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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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雪封山的这一夜，宋临一生的故事，叫顾迩雅在迷迷糊糊间听了个干净。
她本来困得很了，奈何宋临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响起，吵得她不能入眠，思绪也被宋临那并不波澜起伏的声音牵引着，走入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往里去。
其实顾迩雅懂得，那看似无关的一件小事，不知怎的，就被时光选中、深深镌刻进了一个人的脑子里，竟就会相伴他的一生。顾迩雅迷糊间思量着：原来是这般，所以他才不会也不能与女子有任何的寻常接触，更不消说身体的碰触了。这样想来，她又觉得宋临十分可怜了：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该当如何娶妻生子、懂得疼爱一人的感觉？难道就这般孑然孤寂的了此一生么？
这一夜在宋临心中反复浮现的，却是在那遥远边塞战场之时，顾迩雅竟敢独自踏过遥遥征途、寻到了他们的营地来。那一夜，也同今夜一般的寂静，静得连一丝虫鸣也闻不得，仿佛广袤宇宙只剩下面前的方寸天地。在这样的情境下，顾迩雅悠悠哼唱起了安国的小调，连日的奔劳让她的嗓子有一些哑，若说声音好听，可能连宋临幼时家道未中落之时、听过的头牌歌姬也不如。可就是在这样的歌声里，宋临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女子的温柔也可有这般的力量，暖暖的、缓缓的充满了人的心里，在再荒芜寂寥的境地里，也都能让人不至于失魂。
又哪里都是甚么祸水呢？
宋临静静看着顾迩雅将睡未睡的那一张脸，犹豫了好一阵子，尝试着朝那张脸伸出手去——
可那张脸瞧着是那样的干净，在不见五指的黯然夜色中，唯有这一张白玉似的脸，却让人瞧得恁的清楚，似最纯洁的白雪，似最皎洁的月光。
宋临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好脏。
他终于还是缩回了手去。
在宋临不停的絮语声中，这一夜终是熬了过去。若不是这一夜，宋临当真不知自己能对着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说出这么多话语去。待到朝阳初升了，危险也就突然间解除了——宋临常年在山里巡视的，明白温度一旦回升，就不对人构成甚么致命的威胁，也就得以寻一条相对易行的路突围出山间了。
“多谢你。”在宋临让顾迩雅骑在马上，牵着她的马终于艰难跋涉出山里之后，二人立于白氏军营附近的一潺潺溪流边，顾迩雅还是郑重的下得马来、向着宋临道谢：“又救了我一次。”
想不到这一次，宋临倒是坦诚答道：“谈不上谁救了谁。这一夜若没有你相伴，只怕以我独自一人应对，同样在命在旦夕。”
这下子轮到顾迩雅惊讶了。在她那惊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宋临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他强自镇定，故作严肃的道：“你自行回府应是无碍了？我走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了。
走出了许久，确定顾迩雅连自己的背影都望不得了，宋临才终于放松下来，发现自己竟在这寒冬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的薄汗。他不自觉的微微笑了一下——他竟也是会笑的。
因为他想到，从此以后，在他的记忆深处，将长存着一张月光般皎洁的睡颜，或许将足以抵抗那一句刺耳的、反复折磨着他的“那女人，脏”，让他的人生，从此或许会不同。
回府连饮了几副姜茶，顾迩雅身上的寒气也就无大碍了。眼下困扰她的，是另外一件事——她与白释乐大婚的日子，眼见着是越来越近了，整个安王宫里也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顾将军府。
“郡主。”一个满脸喜色的小宫女，待得通传之后便径直步入了顾迩雅的闺房里来，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这里她早已是不陌生了。见到顾迩雅面色平静的坐着，她又笑嘻嘻的行了一礼，把手里托着的精致锦盒炫耀似的抬了抬。
顾迩雅一副兴趣寥寥的样子，倒还是艺苑笑着解了小宫女的围：“怎的你又来了？这段时日以来，一天数十趟的往将军府里跑，只怕门槛都被你踏平了去。”
那小宫女也被艺苑逗得笑了，吐吐舌头：“没法子呀。我只道大王一向勤俭，哪里会想到，眼见着大婚的日子快到了，他竟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简直想要把全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寻来，放在郡主眼前让她挑个够呢。”
“说到底，大婚不过就是一日，也就是做给他人看的，又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呢？”顾迩雅一手撑着头，闲闲的望着窗外出神，那小宫女献宝般捧着的锦盒，进来了这许久她竟连看也未曾看得一眼。
“用是当真用不了这许多，可……可这都是大王宠爱郡主的心意呀。”那小宫女似是也被白释乐高涨的情绪所感染着，每次来呈送甚么新奇物件，都是一脸的喜色，仿佛自己也沾染了白释乐和顾迩雅即将大婚的喜气一般。她满脸羡慕的神色，笑吟吟对着顾迩雅道：“郡主真是好福气呢。”
好福气……吗？顾迩雅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若是那日，自己终于解开了心结、兴匆匆一路奔去想要见白释言之时，没有在窗外无意间听得梨庭公主的那句话，这场大婚的这些子筹办，会不会已是被叫停了去？
然而现下里，顾迩雅不愿在脑子里去想白释言与长公主的那些子破事，她强压着这些乱糟糟的想法刻意回避开了去，想，又有何用呢？况且，她也实在不忍、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白释乐失望神色的那一张面庞。
所以不知怎的，这些子混乱的状况混杂在一起，事情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一旦射出，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这些子大婚相关的筹备，也就按着白释乐的规划一路进行了下去，推着顾迩雅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哪怕她头脑里一片混沌，仍是甚么都还未曾想得清楚。
看那小宫女满脸期待的神色，捧着锦盒已是候了许久，艺苑终是忍不住，开口对着顾迩雅劝道：“小姐，您还是挑一挑罢。”
顾迩雅这才转过头来，漫不经心的伸手打开那锦盒，瞧见里面呈着的，是两只顶精巧的发簪——其中一只是云凤纹金簪，那巧匠竟将细如发丝的金丝塑成了如意云纹，一只凤凰翱翔其间，灵动得仿佛真有了生命一般；另一只则在左右各饰一颗蓝宝石之外，镶嵌了细细的红珊瑚枝衬托着一个红玉的安字，端的是好意头。那小宫女忙不迭的说：“大王请郡主挑一挑，哪一只更衬您大婚的嫁衣呢。”
顾迩雅也不细想，随手捡起那只云凤纹金簪道：“这只总算略雅致些，就它罢。”说罢挥挥手，就让那小宫女去了。
小宫女总算得了答复，也就欢天喜地的捧着锦盒去给白释乐复命了。
此一时节，面前呈着一珍贵物件、只待伸手便可摘取之人，可不止顾迩雅一个。
不过不同于顾迩雅面对的两副簪子，白释言面前呈着的，是一块顶通透的白玉，明白人打眼一瞧，便可知是价值连城。
白释言惊讶道：“梨庭，你这是何意？”
“释言哥哥，你不是总在问我，此番前来安国所为何事？”梨庭仍带着孩子气的面庞上，却是异常郑重的神色：“这就是我的事——释言哥哥，我想请你，同我成婚。这一块玉佩，便是我赠予你的定情之物。”
白释言难以置信的望着梨庭，一时间，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也不知曾经那个怯懦如兔儿般的小小女子，何以突然间变得大胆至此？
倒是梨庭镇定笑道：“怎的，没有见过一女子，主动求一男子同她成婚的？”
白释言仍是连半句回应的话语也想不出，只听得梨庭接着说道：“释言哥哥，我知你上一次赴往大都，关于婉拒与我成婚一事，已是与我说得清楚了。我亦是知道，你这般决定，全是为着迩雅郡主。”
默默注视着眼前神色认真的梨庭，白释言在心里想：一直只当她是个孩子，只是对这些子“情不知所起”之事，她又哪里当真不懂呢？
看来，倒是自己妄把梨庭当做小孩子了。
“释言哥哥，在你离开了大都以后，宫里……宫里发生了许多事。”梨庭沉吟着，仿佛在犹豫着该把这些事对白释言说到哪一步：“长公主她……亦是教会了我许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牢牢抓在手里，不然没有人会帮你。”
白释言默默注视着梨庭，眼见她的眼神变得尤为坚定：“迩雅郡主即将与新的安王成婚，你已失去了抓住想要之人的最后机会。然而，我却还有这样的机会，牢牢抓住你。”
“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你最清楚有多痛。”梨庭丝毫不退避白释言的眼神，也不会让羞怯、犹豫一类任何的情绪再扰乱自己：“所以，你可愿成全了我，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话罢，梨庭匆匆把那玉佩往白释言手中一塞，不给他任何反应和拒绝的机会，便转头跑开去了。
在大雪封山的这一夜，宋临一生的故事，叫顾迩雅在迷迷糊糊间听了个干净。
她本来困得很了，奈何宋临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响起，吵得她不能入眠，思绪也被宋临那并不波澜起伏的声音牵引着，走入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往里去。
其实顾迩雅懂得，那看似无关的一件小事，不知怎的，就被时光选中、深深镌刻进了一个人的脑子里，竟就会相伴他的一生。顾迩雅迷糊间思量着：原来是这般，所以他才不会也不能与女子有任何的寻常接触，更不消说身体的碰触了。这样想来，她又觉得宋临十分可怜了：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该当如何娶妻生子、懂得疼爱一人的感觉？难道就这般孑然孤寂的了此一生么？
这一夜在宋临心中反复浮现的，却是在那遥远边塞战场之时，顾迩雅竟敢独自踏过遥遥征途、寻到了他们的营地来。那一夜，也同今夜一般的寂静，静得连一丝虫鸣也闻不得，仿佛广袤宇宙只剩下面前的方寸天地。在这样的情境下，顾迩雅悠悠哼唱起了安国的小调，连日的奔劳让她的嗓子有一些哑，若说声音好听，可能连宋临幼时家道未中落之时、听过的头牌歌姬也不如。可就是在这样的歌声里，宋临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女子的温柔也可有这般的力量，暖暖的、缓缓的充满了人的心里，在再荒芜寂寥的境地里，也都能让人不至于失魂。
又哪里都是甚么祸水呢？
宋临静静看着顾迩雅将睡未睡的那一张脸，犹豫了好一阵子，尝试着朝那张脸伸出手去——
可那张脸瞧着是那样的干净，在不见五指的黯然夜色中，唯有这一张白玉似的脸，却让人瞧得恁的清楚，似最纯洁的白雪，似最皎洁的月光。
宋临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好脏。
他终于还是缩回了手去。
在宋临不停的絮语声中，这一夜终是熬了过去。若不是这一夜，宋临当真不知自己能对着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说出这么多话语去。待到朝阳初升了，危险也就突然间解除了——宋临常年在山里巡视的，明白温度一旦回升，就不对人构成甚么致命的威胁，也就得以寻一条相对易行的路突围出山间了。
“多谢你。”在宋临让顾迩雅骑在马上，牵着她的马终于艰难跋涉出山里之后，二人立于白氏军营附近的一潺潺溪流边，顾迩雅还是郑重的下得马来、向着宋临道谢：“又救了我一次。”
想不到这一次，宋临倒是坦诚答道：“谈不上谁救了谁。这一夜若没有你相伴，只怕以我独自一人应对，同样在命在旦夕。”
这下子轮到顾迩雅惊讶了。在她那惊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宋临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他强自镇定，故作严肃的道：“你自行回府应是无碍了？我走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了。
走出了许久，确定顾迩雅连自己的背影都望不得了，宋临才终于放松下来，发现自己竟在这寒冬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的薄汗。他不自觉的微微笑了一下——他竟也是会笑的。
因为他想到，从此以后，在他的记忆深处，将长存着一张月光般皎洁的睡颜，或许将足以抵抗那一句刺耳的、反复折磨着他的“那女人，脏”，让他的人生，从此或许会不同。
回府连饮了几副姜茶，顾迩雅身上的寒气也就无大碍了。眼下困扰她的，是另外一件事——她与白释乐大婚的日子，眼见着是越来越近了，整个安王宫里也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顾将军府。
“郡主。”一个满脸喜色的小宫女，待得通传之后便径直步入了顾迩雅的闺房里来，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这里她早已是不陌生了。见到顾迩雅面色平静的坐着，她又笑嘻嘻的行了一礼，把手里托着的精致锦盒炫耀似的抬了抬。
顾迩雅一副兴趣寥寥的样子，倒还是艺苑笑着解了小宫女的围：“怎的你又来了？这段时日以来，一天数十趟的往将军府里跑，只怕门槛都被你踏平了去。”
那小宫女也被艺苑逗得笑了，吐吐舌头：“没法子呀。我只道大王一向勤俭，哪里会想到，眼见着大婚的日子快到了，他竟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简直想要把全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寻来，放在郡主眼前让她挑个够呢。”
“说到底，大婚不过就是一日，也就是做给他人看的，又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呢？”顾迩雅一手撑着头，闲闲的望着窗外出神，那小宫女献宝般捧着的锦盒，进来了这许久她竟连看也未曾看得一眼。
“用是当真用不了这许多，可……可这都是大王宠爱郡主的心意呀。”那小宫女似是也被白释乐高涨的情绪所感染着，每次来呈送甚么新奇物件，都是一脸的喜色，仿佛自己也沾染了白释乐和顾迩雅即将大婚的喜气一般。她满脸羡慕的神色，笑吟吟对着顾迩雅道：“郡主真是好福气呢。”
好福气……吗？顾迩雅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若是那日，自己终于解开了心结、兴匆匆一路奔去想要见白释言之时，没有在窗外无意间听得梨庭公主的那句话，这场大婚的这些子筹办，会不会已是被叫停了去？
然而现下里，顾迩雅不愿在脑子里去想白释言与长公主的那些子破事，她强压着这些乱糟糟的想法刻意回避开了去，想，又有何用呢？况且，她也实在不忍、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白释乐失望神色的那一张面庞。
所以不知怎的，这些子混乱的状况混杂在一起，事情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一旦射出，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这些子大婚相关的筹备，也就按着白释乐的规划一路进行了下去，推着顾迩雅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哪怕她头脑里一片混沌，仍是甚么都还未曾想得清楚。
看那小宫女满脸期待的神色，捧着锦盒已是候了许久，艺苑终是忍不住，开口对着顾迩雅劝道：“小姐，您还是挑一挑罢。”
顾迩雅这才转过头来，漫不经心的伸手打开那锦盒，瞧见里面呈着的，是两只顶精巧的发簪——其中一只是云凤纹金簪，那巧匠竟将细如发丝的金丝塑成了如意云纹，一只凤凰翱翔其间，灵动得仿佛真有了生命一般；另一只则在左右各饰一颗蓝宝石之外，镶嵌了细细的红珊瑚枝衬托着一个红玉的安字，端的是好意头。那小宫女忙不迭的说：“大王请郡主挑一挑，哪一只更衬您大婚的嫁衣呢。”
顾迩雅也不细想，随手捡起那只云凤纹金簪道：“这只总算略雅致些，就它罢。”说罢挥挥手，就让那小宫女去了。
小宫女总算得了答复，也就欢天喜地的捧着锦盒去给白释乐复命了。
此一时节，面前呈着一珍贵物件、只待伸手便可摘取之人，可不止顾迩雅一个。
不过不同于顾迩雅面对的两副簪子，白释言面前呈着的，是一块顶通透的白玉，明白人打眼一瞧，便可知是价值连城。
白释言惊讶道：“梨庭，你这是何意？”
“释言哥哥，你不是总在问我，此番前来安国所为何事？”梨庭仍带着孩子气的面庞上，却是异常郑重的神色：“这就是我的事——释言哥哥，我想请你，同我成婚。这一块玉佩，便是我赠予你的定情之物。”
白释言难以置信的望着梨庭，一时间，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也不知曾经那个怯懦如兔儿般的小小女子，何以突然间变得大胆至此？
倒是梨庭镇定笑道：“怎的，没有见过一女子，主动求一男子同她成婚的？”
白释言仍是连半句回应的话语也想不出，只听得梨庭接着说道：“释言哥哥，我知你上一次赴往大都，关于婉拒与我成婚一事，已是与我说得清楚了。我亦是知道，你这般决定，全是为着迩雅郡主。”
默默注视着眼前神色认真的梨庭，白释言在心里想：一直只当她是个孩子，只是对这些子“情不知所起”之事，她又哪里当真不懂呢？
看来，倒是自己妄把梨庭当做小孩子了。
“释言哥哥，在你离开了大都以后，宫里……宫里发生了许多事。”梨庭沉吟着，仿佛在犹豫着该把这些事对白释言说到哪一步：“长公主她……亦是教会了我许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牢牢抓在手里，不然没有人会帮你。”
白释言默默注视着梨庭，眼见她的眼神变得尤为坚定：“迩雅郡主即将与新的安王成婚，你已失去了抓住想要之人的最后机会。然而，我却还有这样的机会，牢牢抓住你。”
“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你最清楚有多痛。”梨庭丝毫不退避白释言的眼神，也不会让羞怯、犹豫一类任何的情绪再扰乱自己：“所以，你可愿成全了我，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话罢，梨庭匆匆把那玉佩往白释言手中一塞，不给他任何反应和拒绝的机会，便转头跑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