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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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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释言终究是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的倒在了地上。

    长公主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她望着地上倒着的白释言,唇角浮出一丝成竹在胸的轻笑,继而整个人的眼神,一瞬变得不一样了,方才那不停闪烁跃动着的苍凉与孤寂,霎时间都被那渴望着权势的凶狠与欲望压了过去。若这时白释言还清醒着,他就会发现,长公主的眼神又变得与梨庭别无二致了。

    毕竟,老去的狮子,仍旧是狮子。只要有猎物当前,就算拼着最后的气力,还是会出于本能的露出自己的獠牙。

    长公主轻轻的拍了拍掌,华贵马车之上潜藏着的侍从们得了信号,这边匆匆纷至而下,奔至长公主面前一个行礼,听得长公主吩咐道:“拖去旁边的树林里罢。”得了令的他们,便早已准备好一般,拖着白释言软得无一分气力剩下的身子,直入树林的最深处,仿佛期待着略茂密些的树影终能挡一挡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场景。随即,他们又掏出怀中备好的帷帐,在白释言的四周围了个严严实实。

    只见长公主唇边的那一抹媚笑又回来了,缓缓向着帷帐中央的白释言身边步去——这当下,她的面庞之上焕发出奇异的神采,她鬓边的那数根本来刺眼的白发,眼角那藤蔓般细细爬上缠绕的皱纹,都被这光彩掩盖了去,竟是一点也不显眼了。唯有在这一瞬间,长公主是打从心底里觉着,她仍是整个大宁王朝初升的朝阳,整个未来仍然在她手中,她无需惧怕、也能够抵抗最为可怖的光阴流逝。

    那白玉般光洁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开了白释言胸前的衫子,抚上了他因在军营之中操练、到底是显得更为壮硕了些的胸膛。

    随即二人发出的动静,令背对着他们、紧紧攥着帷帐的侍从们面红耳赤,一向巡视于宫廷外围、潜心护卫着宫室安宁的他们,哪里见过这般香艳的场面?虽然以天为盖地为庐的长公主自己全然不在意,这些侍从们体内因紧张和羞怯散发的热气,倒像是御膳房里新热好的蒸笼一般了。

    长公主有甚么好在意的呢?那么多的门客,那么多的男宠,不都是她抵御光阴逝去、抵抗这空洞世间寂寥的手段而已吗?

    这一次的白释言,不过是在这些男子之外,再添一个罢了。择选的地点略特别些,又有甚么打紧?又有甚么不同?可值得她平芜再付出半点真心?

    真心不真心的,长公主心底自有她的一番计量。

    一番巫山云雨之后,长公主合衣坐起,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对着侍从们吩咐道:“好生收拾,别留下一丝痕迹来。”便拖着她那迤逦的步子,头也不回的登上了马车去。

    侍从们到底是受过训练的,手脚干净利索,一瞬之间,便把那帷帐收回怀中,重新套好了白释言身上的衫子,把他重新拖回至方才倒下的原处,而树林之中这颠鸾倒凤的地点,侍从们连地上泥土的痕迹都仔细清理过,半分也是看不出甚么了。

    所以当白释言醒转过来,艰难的扶着额坐了起来,只觉得脑中一阵天崩地裂般的疼痛传来,料想着方才的酒应该是有问题的。可面前长公主的马车早已是悄然离去,自己也没瞧出有任何异常的动向来,这醉酒昏倒一事无从查证,也只得作罢,不了了之了。

    那时的白释言哪里能料想到,这轻轻放过的一件事,会怎样的改写了未来。

    回程的路上,长公主就不再似赶赴安国之时一般的着急了。一队人马走走停停,那马车之中,竟还藏着长公主旁的男宠,竟把这一趟赴安国的行程,变作了遍赏山水的出游,红炉小酒、赏天欲雪,长公主由男宠伴着娇笑连连,好不快活。

    她这一生中,能从大宁皇宫之中溜出来偷偷闲的机会,又有几次呢?

    待到长公主一行终于回到了大宁皇宫,早已在长公主宫室之中候了数日的梨庭,已是心焦得不行。瞧见长公主巧笑着,整个身子都软塌塌靠在那男宠的身上,几乎是由他的力量支撑着扭进宫里来,梨庭几乎是扑了过去问道:“长公主可算回来了,您可是去了安国?”

    到底年轻。到底有几分沉不住气。

    长公主轻笑着问道:“谁告诉你的?”

    梨庭小脸一红,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太过心急难看了,这便嗫嚅着答道:“我……我自己打听来的。”

    “你倒对我的动静,很是留心。”长公主看似不经意的,对着梨庭闲话一般。

    “我……素日里承蒙长公主照料,这么几天不见长公主,已是思念得紧啦,自然是要留心着打听一番,只盼着长公主快些归来,好让梨庭一解思念之苦呢。”梨庭思索了一番如何应答,心中有数了,脸上的神色这才恢复如常,又露出了她那一贯的无邪笑容来。

    那笑容天真烂漫到一向心机深处的长公主,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去全然的信赖于她。

    “你这般说来,倒确是我的不是了。以后我的行程,总该想着提早知会你一声。”长公主笑着点点头:“你打听得不错,我此番出宫,确是去了安国。”

    “安国山高路遥,长公主亲自前往,自是辛苦,倒惹得梨庭心疼了。不过……长公主怎的突然前去了安国?可是有何要事?”梨庭生怕再暴露了自己打探消息的心急,小心翼翼的问道。

    长公主现下里,当真是把梨庭当女儿、当知交一般偏疼着的,这一向也不瞒她,坦诚道:“沛国太子与安国联手,战场之上围攻我大宁军队,第一战竟取得小胜。我此番游历安国,自是要去亲眼瞧一瞧他们兵力的虚实。”

    梨庭终究按捺不住,追问道:“兵力如何?”

    “不可小觑。”虽则有男宠相伴,认真谈及大宁之未来时,长公主的面色到底是有些凝重。

    梨庭沉吟着再不答话,只是一番点头,把长公主所说的这些情报默默铭刻于心。

    随即,梨庭或许亦是发现自己今日里问的话有些多了,生怕长公主起疑,故作轻松的一番闲谈起来:“长公主此番前往安国,可有见到释言哥哥?他可还是那死不低头的倔强性子?”

    长公主这一次却摇了摇头,笑着答道:“我并未曾得见你的释言哥哥。你知道,他现下里全天下最不愿见到的人,只怕就是我了。”

    梨庭倒并不奇怪一般,笑道:“所以说他的性子顶顶惹人讨厌呢。”

    一番闲谈,便在长公主亲热抚着梨庭发丝、梨庭乖巧枕在长公主膝头的氛围之中,看似温馨的结束了。

    长公主为何不对梨庭说实话?安国兵力虚实可说,为何对白释言下药云雨之事便不可说?

    其实长公主把梨庭当女儿疼爱这一话,并非虚言。梨庭枕于膝头之时带来的温软触感,也很是缓解了一番长公主的凄冷寂寥,对于梨庭,她自是已付出了一番真心。

    可如同被自己亲手所弑的母后,也不会把心底所思所计,句句对自己坦露无遗。心机深沉的长公主,几乎是并没有经过思索的、出于本能的,到底还是对梨庭留了一手。

    她们都是太过相像的大宁皇家女儿。

    渺无人迹的僻静山顶,白释言手执白子,正潜心与谈一二对弈。难得这一局,对阵棋艺大师谈一二,白释言在棋盘之上竟未曾太落了下风去,尚有值得一搏之生机,引得白释言低头苦思。

    看他那用心的样子,似是并未曾听得那热闹喧嚣的管弦之声,已遥遥从山底传了过来。

    今日,是白释言继任安国王位的登基典礼。

    谈一二手执黑子,一番把玩,也并不催促白释言,任由他在这下一步棋上漫漫苦思去,只是对着他闲话道:“这今后,你终日里闲来无事、抱着棋盘来扰我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所以这一局,拼尽全副心神,也合该求一胜。”白释言笑道。

    “那王座之上,你分明早已眼见满是荆棘丛生,你可愿坐?”谈一二终是低声问道。

    “可不是我坐呀。”白释言缓缓抬起头来:“是释乐要坐。从今以后,一生的时光,我都要替释乐好好活下去,替他看着这片深爱的土地,替他握着手中的佩剑守护。从此,我又哪里还是我自己呢?”

    白释言终究落下了那最后一颗棋子,旋即起身下山去了。谈一二并不去理会他,全副精神都被那棋盘上的格局所吸引——白释言一子定乾坤,竟当真取得了对弈谈一二的一胜。

    此时,白释言的最后一句话伴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遥遥的传来:“从今以后,早已是由不得我再选了。”

    谈一二从棋局之中抬起头来,望着白释言远去的背影。

    白释言的四周,分明应是盛大丝竹之音的喜庆环绕,可谈一二揉了揉眼睛,他怎么分明看到——白释言的身侧,环绕的是奔腾的洪流,裹挟着他终显单薄的身影无力抵抗,就此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