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生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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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前搭讪的人一时间竟然语塞。夏习清看都没看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西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不彻底摧毁他可怜得如同泡沫一样的自信,能纠缠个没完。夏习清走过了一条街,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回家的路上,夏习清继续看着之前的微博,视频的确是电影官博放出来的,网友们也的确是自发地在讨论,但他总觉得,这件事到了后期一定会有资本参与进来,借此机会炒作一番。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不高兴了,回到自己回国后临时租下的公寓洗了个热水澡,倒头睡在床上。

    果然,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的夏习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调成静音的手机已经有了四十多个未接来电。他翻了翻,就连逢年过节也没个电话的父母都打过来了。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有些乐在其中,自己现在这样一下子红了,被迫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内,包括对自己毫无感情的父亲,对他恨之入骨的继母,能不见面就让他们气急跳脚,似乎也是一件挺有成就感的事。

    收拾了一番,夏习清随手把自己的额发扎起来,一个小揪揪立在头顶,随即换上了一件不怎么干净的工装服,坐在画板的前面,手边是一个调得斑驳的颜料盘,红的蓝的混在一起,交融成脏兮兮的灰紫色。他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那天晚上周自珩不屑的表情。

    如同漂浮的云一样,那些影像渐渐地从记忆的云层里滑入脑海,变得明晰。夏习清用线条将它捉住,圈禁在了画纸上。

    立体的轮廓,锋利过头的眉眼,还有因为厌恶而微微抿起的唇线,都被油画的厚重色彩抹在了平淡的平面,变得无处可逃。

    夏习清拿着笔,整个人靠在椅子背,一只腿曲着踩在工具桌沿,仔细地端详着这幅稍显随意的速写。

    说不出来哪儿不满意。线条拟合出来的神态总是不及真人魅力的万分之一,连厌恶的程度都无法模拟。

    手机再一次响起来,夏习清伸长了胳膊够了够,拿到手里。

    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你是?”他习惯性地虚假友好。

    “我们之前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对方的声音的确熟悉,夏习清几乎只反应了一两秒便回想起来:“啊……你是蒋小姐。”

    “对,你记性真好。”电话那头的蒋茵笑了起来,“最近是不是挺困扰的?你可是红遍全网了啊。”

    夏习清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还好,我一直在睡觉,你是我接到的第一通电话。”

    蒋茵有些吃惊,这个年轻人实在是淡定得过了头,连她是怎么得到联系方式都没有过问。

    两个人约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咖啡厅里人很少,橙色的阳光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融进咖啡的浓重香气里,将夏习清包裹在里面。

    蒋茵手指捏着咖啡匙一圈一圈把奶泡的形状搅散,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深黑的头发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圈,精致的脸上挂着笑意,鼻尖上的小痣温柔又迷人,上次没发现,原来他的下巴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快要和下颌线重合,不太容易发现。夏习清比她想象中还要随意,只穿了一件脏脏的灰色工装服,又大又旧,上面全是沾染的颜料,新的旧的都有。

    不过蒋茵一下子就认出了衣服的牌子,这个潮牌相当贵,很多明星搞所谓机场fashion的时候非常青睐的品牌,他身上这一件似乎还是限量联名款,也是舍得。

    “刚刚在画画?”

    “嗯。”夏习清低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外侧上沾了一大块暗蓝色的颜料,他用手指搓了搓,弄不掉,于是头也没抬直接开口,“您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蒋茵见他这么直接,也没有再客套什么,开门见山道:“你没想过出道?”

    夏习清的手指敲着咖啡杯的杯壁,眼睛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出道?”

    “你的条件真的很不错,很有观众缘,这次热搜就能看出来。”蒋茵下意识摆出一副金牌经纪人的架势,“其实在我们看来,艺人也分等级,最次的就是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关注,这样的人是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好一点的,慢慢熬也能熬出头,磨练演技,或者等待机会,总是会有小红的时候。最后一种就是天分型选手,命里带火,就算一句话也不说,只要有镜头,就能获得极大的关注。”蒋茵身子向前倾了倾,“你就是最后一种。”

    外面走过去一个小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氢气球,一个没握紧,让它飞走了,小孩呆呆地看着天空,突然哭了出来。夏习清看着看着,不禁笑出声。

    感觉到被无视的蒋茵咳嗽了一声,夏习清这才懒懒回过头,看向她,“蒋小姐,在这个圈子您绝对是行家,但是再厉害的行家都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什么意思?”

    “你现在就看走眼了。”夏习清向后靠在沙发上,懒得掩饰下去,“我不是最后一种。直接点告诉你吧,我是个大·麻烦。”他眼睛里满是笑意,墨色的瞳孔里流动着窗外的暖光。“你会后悔的,如果你把我拉进这个圈子,我会源源不断地给你找麻烦。”

    蒋茵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不想出道,我可以理解。我还有plan b。”

    夏习清挑了挑眉,反正是无聊,不如听一听,“您说。”

    “最近有一档真人秀,需要素人参加。”蒋茵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份策划递给了夏习清,“这个真人秀我也参与了制作,我想邀请你参加。”

    “邀请我?”夏习清翻开策划,看到了几个字,才终于明白,“原来你是在为周自珩打算,这其实才是你的plan a吧。”

    “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蒋茵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正动机,“我猜到你不会同意出道,说了一定会被拒绝,只是想试试。你应该知道,我是自珩所在经纪公司的股东,当然也有比股东更深的一层关系,我现在不方便说。自珩是我们公司现在力捧的一个艺人,他的演技和条件都非常优秀,但你也知道,童星出道的人普通存在一个问题,就是缺乏死忠粉,他的国民度一直都很高,但现在这个圈子早就不是靠国民度来换资源的时代了。”

    “你们需要流量。”夏习清用咖啡匙戳破了表面的一层奶泡。

    “没错。”蒋茵的手指敲着桌面,“凭着自珩的演技和外形,如果再有流量加身,会成为绝对的现象级。这就是我想要的。”

    夏习清理解了她的目的,可他觉得有趣,“那你觉得我可以为他带来流量?”

    “不然我不会来找你。你要知道,流量来源于话题,说直白点,最快的方式就是炒cp。”

    “炒cp是能火,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周自珩的cp也不少,有很多都是当红小鲜肉,为什么你偏偏找我这么一个素人呢?”

    夏习清虽然这么问,但他心里也很清楚,明星之间的炒作所带来的利益分配不均往往会引发更大的问题,像他这么一个没有粉丝基础也没有公司运营的素人,更适合拿来打配合。

    “现在的你自带话题,你就是现在关注度最高的素人,光是看这几天的热搜就知道你这张脸的潜力有多大。”蒋茵一口奉承话说得漂亮好听,“这个真人秀的最初策划是真人密室逃脱向,但是被我否了,理由是缺乏话题度,之前也有过类似的节目但是都糊了。观众们有时候只想看真正有意思的。”

    “比如?”夏习清手撑着下巴,表情没太大的变化。

    “比如明星和自己的粉丝困在同一间密室里,想方设法逃出去。”蒋茵用手撑着下巴,笑着看向夏习清,“如果这个粉丝也是一个帅哥,那么我猜,那些小姑娘会更加感兴趣。”

    原来如此。

    “所以昨天的微博热搜,是你买的对吧。”当的一声,原本捏着的咖啡匙靠倒在杯壁上,夏习清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被他戳穿的蒋茵也不觉得有什么,气定神闲地回道:“我只是在你上热搜之后推波助澜了一下。不过我要事先澄清一下,最开始那个视频被放出来是个意外,我其实在遇到你的时候就猜准了你会被注意到,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所以干脆就拿来利用好了?真是可怕的职业病。

    不知道那位受益方知情后作何感想。

    说到受益方……脑子里不由得又浮现出周自珩那副厌恶至极的表情。

    夏习清忽然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手撑着下巴冲她笑道:“你的提议的确还挺有意思,但是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偶像现在非——常——讨厌我。”

    非常两个字被他特意拉长,说完了还眯着眼笑了笑,好像挺骄傲的样子。

    蒋茵不太明白,“你们私底下见过面?他怎么会讨厌你,他对粉丝都很好的。”

    “嗯……私底下不小心遇到过,怎么说呢……”情形过于尴尬,夏习清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解释方式,只好作罢,“总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敢跟你打赌,他如果知道是我,一定不会答应上这个节目的。”

    蒋茵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说服了他呢?你会来吗?”

    原本盯着指尖颜料的夏习清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愉悦的光,“来啊。”他的尾音也很轻快,让蒋茵觉得好奇,这实在是太干脆了。

    “真的?”蒋茵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你这么快就同意我倒觉得有点奇怪了。”

    夏习清又点了点头,“真的啊,我同意。”

    一想到周自珩明明讨厌自己,还不得不跟他住在一起的场景,他就觉得兴奋。

    兴奋是创作欲的来源。

    “对了,这种需要智商的真人秀节目,你确定要邀请我?”夏习清笑起来,“万一我一点忙也帮不上,纯粹拖周自珩的后腿呢?”

    夏习清说这话也不是毫无根据,怎么说他也是周自珩的粉丝,多少了解他。周自珩当初高考毅然决然放弃艺术院校,去了p大物理系,把夏习清都给惊着了,没想到这个小童星竟然还是个高智商理科男,还以为他要就此放弃演艺圈事业,投身社会主义科研道路,谁知道之后还是出来接戏了。

    不去所谓科班,戏照样演得好。上帝给一个人开了扇门,大概率会把他所有的窗户都敞开,要么一点儿缝也不给露,暗得像间禁闭室。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本来我是这么想的,自珩聪明就够了,你在旁边衬托他一下更好。”蒋茵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最初的小算盘,“可是我还是调查了你一下,职业病嘛。真是让我惊讶,你竟然是佛罗伦萨美院的,啊对了,我还不小心看到了你以前参加himcm的记录。”

    不小心?

    这女人太可怕了。夏习清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却由衷地佩服起她的侦查能力,参加数学建模大赛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居然还能查到,何况是他这样的家庭。

    “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蒋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夏习清,夏习清也回了虚情假意的微笑,“我尽量吧。”

    和蒋茵告别之后,夏习清决定去找许其琛,路上经过一家新开的蛋糕店,顺道买了几款新出的蛋糕,动作之快,比挑选入眼的调情对象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你真的要上电视?”许其琛嘴里含着蛋糕,含含糊糊又带着些许惊讶地问道。

    坐在地上的夏习清点了点头,伸展开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他忍不住吐槽,“上电视这种说法是不是太老套了一点,我是去参加真人秀。”

    “都一样。”许其琛吃得太快,有些噎得慌,从沙发上下来跑去冰箱找饮料。

    夏习清看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你又光着脚,还没被夏知许念叨够啊。”说完瞟了一眼毫无审美的牛奶包装盒,还是忍不住问道,“有酒吗?”

    “少喝点酒吧,你们夏家人不是烟就是酒,一堆不良嗜好。”许其琛把牛奶塞到他手里。

    夏习清不情不愿地拿过牛奶,一脸坏笑地看着许其琛,“还好意思说,那小子这辈子最大的不良嗜好就是你。”

    “你才是不良嗜好。”许其琛随口怼道,“你别笑,一物降一物,迟早轮到你。”

    夏习清耸了耸肩,“那就看看是哪个倒霉鬼染上我这种不良嗜好咯。”

    许其琛想起真人秀的事,“那个制作人为什么会找你,这种解密类的真人秀好像挺少的,嘉宾一般都不好请吧。”

    “那人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我以前和夏知许他们参加比赛的记录,加上上次热搜的事。”夏习清头疼地捏着牛奶纸盒,“所以我说我讨厌互联网。”

    “不过话说回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许其琛笑着靠在沙发抱枕上,“如果你参加了那个节目,不就可以跟你的偶像近距离接触了。”

    “不是偶像,是性幻想对象。”一说到这个夏习清就来劲了,“可算是说到重点了,要是搁之前,我估计还不会答应,一举一动都要被机器记录下来,感觉也挺恶心的。但现在周自珩似乎很不喜欢我,这就有意思了。”

    许其琛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当初那张vip票究竟促成了什么,更搞不明白夏习清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被喜欢的人讨厌,竟然还觉得兴致勃勃?

    “你不是抖s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抖m呢?”

    夏习清笑了出来,捏了捏许其琛的脸,“琛琛你太天真了。你难道不觉得,看着一个讨厌自己的人,被迫压抑情绪,在镜头下和自己齐心协力甚至友好相处,很……有趣吗?”

    其实他在措辞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原本的预备选手是“性感”。在他的脑子里,周自珩忍耐着对自己的厌恶而被迫表演出毫无架子的亲近感,那副画面真的非常性感。

    让人想要竭尽所能挑衅他伪装的底线。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手机里又是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夏习清随手接了,却发现对方竟然是他的继母。

    这种时候给他打电话,夏习清真是想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理由。

    “习清,你回国了都不说一声?”

    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虚伪做作,夏习清将手机开了免提,随手搁在一边。

    “早知道你从佛罗伦萨回来,应该提前说一声,我和你爸爸好派人去接你,现在我们都还要从电视新闻上看到你,还真是不容易啊。”她的声音滑腻得像条鱼,黏了满手的腥气,“你怎么说也是夏家的儿子,总不好一直在外面,还上什么电视,多给你爸爸……”

    夏习清冷哼一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给自己拿出一瓶冰水,拧开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流入肺腑,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说够了吗?鸠占鹊巢的夏太太。”

    对方明显滞了一滞,再开口的时候都少了许多底气,“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我也是关心你……”

    “咄咄逼人?”夏习清砰的一声关上冰箱门,“你跟我这假慈悲了这么久,究竟想干什么,让我想想,我妈的财产是不是要转移了?还是说夏昀凯要分家?”

    “你!”

    看来是真的说中了。

    夏习清笑了笑,“你有功夫跟我这儿惺惺作态,倒不如去求求你老公,让他少在外面沾花惹草,弄出更多的私生子跟你儿子分家产。我这个建议够中肯吧。”

    “你……”对方的一言一行都被夏习清看穿,不由得恼羞成怒,之前装出来的慈爱温柔统统被她撕破,“你这个不要脸的浪荡玩意儿,跟你爸一路货色,你、你们,成天就知道在外面乱搞!”

    “如果他不乱搞,你又怎么能进夏家的门?”夏习清的语气温柔极了,“你得心怀感恩。”

    对方再一次破口大骂,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那几句,你和你爸一样都是不要脸的浪荡子,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难听的话夏习清从小也没少听,早就习惯。

    静静地等她将自己的泼妇嘴脸展示完毕,夏习清将手里的瓶子放回到桌面上,转了个身背靠着流理台,终于再次开口。

    “不。”

    对话那头的人愣了愣,“你说什么?”

    呼吸不太顺,烦闷。

    夏习清单手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再一次重申:“我说,我和夏昀凯不是一路货色。”

    这才算舒服了点。

    “他搞女人,我搞男人。”