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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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想不起所见唐璟最后一眼的样子，叫梨庭的心底里一阵阵发慌，可若强自再想下去，不止是引发了梨庭剧烈的头痛，还让她的浑身也跟着一阵阵的发疼。可那是唐璟啊，关于唐璟的记忆，无论甜蜜的、伤痛的，梨庭怎么舍得有半分忘怀，这便打算着强咬着牙硬撑着继续想下去，可梨庭这样的一阵思绪，却被宫室里由远而近的一阵细碎声响给打断了。梨庭的浑身都痛得不听使唤，只得艰难的扭过头去看，原来是长公主拖着及地的柔软长衫，正向着梨庭的床榻之畔走来。
那夜在唐将军府里的时候，当梨庭置身于一片冲天的火光之中，眼前尸横遍野的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也许当梨庭入住进唐将军府的那段时日里，曾在府中巡视过、或来拜谒唐将军时的他们，还曾与梨庭擦肩而过，还笑着恭敬的对梨庭行过礼，亲切的问候过她一声“公主安好”。然而此刻，他们也都如唐璟一般，也都如那个曾是她在这世上最深的牵挂、此刻却消陨无踪的人一般，永远不会再站起了。那时在火光中仓皇奔走、茫然无措的四下寻找着唐璟尸身的梨庭，伴着忙乱的脚步在脑海中已幻想了成千上万种再次见到长公主时的反应，也许自己会气得疯了、不顾一切的冲将上去，狠狠掐住她那天鹅般修长而脆弱的脖颈要了她的性命，无论自己之后会付出甚么样的代价、造成多么大的混乱也在所不惜，也许自己根本不似自己一直伪装出来的强大，不仅奈何不了长公主，反而会被巨大的悲痛和混乱所击倒，只能如那个长公主曾救回的不过数岁大的无助小女孩，在她的面前张大了嘴呜咽的大哭一场，直哭到耗尽了自己身体内的每一滴水分。
但在这千万种的假想里面，梨庭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种，如此时此刻的现实这般——她既没有发疯的冲着长公主扑将上去，也没有情绪失控的痛哭出声，而是恁的平静，平静得好似甚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平静得好似只是她昨夜在长公主的宫室里，伴着长公主多饮了几杯桂花甜酿，两人都醉得狠了，长公主也就亲密的留了梨庭宿在自己的宫里，待得次日的日头升得高了，那暖暖的阳光自窗扉之中透了进来、直晃着梨庭的双眼，梨庭也就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之上，内心还带着昨夜桂花酒的丝丝清甜，内心安宁而平和的醒转了过来。
长公主的态度与反应，倒是与梨庭出奇的一致——此刻不得不说，大宁皇家的女儿们骨子里到底是流通着相同的血，一样的狠厉，一样的冷静，或者该说，一样的冷漠无情、善于伪装。长公主也如甚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像往日一样平静的落坐于梨庭的床头，亲切的一下一下轻抚着梨庭的发丝，关切道：“可算是醒了。”
梨庭只觉得浑身没有半分气力，却仍是勉力对长公主挤出一丝浅笑，问道：“我可是睡了许久了？”
长公主一副经历了不浅担忧的神色：“可不是。你这孩子，当真是傻得紧，夜深露重的，竟然衫子也不换，光着一双脚一路从大宁皇宫里跑着到了唐将军府，可不是得把自己累坏了？这一睡，就是好几个日夜，可把我担心坏了。”
梨庭虚弱笑道：“这就是梨庭的不是了。到底该怪梨庭太不懂事了。”
长公主却把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梨庭苍白的唇边，意思是不许梨庭继续责怪自己：“你本就还是个孩子，情窦初开的，自然格外投入些，这样的一番反应，也算是人之常情。”顿了一顿，长公主又似一个顶慈爱的长辈，对小辈宠溺到可以放弃自己的原则一般，对梨庭接着道：“唐璟这孩子，也当真是可怜。”
听着自己打算从此埋在心底最深处、再也不能也不敢轻易提起的名字，就这般轻描淡写的从长公主的嘴里吐了出来，梨庭心脏的跳动好像都暂停了一瞬。
她必须深深的大口大口呼吸，强自让体内一股子直冲头顶的气血镇定下来，才能在表面不动声色的如刚才一般平静得躺在床榻之上，听长公主说接下来的一番话语：“若唐璟不那么顽固，自行从将军府撤离，我顾着你的感受，总不会真要了他的性命去。况且唐璟那孩子我也清楚，一向是顶单纯的，总不至于和他那不开眼的父亲一般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本就是一班搬弄是非的文臣，把莫须有的罪名硬往唐将军的头上扣，半分实打实的证据也没有，又何来同流合污这一说？梨庭在心底止不住的冷笑。
然而表面上，梨庭却学着长公主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着她的话道：“人去了也就去了，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正是了。”长公主听得梨庭这样说，语气里顿时就少了几分沉重、多了几分快慰，似是很赏识梨庭身为皇家女儿的这一番志气：“唐璟这孩子是可惜了，这件事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遗憾。但小梨庭可是我大宁冠顶之明珠一般，何愁后来没有更相配的男子出现？我定为你寻一个更为称心如意的来。”
梨庭笑笑，没有答话，这样的反应看在长公主的眼里，也就当梨庭是默许了。这一番情景若瞧在不谙世事的小宫女眼里，还真只当大宁皇室之女们一派和气，再大的气性也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小小纷争，分量终是重不过亲人间的血脉去。
唯有梨庭自己知道，当她身子的气力一经将养得能够下地了，便立即感恩了长公主这几日的悉心照拂，搬回了自己的宫室里去称更方便长久的休养一段时日。而一回宫之后，梨庭便立刻屏退了左右，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寻到了大都荒野的一片墓园之中。
那丛生的荒草之中，有数座明显比周遭那些更为崭新一些的墓碑，梨庭径直寻到其中一座的面前，再没有半分气力一般跌坐了下来。
那墓碑看起来是一座无字碑，梨庭却知道，在那靠近荒草丛的墓碑底座一角，用浅浅的痕迹极其隐蔽的刻了一个“璟”字。原来，长公主只当唐家满门都在那一场直燃到天明的冲天大火中被烧成了灰，却不会想到大宁的军队中到底还有唐将军以前的学生，感念于唐将军的刚直不阿和当年教习的恩德，在长公主的军队撤走之后悄悄潜入唐将军府，将唐将军一家的尸身带了出来，好生埋葬在了这一人迹罕至的墓园之中，为了更进一步避人耳目，不再给更多活着的人惹祸上身，每一座墓碑都仿若无字，这世上唯有不过数人，知道每一人的名字都被悄悄刻在了墓碑最下处的一角，由荒草丛负责遮盖隐蔽着。这数人之中，就包括那军士所知、与唐家二公子交付了真心的梨庭公主。
梨庭跌坐在唐璟的墓碑之前，一双狂抖不止的手缓缓触碰到了那墓碑、缓缓的摩挲着，触手可及的却只是一片毫无温度的冰凉。梨庭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狂奔进唐将军府火光中的那一夜，到底有没有找到唐璟的尸身？到底有没有像此刻轻抚着他的墓碑一般、轻抚着他的脸，指尖触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片丧失了所有生命力的冰凉？
那一幕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可在梨庭心里，还有一句话是无论如何是不会忘却的——那是唐璟在临死之前，还不忘梨庭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让那年轻军士拼死带了话到梨庭面前，说梨庭以后的墓碑之上若所刻并非他唐璟的名字，他亦是欣慰。
梨庭惨笑了一下，却从衫子里掏将出了一把刻刀来——那是她早已备好了要带到这墓园之中来的。在那一夜狂奔之中耗尽了全身气力的梨庭，此时根本还未曾将养恢复得过来，此时却一下、一下的，拼着汇聚起体内也不知哪里寻得的每一丝能用的能量，狠狠凿在那石碑之上。随着这每一次的狠狠凿下犹如发泄一般，憋闷了数日一滴眼泪也未落的梨庭，此时终于泪如雨下。可她犹然不敢痛哭，唯恐发生太大的动静招惹了甚么人过来，只得拼命长大了嘴犹如金鱼一般、把声音硬吞回自己的肚子里去，唯有无声的一颗颗眼泪打落在眼前冰凉的墓碑之上。
在梨庭起身离开之后，从那茂密荒草丛的一点点缝隙里，也许数十年之后会有无意间到此处躲猫儿玩耍的孩童，看见一座已被岁月光阴洗刷陈旧的墓碑之上，一个小小的“璟”字之旁还多出了三个小字——“妻：梨庭”。
一路凄然离去的梨庭，刚才之所以还有理智尚存、能控制自己不要哭出了声，是因为她的内心无比确认：自己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才能站在大宁权势的顶峰，才能狠狠把那女人所在意的一切，尽数从她的手里夺了过来。
到了那一日，她会能明白今日此刻自己的感受吗？
无论如何想不起所见唐璟最后一眼的样子，叫梨庭的心底里一阵阵发慌，可若强自再想下去，不止是引发了梨庭剧烈的头痛，还让她的浑身也跟着一阵阵的发疼。可那是唐璟啊，关于唐璟的记忆，无论甜蜜的、伤痛的，梨庭怎么舍得有半分忘怀，这便打算着强咬着牙硬撑着继续想下去，可梨庭这样的一阵思绪，却被宫室里由远而近的一阵细碎声响给打断了。梨庭的浑身都痛得不听使唤，只得艰难的扭过头去看，原来是长公主拖着及地的柔软长衫，正向着梨庭的床榻之畔走来。
那夜在唐将军府里的时候，当梨庭置身于一片冲天的火光之中，眼前尸横遍野的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也许当梨庭入住进唐将军府的那段时日里，曾在府中巡视过、或来拜谒唐将军时的他们，还曾与梨庭擦肩而过，还笑着恭敬的对梨庭行过礼，亲切的问候过她一声“公主安好”。然而此刻，他们也都如唐璟一般，也都如那个曾是她在这世上最深的牵挂、此刻却消陨无踪的人一般，永远不会再站起了。那时在火光中仓皇奔走、茫然无措的四下寻找着唐璟尸身的梨庭，伴着忙乱的脚步在脑海中已幻想了成千上万种再次见到长公主时的反应，也许自己会气得疯了、不顾一切的冲将上去，狠狠掐住她那天鹅般修长而脆弱的脖颈要了她的性命，无论自己之后会付出甚么样的代价、造成多么大的混乱也在所不惜，也许自己根本不似自己一直伪装出来的强大，不仅奈何不了长公主，反而会被巨大的悲痛和混乱所击倒，只能如那个长公主曾救回的不过数岁大的无助小女孩，在她的面前张大了嘴呜咽的大哭一场，直哭到耗尽了自己身体内的每一滴水分。
但在这千万种的假想里面，梨庭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种，如此时此刻的现实这般——她既没有发疯的冲着长公主扑将上去，也没有情绪失控的痛哭出声，而是恁的平静，平静得好似甚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平静得好似只是她昨夜在长公主的宫室里，伴着长公主多饮了几杯桂花甜酿，两人都醉得狠了，长公主也就亲密的留了梨庭宿在自己的宫里，待得次日的日头升得高了，那暖暖的阳光自窗扉之中透了进来、直晃着梨庭的双眼，梨庭也就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之上，内心还带着昨夜桂花酒的丝丝清甜，内心安宁而平和的醒转了过来。
长公主的态度与反应，倒是与梨庭出奇的一致——此刻不得不说，大宁皇家的女儿们骨子里到底是流通着相同的血，一样的狠厉，一样的冷静，或者该说，一样的冷漠无情、善于伪装。长公主也如甚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像往日一样平静的落坐于梨庭的床头，亲切的一下一下轻抚着梨庭的发丝，关切道：“可算是醒了。”
梨庭只觉得浑身没有半分气力，却仍是勉力对长公主挤出一丝浅笑，问道：“我可是睡了许久了？”
长公主一副经历了不浅担忧的神色：“可不是。你这孩子，当真是傻得紧，夜深露重的，竟然衫子也不换，光着一双脚一路从大宁皇宫里跑着到了唐将军府，可不是得把自己累坏了？这一睡，就是好几个日夜，可把我担心坏了。”
梨庭虚弱笑道：“这就是梨庭的不是了。到底该怪梨庭太不懂事了。”
长公主却把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梨庭苍白的唇边，意思是不许梨庭继续责怪自己：“你本就还是个孩子，情窦初开的，自然格外投入些，这样的一番反应，也算是人之常情。”顿了一顿，长公主又似一个顶慈爱的长辈，对小辈宠溺到可以放弃自己的原则一般，对梨庭接着道：“唐璟这孩子，也当真是可怜。”
听着自己打算从此埋在心底最深处、再也不能也不敢轻易提起的名字，就这般轻描淡写的从长公主的嘴里吐了出来，梨庭心脏的跳动好像都暂停了一瞬。
她必须深深的大口大口呼吸，强自让体内一股子直冲头顶的气血镇定下来，才能在表面不动声色的如刚才一般平静得躺在床榻之上，听长公主说接下来的一番话语：“若唐璟不那么顽固，自行从将军府撤离，我顾着你的感受，总不会真要了他的性命去。况且唐璟那孩子我也清楚，一向是顶单纯的，总不至于和他那不开眼的父亲一般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本就是一班搬弄是非的文臣，把莫须有的罪名硬往唐将军的头上扣，半分实打实的证据也没有，又何来同流合污这一说？梨庭在心底止不住的冷笑。
然而表面上，梨庭却学着长公主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着她的话道：“人去了也就去了，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正是了。”长公主听得梨庭这样说，语气里顿时就少了几分沉重、多了几分快慰，似是很赏识梨庭身为皇家女儿的这一番志气：“唐璟这孩子是可惜了，这件事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遗憾。但小梨庭可是我大宁冠顶之明珠一般，何愁后来没有更相配的男子出现？我定为你寻一个更为称心如意的来。”
梨庭笑笑，没有答话，这样的反应看在长公主的眼里，也就当梨庭是默许了。这一番情景若瞧在不谙世事的小宫女眼里，还真只当大宁皇室之女们一派和气，再大的气性也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小小纷争，分量终是重不过亲人间的血脉去。
唯有梨庭自己知道，当她身子的气力一经将养得能够下地了，便立即感恩了长公主这几日的悉心照拂，搬回了自己的宫室里去称更方便长久的休养一段时日。而一回宫之后，梨庭便立刻屏退了左右，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寻到了大都荒野的一片墓园之中。
那丛生的荒草之中，有数座明显比周遭那些更为崭新一些的墓碑，梨庭径直寻到其中一座的面前，再没有半分气力一般跌坐了下来。
那墓碑看起来是一座无字碑，梨庭却知道，在那靠近荒草丛的墓碑底座一角，用浅浅的痕迹极其隐蔽的刻了一个“璟”字。原来，长公主只当唐家满门都在那一场直燃到天明的冲天大火中被烧成了灰，却不会想到大宁的军队中到底还有唐将军以前的学生，感念于唐将军的刚直不阿和当年教习的恩德，在长公主的军队撤走之后悄悄潜入唐将军府，将唐将军一家的尸身带了出来，好生埋葬在了这一人迹罕至的墓园之中，为了更进一步避人耳目，不再给更多活着的人惹祸上身，每一座墓碑都仿若无字，这世上唯有不过数人，知道每一人的名字都被悄悄刻在了墓碑最下处的一角，由荒草丛负责遮盖隐蔽着。这数人之中，就包括那军士所知、与唐家二公子交付了真心的梨庭公主。
梨庭跌坐在唐璟的墓碑之前，一双狂抖不止的手缓缓触碰到了那墓碑、缓缓的摩挲着，触手可及的却只是一片毫无温度的冰凉。梨庭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狂奔进唐将军府火光中的那一夜，到底有没有找到唐璟的尸身？到底有没有像此刻轻抚着他的墓碑一般、轻抚着他的脸，指尖触到的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片丧失了所有生命力的冰凉？
那一幕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可在梨庭心里，还有一句话是无论如何是不会忘却的——那是唐璟在临死之前，还不忘梨庭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让那年轻军士拼死带了话到梨庭面前，说梨庭以后的墓碑之上若所刻并非他唐璟的名字，他亦是欣慰。
梨庭惨笑了一下，却从衫子里掏将出了一把刻刀来——那是她早已备好了要带到这墓园之中来的。在那一夜狂奔之中耗尽了全身气力的梨庭，此时根本还未曾将养恢复得过来，此时却一下、一下的，拼着汇聚起体内也不知哪里寻得的每一丝能用的能量，狠狠凿在那石碑之上。随着这每一次的狠狠凿下犹如发泄一般，憋闷了数日一滴眼泪也未落的梨庭，此时终于泪如雨下。可她犹然不敢痛哭，唯恐发生太大的动静招惹了甚么人过来，只得拼命长大了嘴犹如金鱼一般、把声音硬吞回自己的肚子里去，唯有无声的一颗颗眼泪打落在眼前冰凉的墓碑之上。
在梨庭起身离开之后，从那茂密荒草丛的一点点缝隙里，也许数十年之后会有无意间到此处躲猫儿玩耍的孩童，看见一座已被岁月光阴洗刷陈旧的墓碑之上，一个小小的“璟”字之旁还多出了三个小字——“妻：梨庭”。
一路凄然离去的梨庭，刚才之所以还有理智尚存、能控制自己不要哭出了声，是因为她的内心无比确认：自己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才能站在大宁权势的顶峰，才能狠狠把那女人所在意的一切，尽数从她的手里夺了过来。
到了那一日，她会能明白今日此刻自己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