,长在麒鳞身上就是祥瑞了,这美与丑原无一定,还是人的心理因素居多。

    再说那位秦老先生做了这件绝事,阮大-自然知道是为了他,却偏不服这口气,第二天一早他就在门口等着,第一个进店后,因为他知道秦回子果真把那三十多碗牛肉面的材料,一股脑儿喂了野狗,心想今天看你是否舍得拿一百碗面跟牛肉去喂狗。”

    “那位秦老先生跟你蔡老板一样,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他执拗起来是不计代价,真做得出来的。”

    蔡老板顿时感到心中十分舒服,朝宗捧人的技巧十分高明,不着痕迹,轻轻点一句,却比说上两车的奉承话还要令人心感。

    因此,他更起劲了,口-横飞地道:“可不是吗,这位老先生更绝,他笑嘻嘻地从后面取出一块‘忌中’的牌子往柱子上一挂,这下子阮大胡子没辙了。”

    “他没有追问死的是什么人?”

    “当然问了,留都的老百姓讨厌他,做官的却不讨厌他,因为他有银子,不惜花费巴结,而且还有满肚子的坏点子,可以告诉他们不少捞钱的窍门,好几家官府豪门,他都走得很近,像诚意伯、忻城伯,这两家府上他常去走动的。”

    “难怪他还能在南京住下去,否则早该被人打走了。”

    “正因为他走动官府豪门,所以只要他在道理上没犯错,大家也没奈何他,他一问,秦老先生把他往后一带,阮大胡子只有狼狈夺门而出,再也不敢去自讨没趣了”

    “怎么,后面还真有死人?”

    “有,不止一个,有六位之多呢!原来后面的堂屋正中,供着六个神主牌位,正是杨涟、左光斗、顾大章、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等六君子,六位受他陷害的忠良,你说他怎么不愧狈而逃。”

    “精-!精-!此公倒是有心人,居然想出了这一手来,那阮大-也是的,明知自己不受欢迎,何必要处处去讨没趣呢!”

    蔡老板叹了口气:“若是每个人都这样讨厌他,自然可以把他挤到没人的地方去躲起来,可惜还有一些人,没廉没耻,有的是为了他的银子去巴结他,有的则是要靠他的关系去迎逢他的人也不少。”

    “他不是永不录用了吗,还有什么关系呢?”

    “他那人长袖善舞,谁也不敢说他将来没有起复的可能,再说他跟几位伯公都有交情,说说人情,还是行得通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不甘寂寞,处处插一脚。”

    “听说他还组了个群社,跟复社打对台。”

    “不错!说来这又是他没趣的一件事。”

    “怎么会呢?他那群社在他石巢园的宅第里经常聚会,颇为有声有色呢!”

    蔡老板冷笑道:“那都是上了年纪的臣宦名流,被他用银子请了去,专为壮声势的,这是为了财,国子监的学生受了复社的召唤,恨透了阮大胡子,那里还会加入他的群社,他没办法,好在有两榜进士出身这种资格,为了壮声势,请了这些老夫子老太爷来参加。”

    “我听说其中几位还是东林的前辈呢!”

    “那是看在钱牧斋的面子上加入的,他们在里面不但帮不了阮大胡子的忙,反而成了他的砸脚石,每次聚会,吃喝了不算,而且还借孔孟圣贤的大道理,冷嘲热讽,总是要骂他两句。”

    “哈哈!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不是吗,阮大胡子每逢会期就苦不堪言,只恐没地方躲,那知道几位老先生竟是吃定了他,每逢会期,早两天就约定通知,准时到他的石巢园赴会,他是发起人,又不能推辞拒绝,再者,社中还有几位他得罪不起的人,他也不敢轻言解散,这个群社,就像是压在石乌龟背上的那片镇邪碑,压死了这头活乌龟。”

    侯朝宗听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了一阵才道:“蔡老板,你自己是如何对阮大胡子的,始终没说呢!”

    “蔡老先生是位大妙大绝的人,他对付阮大胡子的方法更是又谐又谑,就让我来替他说吧!”

    那是一个娇美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郑妥娘之口,朝宗转头一看,才见李香君与卞玉京正站在后面。

    朝宗忙道:“你们几位是什么时候来的?”

    郑妥娘道:“我们为赶头香,半夜里就起来了,赶到这里时,天还没亮,庙门也还没开呢!”

    朝宗忙道:“虔诚!虔诚!这么说各位是已经随喜过了?”

    “还没有,那能这么早就轮到了我们。”

    朝宗一怔,道:“你们这么早就到来,此刻尚未进香,这话是怎么说呢?总不成各位是一早赶来游山了。”

    郑妥娘道:“可不是吗,我们已经在山前山后转一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