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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〇七七章 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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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思慎的生物钟一向极其规律,除去生病,从来没有睡懒觉的时候。可是今天,心里明明知道该起了,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他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着急地想动一动,可怎么都动不了。终于,坚强的意志战胜了懒惰,闭着眼努力翻了个身。然而身体立刻如同一滩稀泥般,啪一声陷在被褥里,软塌塌再也无法挪动。

    “睡……乖……”一个声音在头顶喃喃响起。软绵绵的什么东西裹上身,紧接着沉甸甸什么东西压了上来。

    疲惫困乏到极点的肉体终究打败了意志,昏天黑地接着睡过去。

    最后完全是被双重生理需求给逼醒的。胃里咕噜叫唤可以不管,但别的问题却不能不管。眼睛还眯着,挣扎着要起床。

    “起来做什么?再睡会儿吧。”

    “上厕所……”嗓子干疼,多说一个字都费劲。撑着胳膊想下床,谁知这一觉睡得太沉,几乎没动弹过,骨头僵硬肌肉发麻,根本不听使唤。

    身体忽地腾空转了个向:“我送你去。”

    听见门响,方思慎眼前还白蒙蒙的,脑子总算有些清醒了。

    “你出去。”

    “我扶着你。”

    “出去。”

    “我怕你摔倒。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都……”

    方思慎一手撑着墙,一手撑着洗漱台:“出去!”

    “好,我出去……”

    洪鑫小心翼翼松开他,边往后退边盯着不放,看他确实像是站稳了,才虚掩上门立在外边。

    方思慎处理完个人问题,连带洗漱一番,最后放了盆凉水,整张脸扑进去冰一把,终于元神归位。拉开门,冷不丁对上一双满是紧张的眸子,吓了一跳:“你干什……”

    看见对方身上一%丝%不%挂,声音戛然而止。旋即意识到自己也什么都没穿,顿时失了气势,好像突然一下子想起来发生过什么,脸上烧得通红,连耳朵脖子都跟着变了颜色。

    见他作势要抱自己,赶忙甩手迈步:“我能走。”这一步迈得又猛又急,膝盖一软就向前扑倒,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拦腰接住,稳稳当当抱回了床上,趴在软绵绵的被子里。

    感觉他的手往某个地方摸,全身一凛:“洪歆尧!”

    “我看看。”洪鑫手臂压住他后腰,防止他乱动,“别紧张,我就看看。”

    清醒的状态下做这样亲密又羞耻的接触,简直是对身心的残酷折磨。方思慎连带着想起了昨夜不够清醒状态下的种种片段,脸上红得简直要滴出血。他承认爱与性,情和欲,对于彼此认可的成年人来说,是正常的,也是美好的。可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心理上和身体上本能的羞涩反应。他一边自我安慰:应该只是不习惯而已,一边在对方温柔的抚弄下止不住地颤抖。

    洪鑫以为他是难受的,停下动作:“很疼吗?”

    “不……不怎么疼。”

    “昨天没出血,洗完有一点肿,现在好多了。这个药膏效果不错,忍一下,马上就好。”又想他就是真的疼也未必肯说,低下头细细地看,一边抹药一边轻轻吹气。

    “啊……别……”

    “怎么了?”

    实在是无法明言的难堪别扭,只好颤着声音道:“别……这样,痒……”

    洪鑫被那点不经意的哀求委屈弄得心里一片酸楚。原本压着许多调笑,这时统统飞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无限怜惜。

    盖上被子,侧躺到他身边:“真的不疼?”

    方思慎忽然红着脸瞪他一眼:“怎么不疼?腰疼、背疼、腿疼,哪里都疼!”

    “那……昨天舒不舒服?”

    方思慎噎住。

    那一个挑起一丝坏笑:“不说话,那就是舒服了?”

    脸皮的厚度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方思慎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浑身疼是吧?我给你揉揉。”

    温暖厚实的手掌不轻不重落到背上,方思慎不由自主“嗯”了一声。太久没有这样纯粹而又彻底地消耗过体力,被他这一揉,连最末端的脚趾都好像是酸的,完全感觉不到筋骨的存在。

    揉了一会儿,心绪慢慢恢复正常,低低地抱怨:“一点都不知道节制,又不是有了上顿没……”到底说不出口。

    那一个一本正经道:“我就想让你试试哪个姿势最爽。”

    如此无耻又无语的回答。

    “告诉我吧,哪个姿势最爽?”

    洪鑫见他故计重施,又不理自己,继续坏笑:“不说话,那就是都爽咯?”一面说,一面整个人粘上去。

    方思慎只觉一股热气贴着耳廓吹到耳孔里,听见他问:“我好不好?”

    明明再没有第三个人,那低得诡异又甜得起腻的声音,硬是把气氛搅到隐秘暧昧无比

    “我觉得你好极了,真的,简直跟飞起来一样。你觉得我好不好?说嘛,我好不好?”

    越是这样不依不饶,方思慎越是开不了口,臊得没处躲没处藏。他还记得最开始缓慢细致的研磨,钻木取火般弄得心里渐渐冒烟。等真正烧起来之后,整个人都是颠倒破碎的,既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时间。当最后一道白光从脑中闪过,后边发生的一切再也没有印象。

    洪鑫看他那副为难样子,恐怕真是问不出来。扳过肩膀,无奈道:“我不要你说了,点头摇头总会吧?喏,我好不好,给点表示,嗯?”

    双目灼灼,殷殷企盼。

    终于看见他上下动了动脑袋,微不可闻漏出一个字:“好。”

    “我就知道!”捧住他的头,在嘴唇上响亮地亲一下,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肚子一阵叫唤,方思慎终于有借口摆脱他无休止的纠缠:“我饿了。”

    “啊,我把这个给忘了。饭就在外边,只等你吃。”

    方思慎任由他磨磨蹭蹭帮忙穿好衣服,等下地的时候,死活不肯让他抱,自己慢慢走出去。卧室外边套着一个小厅,摆着几件仿古风格的现代家具,兼顾舒适性和观赏性。他这时才有空观察环境,目光掠过墙角精巧的四角宫灯,微微一滞,上边蒙着的红纱不知什么时候摘掉了。仔细想来,客厅卧室的摆设布置,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仅仅只是灯光颜色的变化,就营造出完全不同的观感。他不愿意去想,偏又忍不住去想,昨夜的灯光,是一种多么深沉而又妩媚的暗喻。

    听见洪鑫忽道:“你等一下。”折回去进了卧室。

    正愣着,他又出来了,把羊毛毯铺在高背沙发上:“好了,坐吧。”

    有点不舒服,但并不明显,更多的是浑身无力的懒散。饭菜都在托盘里,底下燃着酒精灯保温。洪鑫盛了一碗青菜丸子汤递过来。看见这个觉得很舒服,方思慎拿起勺子便吃。他以往的生活过于规律,从未有过如此放纵散漫的时刻,整个人都还有些恍惚。

    吃了一会儿,发现对面的人也只盛了一碗汤,问:“你怎么就吃这点?”

    “我都吃过一顿了,这是陪你再吃两口,就当是下午茶好了。”

    听到“下午茶”三个字,方思慎顿了一下。抬头看见墙上挂钟,勺子当啷落到碗里:“怎么会……这么晚了?”

    “不算晚,我也是中午才起来。”

    方思慎不敢问他什么时候睡的,低头又吃了一个丸子,惊呼一声:“遭了,我约了他们几个面谈……”

    “韩彬江彩云他们是吧?已经打过电话来,我替你接的,说你病了,让他们先自己弄着。”

    “啊,是吗?谢……”这声谢谢根本就是习惯,谢到一半想起缘由,咽了回去。

    他跟父亲请了假,这个周末不回家。因为向来条理分明,不肯浪费时间,觉得把周五晚上跟周六上午留出来已经足够,于是约了几个课题组成员周六下午面谈,压根儿没想到一场情%事会累成这样,居然睡到三点多才醒。

    他模模糊糊地想,即使是那一次,虽然难受了几天,但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没耽误,这回怎么就这样了……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不是这回不舒服,而是……好像舒服过头了。所谓纵欲,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没意识到,这同时也是坚强与脆弱,无所依与有所恃的区别。

    一碗汤见底,洪鑫把熬得浓浓的黑糯赤豆粥跟清蒸鳜鱼端过来,然后坐在边上专职挑鱼刺。

    方思慎吃了好几口,才发觉哪里不对劲。

    停下来:“你别这样。”

    “怎么了?”

    指指他盘子里的鱼刺:“你别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吃过了啊。反正有空,再说我想你多吃点嘛。”

    “你没有别的事做?”

    “有啊。不过别的事没有这件事重要。”

    逻辑完全对接不上。方思慎只好默默吃饭。过了一会儿,下定决定,再次开口:“洪歆尧,我想……”

    那一个停下来专心致志听他说话:“你想什么。”

    “我想,以后……别这么……这么……”纵欲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

    “这么什么?”

    方思慎知道,如果今天不说清楚,往后恐怕再也没法说清楚。

    “我想,以后,别这么……没有节制。实在是……”其他理由均难以出口,最后道,“太浪费时间了。”

    “嗯,我会注意,不能让你太累。”洪鑫一脸正经地点头,然后一脸正经地反问,“但是这事儿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呢?圣人不是都说过,什么也大不过吃饭上床。要连这个都舍不出时间来做,活着还有啥意思?”

    方思慎心道圣人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然后想起了那句“食色性也”。

    没力气给他纠错:“我的意思是,别……太放纵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昨天做太多了,以后要少做点。”

    这话简直比昨晚的事实还要赤%裸%裸,方思慎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埋首吃饭。

    “其实吧,你知道,一般没钱找钱的时候,有两个办法,开源或者节流。”听他忽然用严肃的口吻说起无关话题,方思慎不禁抬头。

    “你说的那个,少做,就属于保守的节流。要我说呢,节流不如开源,还得多做。你得多锻炼身体,增强体力,还有多适应……”

    方思慎只恨手边除了筷子就是勺子,扔碗砸人又做不出来,低喝一句:“你闭嘴!”

    可惜恐吓没有效果,那混蛋兀自喋喋不休:“我说真的呢。我问过那老大夫,说是你这样肺不太好,还讲课,最伤中气,就不应该晚上出去跑步,空气太凉。以后每星期跟我去两次健身馆,看有什么感兴趣又适合的活动。我带你去的地方肯定清静,不用怕打搅。”

    方思慎呆呆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样细致的关怀照顾,心里竟然只觉得一阵阵发慌。

    “怎么傻了?”

    “没……”

    “吃完了?”

    “嗯。”

    “上里边歇着,这里有人收拾。”

    两人回到卧室,洪鑫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问:“还困?”

    方思慎摇摇头:“不能再睡了,晚上怎么办?”

    “那咱们做什么?”

    问做什么,他只会往正道上想:“我电脑不是在你车里?拿过来……”

    “我说你好歹歇一天成不成?”洪大少深受打击,无比沮丧,“方思慎,我的地位能比你的电脑稍微高那么一点点么?”

    方思慎忍不住笑了:“那还是你说吧。”

    “嗯……”洪鑫一拍手,“正好我有些东西要看,咱们一起看。你等会儿。”很快捧了一大摞类似画册的厚书过来。

    方思慎眼皮跳了跳。跟这位少爷一起买书的经历很难忘,一起看书则十分不可想象。拿过来才发现是几家门户拍卖行今年的春拍手册,确实非常适合一起看。

    洪鑫坐下,拉着方思慎趴在自己腿上,把春拍图册挨页翻看点评,情义兼顾,公私两便。一边还腾出工夫插空套话:“忘了问了,你周末不回去,跟咱爸怎么说的?”

    得,成咱爸了。

    方思慎只能随他去,道:“就说来看看你这边的四合院,另外还要给课题组的同学开会。”

    一句假话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方思慎又道:“我爸现在对我不像以前管得那么紧了。”

    洪鑫想起他父子间那团乱麻,问:“为啥?你都跟他摊牌了?”

    “嗯。以前是管得太紧了。现在这样,才正常。”

    洪鑫低头看看他的脸,十分安宁,想来是把当爹的摆平了。

    两人对该干的事都认真得很。半工作半娱乐,将所有手册浏览一遍,像模像样地比较讨论,又做了标记和摘录。介绍文字里许多文言,洪鑫只负责给图片画圈做标记,方思慎负责摘录,还得负责解释意思。

    方思慎不禁问:“平时谁给你解释?”

    “有顾问。不过我特地练了笔画输入法,上网查,嘿嘿。一般看看来历说法,估摸下价钱,再去问他们。”

    中间吃了一回夜宵,等全部结束,已是晚上十一点钟。

    睡觉的时候,洪鑫发现方思慎又回到下午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挨着他躺下,轻轻搂住:“好好睡吧,你累了,下星期再说。”

    这混账话却没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慢悠悠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点慌……洪歆尧,你没有这种感觉么?”

    “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来的工夫慌?”

    “那我……大概是不习惯吧。”

    洪鑫亲他一下:“很快就习惯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洪鑫以为他睡着了,自己也开始迷糊。忽然听见他说:“洪歆尧,我们在一起,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立刻清醒了:“你说。我听着。”

    方思慎声音很小,语速很慢,在黑夜里却格外清晰:“只有一件,非常简单,我想你答应我,以后不做坏事。”

    洪鑫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实际上不过几分钟而已。他的直觉告诉他,方思慎提出的这个要求,比起追求方思慎这件事本身,可能更有难度。

    他听见自己问:“什么事……算是坏事?”

    “你这么聪明,肯定明白的。有些事,不能算好事,但有些事,却一定是坏事。你能不能答应我,不做坏事?”

    洪鑫听见自己声音变了调,好像要哭出来一样:“这年头除了你,哪个敢说不做坏事?你明知道,他们都做坏事,我凭什么,凭什么……”怯怯地问:“我要是……做了坏事,你就不要我了吗?”

    方思慎很想斩钉截铁地说一声“是”,然而他说不出来。他想起了父亲,想起自己怎样鸵鸟般不去面对某些事实。

    “我会难过。”他轻轻地重复,“你要是做了坏事,我会难过。”

    洪鑫把头埋在他肩膀上,闷闷地道:“那好,我答应你,我尽量。”

    “嗯。”方思慎翻身抱住他,这个“尽量”,比毫不犹豫的承诺可信度高得多。

    “没道理我一个人提要求,你也可以向我提要求。我们,我们是一样的。”

    洪大少登时眼睛贼亮:“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也只有一件,非常简单。”

    “你说。我听着。”

    “就是……在床上,都得听我的。”

    “啪!”一声响。

    “啪!啪!啪!”连声响。

    “喂!你打、打我干什么?哎!疼、疼!”

    洪大少张开四肢把他连枕头带被子牢牢困住:“生什么气嘛……逗你呢。”

    咬住他耳朵:“刚是开玩笑的,现在来真的了。确实只有一件,非常简单。那就是——我想听你说‘我爱你’。”

    这个要求实在不过分。不但不过分,而且合情合理恰如其分,应该充分得到满足。

    “我……”方思慎张了张嘴,第二个字停留在口型上。因为他全部的人生经验,他所受过的所有教育,从来没有过把这个字宣之于口的机会。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所深刻浸染的夏国传统文化里,纵有一万种表达爱情的方式,也根本不存在“我爱你”这个洋派的、现代化的、直白到一览无余的宣言。

    他忽然抓过洪鑫的一只手,用十指相扣的方式握住,然后默默贴在自己胸前。

    那一个竟然懂了,用另一只手把他的脑袋圈到怀里,叹气:“不用说了,你点点头,让我知道。”感觉脑袋在胸口蹭了蹭,像宣告胜利般大声宣布,“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